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永劫無盡 作者:艙底苔(連載中)

 
roicq 2013-12-23 16:57:5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8 22961
roicq 發表於 2014-2-13 22:04
100 墮落人界
  
  民間都說天帝的年齡長達百億年,與天地同壽。 這只不過是以訛傳訛了。
  修道之人都知道天帝即位於五千餘年之前。 此時雖有靈源山的道長傳道,人類卻還大多數以部落生存,中土帝朝也只存在一個雛形。 以至於如今的人類誤以為天帝與天地同時誕生,永世不滅。 其實天帝的年齡雖然是個秘密,但不低於五、六千天年,換成人間日月的長度,是五、六千萬年。 最多再過五千天年,天帝也將接近一萬天年的天人終壽。 雖然天帝可以種種方法延壽,最多不過兩萬天年,也就是人年兩億年的長度,必然出現天人五衰而死。
  
  但無論如何,還有數千萬年的漫長福壽,換了誰也不可能隨意放棄。 靈源天劫一起,娑婆世界就要重新回爐。 七十天年之後的靈源天劫是不知道出自何方的一個謠傳。 最初根本沒人相信。 但是這不久之前,靈源山靈氣爆發,烈焰直沖天界,震動天庭。 雖然靈源烈焰迅速熄滅,但所有的天人都已經聞到了滅亡的味道。 他們把這次爆發稱為“靈源劫兆”。
  
  靈源劫兆使得天界一片混亂。 戰爭立刻爆發。
  
  這次戰爭爆發並非是為了爭奪女人。 而是僅僅為了一個傳聞中的“天神之眼”。 據說通過這顆天神遺留的眼睛,就能找到能最終毀滅娑婆世界的靈源力。
  
  天帝和所有天人的福壽都已不保。 誰也不能接受這一事實。 操縱著這風刀雨劍的增廣天王也一樣。 而通過天神之眼找到靈源力的真身,哪怕只是一個謠傳,也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畢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風暴中穿行。 她的飛行雖然不如危月燕族的輕巧靈便,迅如流星,但在畢月烏族中也算是屈指可數的高手。 這時雖然青雲劍不能傷到她,但是滿天的火球黑煙亂飛,都是沾著就死。 火鳥樹在狂風中裂成無數的水晶碎片,滿天飛舞。 畢菱在這一團混合的風暴中瘋狂穿行,漸漸飛往須彌山之外的世界。
  
  她偶然一回頭,才發現一團白光始終緊緊地跟在身後。
  
  那是赤瑤姬?
  
  不。 那是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白衣白髮的男人,他將受傷的瑤姬抱在懷中,一手摀著瑤姬翅膀上受傷的傷口,一邊駕著風遁。 飛行的速度竟然和畢菱差不了多少,緊緊跟在後邊。
  
  真是甩也甩不掉的尾巴。
  
  畢菱只想自己逃出這四輪誅天陣。 出手擊傷赤瑤姬,只是為了免得她上來糾纏拖住自己的後腿。 並非和她有什麼深仇大恨,非要爭個你死我活。 現在他們跟在後面,尚有一段不近的距離。 並不礙事。 畢菱懶得再理他們,只不顧一切地往前飛去。
  
  在密不透風的劍氣中,畢菱開闢出了一條通路。 而白髮男人帶著瑤姬緊緊跟在後面,也剛好躲開了青雲劍的劍氣。 不知道狂飛了多久,畢菱終於飛出了須彌山柱。 眼前一片大亮。
  
  居然逃出了四大天王齊出之下的四輪誅天陣! 連畢菱自己都有點不相信。 當然,沒有手裡這顆眼睛,這是不可能做到的。
  
  飛出須彌山,畢菱這才發現須彌山的火鳥城入口外,空中密密麻麻如蜂群一般,佈滿了忉利天的天兵。 果然忉利天為了抓住這個機會徹底擊潰修羅三十二族,幾乎動員了所有的戰力。
  
  天兵也是修羅。 他們是忉利天人的奴隸。 真正的天人是不會親自上戰場的。 天人生來只是為了享樂而存在的一種生物。 如果說他們親自上戰場搏殺,那就是逆天了。
  
  空中一片火光一閃,一大片火雲箭迎面而來。 火雲箭是火部主神南方三氣火德星君座下天兵的必備武器。 萬物中箭即燃,概不例外。
  
  畢菱不和天兵糾纏,將翅膀一收,往山下直墜而去。 然後頭向下,將翅膀展開,猛烈扇動,以風馳電掣的速度往山腳下直衝而去。 那些火雲箭隨她一起下墜,卻永遠也追不上她。 足足這樣墜了不知道多久,終於墜落到了山腳。 就像一隻翠鳥從空中一頭栽入水中——她穿過了一片流光幻影。 那是天地兩片時空交匯處的一片漩渦。 她穿過了天門。
  
  身後的兩個人,白髮男子和赤瑤姬還在緊緊地跟著! 本來身後還有一大串火部天兵。 但是天兵們都在天門附近停住了。
  
  除非是必死,很少有天人和修羅願意穿過天門。
  
  穿過天門就會進入人界。 人界的一天可比天界的一天要短了一萬倍。 等於他們的福壽也加速了一萬倍流逝。 這對於天界的生物來說,是極為可怕的損失。
  
  而且人界是穢土。 一切骯髒污穢都不會被自然淨化。 就像錦衣玉食的王侯,忽然要變成進入糞池成為掏糞工一樣。 人界是讓他們作嘔的一個世界。 任何天界的生物都不會貿然進入。
  
  對畢菱來說是無所謂了。 反正是個死。 她只是想活著而已。 對她身後的瑤姬來說也是一樣。
  
  後邊那兩人依然緊緊地跟著她。 他們只是追著天神之眼而已。 這顆眼睛對畢菱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 她回頭將眼睛往他們一丟。
  
  “拿去吧!”
  
  眼睛一丟,那兩人果然不再跟著自己了。 終於逃出生天的畢菱此時覺得一身輕鬆。 這時才發現身上雪白的天衣已經變成一片漆黑,而且正在消融,自己漸漸變成赤身裸體。 一頭的銀髮也變成了漆黑的顏色。 眼前是人界的大地。 和天界不同。 除了山頂有一點和天界一樣的雪白之外,更多的是一種青灰的顏色。 和須彌山相接的天柱腳下是連綿起伏的群山。
  
  畢菱這時打算將翅膀迎風展開,降低下落的速度。 這才發現人界的空氣和天界略有不同。 人間的空氣更加稀薄一些,她下落的速度實在太快了,控制不住。 她根本就不像是鳥兒,倒像是一塊下墜的石頭。
  
  轟一聲巨響,她撞在了一座白雪皚皚的山上。
  
  山上殘餘的積雪救了她的性命。 她雖然還沒有掌握在人界飛行的訣竅,但是展開的翅膀也降低了速度,緩和了一定的衝擊。
  
  這時她已經幾乎完全赤裸,身上的天衣變成了一塊黑色的破布。 連翅膀也變成了純黑的顏色。
  
  她發出一陣叫聲,習慣性地呼叫同類。
  
  飛來許多黑漆漆的鳥兒,在她身邊呱呱地亂叫著。
  
  它們似乎根本沒有人身。 這就是人界的烏鴉嗎? 這些鳥兒不但沒有人身,而且心智也比天界的畢月烏族要簡單得多。
  
  她一起身,變成了一隻和這些同類一模一樣的烏黑的鳥兒。
  
  但是沒飛幾步又墜落了下來。
  
  她受傷了。
  
  更要命的是,她失去了部分的記憶。
  
  現在,畢菱完全想起了這段往事。
  
  柳玄清一手將空中拋來的天神之眼抓入手中。 但他馬上後悔了。 這個東西是天人和修羅爭奪之物。 拿在手裡,必然會給他和赤瑤姬帶來無窮的禍患。 他根本不管什麼天帝和修羅之戰。 他只要能帶著瑤姬去找個安靜的地方就足夠了。 他將天神之眼握在手中,準備往外一丟了事。
  
  “別丟!”懷裡的瑤姬發覺了他的企圖。 “這顆眼睛絕不能落到天帝的手裡!”
  
  柳玄清手心一陣白光閃過。 他再打開掌心的時候,掌心是一塊棕黃色的普通鵝卵石。
  
  “誰也不會找到它的。”柳玄清將它往空中一丟。 於是天神之眼就這樣劃過長空,往崑崙山墜去了。
  
  “我們去哪裡?”瑤姬問。
  
  “去個安靜的地方。”柳玄清俯首人界的蒼茫大地。 他並不覺得這是穢土。 他只是一塊石頭而已。 對石頭來說,這世界既沒有淨土,也沒有穢土。 萬物都一樣。
  
  他和赤瑤姬在人界生活了數年。 很快柳暗珠出生了。 他修煉所成的是人身,赤瑤姬天生也具有人身。 人身在人界就可以生育。
  
  但瑤姬卻意外死去了。
  
  就好像一命換一命一樣。
  
  赤瑤姬是朱雀。 但她的琉璃心在人界卻無法停留,瞬間就被業力控制,回到蓮田去了。 她注定會重新轉世為朱雀。 只是她再次轉世之後,一樣會忘掉前生的一切。 也包括柳玄清。 而且蓮田廣大無比,業力飄忽不定。 柳玄清神通再廣大,也無法找到轉世之後的瑤姬了。
  
  這讓他有點後悔。 因為天神之眼能知道一切。 當時如果沒有丟掉的話,現在就能輕易找到她了。
  
  只要找到她就好。 即使她沒有了前世的記憶,能守候在她身邊也是不錯的。
  
  天神之眼永遠地消失了。 但是崑崙山妖界,天門峰的頂端,混沌和窮奇二獸並稱為妖界之王。 據說他們有一塊“幽冥石”,能獲知亡者的來世。 很顯然,當年柳玄清拋下的天神之眼,被他用石遁術變成了石頭之後,被他們撿到了。 只是這三界六道再也沒有人知道,所謂的“幽冥石”就是天神之眼而已。
  
  如果想要找回幽冥石,就必須去天門峰,擊敗妖界之王,取而代之。
  
  這時柳暗珠還是個嬰兒,被包在襁褓中。
  
  柳玄清去了天峰山。 這是個讓他後悔了近六十年的決定。 他把柳暗珠背在背後,一起帶去了天峰山,然後把她藏在天門絕壁上一個無人的洞穴中。
  
  
  093以補上,請至94F補看
roicq 發表於 2014-2-14 20:06
101 天門之約
  
  在一場驚天大戰之後,混沌、窮奇二獸幾乎被完全石化了。 但柳玄清也身受重傷。
  幽冥石落天門峰頂的天界草中。 柳玄清將它撿起。 正是那塊灰黃色,看起來普通無比的鵝卵石。 這時一陣劍風從背後襲來。 柳玄清本能俯身一避。 只聽霍霍霍數身,一連八把各色不同的寶劍,從自己的頭頂極速飛過。 掀起的氣浪擦過他的背上,竟然凌厲得有點生疼。 柳玄清的身形一閃,已經出現在一個玄衣道長的身後。 石化氣已經聚集在掌心,一掌推出,這個人就算是天神下凡也死定了。 但那人微微轉身,柳玄清卻大驚失色,硬生生地將石化掌收住了。
  
  眼前是一個一頭青絲的玄衣道長。 不過四十來歲,面容清朗,仙風道骨。 一臉微笑,宛如拈花的佛祖。 只是他懷抱裡卻是一個襁褓,襁褓中是一個熟睡正酣的嬰兒! 更要命的是這個嬰兒的脖子上,已經掛了一把明晃晃的忉利鎖!
  
  柳玄清心中一驚。 他來自天界,當然知道忉利鎖的厲害。 現在自己女兒的性命,已經牢牢地掌握在這個道人手中。
  
  那人點頭讚歎道:“你連戰混沌、窮奇二獸,如此重傷,竟然還能躲過乾坤八劍,不愧是修得人身的萬年石妖!”
  
  乾坤八劍! 那眼前這人就是在人界中天下聞名,才四十多歲就煉成四氣朝元,離五色內大成只有咫尺之遙的白眉派正源子了。 以不到五十歲的年紀就穿上玄色道袍,並且成了天下第一劍派的白眉派的掌門,這恐怕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只是沒想到這種高德名士,竟然也會用這種下流手段。 人界之爭遠比天界複雜,柳玄清也是漸漸才明白這一點。
  
  柳玄清的掌一收,另外兩個道人站在了自己身後。
  
  白眉三劍中的另外二人,居然也一齊登場了。 看來對方確實是早有準備。
  
  正初和正心二人要年輕許多。 一個臉型圓潤,另一個卻是瘦臉,臉上長滿了麻子。 他們兩個極為年輕,不過二三十歲的年紀,卻已經穿上了褐色道袍。 這三人齊稱為白眉三劍。 雖然輩分不算太高,但在江湖上的大名卻已經如雷貫耳。
  
  正初拔出自己的寶劍,對正源子說:“混沌獸的元神已收。混沌劍終於煉成了!”他這把寶劍看似卻是黃金打造,周身圓潤,無鋒無棱。 劍身上有一團黃氣正在上下游動,猶如一條黃魚一般。
  
  正心也笑道:“謝師兄指點,小弟的窮奇劍終於也煉成了。”他的寶劍劍身尖利,四周佈滿芒刺,猶如一把雙面的鋸子一般。 劍身火紅。 窮奇獸的元神還剛剛被收入劍身不久,劍中不斷發出猶如狂風呼嘯的怪叫聲。
  
  柳玄清明白了。 這正是他剛剛九死一生才擊敗的妖界之王,混沌、窮奇二獸! 這三個道人肯定在旁邊潛伏已久。 等他們雙方酣斗出結果,才上去撿了個現成。 將混沌、窮奇二獸的元神收入各自的劍中。 平白無故大漲了各自的修為!
  
