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吾師吾徒(下)
如此光陰荏苒,卜算子“拜入”刁小四的門下忽忽一個月有餘。
他每日五更天勢必會準時出現在師傅的床榻前,無論刁小四鎖門、布陣、放迷香……風雨無阻從不缺勤。以至於沒過幾日,刁小四每到五更天時分,就會哇哇大叫著從床上彈坐而起,以免又夢見自己抱著老瞎子的腦袋搓。
他基本上每個上午都是在製符中渡過。由於早前跟死老頭學過幾年製符,且也會煉製幾種簡易的驅鬼辟邪符,故而刁小四在煉製天打雷劈符的時候上手非常。
常言說一法通,百法通。製符之術,歸根結底便是將一座座符陣搬到諸如特製的符紙、木片、龜甲、金石珠玉上,令其在必要時候釋放出陣法能量,或搬山移海或隱形遁身,千般妙用不一而足。
然而對於刁小四而言,煉製一張五品的道符尚是大老爺們坐轎頭一遭。
他整整花了七天時間,才徹底參悟了符紋構造,再用五日工夫弄明白了諸般煉材的特性和功用,這才開始動用符筆在符紙上小心翼翼地試製。
第一天,刁小四便畫錯了二十一處。卜算子既不光火也不發飆,隻淡淡說了一句讓刁小四足足肉疼了半個月的話道:“這堆廢紙花了一千三百六十兩銀子。”
於是立竿見影,第二天刁小四出錯的地方就驟降到六處。然後是第三天的兩處,到了第四天和第五天,連續兩日他再沒犯下任何一點錯誤。
師傅如此超卓的糾錯能力,不由得讓作弟子的卜算子大為感慨銀子的威力。
所以第六天清晨,當刁小四準備正式在天龜甲上落筆製符的時候,卜算子鄭重其事地介紹道:“這塊天龜甲是弟子從南海掛月閣一個長老身上搶來的,若在黑市上可賣到一百五十兩黃金。”
很,卜算子便無比懊悔自己多說了這麼一句話——但聽“啪嗒”微響,刁小四的手一抖,飽蘸靈汁的符筆便毫不留情地掉落到了那片天龜甲上。
接著就聽自己的師尊大人很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尷尬道:“徒兒,要不你再去找那個掛月閣長老多搶幾塊回來?”
卜算子心一聲悲鳴,麵容扭曲沉默半晌,才輕吐口氣道:“沒關係,徒兒手頭剛好還有幾塊。待全都用完了,咱們再去搶。”
說完這話卜算子立馬就後悔了,果不出其然刁小四如釋重負道:“早說嘛,既然天龜甲不用花錢就能搞到,那為師就放手一搏了!”
好在第二塊天龜甲畫出來的效果不錯,一張五品的天打雷劈符終於煉製成形。隻是威力差強人意,怕連觀微境界的高手也炸不死。
與此同時,刁小四也已徹悟了三十六天罡星陣。在卜算子的指點下,他將二十八宿星陣整體挪移到左臂形成一座獨立的周天小循環,由此付出的代價便是朱雀七連環不得不改腳踢為拳打。
接下來他再將三十六天罡星陣融入到體內的過程便簡單了許多。比起初時參悟二十八宿星陣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刁小四多少掌握了些經驗,再加上卜算子這麼個好弟子在旁護法,想出簍子都難。
由此刁小四的功力又有精進,體內的寒氣幾乎再也感覺不到,俱都化為了汩汩流淌的清泉,在經脈中周而複始地運轉不息。
但刁小四發覺,即使體內已融入了兩座星陣,能夠催動的真氣依舊有限,隻是這有限的真氣已足夠和觀微境界的高手硬碰硬地拚上兩下。
欣喜之下,刁小四的求知欲望愈發強烈起來,瘋魔般投入到對大衍星陣的參悟。
大衍星陣的難度無疑遠高於三十六天罡星陣,可他身邊有了便宜徒弟,怎可不用白不用?於是乎刁小四嘴邊常掛的口頭禪就自然而然地換成了:“徒兒,為師先來考考你……”
卜算子果真遵守承諾,對刁小四的種種惡行置若罔聞,終日任勞任怨有問必答,以至於婉兒都看不下去了。
這日刁小四心血來潮,拿出從尤穀睢身上搶來的蟒海魔缽,問道:“徒兒,你可識得這寶貝?”
卜算子接過來用手撫摸須臾,回答道:“啟稟師傅,此物應為斑斕老妖早年煉製的蟒海魔缽,據說後來傳給了他的四弟子尤穀睢。”
刁小四一喜道:“不錯,你倒也有幾分見識。為師先來考考你,可曉得如何驅動這蟒海魔缽?”
