[幻想修仙] 無恥妖孽 作者:牛語者 (連載中)

 
mk2258 2013-10-25 11:15:2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4 286234
polo0982 發表於 2014-8-16 02:52
正文 第279章  僧敲月下門 (下)



老僧終于止住步伐,木然望著竭盡全力抵御自己法佛無二神功的龍虎山兩大至尊高手,開口道︰“你們擋住我的路了。”

    天罪真人道︰“請教神僧欲往何處去?”

    金鼎神僧道︰“去我想去的地方。”

    說話間遠處數千隋軍似乎受到了命令,如潮水般隆隆開拔向黎陽倉推進。

    無罪真人臉色一變道︰“神僧,你這麼做便不怕遭天譴麼?!”

    他這句話並非空洞無物的威脅恫嚇,古往今來修為能夠突破坐照境界的天才人物層出不窮,但無論正魔二道,卻極少有誰會直接出現在兩軍陣前,更不要說投身大戰斬將奪城。

    因為冥冥中自有天條,修為越高的人就越不能輕易涉足塵世中的紛爭,更不允許插手征伐肆意殺戮。否則以天罪真人和無罪真人的修為,先幾天只需要往城頭上一站,即使不能扭轉局勢,宰上個千兒八百的隋軍卻不成問題。

    然而自古就有“不許名將見白頭”之說,如項羽、如白起,如霍去病,都曾經所處時代戰無不勝的戰神級統帥,卻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壯志未酬半道殞落。

    這並非偶然,只因在戰場上殺戮過重,終至引動上蒼怒火遭到天譴。

    金鼎神僧現在的做法,就等于是在用一己之力為宇文成都的大軍開道,天條鐵律被他破得不能再破。

    他淡淡說道︰“那又如何,天若譴我我便滅天。”

    天若譴我,我便滅天!

    這八個字漫不經心地從他口中說出來,卻驚得天罪真人與無罪真人霍然變色!

    一時間戰場之上寂靜無聲針落可聞,無數目光聚集在了這老僧的身上。

    城頭上,長孫無忌兩眼發亮,搖晃折扇道︰“帥呆了……”

    “砰!”刁小四一個暴栗砸在這慫貨的腦殼上,忿忿不平道︰“睜大你的綠豆眼看清楚了,天下最帥的人在這兒呢!”

    金城公主清聲道︰“金鼎,你自詡佛門神僧,卻欺師滅祖親手擊殺了玉鼎方丈。佛門再是廣大,佛祖再是慈悲,普天之下也無你立錐之地!”

    金鼎神僧冷冷道︰“小丫頭胡說八道,玉鼎師弟此刻正在峨嵋閉關修煉,敝寺僧眾均都親眼目睹。”

    金城公主一愣,旋即冷笑道︰“你好手段,居然早早備好了的替身傀儡。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惡事做絕,天不譴你佛也不容!”

    金鼎神僧皺皺眉道︰“羅嗦。”舉步向前邁出。

    天罪真人與無罪真人頓感壓力驟增,頭頂仙劍嗡嗡顫響不能自已。

    無罪真人喝道︰“金鼎,你當真要與天下正道為敵?!”

    金鼎神僧唇角逸出一抹輕蔑冷笑,默不作聲再朝前跨出第二步。

    天罪真人與無罪真人互視一眼齊聲呼喝,掣劍在手向前攻出。

    大敵當前,兩人沒有任何手下留情的資本。所謂正道一脈同氣連枝的一團和氣,此刻也早就被金鼎神僧的雙腳踩得粉碎。

    雙劍並舉,兩大真人的身後霍然涌現出一龍一虎兩道雲紋,陰陽並濟剛柔交匯浩浩湯湯轟向金鼎神僧。

    登時,方圓三十丈內虎嘯龍吟風起雲涌,哪怕是一粒微塵也被縱橫跌宕的龍虎劍氣在瞬間絞殺烏有!

    金鼎神僧平平淡淡地遞出戒定慧杖,如無有入無間,“叮”的一聲輕響,就像法杖輕輕敲砸在了雞蛋殼上發出的聲音。

    無罪真人和天罪真人齊聲呼嘯向後翻騰,周遭的龍虎雲紋翻滾扭曲幾不成形,兩柄仙劍詭異的彎曲,猶如被那一杖擊得俯首稱臣!

    城頭之上的長孫無忌、張無極等人不由得大驚失色,從脊梁骨里升起一股寒意。

    早知道金鼎神僧已參悟莊嚴淨土道天之秘,為空鼎神僧圓寂之後當世的佛門第一高手。可眼前的景象依舊不能讓人相信,一個照面輕描淡寫,就擊退了正一道兩大頂尖級高手的全力攻擊——強可以,但也不能強到變態吧?

    尤其是長孫無忌,與金鼎神僧在長安時還有過正面交手的經歷。那時候的金鼎神僧盡管厲害,可也不至于恐怖到現在這樣。

    短短半年左右的工夫,他的修為竟然再百尺竿頭再進一步,天賦之高幾乎無人能夠望其項背!

    “法佛無二第十層……無法無佛!”張無極澀聲說道,像他這樣恃才傲物眼高于頂的天之驕子,打心底里竟也興不起一點斗志。

    無法無佛——只有空鼎老和尚的如來大境才能媲美抗衡吧?

    刁小四可是親眼看過空鼎老和尚與寧無奇在江上的那一戰,沒想到慈恩寺前任方丈苦尋一生的境界,金鼎老賊禿簡簡單單地就達到了。

    只要老賊禿願意,應該隨時隨地都可以勘破大道立地成佛。可是他偏偏賴在這兒不肯走,還跟王世充、宇文化及打得火熱。

    滅天,難怪自他口中說出來輕松自如。可這仗還怎麼打?

    心念未已,金城公主和南陽公主雙雙躍落城頭,兩人揚手扔出道符,冰藍仙劍與鵲橋仙霓如同長虹貫日彩霞滿天直迫金鼎神僧。

    “喀喇喇、喀喇喇!”金鼎神僧根本沒有做任何的招架,兩張道符在他頭頂上空爆碎迸流,卻似被一只無形巨手托住,不能泄落分毫。

    這就是無法無佛的無上境界,沒有一點兒炫目的佛光,也覺不到一絲凜冽的殺氣,卻能掌控天地主宰乾坤。

    “叮!”又是一記脆響,戒定慧杖在漫天澎湃的光瀾里若隱若現,擊中冰藍仙劍與鵲橋仙霓。大隋雙姝嬌軀巨震嚶嚀低呼,身影如驚鴻翩飛朝外飄蕩,壓根就接不下老和尚的一記杖擊。

    張無極和長孫無忌也不顧一切地沖了下去,一個劍簫齊鳴一個劍扇鼓蕩,代表著青城、龍虎正道兩大派年輕一代頂級實力,此刻心里的感覺竟然像是在飛蛾撲火。

    這一次,金鼎神僧甚至連戒定慧杖都懶得用,左手佛缽飛騰直轟二少。

    “砰!”兩劍一簫一扇恰如蚍蜉撼樹一觸即潰,完全不能遲滯金鼎神僧的腳步。

    更加教人絕望的是,一口氣連敗六大高手,他除了法杖佛缽,並未動用其他絕學,更不要說讓所有人談虎色變的莊嚴淨土。

    金鼎神僧抬起頭,望了眼傻站在城樓上的刁小四。

    盡管隔著相當遠的距離,可刁小四還是不由自主產生一種被老賊禿目光洞穿的感覺。他急忙施展吞星噬空神功,體內諸般星陣瘋狂運轉,這才沒被對方攝住心神,奪去斗志。

    只是金鼎神僧不曉得,其實不用看這一眼,刁小四心里的斗志也早已丟得一干二淨。他從來不想當什麼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斗士,因為斗士最終都會成為烈士。

    天罪真人和無罪真人跳下去了,南陽公主和金城公主跳下去了,張無極和長孫無忌也跳下去了……可憑什麼老子也要跳下去?

    他摸摸冰冷的腦門,尋思著老子還想再活五百年,跟婉兒、紫蘇、公主小娘皮湊搭子打麻將開開心心過小日子。

    可是,且慢!他的目光尋找到飄飛在空中的金城公主,憤怒地罵道︰“小娘皮,不听號令到處亂跑又想害死老子!”甩手往城下扔出一張“拖泥帶水符”,外加一張這回剛從長孫晟手里訛來的“萬峰景秀符”。

    金鼎神僧陡然覺察到四周的虛空正奇異地變得堅固起來,雖說對自己的影響微乎其微,但這種道符卻也是平生僅見。

    “轟隆隆!”碧光如潮,一座座青峰如劍倒垂而下,撕裂夜幕向他刺來。

    這是青城劍派九大極品道符之一,然而在金鼎神僧的眼里,落下來的座座青峰和蒼蠅拍子沒什麼兩樣。

    他的左手捏作法印,口中低誦道︰“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色、壽、想、行、時……”每念一蘊,手中便捏作一印,五蘊說罷五印齊出,朵朵金光如法蓮盛開縈繞指尖,無邊佛意充盈虛空。

    “   ——”萬峰盡碎化為光影,佛缽落下托在手中。

    不滯于一物,不著于一念,他便是世間無敵的那尊佛!

    刁小四卻不管這些三七二十一,舒展鳳翼天翔飛到金城公主身後,一把摟住她的縴腰,再往金鼎神僧頭上丟下一連串亂七八糟的道符,叫道︰“全部退回內城!”

    “轟轟轟……”除了刁小四,無罪真人、天罪真人、長孫無忌等人也在不要本錢地丟出法寶道符,希望能夠在金鼎神僧的禿瓢腦殼上砸出個坑來。

    但是所有的攻擊全部止于老和尚的身周三尺,甚至各種法寶有去無回石沉大海。

    在他的身後,一排排禁軍驍果士氣大振山呼海嘯,一步步逼近黎陽倉。

    天罪真人情知勢不可為,沖著城頭的徐懋功、程咬金喝道︰“退入內城!”

    徐懋功二話不說,拽著還不肯撤退的程咬金縱身就躍下了城樓。

    這時候金鼎神僧閑庭信步無阻無礙,來到了緊閉的甕城城門前。

    月色如水照耀在生鐵打制的城門上,在絢爛奪目的流光中閃爍著輝芒。

    他停下腳步,無視來自城樓上的滾油磚塊,箭矢火炭,舉起戒定慧杖輕輕地在城門上敲了敲。

    “咄!”僧敲月下門,移石動雲根。

    無聲無息中,整座城門像冰塊一樣融化,閃爍著淡金色的波紋隱沒在月色里。

    “喀喇喇、喀喇喇——”厚重的城牆上裂出千百道胳膊粗細的豁口,沿著牆面似蜘蛛網般蔓延擴展,一段接一段地搖顫坍塌土崩瓦解。

    城門洞開,一個老僧托缽拄杖赤腳走進了曾令三萬大軍無法邁入半步的黎陽倉。

    身後,天寶大將軍宇文成都一馬當先,黑壓壓的隋軍奔騰如潮,涌向了已不復存在的甕城。
polo0982 發表於 2014-8-16 02:53
正文 第280章  我走我的路,你過你的橋 (上)



月色在火光的映耀下殷紅如血,數以千計的大隋禁軍猶如開閘的洪水瀉入黎陽倉中。盡管早已做好戰斗到最後一兵一卒的準備,但面對十余倍于己的敵人,每個人依然禁不住感覺到了強烈的絕望。

    金鼎神僧托缽拄杖在街道上不急不徐地走著,每一步的幅度都像用精確到毫厘的尺子量過一樣,無論周遭出現任何狀況,永遠也不會有絲毫的誤差。

    他的身邊,大隋禁軍與瓦崗義軍已絞殺在了一處,到處都有人在慘叫聲里倒下,鮮血在地上汩汩流淌,偶有涌到赤裸腳邊的,卻在瞬間蒸發。

    金鼎神僧對這一切置若罔聞,只是沿著筆直的街道繼續前行。街道的盡頭,便是將軍府,也是本次黎陽倉戰斗中爭奪最激烈的地方。

    沒有人敢靠近他,哪怕是最勇敢的瓦崗軍士卒,也會身不由己地盡量離這老和尚遠一點。明明大家都曉得他是黎陽倉被攻破的罪魁禍首,可偏偏誰都對這緩步而行的老僧生不出一點動手的心思。

    但這僅僅是對普通士兵而言,夜空里無罪真人、天罪真人、長孫無忌、張無極和南陽公主一次次向金鼎神僧發起圍攻,試圖再次阻止他前進的步伐。方才在黎陽倉外,他們失敗了;如今戰場移轉到了內城,他們仍不願放棄。

    然而五個人聯手一波波地攻擊,依舊不能夠讓這老僧停下前進的腳步。

    金鼎神僧的步履看上去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但這絕不是簡簡單單的返璞歸真,而是無法無佛,無痕無心。

    他根本就沒有將長孫無忌等人的狂轟亂炸放在心上,那輕松的姿態就似從袖袂上抖落幾粒塵埃般輕而易舉。

    黎陽倉已破,他之所以留在這里,是因為有個人也在這里——刁、小、四!