  這些人所作所為如何卑劣都和柳玄清無關。 他現在只擔心暗珠,她還被正源子抱在懷中。
  
  “你們想怎麼樣?”剩下的,就是如何談判了。
  
  柳玄清於是和白眉三劍,也就是後來聞名天下的御劍三老達成了一個協議。
  
  柳玄清將成為妖界之王,居住在天門峰頂。 天門峰頂有妖王寶座,寶座上有一塊天門石。 每十年會滴落三滴天門玉液。 這天門玉液是克制魔氣的靈丹妙藥,也是天下的修仙者覬覦的寶貝。 那些五氣朝元,接近三花聚頂的修行者,只要一滴即可成仙。 就算自己還沒達到那個境界,一滴天門玉液也足以讓一個修仙者十年內免除魔性的困擾。 可放心大膽地吸取外丹之力來促進自己的修為。 比之苦煉內丹,可以說是一日千里了。
  
  但柳玄清必須把幽冥石,還有所有的天門玉液,都交給白眉派。 否則的話,他的女兒,寄養在白眉派的柳暗珠,就會有性命之憂。
  
  等六十年之後,三人先後飛升成仙之時,就把女兒還給他。
  
  白眉派內部也達成了一個協議。 正初使用幽冥石來提升自己的通靈術。 因為御劍術本身就是憑藉自己的元神與寶劍通靈,所以這使得白眉派的御劍術大為提升。 白眉三劍都迅速掌握了御劍飛行的要訣,在江湖上被人稱為御劍三老。 而正源子掌握封絕劍,四處降妖伏魔,將各種修煉有成的妖都收入封絕劍中。 使得封絕劍中聚集了強大的真氣。 而正心則掌握柳玄清拿來的所有的天門玉液,分配給兩個師兄使用。 以防止使用外丹的力量太過,導致入魔。
  
  白眉派和一般妖界的修道宗派不同。 妖界的修道宗派對人界的世事毫無興趣。 他們一心只想修道成仙。 而白眉派、靈源派這些屬於人界的名門正派。 他們的主旨重點還不在修道成仙。 名門正派必須要能普渡眾生,上則要能輔弼君王,下則可以救濟萬民。 如果混跡於妖界,和一些世外高人爭奪法寶和資源,傳出去就要名譽掃地了。
  
  他們暗中通過柳玄清來控制妖界,倒是個不錯的辦法。
  
  柳暗珠於是在白眉山中的地穴中長大,被正心取名為細雨。 這是因為他將柳暗珠的襁褓抱到白眉山的那一天,空中正飄著綿綿細雨。 他一時興起,就給這個不省事的嬰兒取了這個名字。
  
  柳玄清就這樣成了妖界之王。 之後六十年,雖然每十年都有人挑戰天門峰,但無一不被他擊退。
  
  後來他收下葉龍、葉青、銅如月三妖,分別稱為魔龍妖使、魔瞳妖使和魔鏡妖使。 柳玄清雖然從未離開天門峰,三妖使卻名滿天下。
  
  他派銅如月去尋找柳暗珠的下落。 他無時無刻不想立刻結束這個該死的賭局。 很難說六十年之後,御劍三老會不會遵守諾言。 而且女兒憑空被人奪走,常常讓他陷入無比的後悔之中。 他後悔跑來天門山。 如果老老實實地將女兒養大,今後和赤瑤姬遲早有重逢的一天。 而現在,就算瑤姬回到他的面前,他也無言以對。
  
  “暗珠呢?”她一定會這樣問。 柳暗珠這個名字就是她親自取的。
  
  他一定會無言以對。 是他自己把女兒給弄丟了。 這事讓他怒火沖天。 他常常想去白眉山,去把那幫衣冠楚楚的道士殺個乾乾淨淨。 但他明白這無濟於事。 就算這樣,也找不回暗珠。 而且忉利鎖可能殺了她。
  
  銅如月暗暗地將白眉派上下找了一個遍。 她沒有找到暗珠,但是卻偷來了幽冥石。
  
  幽冥石只能通靈亡者,卻找不到生者。 對找暗珠沒有用。 柳玄清把幽冥石拿在手中,他卻不敢通過它去找到瑤姬。
  
  一定得先找回女兒,然後才有臉面對瑤姬!
  
  想來想去,這顆石頭還是送回天界比較好。 正初號稱“萬里通靈”。 幽冥石丟失,他可能會用通靈術找到這裡。 但是隔著天門,他就無可奈何了。
  
  他回到天界,把幽冥石交給了殘存的朱雀族人。
  
  正月初三。 天門峰頂。
  
  葉青的氣色不錯,她閉關修煉一天,差不多百分之百恢復了。
  
  “原來九天玄女和玄武大帝下界是真有其事。”聽黃玉講完天界的經歷,師緒音若有所思,“難道當今沐元帝真的是玄武大帝轉世?”
  
  “去死吧!”葉青大笑起來,“玄武大帝轉世會那麼挫?”其實師緒音以通天局首席巡法使的身份,在雲央城呆了多年,也從來沒有見過沐元帝。 更別說行走江湖,不問世事的葉青了。 但沐元帝自從登基之後,屢遭挫折。 最悲慘的時候,甚至淪為逃犯。 要不是老成王秦頌厲害,重新將他推上王位,現在天下還是不是姓沐都很難說了。 民間對這個皇帝的傳聞,無非是吃喝玩樂的一個公子哥兒。 又貪圖長生,寵信奸佞。 反倒是成王父子都是威名赫赫。 葉青所笑的,並非毫無道理。
  
  “倒是這顆幽冥石……”葉青把這顆小石頭在手中把玩。 柳玄清又將它變回了一顆普通的小石頭。 “真有這麼神奇?”
  
  “不知妖王殿下能否將幽冥石借在下一用呢?”
  
  葉青抬頭一看,想用幽冥石的是荀木楊。 她看了一眼柳玄清,柳玄清點了點頭。 她轉身將石頭丟給荀木楊。
  
  荀木楊將石頭放在掌心。 剛將真氣注入掌心之中,就渾身一顫。 這石頭就像一個沒有任何結界保護的巨大無比的開放空間。 他的元神輕易地接入了。 頓時他的神識就像一張網一般,毫無限制地擴展開來,遍布三界。 這三界六道數不清的眾生,就像滿天的星光一樣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中。 山川五嶽,諸天神祗、幽冥眾鬼,無一例外。 但所有的眾生都只是眾生而已,看不清他們的臉,也不知道他們心中所想,更不知道他們身在何處。 對他來說,只有一個影子是清晰的,那就是秦漾。
  
  這種宏大無邊的感覺給他以重壓。 就好像整個娑婆世界都壓迫在自己的元神之上一樣。 如果不是他真氣還算渾厚,根本堅持不了一時片刻。 他將神識一收,重新清醒了過來。 將掌中的小石頭還給了葉青。
  
  黃玉看他累得滿頭大汗:“你找到要你要找的東西了嗎?”
  
  荀木楊點了點頭。 他起身拱手作揖:“多謝柳妖主。在下要就此辭別了。”
  
  正月初三,玄陰峰下。
  
  “紅葉,”成王騎在馬上,把紅葉抱在懷裡,在她臉上輕輕一吻,“跟我回成都吧!”
  
  這時四周都圍著飛燕騎兵。 大家都要上馬趕路了。 紅葉忽然被抱住,頓時臉上一紅直到耳根。 她扭腰一掙扎,不好意思地說:“你不要當這麼多人……”說完掙脫了成王的懷抱,低頭輕聲地說,“殿下先走一步,我回去道個別,一會就跟上來。”
  
  “好。”成王將馬鞭一甩,示意大家前進。 “我只能慢慢走了。你要是不來,我就不走了。”
  
  “我一定來。”紅葉扭頭跑回去了。
roicq 發表於 2014-2-15 21:22
第七卷《不肯韶華虛度》

102 寂寞豪門
  
  一行人雖然開始走動,卻只是騎馬慢慢行走。 走了半個時辰,成王忽然想起蘇婉容,看她騎馬在前邊不遠處。 縱馬趕上,攔腰一伸手,想把她攬入自己懷中。 沒想到他剛要碰到蘇婉容的腰身,蘇婉容忽然將眼一橫:“哼!剛剛給別的女人獻了殷勤,又回頭來調戲我?”說完將馬一縱,往前跑遠了。
  成王駕馬追趕。 這時正是一場小雪,把茫茫高原染成了一片純白。 好在雪還不厚。 這時只聽空中一聲鷲鳴,成王抬頭一望,一頭巨大的靈鷲正在高空翱翔。 頭頂隱約帶著一點點紅色。 他知道那是紅葉在跟著。 成王於是將馬鞭一甩,縱馬疾馳。 頓時一夥十餘匹黑騎,在雪白的高原上和空中的靈鷲比起速度來。 但不管地上的馬兒跑得多快,紅葉的靈鷲都是悠閒地在空中不緊不慢地跟著,甚至都懶得拍一下翅膀。
  
  十幾天的曉行夜宿,一路往南,終於到了雅州。 這一夜,所有人都住在雅州別館中。
  
  雅州是舒太妃的故鄉。 雅州太守舒炳乾,正是舒太妃的侄子。 舒太妃嫁到成都之後,常常懷念故土。 所以老成王特意在雅州修建了一座成王別館,除了比成都的王府稍小之外,內部結構和佈景卻是一模一樣。 他常常來這里居住。 除了陪舒太妃之外,更重要的是為了經營雅州的防務。 這座城池在雪山之畔,地勢險要,易守難攻。 是蜀地通往吐蕃商路的必經之路,可以說是蜀地的後門。 又是西南邊陲,天高皇帝遠。 萬一沐元帝佔領了蜀地,這也是他最後能據守的地方。 即便雅州也失守了,他還能逃往吐蕃。 所以多年來他在雅州修起金城湯池,儲備了大量的糧草和兵器。 老成王被刺之後,小成王爺也把這里當成了他最重要的後院。
  
  紅葉一覺醒來,空氣中暗含著一種淡淡的檀香。 古檀的雕花大床,輕如無物,卻又暖和無比的的錦被,都是她從來沒有享受過的。 那些絲綢比人的肌膚還光滑,輕輕地接觸著赤裸的皮膚,就好像溫柔的撫摸一樣。
  
  玄陰峰上的修道女子雖然在衣著打扮上一絲不苟,但是平時裡的生活卻不那麼講究。 所住的房子,都是簡單的木頭搭建的茅屋。 所謂的床,也就是一排原木排在一起,然後鋪上草墊,也就算是一張床了。 這也是修道之人的慣例。 如果耽於享受,吃不了苦,就注定無法得道。 這也是為什麼天人是極難得道的。 所以她們的生活其實是很清苦的。
  
  紅葉忽然深入這豪門大院,就像黃玉上了天界一樣大開眼界,只覺得沒有一處不完美,沒有一處不舒坦。 更重要的是讓她魂不守舍的那個男人,這時正在她的身後,溫暖地包圍著她。 讓她覺得就好像被包圍在一個安全堅實的繭中。 再也捨不得出去感受那外邊的風風雨雨。
  
  成王卻忽然動了一下。 將懷抱鬆開。 然後被子略略一掀,一股冷風頓時鑽了進來。 紅葉感覺一陣寒意,不由得渾身一顫。 成王卻已經鑽出了被窩。 將衣披上。 紅葉正要起來,成王卻把手放在她的頭髮上,輕輕一撫:“現在還早,你不妨再睡一會兒吧。我今天有事和尹將軍出去一下,你就好好地在府中休息,等我回來。”紅葉說好。 成王起床穿衣,然後就徑直出去了。 尹離已經等在門外。
  
  紅葉在玄陰峰的時候,每天很早就得起來修煉。 到了這裡被成王緊緊地抱著,她卻捨不得起來。 但成王一走,她頓時就覺得整個府邸都空無一人了。 以前一大堆女人生活在一起。 雖然有討厭的人,卻也有親密無間的姐妹。 除了修煉之外,每天出去崇山峻嶺之中,尋找奇花異種,也順帶有山玩水。 到這裡一起來,四處都是畢恭畢敬的侍女。 一見她就恭恭敬敬地行禮致意,都叫她“小姐”。 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和她聊聊天。 她立刻覺得無聊至極。
  
