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永劫無盡 作者:艙底苔(連載中)

 
roicq 2013-12-23 16:57:5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8 22959
roicq 發表於 2014-2-23 20:57
110 潭底美人
  
  雞毛潛入這洞中。 竟然是一個深穴,就像一口豎直的井。 越往下就越大。 井底有隱約的微光透出。 如果不是腰間掛著石頭,他根本就不可能潛得這麼深。
  到了最深處,轉過一個彎,一片大亮。 眼前的景象讓雞毛目瞪口呆。
  
  他看到的是一個方圓幾丈的大洞。 洞里當然充滿了水。 但是中央卻有一個巨大的氣泡,就像一個水晶球。 裡邊點了一地的紅蠟。 中央是一張精美的大床。 床上果然躺了一個女人。 氣泡扭曲了光線,看不清楚女人的樣貌。 成王往前游動,小心地踏入氣泡當中。
  
  沒有任何阻礙,他走進了中央的空洞。 他很奇妙地看到水幕就立起在身後,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將水推開,形成了一個完美的球形。 他身上的衣服依然是濕的,但是水滴卻沒有向地面低落,而是滑過臉頰,往自己的身後飛去了,一滴滴往水幕飛去。
  
  眼前的空間就是一個水牆中的球形房間。 地面乾燥清潔,毫無濕氣。
  
  地上卻點著很多紅燭。 一座金雕的龍床上,躺著一個美貌絕倫的女子。 雖然睜著眼睛,卻和睡著了一樣一動不動。 身上裹著一件火紅的短衣。 就像要故意誘惑他一樣,露出皎潔如玉的肩和一雙修長的腿,側躺在床上。 更光彩奪目的是身後一對火紅的羽翅。 就像孔雀的長尾一樣色彩斑斕,金光四射。 把雞毛看呆了。
  
  “殺了她?”雞毛手裡還拿著老九的匕首。 這讓他又想起了自己曾經的成王身份。 他見過各種各樣的美女,各種人間極品,還有紅葉這種介於人和天之間的尤物。 但眼前這個——她精美的臉猶如一個精緻而脆弱的玉雕,這種美卻如太陽一般耀眼。 彷彿這深潭之下如此通明透亮並不是因為這一地的紅燭,而僅僅是因為她的臉! 這絕不可能是人間能見到的美色。 就算是九天之上,也未必能有!
  
  這是一具屍體嗎?
  
  不是。 她睜著眼睛,雖然目不斜視,但是胸口起伏,明明還微微地在呼吸。 雞毛用手在她眼前揮了揮,一點反應都沒有。 看來和老九說的一樣,這只是一具肉身。 是沒有元神的。
  
  即便沒有元神,也美得過分了。 面對如此無法抵抗的美色而不動心的話,就不是男人了。
  
  雞毛忽然想起蘇婉容。 不管怎麼樣,他依然痴迷那個姓甦的女人。 但蘇婉容的相貌和躺著的這個女人比起來,那就差太遠了。 要是以蘇婉容的腦子,再加上眼前這具肉體,那就——三界六道也不可能再有比這更完美的女人了。
  
  雞毛情不自禁地把手撫上她的臉。 她的皮膚光滑得就像最柔順的絲綢。 還帶著一陣沁人心脾的馨香和溫暖。 殺這樣的肉體,簡直是暴殄天物。 至少應該先做點什麼。
  
  “糟了,”雞毛的手忽然彈開。 他想起來,老九曾經說,這個女人是絕對不能碰的。
  
  雞毛不由得往後一退。
  
  並沒有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 但這個女人睜開的雙眼忽然變得明亮了。 變成了一對火眼! 而且這兩顆眼睛越來越亮,以不可思議地速度就像爆炸一般地明亮起來。 雞毛眼前只剩下一團火一閃,然後眼前一黑。 但漆黑的背景上,依然有那兩團火光在閃爍著。 他再度睜開眼睛,完了。 眼睛雖然大睜著,眼前的景象卻沒有什麼改變。 他只看見漆黑一邊的背景上,一些火紅的流光在混亂地飛舞,不可琢磨。 他的眼睛瞎了。
  