    刁小四正在前方三十丈發力狂奔,身邊是金城公主。他已經明白老賊禿的目標是自己,所以干脆丟下金城公主自個兒逃命。

    哪知金城公主毫不領情,居然還形影不離地跟在自己身邊,這不是擺明要被金鼎老賊禿一勺燴麼?

    他驚駭地發現,不管自己逃得有多快,卻始終甩不掉身後的老賊禿。出現這種情況,並非因為金鼎神僧的速度太快,而是他的身法被一股強大的無形之力吸住,有點兒類似于拖泥帶水符。

    “報應,報應啊!”刁小四無力呻吟,靈台之上受到一波又一波的佛意沖擊,假如不是一座座星陣運轉護持,早就有了繳槍不殺舉手投降的心思了。

    饒是如此,金鼎神僧和他之間的距離仍在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慢慢拉近,猶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待到驚覺時,兩者間的差距已縮短到二十五丈。

    前方,血火中的將軍府赫然在望,但刁小四很懷疑自己有命沒命逃到那里。

    察覺到刁小四的險境,長孫無忌等人不顧一切地沖殺金鼎神僧,即使無法擊傷對方,也要盡力為他爭取逃跑的機會。

    張無極也似瘋了一樣,如同一塊彈石奮不顧身地轟向金鼎神僧,然後無一例外地噴著血高高拋飛。

    這麼一來,無罪真人和天罪真人也不得不全力以赴,頻頻向金鼎神僧施加壓力。

    二十丈!刁小四沒工夫回頭,但靈台之上時時刻刻清晰地影映出金鼎神僧的身影。

    當然好消息也不是沒有——再向前沖十六丈,他就能跨入將軍府的大門。

    大千空照鏡、大空波霸浮屠、九天應元神鼓、呼風喚雨旗、婆羅千識樹,還有五花八門的道符……為了阻擊金鼎神僧,刁小四已經把身上能夠用上的差不多全都拋了出來,可喪氣的是,對這老和尚一點兒用處都沒有。

    他終于知道像寧無奇、空鼎神僧這樣的絕世強人為什麼一個個近乎身無長物,因為那些法寶道符對他們的效用等同零,對他們的對手也是一樣。

    他的束龍腰帶里還藏著小桃紅、小黑妹和小歌女,但用腳指頭想想都曉得把這三只小妖丟出來也是白搭。惟一能夠憑恃的就是從長孫晟手里淘來的兩張九品道符和僅存的兩面免死金券。

    刁小四嘴里發苦,眼前十幾丈的長度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遙不可及過。

    他咬了咬牙,忍疼從束龍腰帶里掏出了花天伴雪符,沖著金鼎神僧扔了過去。

    “ ——”花天伴雪美不勝收,刁小四驟然覺察到周遭那股無形無影的可怕力量劇烈波晃,頓時身輕如燕展開鳳翼天翔偕著金城公主一頭扎進了將軍府。

    一分價錢一分貨啊,好歹也是九品的頂級道符,換作白銀那是上百萬兩,砸下去總算有了點兒聲響。

    但結果也就僅此而已,短暫的波動後,那股無形之力卷土重來又從四面八方像潮水般圍住了刁小四。

    一張頂級道符,足夠把像陰山老妖那樣的大乘級絕世魔頭轟得找不到東南西北,就這麼著泥牛入海了。

    刁小四不寒而栗,根本不敢往後看,玩命地往自己在將軍府里的住處奔去。

    似乎猜到了刁小四想干什麼,金鼎神僧的赤足跨入將軍府,抬手祭出了佛缽。

    佛缽在空中煥發出一團煌煌金光,從中幻生出一尊手持寶杵須發戟張的佛門護法金剛,居高臨下沿著金光泄落而成的光影軌跡倏然電掣,吼聲如雷直劈刁小四。

    “砰!”金城公主揚起小蠻靴踢在刁小四的屁股上,將他踹向屋里,自己倏忽飄起如鳳舞九天迎向那尊佛門護法金剛。兩束鵲橋仙霓光瀾暴漲,涌生出一團團湍急旋轉的渦流,攪得虛空一陣扭曲蕩開朵朵漣漪,好似百花盛開千樹夜放。

    那尊佛門護法金剛在金鼎神僧的意念驅動底下,雙手執杵掄圓了架勢,絲毫不去管周邊動蕩的虛空,筆直地往金城公主頭頂砸下。

    金色的寶杵有若實質威不可擋,在空中劃過一蓬雄渾無鑄的佛光,那些渦流漣漪仿似揚湯沸雪紛紛幻滅,在沛然莫御的力量面前再為精妙再為變幻莫測的招式也全都顯得徒勞無益猶如一戳既破的水泡。

    金城公主絕美的容顏沉靜如水清冷似雪,不斷捕捉到寶杵揮舞的軌跡與變化,皓腕陡地一振,兩束鵲橋仙霓霍然化為沖天狂飆,更像是怒張的神龍咆哮四野縱橫天穹,猛鎖住粗壯渾圓的杵身。

    寶杵鏗鏗激鳴不由自主偏離了既定軌跡,往金城公主的右側飛轉而出。

    佛門護法金剛驀地口吐真言道︰“內外不住,去來自由;能除執心,通達無礙!”

    這聲音分明是金鼎神僧的,但從護法金剛的口中說出,別有一番神奇。

    “嘩——”那根寶杵應聲幻滅,似金色的細沙般從雲柱般滾滾呼嘯奔涌的鵲橋仙霓中逸出,猛化作一只巨靈佛掌幕天席地按向金城公主。

    “ ——”衣袂翻飛,金城公主祭出浣溪紗,身形從巨靈佛掌中脫穎而出,鵲橋仙霓合二為一狠狠轟擊在佛門護法金剛拍出的雙掌上。

    砰的爆響,護法金剛的雙掌碎滅,緊跟著雙臂也似琉璃般開裂,渾身金光搖蕩哧哧冒出一團濃煙。

    金城公主嚶嚀翩飛,唇角血跡斑斑如桃花點點,玉容蒼白到不見一絲血色。

    “妃兒!”南陽公主平空飛渡,素手攬住金城公主的嬌軀,急忙將一顆昆侖瑤台宮秘煉的靈丹送入她失色的櫻唇中。

    這時候下方的金鼎神僧卻看也不看金城公主一眼,收起佛缽走向前方的院落。

    他的全副氣機都差不多用來鎖定刁小四的行蹤,並以佛門“系縛”之術封死了對方所有趨避奔逃的空間,哪怕祭出“十三虛無符”也無濟于事。

    假如不是龍虎山兩大真人、張無極、長孫無忌和南陽公主等人不斷地輪番攻擊突襲,加上刁小四有吞星噬空神功護身,而是換作另外一個坐照鏡的頂尖高手,根本不可能讓他從甕城一直逃到將軍府,早已在彈指之間束手待斃。

    但金鼎神僧的心中並未因此而產生一絲憤怒與焦躁,只當是在塵世間又多了一場修行。他無意去斬殺包括金城公主在內的其他人,並非出于仁慈,而是不願多沾因果,更不想因此分心使得刁小四有機可趁。

    他走過月亮門洞,進入到刁小四所在的庭院里。庭院里栽著幾株夾竹桃,從樹下經過舉步邁上兩級青石台階,就是一扇虛掩的朱門。門上有窗,鏤刻著一幅花開富貴的圖案,金鼎神僧站在門外望著門上花案靜默須臾,似乎在考慮什麼。

    他非常清楚這扇門後面隱藏的是什麼,但這並不重要,因為當自己想殺一個人的時候,這世間已沒有任何人、任何東西能夠阻擋。

    他考慮的是,要不要走這扇門。

    片刻之後金鼎神僧作出了決定,面前的朱門無聲無息地向里推開,屋外殷紅色的光火灑照進房間里,他的腳前三尺是一座青石板鋪成的小橋。

    橋的這頭是地獄般的黎陽倉,橋的那頭是天堂般的江南水鄉。

    夢里江南,畫中吳越。

    有一人站立在橋的那頭,齜著白生生的牙齒向他一笑。是夢焉,是畫焉?
polo0982 發表於 2014-8-16 02:54
正文 第281章  我走我的路,你過你的橋 (下)



刁小四看著橋對面的金鼎神僧,心里頭不住地打鼓,臉上扯出的笑比哭更難看,因為他不曉得自己是不是還能望見明天早晨升起的太陽。

    自打上回厄月法王造訪後,刁小四便接連三天四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貓在屋里揮汗如雨晝夜奮戰終于成功搗鼓出一座“煙雨江南陣”。

    按照他的估計,在法陣威力全開的狀態下,即使像厄月法王這樣的大乘級絕世魔頭一旦陷入陣內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但刁小四不是神仙,真心沒有料到這回來試陣的人居然換成了金鼎老賊禿,自己布下的這座煙雨江南陣對他能起多大的作用,心里一點兒把握都沒有。

    他露著白牙沖著金鼎神僧笑了笑,直到感覺臉上的肌肉有點酸,責備道︰“你剛才怎麼忘了敲門?”

    金鼎神僧不笑,答道︰“我不是來作客的。”

    殺人,何須敲門。

    刁小四嘆了口氣道︰“老和尚,我真的佩服你。也許你不肯承認,其實咱們是一路人。你夠狠夠無恥,能把黑的說成白的,能把死的說成活的,而且打心眼里相信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所以哪怕殺死自己的師弟師妹,哪怕壞事做絕,你也不會有半點愧疚。這種自欺欺人的絕活實在是繼往開來登峰造極,我要有你一半的本事,肯定混得比現在好多了。”

    金鼎神僧道︰“你錯了,我其實從未否認過自己大逆不道。不過,就像你與我之間的這座小橋,如果想要過河,又何必問它是石頭的還是木頭的?”

    兩人說話的時候,無罪真人、天罪真人、金城公主、南陽公主、長孫無忌和張無極都已趕到了庭院里,六人站成扇形將金鼎神僧包圍在刁小四的屋門前,各自運氣凝息全神以待。

    金鼎神僧恍若未覺,繼續說道︰“你我之間或許有不少相似之處,但有一點截然不同——貧僧所作的一切,是為光大佛門開萬世太平;而你的所作所為,雞鳴狗盜營營役役,所念的不過是一己私利。所以,我與你注定不是同路人。”

    刁小四深以為然,說道︰“也對——我走我的路,你過你的橋,看看到底誰能活著離開這里!”

    金鼎神僧抱杖入懷,單手施禮道︰“如此甚好。”抬腳,邁上了青石橋。

    橋下是一條小河,河水綠幽幽地潺潺流過,一艘艘烏篷船在河面上徜徉往來,撐船的艄公帶著遮雨的竹斗笠,唱著江南水鄉悠揚婉轉的吳儂歌謠從橋洞下駛過。

    天空霧蒙蒙的飄著如絲細雨,橋面濕漉漉的長滿了深綠色的青苔,赤裸的腳底踩在上面有點兒冰涼打滑。

    對面的橋墩下,一群江南少女正在洗衣,手中的木槌砰砰擊打在衣衫上,像是在為船上艄公的歌聲應和鼓點。

    橋上沒有人,金鼎神僧孑然而行,一步步踩著濕滑的青石台階,走到了橋中段。

    屋外的張無極掣動仙劍玉簫就要追進去,天罪真人伸手攔住道︰“等一等。”

    這一等,就看見金鼎神僧腳下的青石橋突然毫無征兆地消失,他的雙足踏空身軀向河面上沉落。

    河水悠悠綠如藍,卻誰也不知這翡翠般的河面底下深有幾許?

    金鼎神僧忽然發現自己根本不能御風升騰,從河面上飄掠而過。仿佛在這座江南水鄉之間,他已不再是無所不能的世間佛陀,而僅僅是個步履躑躅的過客。

    一閃念里,他的腳底已踫觸到清涼的河水,又迅速沒過了腳面。

    他抬起眼,頭頂上方那座青石橋苔蘚斑駁,靜靜地跨越河面仿似橫亙已千年。

    “一真一切真,不量大事,不行小道……”

    他的腳底忽然有一圈圈漣漪蕩開,化為了兩朵水蓮,開在河上。

    瞬時,他的身形穩穩漂浮在了河面上,一步一蓮不染縴塵,走過小河來到彼岸。

    他的身後是一座橋,橋後是一條幽長的沿河街坊,白牆黑瓦飛檐滴水。

    他的身前是一片開在岸邊的油菜花,黃澄澄沾著晶瑩的雨珠,沿岸鋪展開來。

    那群洗衣的江南少女端起了木桶木盆,嘻嘻鬧鬧走進對面的小巷里,在雨天里留下一串串銀鈴般清脆快樂的笑聲。

    刁小四依然站立在橋頭,饒有興致地觀察著金鼎神僧,說道︰“其實河里的水很淺,淹不死人。”

    金鼎神僧淡淡道︰“你為什麼還在這里?”

    刁小四苦笑道︰“我倒是很想跑路,而且跑得越遠越好,最好永遠不讓你找到,但這可能麼?”