  她一個人在庭院裡走來走去。 庭院中到處種著清脆的主子,假山亂石在竹林中連綿。 山頂有一個青色的竹子搭建而成的小亭,用白色在黑匾上草草寫著“消暑亭”三個字。 只可惜這時是冬天,寒風蕭瑟,哪裡用得著消暑? 紅葉獨自走上那亭中。 一陣風吹來,四周的竹林都沙拉拉地響,這亭子四面當風,反而讓人覺得一片蕭條寂寞。 亭中是一張石桌。 紅葉坐在桌旁,用手托著下巴,獨自無聊。
  
  “紅姐姐……一個人在這裡,怎麼不陪妹妹我談談天呢?”背後的小徑上傳來一陣笑聲。 紅葉回頭一看,是一身雪白狐裘的蘇婉容。
  
  紅葉對這個女人天生帶著討厭。 其實她說不出蘇婉容討厭在哪裡。 她們之間只點過頭,行過禮,連話都沒有說過一句。 蘇婉容舉止端莊,有禮有節,對人不卑不亢,真實是個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 紅葉自己也說不出她到底討厭在什麼地方。 其實她心裡知道,她天然討厭蘇婉容,是因為她不得不和蘇婉容共享同一個男人! 這就比和別人同吃一碗飯、同穿一件衣服更令人討厭。
  
  她已經接受了成王不可能只有她一個女人的這個事實。 但是每次看到蘇婉容出現在成王的身邊,她內心依然有一股厭惡像火一樣升騰起來。 這個女人越是舉止優雅端莊,她越是覺得害怕。 她倒情願這個女人是個潑婦無賴。 那樣她還能有點安全感。
  
  萬一成王真正喜歡的是蘇婉容呢? 這個想法讓她很不安。 她直接了當地問過成王。
  
  “我只喜歡你。”成王肯定地對她說,“但我不能沒有蘇婉容。因為她很聰明,很有謀略。我要依仗她才能奪取天下。”
  
  這個回答讓她覺得怪怪的。 王爺需要謀臣,但也沒必要非把謀臣搞上床,夜夜顛鸞倒鳳啊。
  
  紅葉回頭看到蘇婉容滿臉笑容,她不得不也擠出一點笑容來。 這真是尷尬的一件事。 在玄陰峰上,如果她討厭的人,她連理都不會理一下。 當然對方也不會搭理她。 偏偏蘇婉容這個女人,好像不但感覺不到紅葉對她的厭惡,反而把紅葉當作知心好友似的。
  
  “這裡這麼冷,去幫我們弄點火來,再來一壺熱茶。我要和紅姐姐好好聊聊呢。”
  
  兩個侍女連忙走開了。 不一會兒,拿來通紅的炭火盆放在石桌下。 然後又在桌子上用一個小銅爐燒起一壺茶來。 亭子里頓時暖和了起來。 紅葉這才發現這些像木頭一樣,在她們面前連笑都不敢笑一下的侍女,還是很有用的。
  
  蘇婉容親手給她倒上茶。 紅葉不好意思地點頭稱謝。 蘇婉容卻詭異地一笑,說:
  
  “紅姐姐,我看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在想什麼。要不要妹妹猜一猜?”
  
  “哦?”紅葉臉上一紅,“好,你猜。”
  
  “嗯,”蘇婉容也用手托著腮,眼睛一轉,神秘地一笑,說:“你在想,王爺對你說的那些甜甜蜜蜜的話,到底是真是假呢……”
  
  紅葉心中暗暗一驚。 和王爺一起的這十幾天來,王爺和她如膠似漆,她就像生活在蜜裡一樣。 只有一個問題讓她煩惱:王爺的甜言蜜語,到底是真是假? 她跟著師父紫英聖女修道多年。 如果遇到什麼不懂之處,就開口問她就是。 偏偏這次的問題,卻是問誰都沒用的! 這個疑問在心中糾纏,就像蜜裡的一隻不知道存在還是不存在的蒼蠅,讓她對眼前的幸福隱隱不安。 蘇婉容這個讓她覺得厭惡的女人,卻輕輕鬆松將她的心事一語點破! 這把她嚇了一大跳。
  
  “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我和你一樣在猜啊。”蘇婉容笑著說。
  
  原來如此! 紅葉心中稍有些釋然了。 蘇婉容來到成王身邊比她還早。 大家都是一樣的女子,想必她也有完全一樣的煩惱。 紅葉不禁覺得和她同病相憐。 不知道成王在蘇婉容面前怎麼說? 他會不會說,其實喜歡的是她? 而那個紅葉只不過是……想到這裡,紅葉心中一寒。 差點開口就問。 但是轉念一想,就算問了,又怎麼樣? 也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 不由得微微搖了搖頭,說:
  
  “聽師父說天上的朱雀有一種天生的神力,能夠直接看穿別人心中的想法。唉,要是我們有這種能力就好了。”她想像著自己看穿了成王的心,那心裡滿滿地都是對她的喜歡。
  
  “不用不用……”蘇婉容連連擺手,說,“我有個辦法,讓姐姐放放心。”說完蘇婉容起身拉著紅葉,兩人穿過竹林小徑,來到“憐月居”。 這裡是蘇婉容的住處。 她推開一扇移門,裡邊是一個堆積雜物的小房間。 “一會王爺回來了,你可以躲在這扇門後。我幫你問出王爺的真心話來,你在這裡偷偷聽著,你就放心啦!”
  
  這倒是個辦法。 紅葉暗想。 成王對她甜言蜜語,但那都是對她說的。 從來沒有想過他在另一個女人面前會怎麼說。 不管王爺說不說真話,如果她能聽到,她都是離真相更接近了一層。 紅葉忽然有點憐憫起蘇婉容來。 蘇婉容要是聽到了王爺對她說的話,會不會傷心欲絕呢? 要不要告訴她呢?
  
  “妹妹的辦法不錯。”紅葉東張西望,看到床前擺著一個盆栽。 長有一棵小小的萬年松。 她拿出一棵種子,丟入盆中。 然後微微運氣。 立刻那種子就發起芽來,長成了一棵只有一寸來高,有兩片葉子的小樹苗。 “這個樹苗是我的分身。妹妹小心了,你和王爺的說話,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但我只聽聽王爺的真心,絕不會聽妹妹你的私事的。”
  
  “沒事沒事,”蘇婉容甜甜地一笑,“我們以後可是相依為命的姐妹啦。” 本帖最後由 roicq 於 2014-2-15 21:25 編輯

roicq 發表於 2014-2-16 16:37
103 火熔銅兵
  
  “你覺得雅州太守趙柄乾這個人怎麼樣?”王爺在馬上小聲地問身邊的尹離。 他繼位之後,並沒有對各地的封疆大吏做過大的調整。 但他對舒家的人一直覺得不太舒服。 舒太妃不是他的生母。 他們之間的關係止於禮儀而已。 說好不好,說壞不壞。 沒有什麼親情。 這趙炳乾偏偏是舒太妃的表侄。 舒家人執掌大權,讓他多少有尾大不掉的感覺。
  “這人貪財好色,沒什麼能耐,”尹離也小聲回答說,“但謹小慎微,做事滴水不漏。要不屬下也不會讓殿下把這麼重要的事交給他。”
  
  “好吧。”聽尹離這麼一說,成王反而安心了不少。 他不怕地方官貪財好色,也不怕他們是個飯桶。 反正要錢要女人,他都可以讓他們滿足。 就怕他們又有能耐又有野心,那就沒辦法了。 像尹離這種有能耐又忠心耿耿的下屬,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找到的。 何況尹離能讚他“滴水不漏”,這個評價已經非常之高了。
  
  這時前面是一隊車仗,一抬八人大轎已經準備好。 一張圓乎乎的胖臉,來人正是趙炳乾。 他笑得雙眼都看不見了,一面低頭鞠躬,一面抬起臉掀開轎帘,恭請成王上轎。
  
  “坐什麼轎子?都是山路,你要顛死我不成?趕緊給我上馬!”
  
  趙炳乾趕忙叫手下將馬牽來。 自己笑呵呵翻身上馬。 成王將馬鞭一揮,帶著尹離和三五個騎兵,一陣馬蹄聲絕塵而去。 趙炳乾這個笑羅漢趕緊騎馬跟上。 一行人急速出了城門,直奔東南郊外的群山峽谷之間。 狂奔了一個多時辰,前面的峽谷中出現一道木門,上面都是尖利的木刺。 兩邊還有箭樓,有弓箭手在值守。 一看是趙太守來了,守衛的兵士連忙推門。
  
  “我不想驚擾太多的人。”成王小聲對趙炳乾說。
  
  成王的人全都披上斗篷,黑布蒙臉。 隨著趙炳乾走入山寨之中。 這裡從外面看是一個防守嚴密的營寨。 除了谷口被封死之外,兩邊的山頭上也有崗哨。 裡邊是軍營,至少駐有五六百的兵士。 但走到後山,眼前是許多冒煙的工坊。 山壁上一個大洞,不時有馬拖著大車出入。 原來這就是有名的滎經縣銅山,是一個巨大的銅礦。 怪不得防守如此嚴密。
  
  雅州的銅礦,是成王的地盤上最大的收入來源之一。 這裡年產上百萬斤純銅。 成王雖然不能自己鑄錢,但當時的市價,一百萬斤銅差不多值兩三萬兩銀子了。 要知道整個益州一年的收入也不過一百萬兩銀子而已。 光這個礦就佔了百分之二三! 更何況打造各種兵器,所用最多的除了鐵之外,就是銅了。
  
  成王、尹離、趙炳乾這一行人站在一塊大木板上。 頭頂是一個滑輪。 幾個工人小心地鬆開上面的鎖扣。 只聽一陣吱吱嘎嘎的聲音,這一行人就順著一條豎直的坑道往下了。 來到了不知道多深的地下,到了一處靜寂無人的大洞中。 成王將所有人都留下守衛,禁止任何人出入。 然後只帶著尹離、趙炳乾繼續往前。 不一會兒就走到了一個死胡同。 趙炳乾伸手在坑壁上觸摸,找到一個機關。 用手一板。 只聽一陣轟轟的聲音。 門口的一塊坑壁竟然往裡翻倒了過去。 裡邊是一個窄小的通道。 三人魚貫而入。 進去之後,是一間熱浪滾滾的石室。 石室裡點著爐火,熱氣直接從頭頂的通風孔通往外邊的大坑道中。 一群工匠正叮叮噹當地敲打著用鐵鉗夾住的銅塊,將銅打造成各種精緻的零件。
  
  再往裡走,又是另一間石室。 這裡沒有火,涼爽了很多。 中間是一個大的石桌,十幾個工匠正在小心打磨一些複雜的零件。 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 趙炳乾對成王一點頭哈腰,憨笑著說:“下官都是遵照尹將軍給的工藝、圖紙,絲毫不敢有誤。可惜的是進展慢了些,這三個月來,只打造了兩個——第三個本月應該就可以完工……”
  
  “三個月只造了兩個!”成王大失所望。 “那有什麼用?”這離他打造一萬個的計劃實在是太遠了。
  
  “殿下不用心急。”尹離在一邊提醒說,“現在只是製作樣品而已。等工藝成熟了之後,可以僱傭更多的工匠,一起開工。每月打造上千個也沒有問題。”
  
  趙炳乾繼續帶著他們往裡。 這最後一個房間裡空無一人了。 裡邊卻站著兩尊七尺來高的銅人。 和陪葬用的兵俑相似。 臉孔、髮飾雖然不甚精細,但是手握一條熟銅大鐧,卻是威風凜凜,讓人不寒而栗。
  
  “這麼大個,每個重多少?”成王問。
  
  “這個……”趙炳德掏出一堆紙來,翻來翻去,“這都是根據尹將軍的圖紙,一個打造出來,大約是耗銅兩萬斤……”
  
  “兩萬斤!”成王大驚失色。 “我益州每年產銅不過二百萬斤。全用上只夠打造一百個!這還不說耗費的人工,和其他的開銷?”
  
  “這個開銷嘛,”趙炳德不由得撓了撓腦袋,繼續翻賬冊,“這種銅人打造一個,原料加上人工,還有各種其他的開銷,全算上的話,大概是一千兩白銀。如果要打造一萬個,開銷是一千萬兩左右……”
  
  成王頭上出汗了。 這時沐元帝全國一年的稅收,也不過一千萬兩而已。 他成王只有十分之一。 要十年不吃不喝,才能打造出一萬個。 這在經濟上幾乎是完全不可承受的。
  
  “為什麼要花那麼多錢?”成王問尹離。 “我看玄陰宗的上百棵巨樹,沐陽宗的上百頭巨獸,都是威力巨大,他們應該不用花這麼多錢吧?”
  