  雞毛頓時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心頭就像著了火。 怎麼辦? 怎麼辦? 他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好幾步,寒冷的潭水頓時包圍了他。 他就像掉回了冰窟窿裡。
  
  對了,去找老九。 他什麼都知道……
  
  雞毛驚惶失措地摘掉腰上的石頭。 他頓時輕浮了起來。 四處摸索,順著來時的路線往外遊出。
  
  在水里,眼睛能不能看見倒是沒有區別。 雞毛雖然驚慌失措,依然藉著記憶回到了水面上,只是他頭伸出水面,感覺著空氣終於進入鼻腔的時候,他完全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只能摸索著到了岸邊,先爬上岸再說。 雞毛上岸之後努力回憶下水之前看到的潭邊景象,然後四處摸索來判斷位置。
  
  他抓到了一隻腳。 是一隻纖細的腳,穿著一雙簡單的布鞋。
  
  一個女人尖叫了一聲,但馬上安靜了。
  
  “你的眼睛瞎了?”
  
  雞毛聽到一個柔和的女聲。 這個聲音一入耳,就像一瓢清涼的水,澆在了他如火燒一般的心上。 是莫詩雁的聲音!
  
  “你別慌,隨我來。”
  
  莫詩雁到了青竹庵之後才發現,這裡的尼姑非常散漫,根本就不像是正經的佛門弟子。 尼姑們帶發修行也就罷了,還塗脂抹粉。 終日好吃懶做,悠閒度日。 至於功課,是根本就不做的。 吃過晚飯之後就哈欠連天,很快連人影也不見了。 法淨大師在青城山一帶也算是小有名氣。 不過她絕不是真正的釋迦弟子。 她的名氣只來自她的神通。 至於她的神通是從哪裡來的,反正不是佛門。
  
  但這對莫詩雁來說無所謂。 她只是要找個能安身的地方罷了。 越清淨越好。 晚飯之後,大雄寶殿中已經空無一人。 她獨自在華嚴三聖面前打坐。 和道家的煉氣法門不同,佛教不講究經脈,也不講究運氣,只講究禪定。 道家以身煉心,是先煉肉體。 運行體內真氣,打通各路經脈,再漸漸注入元神之中。 而佛家則是以心煉身。 禪定其實煉的是元神,真氣自然從元神中出,充滿肉體,經脈自通。 莫詩雁晚課做完,正要起來活動一下筋骨,忽然聽到三霧潭中傳來奇怪的水聲。
  
  就像水怪一樣。 黑漆漆的水面上忽然冒出一個東西,掙扎著爬上岸來,一把抓住了她的腳踝。
  
  青竹庵沒有什麼別的規矩,只有嚴令一條:任何人都不得擅自進入三霧潭中。 什麼這裡的尼姑都在潭中洗澡,根本就是外面人的誤會而已。 事實上是,除了法淨本人之外,所有的人都不能碰這個潭中的水。 有一種傳說,這水下有某種恐怖的詛咒,能讓人的眼睛瞎掉。
  
  莫詩雁這才發現這是真的。 因為水中冒出來的是一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殘疾乞丐。 他缺少一隻胳膊,居然還能夠游泳。 他殘餘的那隻胳膊在空中亂抓,可見他真的是瞎掉了。 是剛剛瞎掉的。
  
  莫詩雁是真正的菩薩心腸。 她平時深居簡出,與世無爭。 她害怕這世界上的紛爭和人性險惡。 無論世人有多少病痛,她都情願選擇視而不見。 但任何人有病或者有傷到了她的面前,她都會不問緣由地給對方治療。 她唯一沒治的是天羅堡的羅秀青。 當時天羅堡的人殺了她全家。 羅秀青正要強暴她。 她四肢都被制住。 明知道羅秀青被陳雪瑩給閹掉了,莫詩雁卻沒有給他治療。
  
  但如果羅秀青那時苦苦哀求一番,她可能就真的傻到以德報仇了! 她是善良到愚蠢的那種人。
  
  “你別慌,隨我來。”
  