    盡管在煙雨江南陣中,他的靈台已感受不到佛意沖擊捆縛,但依舊能夠察覺到一縷若有若無的氣機纏繞。

    不要看老賊禿現在笨笨的只能在地上行走,好像沒法追上自己。那是因為對方尚未施展莊嚴淨土才會暫時被自己布下的陣法束縛。

    這時金鼎神僧彎下腰,從地上摘起一朵金黃色的油菜花,捻在指尖仔細觀瞧。

    “無業金火。”油菜花“哧”地微響冒出一簇金色光焰,在他的指尖灰飛煙滅。

    “這麼美的油菜花你也舍得摘?”刁小四不滿道︰“莫非和尚也做采花賊?”

    “佛陀拈花,迦葉微笑,不外如是。”金鼎神僧抬起右腳踩進了油菜花叢中。

    “嗚——”光焰灼天,一剎間所有的油菜花都幻化成了磅礡如潮的無業金火,從中幻生出各種各樣的形態,將金鼎神僧的身影徹底吞噬。

    “小四兄,快出來!”長孫無忌叫道,他和張無極等人已經站到了門口,能夠清楚地看見青石橋那一頭正在發生的景象。

    刁小四沒好氣地兩眼一翻道︰“出來做什麼?這麼有趣的地方老子還沒玩夠呢,要不你們也進來陪我?”

    他不是不想走,而是即便在被無業金火吞沒的情形下,金鼎神僧的一縷氣機依然陰魂不散地牽系在自己的靈台之上。出陣,必死。

    在煙雨江南陣里,他至少還有搏一把的底氣,要是現在就出陣,那跟自殺沒區別。

    金城公主默不作聲移步踏上青石橋,刁小四看得一驚道︰“快退回去,除非你想跟老子死在一塊兒!”

    金城公主與刁小四隔橋相望,停下腳步道︰“我可以不過橋,但你要活著出來。”

    刁小四只求她趕緊退出屋外,免得陷進大陣里引起氣機波動陣法變幻,給金鼎老賊禿可趁之機,于是急忙答應道︰“小姑奶奶,我爬也要爬出來,這總成了吧?”

    張無極皺了皺眉道︰“我們在這里好像成了多余的人。”

    “浮生偷得半日閑,不亦樂乎。”長孫無忌沒心沒肺地伸了個懶腰,雙手枕頭仰天躺臥在夾竹桃樹下,將折扇打開蓋在臉上,說道︰“先補一覺,有事叫我。”

    金城公主目不轉楮地注視著煙雨江南陣中的動靜,說道︰“沒有人是多余的。”

    “ ——”熊熊燃燒的無業金火忽然像水銀一般從空中泄落,重又化作一盞盞遍地怒放的油菜花。

    金鼎神僧赤足站立在油菜花地里,僧袍上沒有一絲被焰火燒灼的焦痕。

    他舉步走過金黃一片的油菜花地,來到了河邊的長街上。

    刁小四撐起一把遮雨的大傘,無法無天傘。他不知何時移步到了長街上,背後是一條幽長曲折的小巷。

    “煙雨江南陣分為褻瀆、塵緣、狩魔、罪惡四座分陣。跨過一座青石小橋,走出一片油菜花地……老和尚,前面的風景會更美。”

    他轉身走進背後的那條幽深小巷,說道︰“來吧,老子陪你逛這條塵緣雨巷!”

    金鼎神僧沉吟了一小會兒,跟隨刁小四走進了塵緣雨巷。

    小巷幽仄而空寂,看不見一個行人,刁小四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如柳絲般的細雨中。

    彎彎曲曲用碎石鋪就的小巷的兩旁,是靜靜佇立的白牆,牆面斑斑駁駁到處覆蓋著嫩綠色的爬山虎。

    從牆頭滴水檐上流下的雨珠淌落到牆根下的小水渠里,匯成清澈的小溪流,叮叮咚咚往前流淌。

    金鼎神僧的雙腳踩在碎石上,一步一個腳印,在身後留下了迤邐冗長的兩串足跡。

    左腳踏下無佛之印,右腳踏下無法之印,于是雨巷寂寂無佛也無法,唯有一位老僧托缽拄杖悠悠徜徉。

    小巷有多深,白牆就有多長,一路行去風雨如晦,卻似不見盡頭。

    金鼎神僧驀地停下腳步,打量右手邊兩扇黑色的木門,門上的匾額寫著“祠堂”二字,已積滿了蛛網塵埃。

    如果他沒有記錯,自進到這條塵緣雨巷中,這已是自己第三次從“祠堂”前經過。

    事實上,這也是整條塵緣雨巷中所能見到的唯一的門。

    金鼎神僧抬頭仔仔細細打量匾額許久,然後伸出手扣動銹跡斑斑的門環。

    “吱呀——”兩扇門徐徐打開,門後是一座開闊的庭院,院里有一株蒼翠欲滴的青松,刁小四打著傘站在樹下。

    金鼎神僧的目光落在了青松之後那座門戶虛掩的古老祠堂上,說道︰“這里好像很久沒有人來。”

    刁小四道︰“既然來了,就進去看一看。我保證你會有驚喜。”

    “甚好。”金鼎神僧很快做出了決定,舉步前行來到門外。

    他俯身放下法杖佛缽,雙手合十深深一拜,輕輕推開兩扇塵封已久的門。

    “嗡——”幽暗的祠堂中頓時似有千盞明燈亮起,一時群星璀璨耀眼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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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2章  



月色彤紅如血,成千上萬的禁軍驍果涌入了黎陽倉,仿佛在預示這場驚心動魄的大戰即將進入尾聲。

    瓦崗軍還在頑強地抵抗,沒有放棄最後一線希望。但在十倍于己的隋軍面前,這樣的抵抗正變得越來越軟弱無力。

    宇文成都騎坐在萬里煙雲獸上,身前身後是殺氣騰騰的驍騎衛隊,所過之處雞犬不留尸橫遍野。

    即使沒有車輪高的小孩子,一樣不會放過。因為等他長大後,注定又是個賊崽子。

    將軍府遙遙在望,宇文成都不緊不慢地策馬前行,踩過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體,準備摘取最後的勝利果實。

    突然一陣慘叫聲響起,十數名禁軍驍騎紛紛中箭倒地。一支瓦崗軍的人馬從巷子里斜刺殺來,如離弦之箭殺向宇文成都。

    沖在最前頭的是個黑臉膛手持宣花魔斧的大漢,彪悍凶猛勇不可擋,哇哇大叫道︰“宇文成都,你家程爺爺在此!”

    宇文成都身後的幾個禁軍將領各自掣動兵刃準備上前攔截,卻被他伸手攔阻道︰“放他過來!”

    話音未落,程咬金已殺到近前,掄起宣花魔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砍向宇文成都,正是他成名三板斧的第一招“劈腦門”。

    別听這招式的名字有點兒老土,卻不曉得有多少三山五岳的綠林好漢,能征善戰的大隋名將倒在了三板斧下。

    宇文成都自恃神勇過人,單臂使動鳳翅鎦金鏜往上格擋。

    誰知程咬金雙臂猛擰,宣花魔斧驟然轉向橫削宇文成都面門道︰“扎眼仁!”

    宇文成都冷冷一笑道︰“雕蟲小技!”鳳翅鎦金鏜極速變招,舞轉風輪封架魔斧。

    程咬金手往回帶,大喝道︰“掏耳朵!”宣花魔斧匪夷所思的回旋飛轉,反削宇文成都左側面頰,又快又狠防不勝防。

    宇文成都微微一凜,馬上側閃向右閃躲,左掌拍出一記“黃河千龍吼”。

    “砰!”光瀾迸濺,宣花魔斧高高彈起,兩人策馬錯身而過。

    程咬金口中噴血,雙手虎口都被震破,不依不饒撥轉馬頭又舉斧殺了過來。

    宇文成都收起輕敵之心,雙目鎖定程咬金神出鬼沒的宣花魔斧,嚴陣以待。

    哪曉得程咬金的斧頭掄起來,大聲呼喝又是三招︰“劈腦門、扎眼仁、掏耳朵……”

    宇文成都見狀不由哈哈大笑起來,道︰“就這點三腳貓的本事也敢在我面前賣弄,拿命來!”覷準破綻鳳翅鎦金鏜長驅直入挑向程咬金的胸口。

    程咬金急忙身軀側閃,“啪”的聲被鳳翅鎦金鏜拍中左臂,甲冑碎裂骨斷筋折,哎喲大叫翻身落馬昏死過去。

    宇文成都的驍騎衛隊早已守候在旁,拿起繩索就要上前綁人。

    冷不丁亂軍叢中沖出一人,胡亂揮舞著一桿大砍刀接連斬落兩名禁軍驍騎,大叫道︰“程將軍,快逃!”正是那個奉命去將軍府報信的黃二丑。

    趁這工夫,程咬金的親兵拼死沖殺過來,將他背起逃進了小巷。

    宇文成都將鳳翅鎦金鏜往地上一插,取下寶胎神弓搭上羽箭瞄準程咬金的背心。

    黃二丑一聲大吼縱身躍起,赤手空拳撲向宇文成都。

    兩邊的禁軍驍騎齊齊出手,七八柄刀槍幾乎同時劈斬穿透他的身體。

    黃二丑死死抓住宇文成都的寶胎神弓,七竅流血聲音暗啞著喊道︰“程將軍,我沒找到兩位……”猛地頭往下垂沒了聲息。

    宇文成都振臂將黃二丑的尸體甩飛出去,再看程咬金的背影已消失在小巷里,而四周的瓦崗軍士卒也已死傷殆盡,只有極少部分逃出。

    他冷哼聲一箭射出,將一名掙扎著想爬起來的瓦崗軍傷兵釘死在地上,催動萬里煙雲獸直奔將軍府。

    與此同時在將軍府內一處僻靜的院落里,金城公主凝眸注視屋中,煙雨蒙蒙小橋流水,只是河畔不見了那托缽拄杖的老僧。

    那老僧的佛缽與法杖已被他輕輕擺放在腳旁,他的手推開了祠堂虛掩的兩扇門。

    門背後本是漆黑如夜,里面沒有燭火,外面的光也透不進去。

    左右兩側和正前方的三面牆上,布滿了壁龕。每個壁龕里都供奉著一尊靈牌,當門被打開的那一霎那,所有靈牌赫然亮起銀色的神光,如萬箭齊發刺向金鼎神僧。

    金鼎神僧的靈台霍然波蕩,無法無佛之心竟在這瞬間出現了一絲破綻。不是因為那些如星辰般閃耀發光的靈牌,而是因為這些靈牌上鐫刻的姓名。

    “林三弟”、“鮑菊花”、“林旺財”、“耿南妹”……熟悉的姓名、曾經的記憶,原以為早已忘記所有,卻只是深埋在心底的某個角落。

    除了傳說中的那只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石猴子,每個人都會有爹娘,有親人,金鼎神僧也不例外。他的父親叫林三弟,母親叫鮑菊花,爺爺林旺財,奶奶耿南妹……

    他的俗家本名叫林二狗,出家以後師傅賜給的法號叫“金鼎”。

    那些靈牌上閃耀的名字,統統是林家的列祖列宗,也曾是他三叩九拜的先輩。

    然而自從七歲出家為僧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這些人,這些名字,直至這一刻。

    這一刻,他竟至有些失神,千道銀光倏然刺進了呆立的身軀中。

    “ !”金鼎神僧口中低哼,身軀劇烈晃顫,雙手猛地將門關上。那沉重凝滯的感覺仿佛雙手合起的不是兩扇普普通通的木門,而是兩座重逾萬鈞的大山。

    所有的銀光被關在了門後,他的臉上金紅色血氣一閃而逝,手還在不自覺地顫抖。

    好機會!刁小四毫不遲疑凝念掣刀,鏗然激鳴聲中九把寶刀從束龍腰帶里騰夭而出,華光沖霄鋒芒畢露,彈指之間便在身周鑄成九宮刀陣。

    不料金鼎神僧緩緩回頭,雙目深幽如潭空明如海,嗓音微微嘶啞道︰“你想偷襲?”

    刁小四的靈台狠狠一痛,有種胸口被槍刃洞穿的錯覺,不由得暗吃一驚,知道老賊禿已經恢復過來,如果自己強行出手簡直跟找死沒什麼兩樣。

    他急忙凝定心神,順手抓過一把周公斬元刀,笑道︰“我閑著沒事,磨磨刀。”說罷蹲下身子,在腳邊的青條石上霍霍有聲賣力地磨起刀來。

    金鼎神僧望著刁小四,沉默了會兒說道︰“很小的時候,我們全家住在一座江北小鎮上。我爹是個鐵匠,我娘給人做針線活補貼家用。我們兄弟姐妹六個,我排行老四,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所以小名就叫‘二狗子’。”

    “哈!”刁小四情不自己失聲笑了出來,又趕忙憋住道︰“我原以為‘小四’這個名字已經土得掉渣了,可跟你一比簡直成了白面饃饃。二狗子,二……”

    金鼎神僧神情漠然,徐徐道︰“家里很窮,過年的時候都買不起肉。我爹起早貪黑,可是掙來的錢還是不夠養家糊口。但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很開心,日子過得無憂無慮,甚至以為日子可以就這樣過下去,長大後也會跟我爹一樣做鐵匠。”

    刁小四一邊呼哧呼哧地使勁磨刀,一邊感嘆道︰“打鐵很累,難怪你後來你沒做鐵匠,卻做了和尚!”