  “玄陰宗以樹為丹,首先需要尋找靈樹之種。這些種子就很難得了。只產在崑崙山中的靈氣聚集之處。然後要多年的修煉。最後還要有至少內丹已成的高手才能操控。錢雖然花不上多少,這些人都是世外高人,就算是殿下也未必能隨意駕馭。沐陽宗的馴獸術也差不多。還有白眉派煉劍為丹,那些寶劍都是經過成百上千年才煉成……”
  
  “好,本王知道了。”成王擺擺手,他知道想要強兵利器,就沒有不花大錢的道理。 “這個銅人如何用?你演示給本王看看。”他奇怪的是這兩萬多斤重的銅人,連扛都扛不動。 四肢都是死的,連個轉動的機關都沒有,到底有多少威力。
  
  尹離點頭遵命,“這個叫做火熔銅兵。最重要的是這顆火熔丹。”他拿出一個葫蘆,倒出一顆火熔丹在手上。 “銅這種金屬,孕於天地初成之時。集天地靈氣,鬱結於岩石之中,而成為銅。所以銅裡已經蘊含了強大的靈氣。只是無人能操縱罷了。屬下當年在崑崙山,苦研火遁、金遁之術,將二術合二為一,煉成火熔丹,就可以將這銅中的靈氣轉化為真氣了。此丹也可以用屬下的配方,大量煉製。”那火熔丹渾身火紅發亮,就如一顆燒得通紅的銅珠。 放在他手心卻並不發燙。 他將火熔珠放入銅人頭上的一個小孔中。 頓時整個銅人開始變得火紅。 尤其是關節處已經紅得發亮了! 身體四周紅色的火苗也竄了起來,猶如一團寶光,將這銅人罩在其中。 成王明白了。 銅人硬邦邦地當然不可能動起來。 但如果用火融化變軟,也就可以動了!
  
  這火紅的銅人雙目尤其明亮,發出明亮的紅光。 它的頭一轉,看到了站在一邊的成王。 抬步走了過來。 這傢伙兩萬多斤重,腳踩在石地板上,一步一個坑。 但步子卻不慢,不亞於普通士兵的步行。 它走到成王面前,立刻將手中的銅鐧往地上一撐——這只是輕輕一撐,卻直接擊穿地面上的石板,插入一尺有餘。 成王感覺一股強烈的熱浪撲面而來,幾乎燒到了他的鼻尖。 他不禁隱隱覺得有點害怕。 萬一這東西失控暴走,誰制得住? 但王者的威嚴,讓他硬著頭皮不肯後退。 這銅人立刻單膝一跪,發出一陣低沉的悶吼聲:
  
  “謹尊殿下將令!”
  
  這東西居然還能說話!
  
  “你顯點本事我看看。”成王故作鎮定地說。
  
  “遵命!”這銅人忽然站起,縱身往後一躍。 他這兩萬斤的體重,竟然和一個輕功高手一樣輕輕躍起,轟然一聲落在了這間石室的中央。 然後猛然舉起手中的冒火的銅鐧往地上一砸。 頓時地上的石磚就像一堆瓦片一樣粉碎了。 房間中央出現一個冒火的大坑。 傳出的巨響直震眾人心魄。 趙炳乾正站在這火坑旁,這一砸和他只有分毫之差。 他養尊處優,哪裡見過這種陣仗。 頓時兩腿一軟,跪倒在地上瑟瑟發抖。 兩腿間流出一灘水來。 ——這傢伙竟然嚇得尿了褲子! 成王揮了一揮手,說:“可以了。”這銅人能聽懂命令,立刻自動走回了原處。 身上的火苗也消隱了。 漸漸恢復冰冷的銅身。 尹離將手按在銅人腦門,輕輕一吸,將火熔丹吸出,放回腰間的丹葫中。
roicq 發表於 2014-2-17 18:36
104 金銀銅鐵
  
  “這個銅兵的威力還行。”成王心中早已大為震撼。 他當然不能在下屬面前太多表露,以免他們生出自滿之心。 “不知道能不能做出銅馬?”成王喜好騎兵遠遠過於步兵。 他父親老成王用兵如神,並非善於攻城拔寨,而是善於以疾行如風的騎兵,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運動中消滅對方的有生力量。 這個銅人威力如此之大,如果是配上銅馬,那更是銳不可擋了。
  “當然可以。”尹離說,“銅人銅馬,若組成騎兵,更是天下無敵。只是製作銅馬,比銅人更貴。如果王爺想要一萬火熔騎兵,得花三千萬兩!”三千萬兩可是中土沐氏帝朝三年的收入! 對於偏於一隅的成王來說,需要三十年不吃不喝!
  
  “你先做!銀子,本王自有辦法。”
  
  “遵命!”
  
  趙炳乾還跪在那灘尿上面沒有起來。 成王走到他的面前。 低頭小聲對他說:“趙大人,你都看見了。這個礦下本王做的事,如果走漏了半點風聲,那你,就像——”成王用手指了指他旁邊那個漆黑的大坑,“就像這個一樣。懂嗎?”
  
  趙炳乾磕頭如搗蒜一般:“下官遵命!下官遵命!”
  
  錢……
  
  在平時,吃喝玩樂的時候,對他成王來說,錢根本不是個問題。 他甩出去的銀子大把,甚至懶得數一下。 但他也清楚得很,一旦打起仗來,白花花的銀子可真就是一個問題了。 他的士兵們平時都分散在各處要地屯田。 他們可以自己養活自己。 花不了太多錢。 一旦準備開打了,無論是修繕城牆,還是打造兵器、鎧甲,購買馬匹、糧草,還有支付軍餉,銀子都會像水一樣嘩嘩流走。
  
  用一千兩打造一個可以不眠不休、絕不會叛變、無需支付軍餉和糧草,永遠不需要療傷、撫恤和養老的銅身之士,聽起來挺昂貴的。 但這種可以一當百的怪物,比起養活一百來個活人來說,可以說是只賺不賠的買賣。 一萬火熔銅兵,足可抵得上沐元帝的百萬大軍。 現在的問題,就是去哪裡搞來這幾千萬兩了。
  
  老成王除了厲兵秣馬之外,也很注重攢錢。 成王對自己的錢袋清楚得很。 他秦家從雲央城大將一直到入主西蜀這多年來,也積攢了不下五百萬兩銀子。 每年還有一百萬的進賬。 刨去除各種開支,估計還能攢上三十多萬兩。 就算全用來打造火熔兵,每年也就是不到十個火熔騎兵的產量。 三千萬兩白銀! 如果直接去抄了雲央城的國庫,湊齊這三千萬兩倒是沒有問題。 還有那幫有錢人——比如說襄陽天羅堡的羅慕雲。 皇帝每年給他多少煉丹之費! 再加上他們多年四處賣丹、收受各地官員的賄賂、買官賣官、搜刮襄陽的民膏民脂。 他區區一個天羅堡,不過幾百人,開支遠少於成王。 成王猜測,光他羅家存的金銀,恐怕就不止一千萬兩!
  
  蜀地能榨出油水的富豪也有不少。 但是要他們出錢,就和在鐵公雞上拔毛一樣困難。 且不能導致民心動搖。 成王一想就覺得頭大。
  
  成王回到王府,已經是午後了。 他在府中閒逛一圈,不見了紅葉。 不知道她去哪裡玩了。 畢竟是修仙之人,受不得世間束縛。 他不知不覺走進憐月居,蘇婉容竟然獨自一個坐在房中,抱著一壺“燒春”自斟自飲。 成王看她滿臉紅暈,已經有點醉了,一把奪了她的杯子。
  
  “你是女人,少喝點酒為好。”
  
  沒想到蘇婉容嫣然一笑,吟道:“把酒黃昏後,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王爺自有佳人,竟然還記得來我憐月居?”
  
  蘇婉容家本來是官宦世家。 雖然後來歸隱田園不再為官,依然是大富人家的小姐。 養尊處優慣了。 這一年被衡山王蘇紈牽連,橫遭變故,全家被戮。 一下子變得一無所有。 跟了成王之後,成王對她一面倚重,另一面卻是如洪水猛獸般處處提防,也沒怎麼照顧好她。 然後又帶著她遠赴妖界,千里奔波,爬山涉水。 王爺藉著剛過正午,從天頂斜投下的強烈的陽光,捧起她的雙頰細看。 果然經歷這些磨難,她的面容清瘦了很多。 但也更讓人憐惜了。
  
  成王嘆了一口氣,“你竟然也會吃醋?但是以你的聰明,我心中所想,你早就猜個八九不離十對不對?我自從見了你之後,早已對其他的女人都失去了興趣。我現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要一統天下,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然後娶你為後!這樣你才能安心地呆在我身邊!”
  
  蘇紈、莫天問這些一家接著一家倒掉的王侯,已經讓成王明白他已經沒有退路。 只有對皇帝真正沒有威脅的走狗,才能安然終老。 但他老爹秦頌沒有開個好頭。 功高蓋主、廣結恩遇,追隨者無數。 就算他現在把蜀地加上手下二十萬大軍一百五十萬人口全都拱手送給皇帝,自己找個鄉下地方種田也沒用。 沐元帝肯定會擔心某天他東山再起,不斬草除根絕不會安心。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 也只有這樣才能得到蘇婉容這個佳人的心。 不管真情還是假意,她是絕不會甘心和一個平民百姓終老的。
  
  “唉,紅葉她……”蘇婉容這時對紅葉這個痴痴傻傻的姑娘起了同情之心。 她也是女人,也癡情過。 她知道癡情的滋味兒。 她現在不再癡情了,並不是她的本性變了。 只是全家的人頭一字兒擺在刑場的畫面,將她所有作為女性的情感都淹沒在血腥裡了。 有過她這樣的經歷的人都會明白這個。 男人也好女人也罷,要么刀俎,要么為魚肉。 只是她還有機會繼續。 而別人早已往六道輪迴中去了。
  
  “我手下的修士幾乎清一色都是白眉派的人。白眉派和皇帝關係密切。與其說是我的手下,不如說是皇帝的耳目!這次千里迢迢到妖界尋找高人,奪取妖王之位未成,好在結識了柳玄清。紅葉這女子心思單純,道行又高。本王還要仰仗她用玄陰宗的力量助我奪取天下。這樣的人才怎能放棄?你們相處也不錯,你何必吃她的醋?”
  
  “吃醋?”蘇婉容嘴唇一撅,“王爺別說得這麼難聽!倒顯得我小肚雞腸了。我是可憐紅葉對王爺你痴心一片,王爺卻……”
  
  “我只喜歡你一個女人,”成王毋庸置疑地對蘇婉容說,“何必可憐?她若對本王有功,本王自然不會辜負她。”成王和蘇婉容一直用“我”來自稱。 但提到紅葉的時候就不知不覺地換成了“本王”。 親疏立判。 蘇婉容聽了,心中滿心歡喜。 但對於用分身在這房中偷聽的紅葉來說,就是完全不一樣的心情了。
  
  成王想起那三千萬兩白銀還沒有著落,心頭不由得烏雲一片。 但此事極為機密,如果傳揚出去,沐元帝肯定會立刻出兵,趕在他大功告成之前滅掉他的勢力。 心中煩憂又不能說出口,鬱結在胸,好不爽快。 成王不禁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燒春”,一飲而盡。 這個“燒”字真是名不虛傳。 入口濃烈,猶如烈火一團。 穿喉直入腹中,他感覺自己的身體都要燒了起來,卻也把心中的煩惱暫時燒得不知哪裡去了。
  
  空中忽然傳來一陣破空的鷲鳴之聲。
  
  靈鷲是崑崙山之物。 除了紅葉帶來的靈兒之外,在雅州城中都不可能有第二隻。 這鳥兒和馬兒一樣,到了成王的雅州別館,下人們專門騰空了一個馬厩給它居住,餵以生肉,吃得腦滿肥腸。 絕不可能自己飛出去。 紅葉若是在雅州城逛逛,根本用不著騎個靈鷲。 成王立刻想到,這女孩兒恐怕是要一去不復返! 他立刻跑到外邊。 這時午後碧空如洗,只有幾縷薄云如輕紗般飄在空中。 能清晰地看到靈鷲一雙巨翅,就像一個風箏般地懸在空中。 成王急急忙忙,從馬厩牽了一匹快馬,獨自一人疾馳而出,往北去了。
  
  蘇婉容走到憐月居門外。 成王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外面是一潭清水,順著一條小溪蜿蜿蜒蜒地流出府外去了。 水潭邊是一片空空的草坪。 本來應該是一片讓人愜意的青色。 只是大冬天,所有的草都枯黃了,反而軟綿綿地如一床金色的毛毯。 北風襲來,天地一片蕭索。 一個黑衣勁裝的男人從外面匆匆走來,蘇婉容抬頭一看,是尹將軍。
  
  “紅葉我已經幫你送走了。”蘇婉容一瞥北面的天空,還能看見靈鷲的背影。 “差不多可以動手了。”
  
  尹將軍微微點頭,“紅葉修為不算頂尖,但和王爺朝夕不離,是個大麻煩。現在就好辦多了。雅州衛指揮使雷宏,是我們自己人。但太守趙炳乾有點難說。他和王爺很熟,又是舒太妃的親戚。知道的事還很多。你真的決心要這樣做嗎?我追隨秦家三十餘年,都沒有敢像你一樣,一手做絕。”
  
  “這就是你我的不同了。這浩蕩世間,想事事求穩,只能坐以待斃。一個趙炳乾算什麼?對你來說,除掉區區一個太守還不是如同掐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舒太妃還在成都,如果追究起來……”
  
  蘇婉容哼了一聲,“一個年老色衰的女人,靠山二十年前就倒了,還能搞出什麼花樣來?”
  