  莫詩雁被嚇得尖叫了一聲,但她立刻冷靜了下來。 這只不過是一個想到三霧潭里摸條魚充飢的乞丐而已。 何況還是個殘疾人。 如果她大喊大叫,被別人看到了,這個乞丐可能會活不成。
  
  莫詩雁抓住他的手腕,將他拉入到大雄寶殿中,然後讓他躺在地上,頭靠著蒲團。 這個乞丐有一張極為恐怖的臉。 他臉上佈滿了刀痕。 雖然已經癒合,依然是觸目驚心。
  
  “我應該可以治好你的眼睛。但是你臉上的傷和你的右臂——以我的真氣是絕對不夠了。但你可以以後再來找我。絕不要再接近這口潭了。這潭里有古怪。”
  
  乞丐點了點頭。
  
  莫詩雁雖然能夠給人療傷治病,但這都需要真氣。 越是嚴重的傷需要的真氣越多。 對她來說,能讓一對失明的眼睛恢復,已經很勉強了。
  
  雞毛把頭枕在蒲團上。 他一直沒有說話。 他沒有必要說。 讓莫詩雁看到當時威風凜凜的成王現在的熊樣對他沒什麼好處。 還不如裝個啞巴。 這時某種奇特的感覺,集中在了自己的一對眼球上。 他以前也有過一樣的感覺,那是在天門峰上,莫詩雁給自己療傷的時候。
  
  不是真氣注入的感覺。 而是眼球所在的空間發生了什麼改變。 他能察覺出這種不同。 過了大約一刻鐘,莫詩雁說:
  
  “好了,你睜開眼睛看看。”
  
  雞毛慢慢地將眼睛睜開。 他看到那個白衣長發,素雅清顏的冷美人。 莫詩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能看見了嗎?”
  
  雞毛點了點頭。 莫詩雁忽然臉色一變。
  
  一陣腳步聲從大門外傳來。
  
  “不好,師父回來了。要是她知道庵里進了外人,非大發雷霆不可。你先躲一躲。”
  
  雞毛連忙爬起。 莫詩雁把他藏到了華嚴三聖像的身後。 三尊坐姿像都有一人多高,後邊的空隙剛好藏下一個人。 雞毛呆在毘盧遮那佛的身後,悄悄透過毘盧遮那佛和文殊菩薩之間的空隙往外偷窺。
roicq 發表於 2014-2-24 19:34
111 玄女之身
  
  一個身材矮小的尼姑,大踏步地走了進來。 她看上去竟然不過十幾歲的年紀。 有一張白皙的圓臉,僧帽下面露出一頭短髮。 活像一個瓷娃娃。 這就是傳說中的法淨大師?
  “搞什麼搞什麼……”法淨急急忙忙走進來,“這地上的水是怎麼回事?你下水了?”
  
  莫詩雁心中一緊。 剛剛雞毛濕漉漉地從三霧潭中出來,水自然是淋了一地,從三霧潭岸邊一直進入大雄寶殿中。 雖然已經乾得差不多了,但是乾燥的石板地上,還是微微有一點濕的痕跡。 被法淨給看出來了。
  
  法淨雖然在青城山小有名氣,但性格卻像個驕縱無度的小孩。 有時甚至極為蠻橫。 莫詩雁不知道她會把乞丐怎麼樣。 也許把他重新弄瞎也不一定。
  
  她默然不語。 她是佛家弟子,佛家不打誑語。 但佛祖沒說過要有問必答。
  
  “不對……”,法淨低頭一看,莫詩雁身上衣服整齊,鞋子上一點水跡都沒有。 “有外人來過?”
  
  莫詩雁依舊默然。
  
  “這位小姐,”法淨怒從心起,“別以為你是成王薦來的就有恃無恐!王侯將相老娘還真從來沒放在眼裡過!”說完右手一把抓住莫詩雁的胸襟。 她身材雖然矮,看似小巧文弱,力氣卻是大得出奇。 一把將莫詩雁從蒲團上提了起來。 “到底怎麼回事,你說還是不說?”
  