    金鼎神僧面無表情接著道︰“七歲那年鎮上來了一營官兵,當時我和大哥正爬在家門口的老樹上掏鳥蛋。突然就听到了慘叫聲……那些官兵見人就殺,連老人婦孺也不肯放過。我趴在樹丫上看得嚇呆了,被大哥一把推進樹洞里。他讓我藏好別出聲,便溜下樹跑回家去報信。”

    刁小四疑惑道︰“那些官兵為什麼要殺人?”

    “他們剿匪吃了敗仗,為了隱瞞敗績,需要幾百顆首級謊報軍功。這些是我後來才打听到的,那時候我渾身瑟瑟發抖,死死咬住自己的衣襟不敢出聲,然後就听到我爹的聲音,我娘的聲音,還有弟弟妹妹們的……”

    金鼎神僧語氣平淡道︰“樹洞里黑幽幽的,什麼也看不見,我躲在里面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再也听不到外面的聲響。那感覺,比一輩子還長。官兵臨走前將搜刮來的金銀財物全都裝上大車,然後到處放火將鎮子付諸一炬。”

    刁小四抖抖發酸的手,問道︰“那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我蜷縮在樹洞里還是不敢動,濃煙涌了進來,嗆得實在受不了,便用尿打濕了衣袖捂在臉上。樹洞里越來越熱,很快樹也燒了起來,我終于忍不住大哭起來。可是沒哭幾聲,就被濃煙嗆暈過去。”

    金鼎神僧說道︰“等我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後來的恩師慧至神僧。他當時正在小鎮附近化緣,望見大火立刻趕來,恰好听到了我的哭聲。小鎮上一共兩百多戶人家,最後除了我僥幸活下來的不過寥寥十余人。”

    刁小四換了把刀繼續磨,說道︰“于是你就跟著慧至神僧出家做了和尚?”

    金鼎神僧點點頭,說道︰“我在峨嵋學藝十年略有小成,便奉師命下山雲游體悟世情。我多方打听,終于得知那日率隊屠殺小鎮的是個姓卜的將軍。他仗著這份‘剿匪軍功’飛黃騰達,十年間不斷晉升,已做了朝廷的將軍。”

    “姓卜的將軍?!”刁小四吃了驚,醒悟到金鼎老賊禿和卜算子之間的恩怨由來。
polo0982 發表於 2014-8-16 02:55
正文 第283章



“不錯,這個姓卜的將軍正是卜算子的爹爹。我聞知此訊,不由對恩師平日的教誨產生了一絲迷茫。佛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那為何卜開疆非但沒有報應,反而青雲直上開宅建府?”

    金鼎神僧道︰“我想了很久,終于明白過來——佛祖安排恩師救了我,又授我一身絕學,不正是在冥冥中要借由我的手來匡扶正義彰顯報應?想通了這點,我頓時如釋重負,當夜潛入卜開疆府邸將他一家老小盡數屠滅!”

    刁小四倒吸口冷氣道︰“你……可真夠狠的,難怪老瞎子要找你拼命!”

    金鼎神僧冷笑道︰“他那天恰巧不在府中躲過一劫,否則也不會有後來的事了。殺完人後,我同樣放了把大火將卜府燒成白地,糾纏了十年的心結終于解開。從此以後我便愈發堅信自己正是佛祖選中的那個人,即是粉身碎骨也要讓我佛的榮光廣播四海,澤被萬民。”

    刁小四道︰“听上去好像有點兒歪理。佛祖怎麼想的我不曉得,但慧至神僧當年救你,肯定不是要你不分是非恩怨殺人全家。老和尚,你心魔太重了。”

    金鼎神僧俯身從地上撿起法杖佛缽,說道︰“知道我為什麼要對你說這些往事?”

    刁小四想了想,又想了想,說道︰“想和我比比誰小時候更悲催?想博同情,讓我幫你拉票,爭取當上慈恩寺的方丈?”

    金鼎神僧搖搖頭,說道︰“我本以為這些前塵過往早已如煙如雲全不縈懷。可是在方才推開祠堂門望見那些靈牌的一霎,才醒悟到原來尚有塵緣未了心魔暗生。所以,我把當年之事全部說出來,就像壺里的水,倒空才是真的空。”

    刁小四呆道︰“難不成老子反而幫了你一把——那你有沒有考慮過給點感謝費?”

    金鼎神僧忽然提杖托缽向刁小四行來,說道︰“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恩怨渺渺,前塵煙雨,不過如是而已。”

    刁小四看他朝自己走來,立刻全神戒備站起身道︰“你要干嘛?就算不想給錢,也不能恩將仇報吧?”

    “為道莫還鄉,還鄉道不成。溪邊老婆子,喚我舊時名。”金鼎神僧不理他,抬眼凝視青翠挺拔的松樹,驀地沉聲道︰“一樹能發千年枝,原來還是老枯藤!”運轉戒定慧杖“砰”的聲劈擊在了青松樹干上。

    “嘩啦啦……”青松一陣晃顫,枝頭的葉子如雨一般零落,很快就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枝丫。

    漫天松針簌簌落下,在空中一閃一閃亮起一個個姓名︰“林三弟”、“鮑菊花”、“林旺財”、“耿南妹”……

    金鼎神僧佇立不動,靜靜觀瞧著這些閃爍不定的名字,神色平靜如水。

    松針飄過他的僧袍,莎莎落在濕漉漉的地上,光亮漸黯像冰一樣的融化去,滲入潮濕的泥土里再也看不到一點痕跡。

    “吱呀——”身後祠堂的大門忽然無風自開,那排排壁龕千座靈牌鴻飛冥冥,放眼望去一方荷塘池水清清,細雨微潤漣漪朵朵。

    金鼎神僧向針葉凋零的松樹行過一禮,而後轉身朝那方雨霧朦朧的荷塘走去。

    荷塘四周長滿了幽幽篁竹,三兩枝桃花在池邊開得正艷。竹林的後頭隱約露出兩丈來高的白色院牆,就像是誰家的後花園。池邊有一塊用青石立起的碑,上面積著厚厚一層青苔將碑文遮住。

    金鼎神僧走到青石碑前,用手慢慢地抹去黏稠潮濕的青苔,漸漸露出了底下的隱藏著的碑文︰“狩魔”。

    金鼎神僧的視線淡淡掃過碑文,又將目光轉向身前的那方荷塘。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金鼎神僧凝視荷尖許久許久,忽听極輕的“嗡嗡”顫響,那只蜻蜓飛入了對面的竹林深處消失不見。

    他的唇角逸出一抹若有若無的輕笑,恰如白駒過隙般融進了江南煙雨中。

    他畢生精研佛門神功,對奇門遁甲之術少有涉獵,但這並無礙于破陣。

    ——“自然為法,天地入陣;守一存真,大道為無。”這道理並不是只有刁小四才懂。他的修為早已到了無礙無矩之境,一法通則萬法通,一心空則萬物空。

    即使面對這座狩魔法陣,他既不需推演測度,也不必苦尋陣眼,只憑本心一路行去,自有花開見佛。

    于是拄杖托缽,緩緩步入荷塘中。池水清清漸沒過膝,一腳踩下是池底松軟濕滑的淤泥,是身邊片片荷葉如月盤。

    驀地,金鼎神僧在荷塘中站住步履。他看到了微微波蕩的池面上自己的倒影。

    那倒影隨著水波紋不停地動蕩扭曲變換形容,忽而猙獰忽而平和,忽而肅穆忽而悲戚……卻不知是曾經的自己,未來的模樣,還是現在的本我?

    “嘩——”池面遽然破開,水中一道瞠目怒吼的倒影猛地凝成真身,執杖舉缽從荷塘里躍然而出,手中那柄戒定慧杖光流滾滾排山倒海向他涌來。

    金鼎神僧的心頭微微一凜,不假思索地橫杖掃出。

    “砰!”兩股磅礡巨力迎空激撞,金鼎神僧的身軀不禁往後退出半步。

    對面那道從池中幻生卻有若實質的倒影,不僅沒有渙散,反而顯得更加高大,神威凜凜怒聲呼吼,又是一杖砸落。

    “嘩——”荷塘里,方才所經過的那片水域中,金鼎神僧曾經投下的倒影接二連三從水下沖出,躍落在片片飽滿碧綠的荷葉上,將他圍困在了水中央!

    “三生心魔!”金鼎神僧再擋一杖,眼角余光望見了翻滾的池水里,又一道自己的倒影,橫眉冷目亦正與他對視。

    他的眉宇不經意地往上一挑,意識到自己遇見了麻煩。

    而這時和金鼎神僧一樣意識到遇見麻煩的,還有宇文成都。

    他率領驍騎護衛長驅直入高歌猛進,一路殺到了將軍府前。

    從內城城門到將軍府的一路上,徐懋功預先布下了多重埋伏,但現在全都失效。因為在宇文成都沿著這條路砍殺過來之前,曾經有個托缽拄杖的老僧徐徐行過。

    眼下將軍府外一馬平川,徐懋功望著距離府門不足二十丈的宇文成都,明白大勢已去。好在他還有最後一招殺手 ,那就是百余名死士。只要一聲令下,他們就會點燃所有的糧倉與敵偕亡。

    就在他下定決心準備舉火的千鈞一發之際,突然有道人影從頭頂掠過,仗劍直襲宇文成都。

    “鏗!”宇文成都揮動鳳翅鎦金鏜架住仙劍,頓感一股剛柔並濟的凌厲劍氣迫入雙臂,震得胸口發悶經脈鼓蕩,不由得坐在馬上悶哼了聲道︰“張無極!”

    張無極翻身飄落在宇文成都的馬前,冷冷道︰“敢越雷池者,殺無赦!”

    宇文成都橫臂阻止欲要放射羽箭的驍騎部眾,冷笑道︰“趁早退開還來得及,不然激起天怒遣下神罰,就算張真人在此也救不了你!”

    張無極抬眼望了望深沉的夜色,東方天際還看不到一絲魚肚白。

    他當然曉得宇文成不是在說瞎話,一旦跨入坐照境界,塵世的紛爭殺戮自己便不該隨意插手。此刻的他,儼然就是世外之人,假如強行出手試圖以一己之力逆轉這場大戰的走向,肯定會引起天人交感遭受神罰。

    事實上金鼎神僧也面臨同樣的問題,蹊蹺的是他不僅轟開了甕城城門,還一路追殺刁小四進了將軍府,卻絲毫沒有引起天道反應。

    張無極自問沒有金鼎神僧那樣能夠蒙蔽天听的本事,但他還是想做點什麼。

    他鏗然將仙劍插落在腳下,說道︰“賭一把,我能在天譴降臨之前殺死你!”

    宇文成都瞳孔收縮,嘿然道︰“我勝券在握,為什麼要和你賭?”一揮鳳翅鎦金鏜,數十名驍騎護衛中的一流高手從軍陣里躍出,將宇文成都團團保護在正中。

    張無極怔了怔,俊冷的臉上殺氣涌現,正準備不顧一切地大干一場,突听長孫無忌呵呵笑道︰“宇文大將軍,你信不信我一扇子把他們全都掀飛?”

    宇文成都面色微微一變,就見長孫無忌與張無極並肩而立,手搖折扇慢條斯理道︰“恰好呢,我跟你半斤對八兩,也不用擔心啥天譴神罰。一扇子不成就兩扇子,兩扇子不成三扇子總成吧?反正只要能給無極兄開出條道來,出身汗也沒關系。”

    宇文成都凝視長孫無忌點點頭道︰“算你是個角色,可惜太過高估了自己。”探手從囊中取出一張道符,冷然道︰“你們真以為我毫無防備?”

    “六塵不染符!”長孫無忌的修為談不上頂尖,但家學淵源眼力極強,頓時認出了宇文成都手中這張九品道符的來歷。

    宇文成都哈哈大笑道︰“你們若再不滾蛋,就別怪我不客氣!”

    他的笑聲未絕,猛然听到黎陽城南面隱約響起沉悶的雷聲,仿佛大地也搖顫起來。

    不,不是雷聲,而是數以千計的鐵騎在原野上風馳電掣,如雷奔騰!

    宇文成都的笑聲不由得戛然而止,臉上微露愕然之色。他前半夜才接到的軍報,說外圍越來越吃緊隨時可能失守,所以來的幾乎不可能是己方的援軍。

    ——那會是誰在這天未破曉的黑夜里踏碎月光呼嘯而來?
polo0982 發表於 2014-8-16 02:56
正文 第284章



“砰!”一杖結結實實擊打在了金鼎神僧的背脊上。他的身軀在水中晃了晃,卻毫發無傷——身未傷,心已慟。

    一股濃烈的悲戚之氣無可阻擋地破入靈台,令他的胸中情不自已地一酸,幾乎潸然淚落,卻不明白究竟為何而慟,為何而悲?

    空無圓滿的禪心霍然出現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縫隙,直指本性。

    四周二十多道猶如身外化身般的人影翻飛環繞,不斷地揮杖圍攻。

    這似乎注定是一場沒有任何勝望的戰斗,因為對手是自己的影子。

    只要本我在,影子就在。可誰又能泯滅本我?