  紅葉將靈鷲降落在一片空曠無人的山間田野中。 一地金黃,都是割剩下的麥梗。 雖然降到了地面上,凜冽的北方依然在大山之間穿行。 連這一地的荒蕪的麥梗和野草,都隨著風一陣陣沙沙地戰栗。 如今她的心也像這被收割後的麥田一樣地荒蕪了。
  
  天地雖然廣闊如昔,她卻不知道何去何從。 繼續留在成王的身邊已經沒有意義。 回玄陰峰去繼續修煉,她又覺得味同嚼蠟。 就算能飛升成仙又如何。
  
  她依然是不知不覺地往北飛。 她心中依然希望成王追上來,誠懇地告訴她,其實她聽到的那一切都是假的。 都是成王在和蘇婉容演戲,故意捉弄她。 但這是不可能的。
roicq 發表於 2014-2-18 19:19
105 紅葉飄零
  
  成王真的追上來了。 她忍不住回頭看。 以她修煉多年的目力,能清晰地看到成王騎著一匹黑馬,如一線黑風一樣急急地出了雅州城,一路追著她的方向而來。
  她暗紅色的衣裙被風吹起,就像在風中緩緩落下的一片楓葉。 她心中糾結再三,雖然明知成王說什麼都不會讓自己滿意,卻還是抵抗不了這個誘惑。 她將靈鷲降落在了田野上。 聽著身後那個急急的馬蹄聲。 她忽然想給自己最後一個機會。
  
  “紅葉……”
  
  看到成王的馬衝了過來,紅葉立刻縱身往後一躍。 她四周的田地上,頓時長出了大片的龍蛇蘭。 成王不得不把馬停住了。 這龍舌蘭倒是使他想起了初到玄陰峰,就是卡在這些鋒利的龍舌蘭之中。 眼前出現一排驚若天人的女子。 而紅葉正是這一群中最顯眼的一個。
  
  “你不要過來!”紅葉祭起這龍蛇蘭陣,是怕成王故技重施。 如果他又衝上來二話不說將她連吻帶摸地推到在地,她怕自己再也不能抵擋得住。
  
  “好,我不過來。”成王勒住了馬。 他縱身跳下馬來。 紅葉要走也不是第一回了。 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對女人捉摸不透。 蘇婉容也好、銅如月也好,眼前這個紅葉也好。 他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一個女人的心,並順利地預測出她的行為。 她們的舉止總是讓自己意外不止。 這讓他覺得有點疲憊了。
  
  “我只想問殿下一句話……”紅葉一邊說話,一邊眼淚卻像決堤的河水一樣滾落了下來。 但這時她已經不想再問成王的真心這種愚蠢的問題了。 她已經意識到這種問題根本無法有個確切的答案。 成王也說,只要她有功,就自然不會辜負她。 換句話說,不管成王對她有多好,她就注定無法分辨那是因為她“有功”還是因為真正的“情”。 對她來說這種模糊是可怕的。 就像模糊了生死、模糊了善惡、模糊了有和無……似有似無的情和一無所有有什麼區別呢? 她可以接受成王有不止一個女人。 但她不能接受她只是成王所利用的一個工具。 無論成王對她看起來有多好,那都是不可以的。 這是她最害怕的。
  
  她只想要一個回答。 她要斷絕她最害怕的那種可能。
  
  “好,你問就是。”成王決定坦誠地回答她一切問題。 他確實是很喜歡蘇婉容。 但平心而論,他對紅葉這個既癡情又貌美的女子絕不是一絲感情都沒有。 換了任何男人,對紅葉這樣的女人如果絲毫不動心,那他一定不是正常的男人了。 他是很想利用紅葉的能力,以及她所掌控的玄陰峰。 但這並不是一種欺騙,只不過是順道罷了。
  
  紅葉哽咽著問:“殿下願不願意拋棄了王位,與我結為道侶,我們去崑崙山潛心修道,將來一齊飛升?”
  
  成王吃了一驚。 他沒有想到紅葉會這麼問。 他已經猜測到蘇婉容出於嫉妒,向她說了什麼挑撥離間之言。 或者是紅葉偷聽到了他和蘇婉容之間的私語。 那些關於紅葉的話,她聽了的確是會大受傷害。 他追上來就是想告訴紅葉實情,她是個美麗天真的女子,自己沒有理由不會喜歡她。 只是孰輕孰重的問題罷了。 卻沒想到紅葉徑直就問了他一個讓他根本無法解釋,只能回答是與非的問題! 而這個問題的答案,對他自己來說又是如此地毋庸置疑。
  
  功名富貴,和長生不老,本來就是互不相容的兩條路。 皇帝集天下權勢富貴於一生,就注定無法長生不老了。 而修士們修得長生不老之術,也就注定不能再留戀這花花世界上的榮華富貴和恩怨情仇了。 這是娑婆世界推動這六道輪迴的無所不在的業力所定。 根本不是任何人類的力量可以阻止——就算是成仙了,也無法改變這娑婆世界的規律。 佛家稱之為“因果”,而道家稱為“道”。 成仙也不能飛升到“道”之外。 成王自小生在富貴之中,要他捨棄這一切,去荒山野嶺陪美人修仙——他做不來。 對他來說,從此與世無爭,就算長生不老有什麼用? 和死了有什麼分別?
  
  這不是說孰好孰壞,而是人各有志。 換了是那個為了美女連皇帝的位子都不要了的色鬼沐純陽,那正是求之不得!
  
  衷情女色的後果,和追求功名富貴一樣,亦不能成仙。 但是找一個女修結為道侶又是另一回事。 一雙道侶不但可以雙修來促進雙方的修為,而且因為朝夕相處,男女情愛之心反而逐漸淡漠了。 數十年的夫妻互處,反比那些從來都禁慾的男女修士更能做到清心寡欲。
  
  道侶可結不可散。 一旦散了,或者其中一人始亂終棄,與其他的異性結好,都會導致情慾和嫉恨之心又起,多年的修煉毀於一旦。 另一人受離別之苦,也照樣不能成仙。 所以道侶要飛升只能一齊飛升,任何一人都不可能獨自成仙。 但無論如何,比起任何凡人的情愛來說,完全是天長地久的美事了。
  
  成王默然不語。
  
  紅葉明白了。
  
  成王再抬頭的時候,地上的龍舌蘭已經消失不見了。 他急忙往前一奔,想抓住紅葉的衣袖。 紅葉卻已經騰空而起。 她回頭喊道:“殿下什麼時候厭倦了功名利祿,想要修道成仙,就到玄陰峰來找我吧。我會永遠在那裡等你的。你不來,我就不成仙……”
  
  她將話說完,已經泣不成聲。 她就像一片大風中的紅葉,被風吹走,從此再也不回頭了。
  
  回到雅州城中的時候,成王有些悵然。 紅葉忽然走了,身邊好像空缺了一大塊。 人就是這樣,從無到有的時候並不會太在意,但是從有到無的感受就很明顯了。
  
  讓成王感覺更失落的是這次奔赴妖界奪取妖王之位的成果,隨著紅葉的離開已經失去了一大半。 他本來指望通過紅葉,將玄陰宗全部搬到青城山來,為自己所用。 現在和紅葉關係搞得如此之僵,等於已經和玄陰宗失之交臂了。
  
  好在紅葉並沒有和他絕交。 她甚至還會痴痴地在玄陰峰等候。 成王隨時都可以去。 想到這裡他稍微安心了一些。 只要還有機會見面,就有挽回的可能。 女人的心思很難琢磨,但是女人的心也是很軟的。 等手頭的事情處理乾淨了,他就再去一次妖界。 如果能挽回紅葉的心是最好。 如果挽不回來,能去和柳玄清聯絡聯絡交情也是不錯的。
  
  但終歸,一個美女從懷裡溜掉了。 這是一件讓人落寞的事兒。 成王有點垂頭喪氣。 但腳下這批四蹄踏雪的黑色駿馬可不懈氣,真是一路狂奔。
  
  “大膽!”
  
  忽然有人大喊了一聲,在成王面前縱身躍起,一把就奪過了他手中的韁繩,將馬一拉。 頓時這匹馬忽然站定,雙前足躍起,長嘯了一聲。 成王這才收回思緒,連忙踏著腳蹬站起,緊緊抓住黑馬的鬃毛,才沒有掉落馬下。
  
  他這時才發現,自己迎面闖入了一個騎兵縱隊之中。 他兩邊都是他西蜀邊關的鐵甲騎兵,清一色的棗紅軍馬。 一對雪亮的銀槍一左一右,已經頂在自己的脖子前。
  
  被護在中央的是一匹雪白的高頭大馬,一個穿著一身白色狐裘的少女往左右一顧,問:“這是什麼東西,擋在我前面啦?”
  
  成王平日在蜀地威勢極盛,絕無普通的兵士敢拿槍尖對著他。 如果有這種事情發生,那這些士兵就死定了。 但是現在他只是一個人而已。 成王平時出來的時候都不想太引人注目,所以穿得非常普通。 看上去也就像是普通富家的公子。 這些人對他不敬,但他沒有必要節外生枝。 只要他安然回到了他的成王別館,他就真正做回了那個有權有勢的王爺。 那時找出這幫人來讓他們知道輕重,是很容易的事情。 於是他按捺住了心中的火氣,一拱手說:
  
  “這位幾位軍爺,得罪了。”說完拿起韁繩,要往一邊退開。
  
  這個白裘少女年紀約十五六歲,長相水靈。 在這幫粗鄙的軍漢之中,真是野草中的鮮花一般顯眼。 臉上稚氣未乾,但是眼神卻是倨傲無比。 一看就知道是在地方上驕橫慣了,沒見過大世面。 “這位公子哥挺目中無人的啊。”她撅起了嘴來,心中老大地不高興。 其實是因為成王只用眼睛瞥了她一樣,就再沒看第二下。 雅州雖然也算不小的城市,但畢竟地處邊陲。 以她的姿色,已經算萬里挑一了。 但這個公子哥兒竟然只瞥了她一眼,還用的是余光! 這讓她心情大為不爽。
  
  “不知這位小姐是?”
  
  “見了我們雷家小姐還不下馬?”旁邊一個軍士用槍尖拍了拍成王的馬頭——這極為不敬的動作,足以讓成王怒火沖天了! 但他依然隱忍不發。 雷家大小姐——雅州也就一家雷姓,正是尹離推薦,他親自提拔的雅州衛指揮使雷宏! 這個人武功不錯。 但雷家在雅州一帶驕橫跋扈,不把太守趙炳乾看在眼裡的,早已臭名昭著。 成王清楚,雷宏敢目中無人,正是自以為後台是成王! 而趙炳乾的後台只不過是一個早已人老珠黃,失去了權勢的太妃而已。
roicq 發表於 2014-2-19 20:53
106 不祥邂逅
  
  雷小姐恐怕就是雷宏的女兒雷敏兒。 這個女孩年紀雖然不大,卻是出了名的壞脾氣,在雅州是個沒人敢得罪的主兒。
  她父親一個雅州衛指揮使不過從五品的官員而已。 偏偏雅州偏遠邊陲之地,極少達官貴人。 連太守都不鳥,那麼隨便一個路人她就更不放在眼裡了。
  
  成王跳下馬來,雙手抱拳,畢恭畢敬地說:“草民給雷小姐陪個不是了。”成王自小就在老父親的教育之下鍛煉自己的心性。 “丈夫之身,能伸能屈”他是清楚的。 只是內心中他卻在想,回去第一件事是先藉著這個“大不敬”之罪拿下雷宏。 幾個兵哥們對他不敬事小,雷家在雅州氣焰如此之盛,雅州守軍五千餘人,都在這個雷宏的掌握之下。 萬一哪天一點屁大的小事惹毛了他,以他的囂張氣焰立刻叛變了,成王丟的可就不是一時的面子,而是一座關鍵的城池了!
  
  雷家排場如此之大,抄起家來,銀子不會少。 剛剛還在煩躁的軍費,也可以添上一大筆了。 至於這個小女孩兒,畢竟還有點姿色。 先下到牢裡,磨磨她的銳氣。 然後放到王府裡來,該怎麼辦了,就怎麼辦了!
  