  莫詩雁依然沒有答話。 法淨像娃娃一樣咧嘴一笑,左手中已經多了一把鋥亮的尖刀。
  
  一陣如鼓點般密集的馬蹄聲從庵外傳來。 雖然不近,但法淨卻聽得清清楚楚。 有人來了,而且還來得不少。
  
  “小姐,這事還沒完呢。回頭咱們再好好算賬。”法淨一把將莫詩雁推倒在地上。 然後回頭迎客。
  
  門外已經停滿了馬。 一大批黑衣甲士侍立在門口兩旁。 法淨呆呆地望著院外的大門口。 兩邊都是黑壓壓的黑甲騎兵。 小小地寺外片片黑旗在夜空裡招展,猶如夜幕下的黑雲。 幾乎連星光都看不見了。
  
  一輛精緻典雅的檀香車在騎兵們的簇擁下已經停在門外,
  
  “黑雲鐵騎……”雞毛喃喃自語。 這是他親自訓練過的黑雲鐵騎,但已經是遙遠的過去了。
  
  一個衣著華麗的女人從車上款款走下。 法淨似乎嚇了一大跳,連忙跑了上去,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大喊:
  
  “不知娘娘駕到,未能遠迎,屬下罪該萬死!”
  
  那女人微微一笑,將手一擺,說:“沒事。你平身吧。”
  
  法淨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 那人款款走入大雄寶殿中。 藉著殿中的燭光,雞毛看到了她的臉——竟然是蘇婉容!
  
  蘇婉容什麼時候稱娘娘了? 他記得他作為成王的時候,可沒正式娶過這個女人。 難道沐元帝娶了她? 如果是那樣的話,來的就應該不是黑雲騎兵了。 而且她也根本就不會出現在蜀地。 哦,也有可能是假成王娶了她。 或者她讓假成王假娶了他。
  
  話說回來,現在他這個乞丐才是“真假成王”案中依然逍遙法外的假成王。 真真假假,本來就沒有定數。
  
  她身後跟著一個一身黑色輕甲的花白頭髮的男子。 是尹離!
  
  這些老熟人都一個一個登場了。
  
  雖然只過去了三個多月,對雞毛來說,這段時間卻似乎有三十年還不止。 簡直是他的第二人生。
  
  從一個王爺墮落成流落江湖,靠吃垃圾為生的乞丐,這個過程是漫長而痛苦的。 反而是以前三十多年聲色犬馬的生活,短暫得像是一個不經意的瞬間。
  
  有人搬來座位,蘇婉容坐在了大殿中。 尹離站在她旁邊。 法淨一眼看到旁邊的男人是尹離,似乎有嚇了一跳,低下頭,小聲說了一聲:
  
  “陛下……”
  
  只聽啪一聲,尹離竟然打了她一個耳光,“你犯糊塗了吧,我是尹將軍。”
  
  法淨竟然嚇得連連磕頭,“是的,尹將軍!有事您吩咐!”
  
  “怎麼樣,你看守的東西……”
  
  法淨似乎有點驚慌。 但她立刻鎮定下來,“就在三霧潭下,萬無一失!一直等候娘娘到來!”
  
  “好,去拿來吧。我要用了。”蘇婉容說。
  
  “屬下這就去取來。”
  
  法淨什麼時候成了蘇婉容的屬下? 尹離什麼時候坐起了“陛下”的位子? 三霧潭下保管了什麼東西? 是那個女人的肉體! 她要用那個肉體做什麼用?
  
  難道說……
  
  雞毛一頭霧水。 他曾以為他很了解蘇婉容,身上的每一處都一清二楚。 還有尹離,他了解尹離出生到現在做的每一件事。 現在看來,他不了解的太多了。 他感覺在這幫人面前,自己越來越像個貨真價實的乞丐了。
  
  法淨匆匆忙忙奔出去了。
  
  雞毛潛伏在三尊佛像的後面,盡量使自己的呼吸平緩。 其實以尹離的功力,發現華嚴三尊像後有人是輕而易舉的。 但偏偏一時之間,這個寺廟里里外外的人不少,眾人氣息聲混合在一起,他竟然忽視了。
  
  殿外傳來水聲。
  
  這不是一般的水響。 是一種奇怪恐怖的水聲——就好像大海之上,大浪湧起,但還沒有落下的那種聲音。 又好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將水流旋向四周,中央出現一個令人膽戰心驚的豎直的空洞的那種聲音。 雞毛感覺到了一種強烈的靈氣波動——是法淨的真氣在操控三霧潭中的水!
  