    “砰!”他的小腿上又被法杖掃過,身軀微微趔趄,靈台之上有多了一道無名怒火,忍不住從雙眸中透出一股嗔意。

    就當站在池邊隔岸觀火的刁小四以為這賊禿即將禪心失守露出破綻的當口上,就看到他突然丟開佛缽法杖,不顧漫天杖影撲襲而來,雙手合十緩緩向水池中坐去。“   ……”一連串的法杖擊打在了金鼎神僧的頭上身上,他的身軀劇烈搖晃,徐徐沉入水中直至沒頂。

    “ ——”所有的倒影如影隨形齊齊沒入荷塘里,重新幻化成一條條虛幻的影子,從四面八方圍攻不停。

    金鼎神僧雙目閉起恍若未覺,盤腿端坐在淤泥底,嘴唇微動默念經文道︰“無端起知見,著相求菩提。情存一念悟,寧越昔時迷?自性覺源體,隨照枉遷流。不入祖師室,茫然趣兩頭。”

    一段經文念罷,禪心通融靈台歸無,再睜眼時水波蕩漾,哪里來的虛影心魔?

    他“哇”地吐出一口積壓在喉嚨口的瘀血,鮮血漸漸染紅清澈的池水,像一條條鮮艷的綢帶在水中漂動。

    須臾之後,他從池底抬身站起,赫然看見滿池的荷花正在爭奇斗艷競相怒放。

    刁小四站立在荷塘邊的竹林前,嘆了口氣道︰“娘希匹,我好像又幫了你一把。”

    金鼎神僧神色平和,隨手取過方才丟下的佛缽法杖,好似這兩件佛寶永遠都不會離身三尺之外一般。

    “好陣!”他輕吐了口氣,說道︰“這樣的一座法陣,僅憑單純的奇門遁甲之術造詣完全不可能建起,你對大道的領悟可見一斑。假如再給你十年工夫,極有可能踏入道天之境,未來成就不可限量。可惜,你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刁小四撇撇嘴道︰“別以為你拍老子兩句馬屁,老子就會高抬貴手。我說林二狗子,你洗完了澡趕緊爬上來,少泡在水里磨磨嘰嘰地浪費老子寶貴的辰光。”

    “林二狗子?!”金鼎神僧像是被人往嘴里硬塞進了一個臭雞蛋,而且是連帶蛋殼還沒剝完的那種。

    他的禪心已臻至大成境界,萬事為空全不縈懷,當然也就不會太在乎別人叫自己的小名。只是不曉得為什麼,“林二狗子”這個名字打從刁小四的嘴里那麼親熱那麼熟稔地說出來,還是讓他起了那麼一點想吐的沖動。

    這時滿池的荷花完全盛開,荷葉田田鋪滿水池,已看不見池中的倒影。

    金鼎神僧提步踏上荷葉,小心翼翼地避開怒放的荷花,走向對面的竹林。

    竹外有桃花三兩枝,刁小四便站在了桃花旁。人面桃花相映紅,小四依舊笑春風。

    淅淅瀝瀝的雨還在下,滋潤著幽幽篁竹芬芳桃花,卻不沾兩人的衣衫點滴。

    金鼎神僧衣衫未濕無需解釋,而刁小四則是因為他又撐起了那把無法無天傘。

    他躲在傘下,說道︰“歡迎來到本次旅行的最後一站——罪惡之林。請允許我對罪惡之林先做一點兒簡短的介紹……”

    “不用。”金鼎神僧嗓音沉緩,似乎已經從方才的靈台打擊中徹底恢復了過來。

    他徑直來到桃花下,審視粉白色的片片花瓣良久,不覺有些出神。

    刁小四老老實實地站在三尺開外沒有輕舉妄動,誰曉得這老賊禿是真的走神,還是故意賣個破綻等他自投羅網?

    “很美的花,慈恩寺的藏經閣後園里有片苗圃,也栽著不少像這樣的桃樹。”金鼎神僧的視線緩緩從花瓣上移轉,望向清幽寂靜的竹林,淡然道︰“山中無歲月,每年看見桃花開時,我便知道自己又過去了一歲。”

    說完他的腳踩在濕軟的泥土上,在斜風細雨中步入竹林里。

    “ ——”無聲又無息,身後滿枝的桃花剛才還開得燦爛妖嬈,紛紛從枝頭凋零飄落,被風一吹灑散在了那方荷塘上。

    獨行幽篁里,空翠濕人衣。

    金鼎神僧的衣袍很干,就像剛剛用火烤過一樣,但是周圍的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水霧,赤裸的腳底踩踏在厚厚一層竹葉上,莎莎的輕響在竹林里回蕩,顯得愈發靜謐空幽。

    竹林本不應很大,看上去就似那園子的一隅。然而他孤單地在林中行了很久,遲遲尋覓不到出林的小徑。

    其實林中本就沒有路,只因從來沒有人走過,也就更加不見路了。

    金鼎神僧並不著急,他仿如一位忘情于山水間的游客,緩步徘徊在幽幽篁竹間,欣賞著竹葉上輕吐的每一顆雨珠,腳下爛漫生長的每一根翠綠小草,還有零零星星打開了羞澀笑靨的小白花。

    如此的景致,即使在林中走上一天、一月、一年、一生又何妨?

    罪惡之林或許對別人是座一生一世也無法走出的殺陣,但對金鼎神僧而言,不曾有過一點風險。

    他自信平生所作所為問心無愧,無一事不可告天,又哪里來的罪孽惡業?

    忽然萬籟俱寂中金鼎神僧依稀听到前方有了人聲。他放緩腳步,朝聲音傳來的地方行去。煙雨中,一個身穿緇衣的年輕女尼背對自己站在篁竹前,身後還有一個身著僧袍的少年和尚。

    金鼎神僧悄然止步,遠遠注視著一僧一尼,听上去好像那兩人正在爭吵。

    少年僧人皺緊眉頭好似心中為難,悶聲問道︰“此事還有誰知道?”

    年輕女尼雙肩聳動輕輕啜泣道︰“這等羞人的事,我怎會告訴旁人?”

    少年僧人神情稍緩,說道︰“那就好,我明日就去藏經閣中尋找藥方,不管怎樣,你先將肚里的孩子打掉。”

    年輕女尼嬌小的身子輕輕顫抖,口中驚叫道︰“不,你不能要我這麼做!”

    少年僧人微怒道︰“你的肚子很快就會大起來,此事怎麼可能瞞得住人?到時候,你和我都會受到寺規嚴懲,也許終生都不能再見天日!”

    年輕女尼道︰“即便這樣,我也要生下這個孩子。他是,是我們的骨血……師弟,趁現在事情尚無人知曉,你和我一起離開寺院好不好?我們的修為雖然不能和寺里的長老們相比,但到山下謀生總不成問題。哪怕粗茶淡飯,我也願意。”

    少年僧人極力壓抑著怒氣,搖搖頭道︰“我對你說過許多次,我是不會還俗的。我已立志將自己奉獻佛祖,未來要普渡眾生光大佛門。”

    “那你又為什麼要和我好?!”年輕女尼驀然轉過身,娟秀而蒼白的俏臉上淚珠盈盈,激動道︰“林二狗,你破了色戒早就背叛了佛祖,還要再自欺欺人?!”

    少年僧人的臉頓時漲紅,沉聲道︰“你竟然有臉說我?當年我剛滿十三歲,你就處心積慮地接近我,引誘我……這件事,不論誰對誰錯,我都不願再和你計較。打掉孩子,從此以後咱們再無任何瓜葛!”

    “林二狗,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哪里來的勾引你?若不是看你那時年紀幼小身體瘦弱,常被寺里的師兄欺負,我、我……”

    年輕女尼一咬牙道︰“也罷,咱們這就恩斷義絕。我這便回寺里找師傅求她……”

    “你敢!”少年僧人厲聲道︰“除非你按我說的去做,不然今日休想離開!”

    年輕女尼抬手抹去臉上淚水,淒然一笑道︰“你也休想逼我拿掉孩子,有種你就殺了我。不然,我一定會回寺找師傅!”

    少年僧人怔怔凝望年輕女尼須臾,語氣放軟道︰“師姐,你能不能多給我兩天?”

    年輕女尼搖搖頭道︰“我給過你太多的時間,這一次……我不會再犯傻。”

    少年僧人眼眶里緩緩滲出淚珠,苦惱而憤懣地雙手抱頭道︰“你干嘛一定要逼我?”

    年輕女尼的臉上泛起一絲不忍之色,走近少年僧人柔聲道︰“師弟,我們離開這里吧。我、我不想孩子一生下來就沒……”

    她的話尚未說完,猛听少年僧人一聲大吼道︰“不——”雙拳砰然轟擊在了年輕女尼的胸口上。

    年輕女尼滿臉的驚愕,身軀晃了晃慢慢軟倒下來,竭力抬手指向少年僧人道︰“你、你為什麼……這麼狠?!”一口殷紅的鮮血噴出玉殞香消,至死一雙眼楮仍不敢置信地盯著少年僧人。

    少年僧人傻呆呆地望著自己的兩只拳頭,仿佛同樣也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親手殺了人,而且是殺了一個與他有肌膚之親,甚至懷了孩子的年輕女子。

    他的魂魄像是一下子從軀體里被抽走,雙手蒙臉不可抑制地大聲哭嚎著,在年輕女尼的尸首前蹲倒身子,大顆大顆的眼淚從指縫里流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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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5章



金鼎神僧緩步走到年輕女尼的尸首前,俯下身輕輕替她合上了雙目。

    少年僧人蹲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痛苦地用手揉搓著自己的頭皮,低聲嗚咽抽搐,對金鼎神僧的到來恍若未覺。

    金鼎神僧站直了身軀,低頭望著少年僧人道︰“你為什麼要殺她,也許她只是想回到寺廟里請求師傅準許自己還俗?”

    “我、我不知道……但我不能冒險。”少年僧人粗重地喘息著,回答道︰“如果她把什麼都說出來,我就完了。”

    金鼎神僧淡淡道︰“所以你害怕了,害怕被關進暗無天日的石洞,一輩子出不來?”

    “是的,我害怕……”少年僧人顫聲道︰“我害怕師傅不再喜歡我,我害怕不能再修煉慈恩寺的神功絕學,我害怕不能為佛祖行走天下完成自己的志向……”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內疚懺悔?”金鼎神僧道︰“林二狗,抬起頭來,你並沒有做錯什麼。你是佛祖選定的那個人,注定要為我佛奉獻終生。無論是誰都不能阻擋你的志向,否則她就是在與佛祖為敵。對這樣的人,你要毫不猶豫地除掉他。你這麼做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佛門!”

    少年僧人慢慢抬起頭,猶豫道︰“你覺得我沒做錯?”

    “你沒有錯。任何妄圖誘惑你背離的人都該死!”金鼎神僧語氣堅定地說道︰“你將來還會付出更大的犧牲,殺死更多的人,其中甚至會有你的師妹、師兄……如果你不能堅信自己的志向,那注定將一事無成,那才是真正的佛門罪人!”

    少年僧人身軀一震,艱難地點頭。

    他在地上挖了一個土坑,將年輕女尼的尸首埋了進去,然後雙手合十在墳前輕輕念誦了三遍《往生咒》。

    經念完了,他的神情重新平靜下來,站起身向金鼎神僧深深一拜道︰“謝謝你給我指點迷津,阿彌陀佛。”

    金鼎神僧沒有說話,佇立原地目送少年僧人的背影漸行漸遠走向竹林深處。

    突然他的身子一顫,“哇”地連噴三口血,面色慘淡若金,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劇烈抽搐。

    金鼎神僧知道那少年僧人欺騙了自己。事實上,這個少年僧人至今沒有真正的明白——殺她,真的對麼?

    如果她只是為了保全腹中骨肉,決定還俗離開峨嵋,是否真的就該殺?

    為了找到答案,他付出了一生的光陰,卻依舊無法說服自己。

    這時候他看到刁小四打著傘從竹林深處走出,與少年僧人擦肩而過,朝自己行來。

    “我說你為啥殺我干媽和玉鼎大師的時候毫不眨眼,敢情是個作案的老手。”

    金鼎神僧望著刁小四,冷冷道︰“這就是你所謂的罪惡之林,不值一提。”

    刁小四遠遠地停住步,笑道︰“知不知道,你說謊的時候特別招人恨。”

    金鼎神僧冷視刁小四,猛然扯開自己胸前的僧衣,袒露出赤裸裸的胸膛道︰“出家人從不打誑語。”說完這句話,他霍然舉拳重重的擊打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砰砰!”兩拳猶如悶雷一樣沉重轟鳴,金鼎神僧的臉上失去了所有的血色,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胸口骨頭斷裂的聲音。

    他仿佛絲毫沒有覺得痛楚,抹去唇角逸出的一抹血絲,冷笑道︰“這些年每當我想起時,就會使出全部的力氣在自己的胸口上照當年的樣子打兩拳。我的修為越高,出拳的力量便越大。我已記不清自己的胸口挨了多少拳,十倍、百倍、千倍……即使有虧欠她的,也早已清償!”