  雷敏兒卻兩眼望著天,將嘴一嘟,然後對左右的軍士說:“先放下來,讓本小姐看看仔細。”成王還沒明白“放下來”是什麼意思,兩個士兵已經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他的膝蓋後邊一踹。 他兩膝頓時一屈。 他本能地想要反抗,當轉念一想又收了手。 他自幼習武練劍,對修仙之人的煉氣法門也略有所知。 雖然不到結丹的境界,但也遠高過這幫士兵。 但如果這幫士兵刀槍一齊招呼上來,對方有數十人之多。 刀劍畢竟無眼,他千金之體要是在這裡受傷,那就吃虧大了! 在徹底將雷家抄個乾淨之前,先能忍就忍! 成王雙膝一著地,立刻感覺到兩隻手被身後兩個壯漢緊緊地扼在了身後。
  
  “雷小姐,你我萍水相逢,何必如此?人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凡事還是多留點餘地的好。”成王已經近乎諄諄勸誘了。 他懷裡就揣著他的王印。 但他也明白就算亮出來,這些軍士也不認識。 眼前這個雷敏兒年紀太小,也未必認識。 他如果亮出身份,萬一這幫軍人把他當瘋子給宰了,他可就虧大了。 能和平過關就和平過關。 不到最後一刻,就沒有必要把身份亮出來。
  
  “哈哈!”雷敏兒一聽成王的勸誘,反而大小了起來,“本小姐看你長得眉清目秀,還想和你玩玩,你卻不知道天高地厚!算了,本小姐也不和你計較了。”說完呢對左右說:“你們不要為難了公子。打個四十軍棍,讓他屁股開花,然後就可以放他走吧!本小姐沒空陪他玩了。”說完將馬一拍,帶著幾個人往前去了。
  
  四十軍棍!
  
  成王可不是沒見過軍棍。 當然,他沒捱過是真的。 他十幾歲時就跟著老成王攻打南蠻,老成王軍紀極嚴。 軍隊裡打軍棍比地方上的“板子”實得多。 那些“軍棍”都是鐵棍。 他親眼看到那些強壯無比的軍漢,被軍棍打得皮開肉綻。 一般的小錯罰上十棍已經算狠了。 二十軍棍人就廢了,不可能再爬得起來。 四十軍棍就不是屁股開花,而是下半身已經成肉醬了。
  
  成王一棍也不能挨。 這不是疼不疼的問題。 是王道! 能受胯下之辱是英雄,那也是有限度的。 限度就是不能讓身體受到任何傷害! 千金之體受傷,那是比任何尊嚴都更大的損失!
  
  他身後一個軍漢已經抽出插在軍靴上的鐵棒來。 正是他見過的那種蜀軍中用來行刑的黑色熟鐵棒。 只有兩根手指粗細,拿在手裡像短鞭一般,相當稱手。 另一頭卻是密佈著三菱形的短突起。 打在身上足以皮開肉綻。 成王暗自運起體內真氣,往被制住的一雙胳膊上一發。 頓時兩個制住他的士兵只覺得他一雙胳膊有如鐵鑄。 他將雙臂猛然往外一甩,竟然將兩個壯漢甩到了幾步之外。 成王立刻縱身躍起,騰空一記猛踹將面前馬上一個軍漢踹飛,自己上了馬,將雙腿一夾,就要逃命。
  
  偏偏此時一個瘦小如猴的士兵穿著一身鎧甲,像青蛙一樣忽然雙腿一彈,已經蹦到了成王的面前,他手中沒有兵器,雙掌齊出。 一掌拍向馬頭,另一掌卻是直奔成王的胸口而來。 成王不得已出手接了一掌。 只聽噗噗一連兩聲悶響,這批馬渾身一顫,頭竟然冒起煙來,已然斃命,身體往下一癱。 成王與他雙掌一接,頓時大吃一驚。 這掌猛烈無比,簡直是排山倒海。 掌風熾熱,一觸猶如碰到一塊炙熱的木炭,一入體如一團烈火,燒得渾身血熱得都要沸騰。 區區一個雅州衛的士兵,怎麼可能有這樣的功夫? 成王心中雖驚,卻沒有亂了方寸。 立時運起自小修習的白眉派凌風輕功,使出借力的法門,藉著對方這一掌的大力,往後方一縱。 頓時身體已經輕飄飄地飛了起來,直接越過了路邊一堵一人多高的土牆。
  
  正是與此同時,幾支利箭破空而來。 但成王的身形飄然而過,牆下一群人都沒有看清是否射中了。
  
  這瘦小的怪人雙掌齊出,本來以為將對方擊斃不在話下。 沒想到反而將自身力道為對方所用,趁機逃脫。 他不免惱怒。 但他輕功絕佳。 身形一飄已經到了牆頭。 往前一望,心中不禁一寒。 這下麻煩了! 原來這牆裡是一片望不到邊的集市。 是中土人和吐蕃人的馬隊路過雅州,互相貿易的地方。 搭建著無數亂七八糟的棚戶,人群擁擠不堪。 又有無數的中土人、吐蕃人、韃靼人混雜居住。 他將手一揮,扯著一個尖銳的怪嗓叫了起來:“快去號令全軍,關了城門,全城搜捕!把這片兒圍住,不能放走一隻蒼蠅!”
  
  成王翻身過了圍牆,直接墜入了一片菜市中。 他也不管踩壞了幾個菜攤,直接撥開眼前數不清的人頭,撒腿就奔。 往更雜更亂的地方狂奔而去。 身後一個輕功極高的高手,已經輕輕地越過那土牆,提足攜氣在幾個窩棚的頂端輕輕跑來,不時放眼四望,搜尋他在人群中的位置。 十幾個穿著鎧甲的士兵也帶著鋼刀,攀援越過了圍牆,看著地上血跡一路趕來。 成王這時才發覺左臂上酸軟無力。 他低頭一看,左臂竟然已經被一支羽箭穿刺而過。 血淋淋的箭頭從另一邊冒了出來。 血流如注,浸透了衣袖。
  
  跑……一定要跑出去!
  
  他已經意識到這絕不僅僅是雅州街頭和一個跋扈家庭中的刁蠻少女的一次不愉快的邂逅。 以區區一個雅州衛指揮使的女兒、十幾個雅州邊防騎兵,絕沒有能耐讓他陷入如此困境。 這些人恐怕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他們準備好了一切:穿著普通騎兵服飾的高手、強弓利箭、還有埋伏——剛剛他衝入馬隊的時候,對方不二三十人。 但到他忽然出手準備脫身的時候,他明明看到路對面忽然冒出幾十個弓箭手。 現在轉眼之間,集市周圍亂成一團,已經被士兵給圍住了。
  
  他們一開始就準備置他於死地! 可能這件事和雷家並無關係。 就是給雷宏一萬個膽子,他也絕不敢主動刺殺成王。 雷宏很可能只是他們最終要搬出來背黑鍋的一個替罪羊。
  
  背後一定有更大的陰謀。 這是蓄謀已久的政變! 如果成王被刺,這樣的驚天巨案,不可能不了了之。 有這個刁蠻不懂事的雷敏兒在這裡,就好辦了! 雷家大小姐有眼無珠,和成王沖突,她的部下竟然失手將成王給打死了。 將雷家株連九族,案子就結了。 天衣無縫!
  
  成王在被那高手襲擊的一瞬間,就已經明白了過來。 他現在僅剩的意識,就是跑! 只有跑出這個包圍圈,回到他的成王別館,他才能獲得一條活路。 即便他沒能跑回去,他一個人孤身在外,用不了多久尹離他們也會出來尋找他。 只要他不被立刻打死,就有希望!
  
  這西南高原之地極為乾燥。 滿地都是灰暗的干土。 跑起來塵煙四起。 集市本來是已經廢棄了的古城池。 裡邊到處是碎石加灰土所建造的土牆,縱橫交錯。 那些買賣人倚著這些土牆搭建了無數的窩棚,擁擠不堪。 成王一路往人多複雜的地方亂闖。 那高手一面在屋頂上不緊不慢地跟著,一面用手勢指揮著幾路圍堵的士兵。 一陣犬吠之聲傳來。 這幫人為了追捕他,竟然還準備了獵狗!
  
  成王沖入一片屠牛宰羊的肉市。 成王先是和那個高手對過那一掌,經脈受損。 這個時候氣息早已紊亂,只覺得體內依然猶如火燒,心跳如鼓。 胳膊又插著箭,失血極多。 奔跑了這麼久,再也堅持不住。 往前一看,是一個屠宰牛羊的垃圾堆。 滿地的牛羊血,碎骨爛肉堆積如山,臭氣熏天,蚊蠅飛舞。 換在平時,他見了這種地方,早就嘔吐不止了。 但這回,他自知無力再跑,乾脆往垃圾堆裡一鑽,一股濃烈的臭味鑽入了鼻孔。 因為失血太多,他已經頭昏目眩。 這一倒下,就立刻無力再爬起來了。
roicq 發表於 2014-2-20 17:31
107 人間穢土
  
  成王在昏死之前,腦中唯一的想法,就是暫且躲在這骯髒無比的垃圾堆中。 就算是獵狗跟來,在這些大堆的爛肉和血腥面前,它們也無可奈何。

  這真是一場惡夢。
  
  惡夢總會醒來,除非那根本就不是夢。
  
  成王是被凍醒的。 他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 四周是一股腐臭的氣息。 有一團火正在頭頂不遠處噼劈啪啪地燃燒,火光照在臉上溫暖得很。 他情不自禁地往火堆邊爬了一爬。 火裡滋滋地冒著油星,飄出一種腐臭但又夾雜著肉香的味道。 一個披頭散發,一身襤褸的老頭正在火中烤著什麼東西。 一看成王爬了過來,大笑著說:“公子哥兒醒來啦?今天要不是你命大碰到我……”
  
  成王忽然想起左手上的箭傷,用手一摸。 穿臂而過的箭身已經不見了。 胳膊上用一塊布條緊緊地紮著。 但胳膊內卻依然像火燒一樣疼痛。 胳膊明顯比原來腫大了,粗了好大一圈。 能感覺到血脈流過,一鼓一鼓地幾乎要爆炸開來。 他這才發現身上的衣褲已經全部被換掉了。 一身的錦袍不翼而飛,身上換成了一件破爛的短衫,散發出一股垃圾中果皮剩飯的味道。
  
  “我的衣服呢?”
  
  旁邊坐著的老頭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要不是我把你拖到這裡,你早死了。還問我要衣服?這麼好的衣服當然是扒下來換了錢啦!你以為我給你治傷,就不要錢的啊?”火光照射到這個老頭臉上,只看見一臉漆黑的污垢,一頭臭烘烘的亂發。 渾身亂七八糟地裹著一些破布和棉屑。 手裡拿著一根竹棍,戳著半個羊頭在火中烤著。 一看就是集市中的乞丐,白天在人群中乞討幾個銅板,晚上在肉市的垃圾中翻一些腐肉打打牙祭。 沒想到這種人,竟然懂得幫自己取出了箭,還做了包紮,救了自己的性命!
  
  成王四處一看,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
  
  這本是集市中一片早已不知道廢棄了多久的房屋,四周都被當作了垃圾堆使用。 臭氣熏天。 整個房舍已經倒塌了一半,卻剛好露出一個地下室的入口。 白天成王昏倒之前,就躲在這個垃圾堆中。 剛好被這個翻檢食物的老乞丐撿到了。 乞丐將他拖到這個地下室裡。 然後用一片破草蓆遮住了入口。 所以儘管士兵們把這個集市挖地三尺,卻也怎麼都沒有找他。 因為誰也沒有想到臭氣熏天的垃圾堆的中間還另有洞天!
  
  這個乞丐絲毫還懂得一點醫術。 他將成王身上的箭簇割下,然後把箭桿拔出,然後包紮了起來。 雖然簡單,卻止住了流血。 那個箭簇還留在火堆旁的地上。 成王撿起一看,箭簇上有兩道深痕。 輕輕一嗅,有一股腥臭之氣。 他心中暗叫不妙,箭上很可能有毒。
  
  “不知怎麼稱呼?”雖然是個乞丐,但畢竟救了自己。 成王不算是知恩圖報之人,但多少講個客氣。
  
  “老頭子都快忘了叫什麼了……”乞丐又是嘿嘿一笑。 “你就叫我老九吧。”
  
  一個撿垃圾吃的乞丐,要名字有什麼用呢? 成王無奈地一搖頭。 卻猛然想起放在胸口的王印。 用手一摸,早已不翼而飛! 連衣服都給扒了,這麼值錢的東西當然不會留下! 成王頓時頭上冒出一股冷汗。
  
  “你是找這個東西吧!”那乞丐卻若無其事地丟來一個東西。 成王用手一接,方方正正的一塊青玉。 正是他的王印! “哈哈,這東西我可不敢拿去換了錢。要殺頭的呀。”
  
  成王立刻在垃圾堆中找了一處長滿狗尾草的無人的地方,用手刨地,刨出一個小坑,將王印埋入其中,然後將土踩平。 他手裡拿著王印非但沒有用處,反而能給他招來殺身之禍。 雅州衛的五千餘軍士是不會聽這玩意的。 他們極有可能已經叛變。 至少,他們被某些人給控制了。
  
  倒是這個乞丐有點奇怪。 一身衣服都拿去換了錢,一塊上好的玉卻還給他? 他還認識這是成王的大印?
  