  一股風夾雜著潮濕的味道吹進大殿來,每個人臉上都感覺到了一陣寒意。 緊接著是一陣驚天動地的水聲,好像一堵巨大的水牆坍塌了下來。 雞毛感覺大雄寶殿都被撼動了。
  
  一陣大水帶著冰涼潮濕的氣息湧進了大殿的中央!
  
  但大殿中尹離、蘇婉容都一動不動,看著大水湧入殿來。 奇怪得很,明明大水湧了進來,卻在碰到人之前就靜止了。 就像一匹被馴獸師馴化得乖乖的猛獸,停留在大殿中,四周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束縛不動了。
  
  水中央浮著一張金色的雕刻著龍的床。 床上斜躺著那個美麗得絢爛奪目的女人。 正是雞毛之前在三霧潭下見過的那個女人。
  
  大水退去了。 退得一干二淨,地面上竟然乾燥如前。 大床落在大殿的中央。 上邊一點水都不沾。 法淨跟在大床的後邊。
  
  “哇……”,蘇婉容一臉驚喜,她臉上竟然起了紅暈。 “原來我是這個樣子的。果然,要這個樣子,才符合我的身份。”
  
  “對,”尹離說,“在天界轉世之前,你將你的肉體送到這裡保存,一直由軫水蚓負責看守。現在你只需要重新回到你的肉體內,就能恢復你所有的記憶了。”
  
  “很好。但我要怎麼才能進去呢?我沒有任何神通,不會元神出竅。”
  
  “不用,你的肉體本身就具有吞噬的能力。”尹離對法淨使了一個顏色。
  
  法淨低頭結印,打開這句肉體上的詛咒。 這個美女的嘴張開了——她發出一陣刺耳的鳴叫聲。 大殿裡邊起了一陣怪風。 這風從殿外而來,吸入這女體的嘴中。 風越來越猛烈,卻集中在了蘇婉容一人的身上。
  
  她的身體被籠罩在這團風中,發出火紅的光芒,就像著了火一樣。 不一會兒這一團火全部被吸入那女子的嘴中。 蘇婉容整個消失不見了! 她被吃掉了!
  
  那個女人依然斜躺著,但是她的眼睛就像注入了靈氣一樣,變得目光炯炯。 眉眼之間,嫵媚萬千。
  
  “軫水蚓,扶我起來。”她開口說話了!
  
  法淨——被叫做軫水蚓——這個名字讓雞毛有一點耳熟。 他忽然想起,星宿盟南宮之首朱雀,手下有七大高手,其中一個善於地行、水遁,以落葉為食,據說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名號就是軫水蚓! 而她的頭兒朱雀,還有另一個稱號,就是九天玄女,玄女娘娘!
  
  怪不得法淨把蘇婉容叫做娘娘! 難道蘇婉容竟然是星宿盟四聖之一? 這怎麼可能? 她明明出自蘇家,幾乎足不出戶。 手無縛雞之力,怎麼會和星宿盟這樣的殺手組織扯上了關係?
  
  軫水蚓小心地將玄女娘娘扶起。
  
  “我都想起來了……”玄女的眼睛裡射出勾魂奪魄般的光芒。 似乎整個大殿都變得明亮了。
  
  “恭喜娘娘……”
  
  “不,”玄女搖搖頭,“還是叫我蘇小姐吧。我還是想繼續做蘇婉容。我喜歡這個名字。這是誰?”
  