    刁小四看得出來,剛才兩拳老賊禿是真地下了狠手,簡直是把自己往死里打。

    別說他了,換作陰山老妖那樣的大乘級絕頂魔頭實打實地挨上這麼兩拳,至少得玩掉大半條命。金鼎神僧居然能夠像沒事人似地站在那里,說話還不帶喘息的,一身修為已經不是用“恐怖”可以形容。

    刁小四相信,縱然老賊禿此刻已經受了很重的內傷,自己仍然遠不是對手,所以還得火上澆油落井下石。

    幸好,這是他最擅長也最喜歡干的活兒。當下哈哈一笑道︰“這正是英雄所見略同,剛才我想說其實你早就不欠那小尼姑,結果話還沒出口就被你搶先了。”

    他頓了頓慢悠悠道︰“我說林二狗子,小尼姑的債你是還清了,可她肚里的孩子呢?”

    “孩子?”金鼎神僧怔了怔。

    “就算小尼姑擋了你的道,死了也活該。可孩子總是無辜的吧?”刁小四嘆了口氣道︰“可憐的娃兒,還沒來得及從娘胎里鑽出來看一眼老爹長得是啥樣,就跟著他娘一塊兒嗚呼哀哉了,怎一個慘字了得……”

    “住口!”金鼎神僧的心緒莫名波動,煩躁地厲聲呵斥道。

    假如在平日里,即使刁小四提起這件事,哪怕說得天花亂墜口干舌燥,也不可能對他產生一點影響。但這時他的禪心已在不知不覺中生出嫌隙,竟有些不能自持。

    刁小四盯著他赤裸的胸膛,說道︰“為了給小尼姑還債,你打了自己成百上千拳。不曉得這個無辜夭折在娘胎里的娃兒,值得你用多少拳來換?”

    金鼎神僧的呼吸聲漸漸粗重起來,眼神也失去了那種目空一切的鎮定,變得冷厲森寒,徐徐道︰“你想是多少拳?”

    刁小四一看有門兒,嘿嘿笑道︰“那得看孩子在娘胎里有多大了,一天、一時、一秒鐘抵一拳,還不是你自己看著辦。”

    “我看,”金鼎神僧冷冷一笑道︰“殺你,用不到五十拳!”

    “ ——”他的身形穿越幽幽篁竹,右拳樸實無華不含半分殺意徑直轟向刁小四。

    刁小四站立在原地巋然不動,滿不在乎地望著金鼎神僧的拳頭,笑著道︰“林二狗子,省點兒力氣吧。我要是能教你打著,就不會站在這兒。”

    話音未落,金鼎神僧的拳頭砰然打中一株篁竹,“喀喇喇”脆響竹葉搖落,卻離著刁小四還有很遠一段距離。

    “罪惡之林?”金鼎神僧強咽一口激蕩的氣血,鼻中冷冷一哼抬手掣過戒定慧杖,說道︰“你的把戲結束了!”

    沒有光,也沒有風,他就是那樣安安靜靜地佇立不動,身周圍的篁竹卻遽然間像蠟燭一樣的融化,連帶彌漫在林中的水霧一同消失,形成了一片不斷向四周蔓延擴展的虛空。

    “莊嚴淨土……”刁小四倒抽一口冷風,倒不是因為老賊禿終于忍不住打開了道天,而是眼前的莊嚴淨土無形無影,幾乎和龍城老爹的無奇道天不相上下,自己要是被卷到里頭,十條命也不夠用。

    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他的煙雨江南陣壓根就不是莊嚴淨土的一合之敵。道天所過之處犁庭掃穴風卷殘雲,那些篁竹排山倒海似地往後倒推——不,不是倒退。那僅僅是眼楮里的錯覺,而是竹子兄弟們在由遠至近地不斷消融。

    忽然金鼎神僧的鼻子里嗆出兩縷血絲,身軀幾乎不可察覺地顫抖了一下。

    他畢竟不是神仙佛祖,那兩拳的傷害遠比刁小四肉眼所看到的嚴重許多。這時候強行施展道天,再加上禪心不穩,體內的氣血運行不禁稍顯紊亂。

    氣機牽引之下,刁小四隱隱約約察覺到四周的空間好似微微波蕩了一下,然而那些篁竹消融的速度非但沒有減緩,反而不住加快。

    金鼎神僧死死壓住胸口沸騰的氣血,接續上折斷的骨頭,兩眼冷冷盯著刁小四道︰“小……狗崽子,仗著會幾手三腳貓的奇門遁甲之術,就敢跟我叫、叫板?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是我佛神威!”

    莊嚴淨土如潮水般往四面八方澎湃洶涌,罪惡之林的陣法秘術頓時土崩瓦解,被它以摧枯拉朽之勢清掃殆盡,漸漸顯露出四邊的牆面和門窗。

    驀然刁小四的體內銀光一閃,儼然化身成了空鼎大師的模樣,雙手合十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咦?”金鼎神僧愣了愣,他當然曉得眼前的空鼎大師是刁小四變得,但下意識里仍然不禁凝頓住莊嚴淨土。

    霎那間,最後幾圈篁竹在一陣波紋般的晃動後又顯露出來。

    刁小四暗松一口氣,假如這招還不管用,那他只能丟出免死金券,有多遠逃多遠。

    可惜,自己沒見過慧至老和尚,不然變成他的模樣或許效果會更好。

    不等金鼎神僧回過神來,刁小四開口道︰“你殺了絕金師妹、玉鼎師弟,莫非還想殺我?”

    金鼎神僧怒哼道︰“裝腔作勢,去死!”凝定的莊嚴淨土猛地再向前推,僅存的幾圈篁竹搖曳褪淡迅速融入黑暗中。

    刁小四的脊梁骨直冒冷氣,強打精神站直了不趴下,大聲道︰“今晚你從城外殺到城內,從府外殺到府內,究竟還要殺多少人才肯罷休?!”

    金鼎神僧神情漠然道︰“殺到天下太平,獨尊我佛!”

    “噗——”刁小四的身軀被莊嚴淨土狠狠撞到,一口血不可抑制地從嘴里噴出,那感覺就像一只螞蟻被大象狠狠踩了一腳。他甩手丟出十三虛無符,往後飛退道︰“師弟,你這麼做便不怕遭天譴麼?!”

    金鼎神僧傲然道︰“天譴算個鳥,天若譴我,我連天一起滅!”

    猛听一記地動山搖的巨響從天空中傳來,黑暗中有一道渾圓亮麗的神光從天而降,刺穿莊嚴淨土轟向金鼎神僧頭頂。

    刁小四望著金鼎神僧道︰“老賊禿,臨別依依,讓我再說兩句成不成?”

    金鼎神僧沒言語,刁小四道︰“這世上有一種坑叫做欲壑難填;有一種分手叫做去你媽的!”不等話音落下。奮進全身力量擺脫道天束縛,跳進了十三虛無結界。

    天譴,降臨了。
polo0982 發表於 2014-8-16 02:57
正文 第286章



月向西沉,大地在隆隆顫響中驚瑟不已。從黎陽城正南方向,亮起了一條條蜿蜒流淌的燈火長龍,無數火把在黑夜里熊熊燃燒映亮了半邊天際,鐵蹄飛揚千騎卷平岡,驚濤駭浪般向城郭涌來。

    在漫山遍野的軍陣中,一面面旌旗威武飄揚如林如海,每一面旌旗之上都繡著一個斗大的“李”字!

    沖在最前頭的正是李元霸,他手提擂鼓甕金錘一馬當先勢不可擋,柴紹和武藤蘭子縱馬提刀在身側追隨,如同一道閃電劈入禁軍陣中,所過之處人仰馬翻潰不成軍,頃刻間便殺到了黎陽城下!

    這時候城內的宇文成都已經得到了探報,他也不知道這股唐軍是從哪里鑽出來的,因為按照道理,李淵的人馬正被王世充牢牢擋在洛陽以西。假如是小股部隊滲透,那還說得通,可看這來勢絕對不下三五萬大軍,難道是從天而降?!

    盡管將軍府已經近在咫尺,也許不用半個時辰就可以解決戰斗,完成原定目標,可惜沒有時間了。猝不及防之下,唐軍如入無人之境已攻入黎陽城中,再想據城防守,根本沒可能。何況,城內還有數以千計拼死反抗的瓦崗軍?

    宇文成都面頰上的肌肉狠狠一記抽搐,無心再和長孫無忌等人糾纏,喝令道︰“傳令全軍往黎陽南門集結!”說完話振腕放出“六塵不染符”,再也不看長孫無忌等人一眼,撥轉萬里煙雲獸往東沖去。

    ——兵敗如山倒。宇文成都勇冠三軍,當然非常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不僅沒有向北撤退,反而身先士卒殺奔南門,試圖盡最大可能遏制住對方的兵鋒,待自己穩住陣腳後再作打算。

    長孫無忌早有準備,也甩手丟出了一張青城劍派煉制的九品“法雨如海符”。

    他是青城劍派的少掌門,論起家底比宇文成都不知厚實多少,雖然長孫晟並不希望寶貝兒子過于依賴法寶和道符的威力而懈怠修煉,但用來防身保命的壓箱貨還是舍得給的。

    “砰——”宇文成都背後響起兩張九品道符迎空激撞的轟鳴,一團耀眼的光瀾卷裹著沛然莫御的罡風崩散開來,成功阻擋住長孫無忌等人的追擊。

    與此同時,負責鎮守黎陽倉南門的龍鎮武正在指揮麾下登上城頭御敵。吊詭的是甕城的城門已被金鼎神僧徹底摧毀,而甕城外的那座南門在更早些時候也教禁軍用投石車轟開,此刻根本來不及修復。

    龍鎮武只好死馬當作活馬醫,組織人手封堵城門缺口,又緊急調來了一營弓弩加強守御力量。

    然而沒等他安排妥當,李元霸率領一支唐軍鐵騎勢如破竹殺了過來。

    龍鎮武站在城頭大聲喝道︰“放箭!”張弓搭箭瞄準李元霸****而去。

    李元霸隨手揮錘將射來的羽箭拍飛,瞪眼瞅著城頭的龍鎮武罵道︰“你個王、王八綠……油油的!”一雙擂鼓甕金錘霍然脫手飛出,雷霆萬里寒光暴漲砰然轟擊在了城牆上。

    黎陽倉內城的城牆原本也算得堅固,但經過十余日的鏖戰,不少地方出現了破損裂痕。李元霸這記“神雷轟頂”不管不顧地砸了上去,威力盡管比不上金鼎神僧的法杖輕敲,可也勢大力沉重逾萬鈞。

    “喀喇喇——”十余丈寬的城牆迸裂出一道道刺目金光,轟然坍塌了下來。

    龍鎮武大驚失色,急忙運氣御風騰空而起,這才沒被埋進廢墟里。

    不料斜刺里一條身影猶如鬼魅,借助夜色的掩護突襲而至,正是武藤蘭子。

    現在每天武藤蘭子就渾渾噩噩地跟在李元霸身邊,不說話時幾乎讓人忘記她的存在。但要是有誰敢對李元霸動手,她的刀肯定會在第一時間架在那個人的脖子上。

    城樓下的禁軍望見,紛紛驚叫道︰“龍將軍小心!”射放羽箭圍殺武藤蘭子。

    武藤蘭子根本就不管這些射來的普通羽箭,身形如一抹輕煙從箭雨中穿梭而過,亮刀劈向龍鎮武。

    龍鎮武不敢怠慢,急忙掣劍招架,哪知仙劍推出卻擋了個空。

    武藤蘭子的嬌軀在空中極不規則地一飄一折,霍然繞到了龍鎮武身後。

    人到刀到,一雙溫潤如璧的魔刀碧芒電閃斬擊龍鎮武的背脊。

    龍鎮武駭然向前疾掠,擰腰翻身運劍斜挑劈來的魔刀,可是武藤蘭子的身形一晃又閃到他的左邊,手起刀落“嚓”的輕響,一條左臂應聲斷落。

    龍鎮武吃疼大吼,奮力施展家傳絕學“龍行十三劍”企圖逼退武藤蘭子奪路而逃。

    武藤蘭子倏忽往來趨避如神,一條嬌小的身影仿似水銀瀉地圍繞著龍鎮武前後翻飛上下飄舞。猛見兩人身形交錯碧幽幽的刀光一閃而過,龍鎮武的身軀搖了搖,“噗”的血泉迸濺將一顆頭顱噴上天空。

    武藤蘭子面無表情飄身翻落在馬鞍上,策動坐騎追上早已沖殺進甕城的李元霸。

    守在甕城里頭的禁軍驍果聞風喪膽,忙不迭地四散奔逃,誰也不敢招惹這女煞星。

    李元霸望著抱頭鼠竄的禁軍,空有一雙擂鼓甕金錘卻沒人可砸,不由火冒三丈道︰“不、不準跑,爺……還、還沒過癮呢!”縱馬急追一錘掃出血肉橫飛。

    這時就見宇文成都率領驍騎營沿著長街殺了過來,揚聲叫陣道︰“李元霸,你敢不敢與我單打獨斗一決雌雄?!”

