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不是現實不讓人滿意,而是當人們不再相信任何舉動可以改變現實。失去希望,讓一個民族或一個國家失去希望才是最可怕的”
麵對李樹春,管明棠道出了一句關鍵,從李樹春進入邯彰,管明棠便得到了情報,對於這位山東省民政廳長的到訪,管明棠雖說關注,但並沒有主動“找”他,而是任由他在專區裏轉著,轉到最後,他總會來自己這,他來這裏是為了答案,而現在自己則就把答案給他。
“一個國家失去希望才是最可怕的”
驚訝的看著管明棠,李樹春念叨著這句話,他的眉頭微微一鎖,這與當前的局勢有什麽關係嗎?
“說實話,我不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麽,是在擔心民眾要求改變的聲音嗎?”
笑看著李樹春,管明棠似有些無奈的聳了下肩膀
。
“嗯,我想,或許是擔心我會不會借機染指山東吧”
管明棠的直白,倒是讓李樹春的神情一陣尷尬,這的確是他和向方等人的擔心,畢竟……
“這種擔心誰都會有”
在李樹春麵前,管明棠直截了當的道出的現在山東問題的根本原因。
“畢竟,如果按照那些士紳們的要求,估計會有大量有邯彰鄉建人員進入各縣政府以及合作社,別說是向方兄,即便是我自己,麵對這種情況,恐怕都會有所擔心……”
“哲勤,”
神情尷尬的李樹春試圖解釋什麽,但管明棠擺擺手說道。
“萌軒兄,我隻是說事實,真人麵前不說假話,咱們沒必要整那些虛的,有時候事情,還是說明了,講開了的好”
站起身,管明棠回到辦公桌邊的書櫃,拿出兩本書,然後再次走到沙發邊,將書遞給李樹春說道。
“這兩本書是邯彰的縣政和鄉村組織辦法,在邯彰所有的一切,都必須遵守法律的授權,縣政的實施、鄉村的組織,都必須遵從這一基本原則,所以,我想,您需要的答案的在這裏,解決問題的辦法同樣也在這裏”
將兩本書送給李樹春之後,管明棠又用極為誠懇的語氣說道。
“法律與製度,在邯彰,這是我們唯一遵從的根本,比如說各地在整頓吏治的時候,往往依靠長官的意誌,而在邯彰,我們所依靠的製度,通過不斷的完善製度,千方百計的防範官員可能產生的任何貪腐之舉,而輿論與民意代表的監督,同樣也起到很大的作用,製度,製度是解決許多問題的關鍵,包括在鄉村合作化建設中,亦是如此”
在管明棠提及邯彰的製度時,李樹春深以為是的點著頭,幾乎是自從邯彰專區成立之後,其官場清廉就為國內所側目,在主政邯彰之後,管明棠對於**的治理,並沒見到在國內常見的對貪腐者大開殺戒、人頭滾滾的場景
。相應的,是一步步有針對性的法律的出台和不斷製度的完善,文官選拔和獎懲機製的建立,公開透過的財政製造、完善的監督體係,最大程度的減少了官員腐化的機會,對於那些製度李樹春曾研究過,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因為有一些製度卻是他們學不來的。
“邯彰鄉建的成功,一是緣自於製度,二則是緣自於幹部培訓”
在李樹春的麵前,管明棠顯得極為坦然。
“有了製度上的嚴謹,並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畢竟孬和尚把經念歪的事情,並不少見,所以,在村治實施之前,我們建立了鄉村建設學校,培養了大批的鄉建幹部,即便是現在,每年仍然不斷的培養著幹部……而在幹部的選拔中,我們傾向於選擇富農家庭的子弟進入鄉建學校,一來是因為地主家庭子弟,更傾向於就讀其它高等學校,二則是因為地方施政的需要”
“哦?”
這倒是李樹春在這次考察中沒有注意到的事情,這有什麽區別嗎?