卜算子道:“魔缽識主,必須先將缽內蘊藏的靈印抹去,再自行煉製靈印取而代之,便可隨心所欲驅動此寶。”
刁小四一奇道:“什麼是靈印?嗯,你不說為師也知道,所以你最好說簡單些。”
卜算子木無表情道:“所謂靈印便是仙兵魔寶的主人將自己的一縷靈識以符紋為媒介種入其中,從而與它心念想通如臂使指。而其他人無論功力如何深厚,都無法驅動。”
刁小四恍然大悟,裝模作樣地沉吟片刻道:“其實,這不就跟一把鑰匙開一把鎖的道理一樣麼?何必嘮嘮叨叨說一大堆,卻還是沒講到如何消除原有靈印的要點。”
卜算子回答道:“弟子適才嚐試將一縷靈覺透入缽中,已感應到了靈印的存在。若要消除它須費番手腳,最麻煩的是得收集一些煉材。”
刁小四一拍桌子道:“好,咱們這就上街去買。”
卜算子搖頭道:“天色尚早恐怕集市還未開門。”
刁小四怔了怔,醒悟道:“白天不開門,莫非你要的東西隻有黑市上才搞得到?”
卜算子點點頭,刁小四拍胸脯道:“沒問題,此事包在為師身上。稍後你開一張清單,咱們去黑市上買來就是。”
卜算子道:“另外弟子有一事不明,須請師傅指點一二。不知師傅收藏這隻蟒海魔缽有多少時候了?”
刁小四答道:“一個多月吧,我還沒空研究,正好拿給你練練手。”
卜算子也不戳破這家夥的大話,說道:“如此說來它已有數十日未得溫養了。”
刁小四耳朵立刻豎了起來,聚精會神聽卜算子繼續說道:“大凡仙兵魔寶煉成之後均需精心溫養,一來吸納天地精華以積存靈氣,二來溝通主人心念以提升靈性。否則靈氣便會無所增益,而靈性則日益消減。”
刁小四眼珠一轉道:“倘若為師將這魔缽交由你來溫養,當如何保證它靈氣日增,靈性不滅?”
卜算子從容道:“似這蟒海魔缽,最佳的溫養之方莫過於以鮮血浸泡,元陰滋潤。”
饒是刁小四跟死人打了十來年的交道,聽到這話仍不禁嚇了一跳道:“你是說得用人血和處女元陰?”
卜算子回答道:“師尊明鑒,弟子佩服。”
刁小四肚大罵道:“狗屁明鑒,老子到哪兒去找那麼多人血和處女給你?”
似看穿了刁小四的心思,卜算子繼續說道:“隻是此方過於殘忍有幹天和,於魔寶的主人大是不祥。”
刁小四連連點頭道:“不錯,那禿驢可不就是暴死荒野了?”
卜算子笑了笑道:“經師尊這一提醒,弟子想到了一個替代之方,咱們可以用陰山金卵蟲煉成的靈汁來溫養此寶,功效差異不大。”
刁小四自言自語道:“陰山離這兒可不近啊。”
卜算子道:“師傅無需煩惱,此物在江州黑市上應該可以買到。”
刁小四望了望窗外天色道:“走,為師帶你去吃頓好的,然後咱們就去黑市上逛逛。”
兩人出了鏢局,刁小四就近找了家常酒樓點上四菜一湯,等兩人吃完天色將將黑透便出了酒樓。
卜算子帶著刁小四往江州郊外行去,入夜後一路上渺無人蹤,偶爾一兩頭野獸從灌木叢躥出來,驚起枝頭的一攤夜鳥。
刁小四見四周越走越荒涼,禁不住問道:“那個……徒兒,咱們還要走多遠?”
卜算子敲著黑竹杖道:“前麵就到了。”
刁小四往前眺望,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惟聽見隱隱約約傳來的江水流淌的聲響,好似到了江邊。
果然兩人又行出許,來到了渝水江畔的一片亂石灘上。
卜算子駐足道:“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這會有兩次市集。許多街麵上買不到又或不便脫手的東西,都會被拿到黑市上來買賣。”說罷他從袖口取出兩張麵具,一張自己戴了,另一張遞給刁小四道:“所有參加黑市交易的人都不會暴露自己的身份,即使不介意別人曉得,也要恪守這的規矩。”
刁小四“哦”了聲,將麵具帶上,心不由感到一陣新奇和刺激。
這時就見卜算子側耳聽了聽,說道:“要開始了。”
刁小四凝目望去,便看到江麵上影影綽綽亮起了兩三盞綠幽幽的漁火。不久之後,又有更多色澤妖豔的漁火亮了起來,一艘艘小舟破開波浪朝亂石灘駛來。
差不多同一時候,亂石灘中陸陸續續顯現出數十條人影,顯然他們早就隱身在一旁,隻等開市。
卜算子徐徐道:“江州的黑市不比江陵,要蕭條冷清許多。不過,師尊需要的煉材,應該都能買到,隻是價錢多少而已。”
刁小四忍不住問道:“萬一碰到漫天要價的主或者被別人買去了呢?”
卜算子唇角逸出一絲冷意,語氣平靜地回答道:“那就搶。”
刁小四一驚,算是領略到了長江水道十二連環塢第二號黑老大的霸氣和風采。
說到底,他跟卜算子也算得上同道中人。隻不過一個專搶活人,而另一個則無論死活都要搶。
猛聽“砰”的悶響,有船拋下鐵錨,夜市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