    李元霸聞言眼楮一亮,回頭沖柴紹等人擺手道︰“都別、別動,他、他是爺的菜!”胯下千里一盞燈風馳電掣迎上宇文成都,大叫道︰“孫、孫子,吃爺一錘!”

    “嗚——”擂鼓甕金錘借助千里一盞燈的前沖之勢劈頭蓋臉砸向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夷然不懼,雙臂運勁揮舞鳳翅鎦金鏜橫掃而出。

    “當!”一記金石激撞之聲震耳欲聾,兩人在馬上各自晃了晃身交錯而過。

    也幸虧李元霸的千里一盞燈和宇文成都的萬里煙雲獸都是蓋世神駒,才吃得起兩人的這麼一記石破天驚的硬撼,否則換成普通戰馬早被轟得骨斷筋折死于非命。

    饒是如此,兩匹神駒的馬蹄踏落地面上“喀喇喇”脆響,被蹄中傾瀉出的剛猛氣勁轟得寸寸碎裂一片狼藉,不停迸濺起串串耀眼火星。

    李元霸撥轉馬頭沿著長街又沖了回來,宇文成都不甘示弱返身迎擊。

    兩人自恃神力驚人招式大開大闔,在長街上翻翻滾滾打得難分難解。

    激戰之中宇文成都覷準機會,鳳翅鎦金鏜當胸便刺直搗黃龍。李元霸雙錘合起,鏗然夾住鳳翅鎦金鏜往懷中猛帶。宇文成都急忙運功回奪卻紋絲不動,鼻中冷哼了聲突然順勢將鳳翅鎦金鏜推向李元霸。

    耳听“嗚嗚”風動有若雷鳴,擂鼓甕金錘和鳳翅鎦金鏜齊齊脫手震飛。

    宇文成都的雙手虎口開裂吃了點兒虧,剛打算策馬錯身拔刀劈擊,就看到李元霸甕聲甕氣地大吼一聲,從千里一盞燈上騰身躍起徑直朝自己撲來。

    宇文成都躲閃不及,索性不退反進迎上前去。兩人就像出膛的炮彈砰地撞在一起,雙雙跌落街面,各自施展擒拿絕學近身肉搏斗作一團。

    兩邊的將士都看得瘋了,拼命扯開嗓門為各自的主將吶喊助威,惟有武藤蘭子神情木然,目不轉楮地盯著場內,只要李元霸稍露不支的征兆就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在宇文成都後背上插兩刀。

    “砰、砰、砰砰、砰砰砰……”一記記悶雷般的擊打聲不斷從兩人身上傳出。

    不管是李元霸還是宇文成都全都殺紅了眼,完全不顧對方的攻招,只靠甲冑和護體真氣硬捱,卻將自己的拳頭如雨點般往對方身上惡狠狠砸下。

    一時間血珠飛濺拳拳到肉,兩人的盔甲都被砸得稀巴爛,披頭散發渾身是血。

    長街兩端的吶喊助威聲不知不覺小了下來,然後漸漸變得鴉雀無聲。每個人情不自禁地瞪大眼楮,呆呆看著這場攝人心魄的血腥大戰,幾千顆心懸到了嗓子眼。

    禁軍也好唐軍也罷,從來沒有見過己方的主將會像現在這樣陷入到浴血苦戰中,與敵將殺得天昏地暗棋逢對手。

    他們早就習慣于李元霸又或者宇文成都一騎當先馬到功成,陣前從無三合之敵。

    就在這時宇文成都翻身壓住李元霸,沉肘砸中他的鼻梁。李元霸的鼻骨喀吧碎裂,鮮血長流慘不忍睹,連帶左半邊臉頰也高高腫起。

    禁軍發出一陣歡呼,武藤蘭子眸中殺機一閃就要沖過去。

    柴紹眼疾手快拽住了她,望著宇文成都面露不忍之色道︰“可憐的家伙,他完蛋了。”

    果然,被宇文成都壓在身下的李元霸爆發出一聲地動山搖的怒吼道︰“你個王八綠油油的,敢砸爺的鼻子?”

    話音未落宇文成都猛感腰間一緊被李元霸扯住腰帶,沒等他回過神來整個人便被掄飛到空中,一道道狂暴凶猛的罡氣如大河泛濫破體而入,到處翻江倒海攪得經脈淤塞丹田欲爆。

    “砰、砰、砰!”李元霸猶如一頭暴走的怒獅,雙手抓住宇文成都的兩腿,如打鐵如伐木,掄圓了對方的身子就往地上砸。每一次砸下去都是臉先著地,首先遭殃的便是宇文成都筆直俊挺的鼻子,然後嘴巴、眼眶、額頭……

    “砰、砰……”李元霸一邊掄起宇文成都死命往地上砸,一邊怒吼道︰“讓你、打、打爺的臉,讓你砸、砸爺的鼻子!”
polo0982 發表於 2014-8-16 02:58
正文 第287章



也難怪李元霸會突然暴走,陷入佛擋殺佛魔擋殺魔的瘋狂狀態。盡管誰都曉得他是個丑八怪,可偏偏李元霸自己從不這麼認為。相反,他一向認為自己相貌堂堂是難得一見的奇男子。

    當然李元霸也曾經懷疑過,直到遇見了一個名叫刁小四的家伙,剛見面就沒口子地夸贊他天生異相器宇不凡,眉目古奇英俊瀟灑外帶卓爾不群,從此便更加堅信別人說自己丑那是木秀于林風必催之的酸葡萄心理。

    所以他愈發看重自己的那張臉,每天早晚兩次精心護理風雨不輟,比打坐修煉還要上心。

    現在這張天上絕無人間僅有的臉居然教宇文成都一肘子砸出個坑來,那簡直比干掉李元霸老爹還要讓他不能容忍!

    很快,堅硬的青石條街面上就給砸出了一個深超過六尺,寬超過九尺的大坑,而且看這勢頭還在不停地往縱深發展。

    眾人瞧得目瞪口呆汗毛倒豎,要知道李元霸手里掄的不是擂鼓甕金錘,那一記記砸下去的可是宇文成都的腦袋!

    “砰!”宇文成都的面門再一次砸進了地里,李元霸興許是累了,終于停止掄動,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怒視對方不成人形的後腦勺道︰“你、你賠爺的……!”

    宇文成都沒吭氣兒,卻猛然出其不意地左腳飛踹,重重踢中李元霸的胸口。

    李元霸猝不及防一下吃疼松開了手,宇文成都如獲大赦吐氣挺腰就想從坑里拔出腦袋,再跟李元霸決一死戰。

    忽然,他發現自己的部下臉上非但沒有欣喜的表情,反而從眼神里透露出極大的驚恐,仿佛又什麼慘絕人寰的事正在發生……

    下一刻他的腦後生風,一只瘦骨嶙峋的屁股猶如泰山壓頂結結實實砸了下來,一家伙按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砰!”宇文成都剛剛抬起的頭又一次深陷進青石條街面里。

    假如李元霸是個胖子,或許他此刻的滋味還能好受點兒。偏偏這混蛋一屁股骨頭沒有半塊肉,砸在自己腦袋上跟犀牛蹄子碾過去差不多,一陣陣眼冒金星口噴鮮血,全然沒有還手之力。

    李元霸怒目圓睜殺氣騰騰,嗷嗷叫道︰“爺讓你起來了麼,爺讓你抬、抬頭了麼?”

    他已經出離了憤怒,自己剛才不過換口氣小歇了一記,腦門上便差點捱一腳——這真是人無砸狗意,狗有踹人心啊。

    “砰、砰、砰!”他的身子跳擲星丸直上直下,尖聳的屁股宛若雨打芭蕉照著宇文成都的後腦勺猛砸,很快又把對方的腦瓜兒硬生生往地里砸進去了三尺。

    眾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心想這位爺難不成是個蓋房子的?先挖地基再打樁,瞧這架勢是要造長生殿啊。

    那些個禁軍將領懾于李元霸的凶威竟然沒有一個人敢于沖上前來解救宇文成都,倒是柴紹實在看不下去,叫道︰“四弟,速戰速決不要節外生枝!”

    砰砰的打樁聲戛然而止,李元霸站定身形怒沖沖瞅著宇文成都。

    可憐堂堂一個天寶大將軍,整個身子斜****地里,只剩下兩截腿露在外面,連撲騰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

    李元霸這才想起自己臉上的那個坑,伸手一摸登時疼得齜牙咧嘴——這是不折不扣的毀容啊,你娘得多大的仇才能干出這種傷天害理人神共憤的缺德事?

    李元霸俠肝義膽轟然發作,決心替天行道懲惡揚善,猛地伸手逮住宇文成都的腳脖子,把他從地里拔了出來高舉過頂,豪情沖天大義凜然道︰“孫、孫子,爺頂、頂你一記!”

    “噗——”血肉橫飛,宇文成都的身體被甩上高空,掉下來時已活生生成了兩爿,五髒六腑灑了滿地!

    目睹慘狀所有的禁軍驍果心驚膽寒徹底喪失斗志,呼啦一聲沒命地掉頭奔逃。

    柴紹振臂揮指道︰“殺!”縱馬率兵餃尾追擊,手起刀落好似砍瓜切菜一般。

    突然黎陽城上空天雷滾滾,朵朵五彩祥雲在黑暗里亮起,從四面八方攢聚過來,化為一團熊熊燃燒的光焰。

    眾人驚愕抬頭觀瞧,就看見一束渾圓璀璨的神芒從光團後轟落下來,直劈黎陽倉。

    “天、天譴?”李元霸瞪大綠豆眼盯緊劈落的五彩神光,記起在江都時候寧無奇對自己曾經說過的那番話。

    他掃帚眉一聳,突然異常興奮地攝過擂鼓甕金錘  猛擊,叫道︰“孫、孫子,來啊!”

    哪知那束從天而降的五彩神光壓根不搭理他,照著將軍府方向劈了下去。

    ——成了!已經躲進十三虛無結界里頭的刁小四望著劈落的五彩神光不由得眉飛色舞……林二狗子,你不是很操蛋、很能騙麼,有種當著老天爺的面再操蛋一次?

    他想笑,可是剛一咧嘴就疼得差點昏過去。莊嚴淨土真不是蓋的,僅僅是撞了一下,那滋味就比一百頭大象在身上來回踩過還要難受,渾身經脈忽而扭曲忽而繃緊,丹田里哧哧往外冒氣,像是燒開的大水壺。

    如果不是他星陣全開又逃躲得及時,此刻怕早已變成長安街頭的著名小吃肉夾饃。

    “嗯?”金鼎神僧的面色微微一凝,隨即又波瀾不驚宛若一口深不可測的古井。

    他知道自己著了刁小四的道兒,被那小子使奸耍滑破解了法佛無二之心,從而產生天人交感引發了天譴。

    事實上修為到了像他這樣的境界,差不多就是逆天而為了。之所以能夠強留人間沒有飛升,全靠了“不沾因果”四字。這道理說來簡單,但真正能夠領悟明白的,當世之間屈指可數。

    也不知刁小四怎麼會明白到其中的玄機,連施手段鎖定因果,硬是整出了天譴。

    可惜刁小四也有不明白的地方,那就是對他來說世間萬事盡在掌握,早已失去了樂趣,如今惟有與天斗才是真正的其樂無窮!

    他安詳地佇立在原地,頭頂上無聲無息匯聚起一團淡金色佛光,宛如遮天大傘若有若無地向四方撐開。

    “砰!”剛猛無鑄的五彩神光應聲劈落在金色佛光之上,那遮天大傘驟然變亮如日中天,強烈的光芒像千萬把利劍朝四周迸射,整座庭院在頃刻間蕩然無存!

    縱然是天罪真人這樣的忘情境巔峰高手也身不由己地翻飛而出,靈台搖晃像是地震海嘯,腦海里出現霎那的空白,一口血涌到喉嚨口差點噴出。

    再看金鼎神僧穩穩佇立,頭頂的佛光倏然黯淡幾乎難以用肉眼看到。

    然而誰都曉得,它並非被五彩神光擊破,而是重新進入到一種“無”的境界。

    假如不是這道五彩神光的力量已非世間所有,硬是把金鼎神僧頭頂的佛光打得顯形,根本就不會有幾個人可以察覺到它的存在。

    五彩神光 啪龜裂,濃郁的天界仙氣頓時泄露出來,引得虛空翻卷萬象橫生。

    刁小四駭然瞪視金鼎神僧,終于明白出家人不打誑語是啥意思——敢情這賊禿已經強大到真的可以逆天的變態地步。

    那可是天譴啊,別說正面硬撼,即便不小心給掃中一下,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還得兩說。可金鼎神僧居然像站在包子鋪前等熱包子出籠似的渾若無事,光溜溜的頭皮煙都沒冒一絲,他娘的還是人嗎?!