  成王小心地走出垃圾堆。 市場已經空空如也了。 有些居民聚集的地方還點著燈火。 現在只要能成功地回到他的成王別館,就算平安脫身。 他已經失踪了大半天。 別館中的尹離應該已經派人出來尋找他了。
  
  這身乞丐的衣服可比自己的錦袍大裘要差遠了。 四面透風。 這時正是隆冬,雖然沒有下雪,依然是寒風瑟瑟。 成王錦衣玉食,很久很久沒有這樣飢寒交迫了。 已經是半夜。 成王悄悄走過那些點著燈火的窩棚,走出市場。 到了大街上。 除了一些藥店的門口還掛著燈籠,幾乎漆黑一片。 大街上一個人都沒有。 幸好頭頂月光明亮,在他身側拉出長長的影子。
  
  從這片市場到他的成王別館並不算太遙遠。 不過五六里路而已。 但中土帝朝歷代的規矩,從一更到五更之間都是宵禁,一旦被巡夜的兵士遇到,就是“犯夜”,要被拿去鞭打四十。 他是王爺,自小就算是做夜路也有車駕,通行無阻。 現在的他卻是個乞丐,要走回去可就沒那麼大搖大擺了。
  
  走了半個時辰,前面街角地面上投來兩三個人影,手中都握著單刀。 一看就是巡夜的士兵。 成王心中一緊。 四周一望,竟然沒有什麼地方躲避。 忽然想起自己現在只不過是乞丐! 靈機一動,順勢往路邊台階下一蜷,假裝睡覺。
  
  “媽的,這里居然有個人!”成王聽到三個人過來。 其中一人用腳踢了他一下。 他繼續裝睡不起。 以他的本事,雖然現在身上有傷,但要對付這幾個士兵還是沒有什麼問題。 但能混過去就混過去為好。
  
  “會不會是今天逃跑的要犯?”
  
  “那逃犯一身錦袍,是個富家公子。這只是個睡在路邊的乞丐而已,有什麼好看!”
  
  “這倒是。”三人閒扯了一陣,走遠了。
  
  “逃犯!”這個說法讓成王心中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路上巡夜的士兵似乎比以往要多。 他耳朵很靈,一般都是遠遠地就避開了。 這三個忽然從街角拐來,他無處可避才被迫裝睡。
  
  他已經失踪了大半天。 如果尹離他們出來尋找他,應該是會同當地的官府,出動無數的士兵滿街尋找王爺才對。 現在這些士兵不是在尋找王爺,而是在追捕“逃犯”! 就以他和雷家大小姐一次偶然的衝撞,絕不至於需要滿街當兵的搜捕。 這是一件奇怪的事。 難道連尹離他們也已經被控制了?
  
  這絕無可能。 尹離的道行高出他實在太多。 再加上十幾個飛燕騎兵,還有蘇婉容這個絕頂聰明的女人。 不動聲色地被控制簡直是不可能的。
  
  難道尹離反叛了?
  
  如果是這樣,那就太糟了。 對方就是掘地三尺,也必須將他找出來! 這是真正的生死搏殺! 但尹離追隨他父親幾十年。 他暗中調查過尹離所有的背景。 和沐元帝絕無任何瓜葛。 這次叛變對他有何好處? 要說高官厚祿,他早已得到了。 他想投奔沐元帝的話,早就應該投奔去了。 沐元帝手下人才濟濟。 他就算去了,也會排在一大撥人的後邊。 怎麼比得上好好地待在他成王手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對了,還有蘇婉容。 有了這個妖女在,就很難說了!
  
  很難說她不會給尹離吃了什麼迷魂藥。
  
  成王發覺自己蠢得可以! 他貿然地將蘇婉容這個詭計多端的毒婦給帶了出來,讓尹離寸步不離地看著他。 他只記得尹離是個忠誠之士,卻忘了尹也是個男人!
  
  男人總是容易被女人搞定的。
  
  成王乾脆運起輕功,翻牆越壁,躲避路上越來越多的巡邏士兵。 他發現越是離他的別館越近,巡邏的看守就越多! 到了附近的幾條街道上,已經根本不可能近身了。 幾百士兵在成王別館附近到處都點滿了火把,照得明如白晝,路上設置了柵欄。 層層守衛,水洩不通。 巡邏的隊伍在一刻不停地巡查。 他輕功再好,也不可能從人堆中踏過去而不引起任何警覺!
  
  尹離哪裡去了? 蘇婉容哪裡去了? 他們一定坐鎮在別館中。 他越來越肯定了自己那個不祥的預感。 這件事肯定是他們一手策劃的。 區區一個雅州衛指揮使根本不可能派兵包圍他成王的府邸!
  
  尹離如果真的叛變,在沒有找到他的情況下,一定要阻止成王進入別館中。 因為別館中認識他成王的人實在太多。 他絕不可能在自己府中被自己的下屬拿下。 但叫一幫士兵來就不一樣了。 這些兵都不認識成王。 尹離只需要通知雅州衛所,就說雅州城中有要犯逃脫,必須調兵來保護王爺府邸的安全就行了。
  
  這樣成王如果回來,還沒進去就會被擒。 直接提到牢房裡去,萬無一失。
  
  但這至少說明,他們不是公開叛變。 如果陰謀敗露,他們就完蛋了。
  
  成王思索了片刻。 尹離雖然是他最親密的下屬,但平時並不掌握軍權。 他繼承了老成王的辦法,將軍權都掌握在各地的衛所手中。 這些衛所都由成都王府供給軍餉,又受當地太守的節制。 只允許在州內駐紮,絕不允許私自調出境外。 有戰事時,他才臨時任命大將,發出虎符。 將衛所的士兵調撥大將使用。 原來衛所的指揮使並不率軍出戰。 這些措施避免了軍權旁落。
roicq 發表於 2014-2-21 19:45
108 斷臂毀容
  
  他現在只要走出雅州城,到其他任何一個地方面見地方官員——所有的州太守、衛所指揮使都認識他。 他立刻就可以恢復身份了。 再說雅州到成都距離不過三百多里。 如果他能出城,在任何地方找一匹馬,一天快馬奔到成都,那尹離他們的陰謀就完了。
  出城! 偏偏這是最危險的。
  
  此時城牆看上去一定是疏於防守。 但他只要試圖走出去,一定是陷阱、羅網齊發,亂刀亂箭齊下。 只要他在混戰中一命嗚呼,對方的計劃就告成功。 他死了,沒有繼承人。 蜀地的王權就將被沐元帝收回!
  
  他決定走一步險棋。
  
  雅州太守趙炳乾——他曾經對尹離表示過對這個人的不信任。
  
  趙炳乾是舒太妃的人。 成王內心對他不太待見。 但偏偏這時候,他是唯一一個認識成王,又多少有些權勢,還肯定沒有叛變的人。
  
  如果趙炳乾是叛黨,那叛變就不會發生在下午了。 應該發生在滎經縣銅山礦中。 當時他們深入礦山地下的密室。 只有他和尹離、趙炳乾三人在場。 以尹離的修為,殺掉他只是舉手之勞。 可謂神不知鬼不覺。 尹離沒有這樣做,是因為趙炳乾的存在。 如果尹離貿然出手殺了他們二人,無法給守礦的兵士們解釋太守之死。 消息一旦傳開,後患無窮。
  
  成王以前也來過雅州,到過太守的官邸。 這裡的守衛稀鬆平常。 成王輕輕地翻過太守官邸的圍牆。 府內一片鼾聲。 連守夜的更夫都在院子裡挑著燈籠打起了瞌睡。
  
  成王躡手躡腳地走過庭院,直奔趙炳乾的正北臥房。
  
  房門竟然是虛掩的。 吱呀一聲推開,裡邊是一張雕花大床。 趙炳乾和夫人正躺在床上。 完全沒有註意到他。
  
  成王迅捷出手,先摀住趙炳乾的嘴,免得他大喊大叫,然後再詳細解釋。 但這一捂,趙炳乾一動也沒動。 成王卻摸到了一手熱乎乎的液體。 他嚇了一跳,將手收回,接著窗口透進來的月光一看,一手都是鮮血! 他用手一推,趙炳乾依然一動不動。 床上兩個人都已經在睡夢中被割斷了脖子!
  
  這時門口燈光一動。 成王不善於做賊。 推門而入之後,竟然沒有將房門虛掩上。 被醒來的更夫看到臥房門打開,起了疑心。 舉著燈籠走了過來。
  
  趙炳乾已死。 他留在這裡也沒有意義。 成王縱身一躍,嘩啦一聲撞開了窗戶,一個翻滾躍到後花園中。 這一撞響聲很大。
  
  “來人啊!有刺客!”更夫已經嚇得大喊了起來。 院中燈火四起。
  
  成王往圍牆處奮力一奔,一腳踏上牆面一蹬,縱身而起。 舉起左臂攀到牆簷,然後發力一攀。 頓時感到左臂中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 就像傷口被重新撕扯了開來。 好在身體已經越過圍牆,連滾帶爬地到了外邊。
  
  他一路狂奔。 太守官邸內已經燈火通明,亂作了一團。
  
  這並不是惡夢,而是惡的現實。 即使是跟隨父親出征,他也從未陷入過如此窘境。 成王從銅礦回來之後,還沒有來得及吃一頓飯,就開始一路逃亡,飢寒交迫。
  
  要命的是,翻越太守官邸的圍牆時,左臂再度被拉傷了。 血透過緊緊扎著的布條,順著手臂往下流淌。 胳膊腫得更大了。 一種麻木的感覺充滿了整個左臂。 禍不單行,箭中有毒是真的。 蜀軍中常用一種叫像仙人掌一樣叫做“大戟”的植物研磨成汁液,出征之前塗在箭頭上。 這毒不算劇烈,但刺入人體中,也能讓肢體腐爛,血流不止。 中箭者大多傷殘,失去戰鬥力,無藥可解。 成王熟知這種毒藥,但親身體會卻還是第一次。
  
  不知不覺整個手臂都濕透了,全都是血。 成王用右手衣袖將左手擦乾,繼續趕路。
  
  原來與生俱來的榮華富貴,竟然真的可以在一夜之間灰飛煙滅!
  
  寂靜的夜空,只能看見冰冷的月光,和月色下快速移動著的令人不安的黑色陰雲。 寒風在冰冷的城市中穿呼號。 他蹣跚地走在雅州街頭,他自己的地盤上。 但家家戶戶都緊閉了門窗。 再也沒有一處他的容身之處。 他的士兵們在到處巡邏追捕他。
  
  去哪裡? 去哪裡?
  
  天下雖然大,卻真正地無處可去!
  
  如果紅葉在身邊就好了。 她絕不會背叛。 成王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想。 天下最難揣度的就是人心了。 尹離這個一直以來忠心耿耿的人物,忽然之前就成了叛亂最大的嫌疑。 但他總是覺得紅葉絕不會背叛。 她會因為吃醋或者傷心而離開,她卻不會因為貪戀權勢而背叛。 如果有紅葉在身邊,就不會陷入如此絕境了。 她可以輕易騎著靈鷲帶他回到成都。
  
  成王暗暗在心中發誓,如果這次大難不死,一定要去玄陰峰找紅葉回來。
  
  還有銅如月。 偏偏這次她沒有一起回來。 如果她在身邊,情況也會不一樣了。
  
  蘇婉容也讓他惋惜。 如果單純從內心的喜好來講,他心中最喜歡的女人依然是蘇婉容。 不管她手段有多毒辣。 她是個聰明無比的女人。 僅這一點就讓他充滿了征服的慾望。
  
  成王在一處無人的小巷中坐了很久。 腦子裡浮現著這些許多沒用的、亂七八糟的想法。 左臂中的毒性正在繼續發作,一點一點吞噬他的生命。 而他知道現在去哪裡都一樣危險。 城裡已經貼著榜文,追緝一個身上有傷的年輕男子。 在追捕的時候他們看到了血跡,所以知道成王已經中了箭。
  
  這個特徵太明顯了。 明天雅州城裡所有的人都會加入追捕他的行列。 他簡直是插翅難飛!
  
  就這麼等死了嗎?
  