“在鄉村,富農大都是本地的種地能手,他們的父母在村間享有普遍的尊敬,這有利於他們將來的鄉村管理,而在另一方麵呢?則是因為千百年來,政府都是依靠士紳,也就是地主製理鄉村,而現代城市的發展又使得大量的地主遠離鄉村,遷往城市,這似乎是發展的必然,所以呢,在鄉村,我們必須要更加依賴富農……”
聽取著管明棠的解釋,李樹春聽得極為認真,他甚至拿出筆在那裏作著記錄,他知道,此時管明棠和他說的話,有許多都是不曾告訴外界的,同樣也是外界無法獲知的,甚至可以說,這是邯彰鄉建能夠成功的根本。
“而在鄉一級的民意代表的選舉上,地主又有著天然的優勢,因為絕大多數地主家庭在本地,都有著少則一兩代人,多則數代人的聲望積累,與富農不同,富農的聲望集中於一村,至多兩三村,而地主的聲望卻在一鄉得到普遍認同,所以,他們往往更容易被選任為鄉級的民意代表,而在農村就形成了一種局麵,村長或者合作社主任,都是由富農子弟出任,而行事鄉政監督的民意代表,又大都為地主”
地主、富農,看似沒有什麽區別的兩個群體,在記錄本上特意將此加以注明,在李樹春看來,管明棠既然特意強調兩者的不同,肯定有他的用意,在管明棠稍作沉默時,李樹春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將手中的記錄本一合,他看著管明棠說道
。
“哲勤,你的用意,是不是借助兩者利益的不同,形成政府對鄉村的有效控製,鄉長是政府委任的,而他們都是民眾選舉的,這樣話,鄉長就可以在民意代表和合作社主任或者村長之間協調管理”
讚賞的看著李樹春,管明棠笑了笑。
“合作社主任或者村長是本社或本村村民選舉,民意代表則是全鄉民眾選擇,實際上,他們雙方不僅有個人利益代表的不同,同樣還有局部與全局利益的不同,利益上的不同,決定了他們會產生爭論、分歧,而在爭論、分歧產生的時候,鄉長的重要性也就顯現了出來,”
“換句話來說,也就是政府的重要性”
李樹春看著管明棠的目光也隨之發生了變化,過去來邯彰參觀時,他隻看到邯彰專內區各級政府的高效且廉潔的運行以及其對鄉村的有效控製,但卻很難注意到在農村的這出“三國演義”,現在他完全明白了,管明棠對鄉村的控製,並非僅僅建立在農業、教育等這些看得見的方麵,最根本的原因是“政治智慧”的顯現。
“這樣的話,他們誰也離不開政府,政府自然也就能有效控製鄉村了”
搖搖頭,管明棠否認了李樹春的這個觀點。
“越是如此,就越需要政府的中立”
“中立?”
“對,就是因為中立,才能讓基層政府可以取信於兩者,使得兩者相信於政府是公平而且公正的,這又要求,基層政府作任何事情,都必須要依據法律授權,無法律的授權,絕不妄為”
看著李樹春,心知他或許無法理解什麽是“法律授權下的行政行為”,但管明棠相信他明白公平對農民意味著什麽。
“公平、公正,如果政府做不到這一點,那麽就不可能取信於民,自然也就不可能居中協調雙方利益,借此實現對鄉村的有效管理了”
管明棠笑了笑,然後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隨後才看著李樹春繼續說道
。
“因此,鄉長的素質極為重要,現在邯彰專區的鄉長,不僅是鄉建學校最優秀的學員,而且還要經過長期的鄉村工作加以選任,當然,這隻是暫時的之計,最終,在時機合適的時候,我們還是會推行鄉村自治選舉從而實現鄉村的自治。”
對於所謂的自治選舉,李樹春並沒有任何興趣,此時他完全沉迷於管明棠的那種“居中操控”的“平衡政治”中,他依靠的是平衡鞏固對基層的控製,通過對邯彰的考察,他甚至認為,在中國沒有比邯彰更能嚴密的控製鄉村的地方了。
而更為重要的一點是,他看到了政府的權力為合作社的創辦、民意代表的選舉而被削弱,反而進一步被加強了,而這正是他尋求的答案。
“哲勤,我還有一個問題,”
看著管明棠,此時他基本上相信了他對山東沒有染指之心,因為在這個體製中,外人是絕不可能受益的,受益的隻能是地方政府和基層民眾,但是,管明棠做這麽多,他能得到什麽?
“嗯?”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借著現在的這個機會,把手伸到山東嗎?你是知道的,南京那邊,現在對我們可是滿腹不滿啊”
或許是因為管明棠的坦蕩,此時李樹春才會表現出他的“坦誠”。
“這……”
李樹春的話讓管明棠微微一愣,隨後哈哈笑了起來,最後他迎著李樹春的視線的看去。
“蔭軒兄,難道現在邯彰的手就沒有伸到山東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