    正自驚疑不定之際,金鼎神僧忽然伸手憑空一記虛劃,就似在撕扯什麼東西。

    刁小四愣了愣,但很快就明白老賊禿想要干什麼,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哧啦——”金鼎神僧身前的虛空竟被他用手硬生生撕裂開一道大口子,露出一團黑沉沉的混沌之氣。

    刁小四就感到自己身外的十三虛無結界嗶啵作響,仿似一個玻璃瓶在碎裂。

    徒手撕裂虛空?!刁小四倒抽冷氣失聲叫道︰“娘希匹,你個哈巴!”玩命地舒展鳳翼天翔一掠數十丈。

    “哧啦啦——”金鼎神僧的右手再一扯,身前的虛空碎裂成片,十三虛無結界灰飛煙滅。也不見他的身子有什麼動作,一只手已經穿越虛空抓向了刁小四後脖頸。

    刁小四根本沒有回身招架的念頭,一心只想往前飛,趕緊找個老賊禿手伸不到的地方躲起來,他若不死便一輩子再不出來。

    幸虧老天爺幫忙,第二道五彩神光打落下來,又砸在了莊嚴淨土所化的佛光上。

    這回金鼎神僧的身軀總算微微晃了一下,倒不是那道五彩神光的力量增強,而是其中蘊含的浩蕩天意仙人意志比剛才儼然濃烈了數倍,透過莊嚴淨土轟在了他的靈台之上。

    假如他先前沒有受傷,且法佛無二的禪心也未曾遭遇到打擊,哪怕五彩神光里的天意仙念再強幾倍亦未必管用。如今此消彼長,靈台到底生出了一絲波動。

    但就是這絲波動暫時救了刁小四一命,堪堪逃過金鼎神僧的“無邊佛手”掌握,橫摔出去十幾丈。

    天罪真人、無罪真人、南陽公主和金城公主見情勢危急,全都奮不顧身地沖了上來,祭起法寶道符照著金鼎神僧就是一通狂轟亂炸。

    然而這些法寶道符轟擊在莊嚴淨土上,也不過是讓金色的佛光微微一亮,迸濺出幾點星焰而已。他冷冽注視刁小四朝前跨出一步,無邊佛手鋪天蓋地而落!
polo0982 發表於 2014-8-16 02:59
正文 第288章



千鈞一發之際,第三道五彩神光轟落下來,砰然撞擊在了莊嚴淨土上。

    差不多同一時候,斜刺里听見有人叫道︰“老、老賊禿,吃、吃爺一錘!”

    李元霸拍馬趕到,不管不顧掄起擂鼓甕金錘便往金鼎神僧的腦殼頂上砸。

    “轟隆隆!”神光、佛光、錘光混成一團,李元霸的擂鼓甕金錘高高飛起,一道迸射出來的五彩絢光正好轟中他的頭頂,頓時嗷地一嗓子像斷線的風箏般甩了出去。

    武藤蘭子如離弦之箭殺了出來,迎空抱住李元霸,卻似被一座小山撞上齊齊摔飛。

    這時候忽听那團五彩光雲後,有個洪亮而略含歉意的天音道︰“你娘的,劈歪了。”

    金鼎神僧的身軀搖了搖,眼角流下兩縷血絲,雙目徐徐泛起詭異的金灰色,將兩顆眼珠也一並吞沒。

    從外表上看這一擊和剛才兩回沒什麼不同,但五彩神光中所蘊含的天意仙念卻又強盛了許多,再加上李元霸這個殺紅眼的愣頭青不管三七二十一沖進來攪局,禪心所受到的打擊遠遠勝過前兩次。

    他的法佛無二神功洶涌爆發出來,全身金焰閃閃瀕臨失控的邊緣,靈台上萬種善念千般惡意交織跌宕,通過一雙眼楮透露出來,漸漸渾濁沉淪。

    “大伙兒一起上,跟他拼了,不然一樣沒命!”刁小四九刀齊出大吼道。

    其實不用他動員,無罪真人等人原本古井無波忘情守一的道心早已熱血沸騰戰意滔天,不約而同釋放元神祭出御劍訣,視死如歸地往金鼎神僧砸去!

    這老和尚太逆天了,居然連天譴都奈何不得。要是讓他捱過這一劫,除了峨嵋慈恩寺,其他正道五大派乃至普天下的億兆蒼生哪里還有活路?

    無罪真人深感自己責任重大,豁出老命地催發真元施動“風雲際會訣”直轟金鼎神僧。只見夜空中劍氣沖霄,霍然顯現出一龍一虎切開莊嚴淨土光照九天。

    金鼎神僧的目光輕蔑掃過無罪真人,那神情就像一頭老虎看見一只小白兔朝自己沖了過來,探手握住戒定慧杖往外拍落。

    這一杖根本沒什麼招式可言,就那麼筆直地拍向了無罪真人。

    可是落在無罪真人的眼里,那清晰可見的杖影好比日落西山斜陽遍野,無論自己如何變招都不可能化解擺脫,只能咬緊牙關往上撞。

    “啵!”像是一個氣泡被戳破的聲音,龍行虎影毫無懸念地潰散幻滅,顯露出無罪真人的元神和一柄扭曲不成形的仙劍。

    他的元神“喀喇喇”作響裂開一條條亮麗金芒,險些粉碎渙散,如一塊破布般飛卷而出。

    “啪、啪、啪……”包括剛剛趕到的長孫無忌和張無極在內,一道道人影翻飛天空中仿佛開滿了壯麗奪目的煙火,澎湃的劍氣佛罡大潮滾滾炸塌了半座將軍府。

    身為發起人,刁小四愕然發現自己居然落在了最後,而且已經完全沒有必要再往上沖,因為老賊禿自個兒送上門來了。

    他豪氣干雲立馬橫刀,大聲喝道︰“老賊禿,你家刁四爺光明磊落從不趁人之危!你先歇一柱香,咱們再來打過!”

    光明磊落?還從不趁人之危?金鼎神僧這下禪心所受的創傷,簡直比天譴轟頂還要深重,登時鼻血橫流撼動肺腑,沉聲喝道︰“妖孽,我要殺了你!”戒定慧杖如怒龍擺尾掃蕩虛空。

    “你娘的賊禿,早不鬧晚不鬧偏挑老子值夜班的時候鬧,你當我下界出差一趟很容易麼?!”突然浩渺雲空之上那個聲音再次響起。

    金鼎神僧心神一震,就看到那團五彩雲光背後投射下一條金煌煌的虛影,赫然是天界某位大羅金仙以無上法力破開蒼穹禁制打落下來的一縷意念。

    那虛影一陣光瀾波動,別別扭扭地不斷變幻調整形態,好不容易才凝聚成了一道威武萬狀的神將化身,只是屁股後頭不倫不類地還拖著根鱷魚般的長尾巴兀自毫不知覺。

    他哈哈咧嘴一笑,得意道︰“這下總算成了,我得快點兒,上頭三缺一還等著老子呢!”腳踏五彩祥雲瞄準了半晌,揮手掀起一蓬金屬風暴轟向金鼎神僧。

    “神雷元帥石成?”金鼎神僧一眼認出這位神將的來歷,怒極而笑道︰“我欲替天行道,天為何反要滅我?既然如此,我便滅了你,再毀了這道!”

    他像是陷入了某種詭秘的瘋狂狀態,非但沒有半點敬畏害怕,反而甩手將佛缽砸向神雷元帥石成虛影化身。

    “轟!”佛缽光瀾暴漲,像一扇打開的通向西方極樂世界的法門,將金屬風暴不停地吸了進去,化為一團團旋轉翻滾的金雲納入缽中。

    自從周武王定鼎,姜子牙封神之後,世間已無天界仙人的影蹤。這樣一場天人大戰,無異于曠絕今古震爍乾坤。

    眾人已經完全插不上手,事實上能夠站住不動就算英雄了得。

    這種場景別說刁小四,就是無罪、天罪活了快一百歲了,同樣也沒見到過。

    他也顧不得自己的傷勢,搶到武藤蘭子和李元霸的身前,掏出最後一顆從秦皇陵中淘來的救命仙丹塞進這家伙的嘴里,然後試了試鼻息,好像還有一點兒氣。

    長孫無忌和張無極兩個人四只手全都頂在了李元霸身上,不住往里灌注真氣,再加上武藤蘭子的兩只手,已經沒了他見縫插針的地方。

    金城公主和南陽公主雙雙飄落,護持在刁小四的身邊問道︰“你不要緊吧?”

    刁小四給了金城公主一個最燦爛的微笑道︰“往後再見到我遇險,千萬不要著急往上沖。放心,你還沒過門,老子不會讓你做寡婦的。”

    金城公主輕輕嗯了聲,突然伸手揪住刁小四耷拉下來的滿頭亂發往下一按,砰地頂在了自己修長的玉腿上。

    刁小四疼得眼淚汪汪,勃然大怒道︰“小娘皮,你敢不敢讓老子的腦袋再往上湊點兒?”

    南陽公主實在听不下去,說道︰“小四別鬧,咱們能夠親眼目睹天界大羅金仙出手,那是千年不遇的大機緣,趕緊用心揣摩,即使領悟到一絲一毫都受益無窮。”

    刁小四深以為然,擦去鼻血用力點頭道︰“姐姐說話我愛听。你說那個神雷元帥張手就能打出海量的金屬風暴,他是怎麼做到的?要是老子學會了,點石成金算個啥?揮揮手那就是金山銀海啊!”

    南陽公主錯愕地望著刁小四,苦笑道︰“真若這樣,小妹能夠嫁給你也不錯,至少不用擔心別的。”想到自己的情感遭遇,心里不禁一陣黯然。

    她對赤尊俠曾經情根深種,卻因為種種原因錯過了姻緣。後來遵從父命嫁給了宇文士及,卻沒想到正是此人的親大哥宇文化及親手將父皇送上了黃泉路。

    刁小四卻似沒有注意到南陽公主的神情變化,一把抱住她在玉頰上嗒的親了口,心花怒放道︰“好姐姐,有你這句話哪怕天上下刀子,我也要……哎呦!”

    在他身後,金城公主恨恨地放開手,說道︰“再有下次,我割了你的舌頭。”

    刁小四憤憤不平道︰“都是一個爹生的,差距怎麼就那麼大呢?”

    南陽公主微微一笑,心想這小子油嘴滑舌倒也會逗人開心,難怪妃兒一顆冰心也會教他融化。

    說話之間雲霄之上神雷元帥石成連施幾道法術,都被金鼎神僧的莊嚴淨土擋了下來,沒能傷到他一絲一毫,不由撓頭道︰“奇怪呀,本仙的榔頭放哪兒了?對了,好像一早用它來砸核桃的!”伸手撩起仙袍往腰後尋摸半天,從褲衩里掏出一柄天界神器“大都天錘”。

    盡管這柄大都天錘同樣是虛影投放並非真正的實體,但天界神器畢竟不同凡響。

    “喀喇喇——”錘落之處虛空裂開道道金紅色雷光,猶如銀河飛瀑碾碎長夜,朝金鼎神僧劈斬過來,速度之快根本無法用肉眼捕捉。

    在天道神威的刺激之下,金鼎神僧衣袍鼓脹翻飛,雙目中金灰色的光華 啪綻放,從體內迸發出千絲萬縷的金色佛光,正是瀕臨走火入魔的征兆。

    他騰身掠起一飛沖天,迎向高高在上的神雷元帥石成。一杖揮出雷便震散,一腳踏下天便崩裂,神威凜凜狀若瘋狂,哈哈大笑道︰“什麼狗屁仙人,尸位素餐不知人間疾苦,我打落了你自己來做!”

    “喀喇喇、喀喇喇——”一道道大都天神雷有的被戒定慧杖轟碎,有的被莊嚴淨土震飛,還有的披荊斬棘砸落到了金鼎神僧的身上,打得他口鼻噴血身軀搖擺,卻依舊不管不顧地沖向神雷元帥石成。

    眾人相顧駭然,要不是親眼所見打死都不敢相信這世上居然有人能夠瘋狂到了連神雷元帥石成都敢打殺的程度。

    不要說那只是仙念投影的石成化身,人家好歹也是三十六天罡上將之一,大羅金仙般的存在,縱使是突破大道束縛羽化飛升也還差著他十萬八千里遠。何況,金鼎神僧還在人間?

    這時連刁小四都禁不住有點兒佩服起老賊禿的勇氣來,嘆了口氣道︰“真有種,最好上去了就別下來,那麼大的本事不去禍害天界豈不十分可惜。”

    話音未落渾身金焰直冒血肉翻卷的金鼎神僧居然真就沖到了石成化身的近前,莊嚴淨土赫然顯形,在高高的蒼穹之上化為了一座十八層地獄,無數怨念惡魂被釋放了出來,凝聚成摩天巨掌捏作佛印拍向石成化身。

    石成的面色一凝動了真怒,誰說仙人沒有七情六欲,老子再怎麼著也是個享受大神待遇的神將,那也是有頭有臉有名譽的三有神仙!

    他揚眉喝道︰“神雷化道,萬般皆下品!”大都天錘膨脹放光熠熠生輝,煥放出恢弘天意道法,掃蕩地獄澄清寰宇。

    “轟!”就似天崩地陷了一樣,人們的耳朵里充滿了不朽的雷鳴激蕩,雲空仿佛琉璃般爆碎,灑落一串串流焰光雨,宛若一場人間浩劫天地末日。

    然後所有人的眼楮里全都是一片金燦燦的光海,再也看不到金鼎神僧和神雷元神石成化身的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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