  他還有一個地方可去。
  
  成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往城西的集市走去。
  
  那個垃圾堆下面,還有一個能容身的地方。 雖然不知道能容多久。 但能躲得一天是一天。
  
  這真是一個諷刺。 他一個金玉之身的王爺,卻必須要躲在一個垃圾堆裡,苟且偷生。
  
  回到原地。 那乞丐將自己裹在一堆爛絮和稻草中,鼾聲大作。 成王一屁股坐在旁邊。 火堆已經熄了。 只剩下一堆殘餘的灰燼,和半個啃得精光的羊頭骨。 旁邊有一把生鏽的匕首。 這把匕首是玄鐵打造,或許是個趁手的好玩意。 只可惜鏽跡斑斑,已經鈍了。
  
  成王用手抹開一片灰土,地上現出一塊古老的方石磚。 他拿起手中的匕首,在石磚上霍霍地磨了起來。
  
  天色已經濛濛亮了。 從頭頂的大洞上,斜透入朦朧的晨光。
  
  “這麼早就起來蹭蹭蹭,你這是折騰人啊!”乞丐老頭被磨刀聲弄醒,不滿地起身來,揉著眼睛抱怨。
  
  成王手中的匕首已經磨得雪亮了。 他把刀子在老乞丐面前晃了晃。
  
  “老九,我昨天的衣服,賣了不少錢吧。”
  
  “算了把,一件好好的錦袍被箭穿了,還染上了血。根本賣不了錢!被我燒掉了。就幾件褲子還換了不到一兩……”
  
  成王身上從不帶錢,是因為他從來不需要自己掏錢。 他也不帶什麼飾物。 什麼玉佩、玉帶一概不要。 這次出來完全是輕裝簡從。 不想引人注意。
  
  幸好這個老九很聰明,把他的錦袍燒掉了。
  
  “一兩銀子,夠你花了。”成王把手裡的匕首遞給乞丐
  
  老九撕開他左手上被血浸透了的袖子。 藉著濛濛亮的光線看了看。
  
  “好傢伙,整個胳膊都紫了。你活不長啦!”
  
  “你就再幫我一個忙。”成王指指自己的左臂,“割了它!”
  
  那老乞丐呆呆看了他一眼,笑了:“好啊!今早又有烤肉吃啦!”
  
  三月二十日,成都西北青城山,青竹庵。
  
  青城山之所以叫做青城山,有人說是因為青山綠水,無處不鬱鬱蔥蔥的緣故。 不管這個說法是對是錯,青城山的“青”絕對是名不虛傳。 山腰的一連串三條瀑布,就像鑲嵌在碧綠的青山當中的一條綠色的水晶。 瀑布落入一個水潭中。 瀑布濺起水霧,讓潭上顯得煙霧朦朧。 這潭就叫做三霧潭。 是青竹庵的後院。
  
  青竹庵是一家不大的尼姑庵。 青城山上道門興旺。 相比規模宏大的天師道,青竹庵只不過是兩三間屋子,七八個尼姑的破廟。 但對那些看破紅塵的女子而言,需要的只是一個容身之處罷了。
  
  屋後那一潭水,倒映著兩邊的青山,碧綠欲滴,美不勝收。 坐在這潭邊,連心都要變得清澈起來。 這是向來青竹庵的禁地,嚴禁任何男子進入。 傳說這是庵內比丘尼們的沐浴之處。 能接近三霧潭的道路都要通過青竹庵,三面都有圍牆。 唯獨後面是一片茅草茂盛的野山。 誰也沒有註意到一老一少兩個乞丐,偷偷地躲在茅草叢中張望。
  
  “就是那口潭?”年輕的乞丐問。 說是一老一少,其實看不出此人的年紀。 只是一頭青發,顯然比另一人年輕很多。 他缺少一隻右臂,一頭亂發將頭臉給遮住了。 有時亂發被風吹開,露出讓人觸目驚心的一張臉。 他臉上佈滿了歪歪斜斜十餘條傷痕,加上一臉污垢,讓人完全看不出他原來的樣子了。
roicq 發表於 2014-2-22 19:54
109 三霧清潭
  
  “嗯,就是就是。”另一個乞丐也是滿臉的污垢。 但他頭髮花白——是白髮中夾雜著一些殘餘的黑髮。 滿臉的皺紋就像枯樹皮一般,明顯比另一人老了很多。 他一看那口綠波蕩漾的水潭,不由得嚥下一口口水,“不知道今天會不會有庵里的小師父來洗澡呢?”
  “到這裡來真的可以轉運?”年輕乞丐卻懶得理會他的期待。 他是滿腹狐疑。 “法淨大師在青城山多少是有點名聲的。但是要說一個小小的破廟就能逆轉命運,實在是難以置信啊。”
  
  老頭眯縫著眼睛一笑:“雞毛老弟,你終究還是不信我老九。這也難怪,換了我自己也不信啊,哈哈。”
  
  被稱為雞毛的年輕乞丐眉頭一咒,他似乎對此早已深惡痛絕,“雞毛這個名字實在是太難聽了。”
  
  “哈哈,你以為你還是王爺嗎?雞毛還可以當作令箭,叫你雞毛已經算不錯了。”
  
  雞毛默然不語。 他現在已經不是成王了。 現在有一個成王在成都,和以前的他長得一模一樣。 住在成都的王府中。 掌握了他以前的一切。 他當然明白這個就是以前他聽了蘇婉容的建議,去妖界之前特意找來的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那個替身。 這說明蘇婉容在那時就已經開始她的計劃了。 果然是個深不可測的女人! 他現在對這個女人說不出是愛是恨。 他根本就沒有機會去想。 他唯一能想的就是怎麼才能活下去!
  
  不要說成王了。 整個雅州城以及臨近的村鎮,長得有點像成王的人都被割了頭。 幾個月來,至少有幾十個“假成王”的頭顱被送往成都。 “真成王”則在成都露面,召見了各地的州府太守和衛所的指揮使。 雖然成都方面極力低調,“真假成王”一案的種種離奇情節,依然在坊間瘋傳。
  
  他為了逃命,割掉了一條胳膊,然後又毀掉自己的面容。 僅僅用草木灰止血,渾身腫痛到要爆炸,竟然僥倖沒死。 在乞丐堆中混跡了三個月,才在老九的幫助下混出了雅州城。
  
  “法淨能讓我轉運嗎?”
  
  “當然不是靠那個假尼姑了。你要從這個水潭潛水下去,一直到底。一般人根本潛不了這麼深。你得拿幾塊石頭綁在身上才行。到了最深處,你會看到一片發亮的地方點著蠟燭,一個女人睡在那裡。你只需要這把匕首,刺穿她的心臟——”
  
  “你讓我殺人?”
  
  “那不是一個人。應該說是一具活屍才對!她不會說話,甚至都不會動,也不可能醒來。因為她的元神不在體內。但只要你殺了這個活屍,嘿嘿,你的霉運就徹底逆轉了。”
  
  “真的?”
  
  “當然。不過這個女人身上有詛咒,你只能用刀,絕不可以用手碰她。”
  
  名為老九的老乞丐說出一連串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東西,但雞毛卻一點都沒有驚愕。 他跟著老九混了三個多月了。 聽他說了太多不可思議的東西。 但事實證明,這個渾身發臭、在垃圾堆裡打滾的老乞丐,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他似乎是無所不知的。 如果沒有他的指點,雞毛不可能還活著。
  
  但老九既不是仙也不是佛,甚至也不是修士。 雞毛畢竟曾經是成王。 他從小在父親的訓練之下,對修道也有入門的根基。 這個老九雖然什麼都知道,但體魄上卻是一點根骨都沒有。 一身的爛瘡,氣息短促,不時咳嗽。 走起路來也是步履蹣跚。 這些都不可能是裝的。 雞毛甚至覺得他活不過五年。
  
  但老九依然活得神采奕奕。 每天就像狗一樣興致勃勃地垃圾堆中尋找任何可以吃的東西。 他甚至常常在“煙花樓”流連,一看到出門迎客的妓女,就撲上去拉住對方的腿乞討,然後被暴打一頓。 他卻樂此不疲。 其實只為了粘一點脂粉香氣罷了。
  
  曾經的成王竟然也漸漸適應了雞毛的生活。 他有時甚至覺得他快樂了很多。 在以前的王府中,他終日瓊漿玉液,山珍海味,叫最漂亮的女人在自己面前跳裸舞也覺得索然無味。 但現在,他只要在垃圾堆裡發現一點殘餘的碎肉,就欣喜不已。 只要在煙花樓前看到風吹開門簾,露出半個女子的笑顏,他就覺得如在天堂了。
  
  當然,他之所以快樂,更在於他是一個有理想的乞丐。 他的理想就是要回到成都的王座之上! 那樣他肯定是天下最有權勢的乞丐了!
  
  把失去的東西奪回來,有時是比去爭取不是自己的東西更刺激,更快意的一件事。
  
  “老九,”終於有一天雞毛決定對他合盤托出,“你想要每天吃肉喝酒嗎?”
  
  老九在垃圾中懶得理他,哼出兩個字:“廢話。”
  
  “你想不想有一大堆女人,個個都比煙花樓的姑娘漂亮?”
  
  “媽的,”老九眼睛裡放出光來,“你不是在調戲老子吧?”
  
  “只要你能幫我,我自然會讓你得到這一切。”
  
  老九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 他整天在垃圾裡翻別人吃剩的骨頭,卻沒想到眼前這個活人就是一塊大肥肉。
  
  “你說得有道理。不過,”他從頭到腳把這個入行不久的新乞丐打量了一番,“不過今年你命犯天煞星,主天降奇災。靠你,我恐怕連乞丐都做不成羅!”
  
  “你無所不知,難道就沒有辦法轉運嗎?”
  
  “這事我做不了。不過你自己可以。”老九笑笑,“你想去哪裡,用手在掌心寫寫看。如果能讓你轉運,我就和你去。”
  
  雞毛在手心寫了三個字:“青竹庵”。
  
  其實他更想去妖界,找紅葉,或者是銅如月。 但現在紅葉可能已經不認識他了。 就算認識,再見到她也是丟盡面子的一件事。 銅如月有可能在天門峰頂,以他就一隻胳膊的身體簡直不可能抵達。 而且銅如月答應了他去成都找他,現在可能已經去了。 現在他淪落為乞丐,人海茫茫。 想要在這大海中二人偶遇,和大海撈針一樣。
  
  黃玉、荀木楊都是遊俠。 師緒音和陳雪瑩去了白眉山救正源子。 他們自顧不暇。 現在他的記憶中唯一能確定位置的熟人,就是莫詩雁! 他給了莫詩雁一封薦信,讓青竹庵的法淨大師收留她。
  
  如此大恩,莫詩雁不會不報的。 她有神奇的療傷之術,可以恢復他的相貌,讓他斷肢再生。 雞毛覺得自己首先必須恢復相貌,否則他不可能做回成王。
  
  兩個懷著偉大理想的乞丐,來到了青竹庵。 他決定一切都聽老九的交代來行事。 目前他除了老九之外,沒有什麼人可以依賴的了。
  
  但這個老九交代的怪事,還是讓他滿心懷疑。
  
  這個潭下如果睡了一個女人,早就泡成一具腐屍了! 再說,水下又怎麼可能點著蠟燭?
  
  但老九說這是他摘掉頭上的天煞星,轉運的唯一方法。
  
  “好!我下去看看就知道了。”雞毛拿起匕首,就要往前走去。
  
  “不行!”老九一把把他拉住。 “必須等到天黑,不然你被那個法淨拿住,你就死定了!”
  
  雞毛不覺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尼姑能拿住自己。 但是他決定聽老九的話。 兩人老老實實地待在草叢中,從高處俯視著三霧潭邊前的尼姑庵。 一天都沒有什麼女人來沐浴。 其實這時才三月,天氣依然寒冷。 三霧潭又不是溫泉。 那些尼姑當然不會跑去洗澡了。 一直到天快黑的時候,一個身材瘦小的尼姑,獨自除了大門,竟然往對面的山上去了。
  
  “看到了吧,那就是法淨。她平日不吃不喝,說是辟穀。其實每天晚上,都會到山上找些落葉果腹。你現在就可以去了。”
  
  有飯不吃吃落葉! 老九的絮絮叨叨里古怪很多,雞毛已經懶得再問。 他已經在自己腰上用繩子捆上了好幾塊石頭,手裡拿著匕首,撥開草叢躡手躡腳地下山,進入青竹庵中。 庵中還點著燈火,尼姑們可能在做晚課。 他深吸一口氣,將匕首叼在嘴裡,小心地淌入三霧潭中。 頓時一股冰涼的寒氣從腳到頭籠罩了全身,凍得他連骨頭都疼了。
  
  老九說這潭水深不可測,這絕對是一個忽悠。 天黑了,潭上只有一點從庵中透出的微光。 水里更是漆黑如墨。 但雞毛適應了寒冷,還是漸漸摸透了這個潭底的深度。 有些地方極淺,只不過半人深的水,正適合沐浴。 有些地方深一些,也只不過兩三個人深。 離“深不可測”差得遠了。
  
  雞毛浮上水面透了一口氣。 他決定再做最後一次嘗試。
  
  這次他在水下把眼張開了。 頓時兩眼感到一陣入水的刺痛。 他本來不相信這漆黑的水下睜開眼睛有什麼用處。 偏偏這時,他看到水底有一點微光閃過。
  
  只是一閃就消失了,微弱得猶如一點朦朧的螢火。 雞毛注意到了。 他潛入水底中央,用手一摸,發現潭底中央有一個如同井口的小洞。 洞口幾乎被茂密的水草掩蓋,所以他之前沒有摸索到。 這一次將水草撥開,洞里頓時透出幽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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