  她忽然注意到了一直盤坐在蒲團上的莫詩雁。
  
  莫詩雁一直在華嚴三聖面前禪坐。 根本就沒有把這裡發生的一切當回事。
  
  “這位是?”蘇婉容半蹲到她面前,和她面對面,眼對眼。
  
  “娘娘……不,蘇小姐,”法淨連忙解釋,“這是成王殿下推薦到本寺來修行的一個俗家弟子。不知輕重,衝撞了蘇小姐,還請……”
  
  莫詩雁將眼睜開。 這四目相對讓她心頭一顫。 她雖然是女人,竟然也覺得眼前這個女子美得可怕,就像一座大山壓在自己的面前,讓自己幾乎透不出氣來。
  
  “哈哈,以前我只能看到別人的一閃而過的想法。現在竟然能把別人的整個腦子的東西都讀出來了。”
  
  “是的,”尹離說,“因為朱雀族天生就擁有中陰瞳。”
roicq 發表於 2014-2-25 17:23
112 時光停止
  
  玄女的眼睛裡有一團紅色的火苗在游動。 這光芒射入莫詩雁的眼中,她覺得自己的魂魄都被這眼神給吸了過去。 她心裡藏著秘密,秘密就在華嚴三聖像的後面。 這是她心中最擔心的事情。 但玄女的目光這一對視,讓她忽然感覺一切秘密都不復存在了。
  “竟然有一個乞丐進了三霧潭……”
  
  玄女潔白無瑕的臉上,忽然出現五個火亮的指印。
  
  “怪不得我總覺得臉上有穢氣。竟然被一個乞丐摸過了……”蘇婉容往三尊佛像處一看,冷冷地笑道,“真是一個有福的乞丐啊。我只能用火燒乾淨了。”說完她的臉上五個手指印都冒出火苗來。 燒過之後,臉上依然完美無瑕。 蘇婉容的目光往三尊佛像處一掃。
  
  “你自己出來吧。”
  
  “中陰瞳”! 天界朱雀族修羅的中陰瞳,雞毛是聽說過的。 只要對視對方的眼睛,就能讀出對方腦子裡所有的東西。 所以人心對朱雀是沒有什麼秘密的。 蘇婉容如果就是朱雀的話,她在回到自己的肉體之前,以蘇婉容這個人類的身份存在的時候,她很可能也天生了一定的讀心的能力。 就像她自己說的“能看到別人的一閃而過的想法”。 這正是為什麼她能找出成王手下中的奸細! 以前的成王還以為她是善於察言觀色,揣度別人的想法。
  
  這也是為什麼她會如此之聰明,總是能討得成王的歡心! 當一個人完全知道你怎麼想,那要對付你或者是討好你,自然就沒什麼困難了。
  
  還有為什麼她料事如神——她一看到紅葉就知道紅葉心裡有鬼。
  
  當然也包括成王了。 雞毛出了一身冷汗。 和這個人相處的時候,自己心中是完全沒有秘密的!
  
  如果雞毛自己走出去,雖然他滿臉刀疤,和往日的相貌完全不同了。 但玄女只要一看他的眼睛,就會發現他就是他們苦苦尋找的成王。
  
  很簡單,手起刀落。 一切後患就沒有了。
  
  雞毛腦子飛轉,他在考慮各種可能。 每一種結局都很不妙。
  
  雞毛走了出去,眼睛望著地上,避免對視她的眼睛。
  
  他身上發出的氣味,以及一身的污垢,讓玄女摀住了鼻子,甚至連目光都要閉上了。
  
  “人界果然是穢土。”
  
  她轉世到人界之後,出生在官宦世家。 一門不出二門不邁,幾乎沒有如此接近地看過一個乞丐。 她從來沒有想到過如此將世間污穢集於一身的生物,竟然是一個人。 她更無法想像被這個東西碰過一下臉。 對她來說,就和往臉上塗了糞一樣是對她的極大冒犯。
  
  恢復了記憶的玄女連連搖頭。
  
  “我來幫你淨化一下。”
  
  玄女將口一張,一團烈火從口中吐出。
  
  莫詩雁來看到的是一團烈火瞬間就將這個乞丐燒成了灰燼,片骨無存。 但她分不清這是真實還是幻覺。
  
  她有一定的看到未來的能力。 或者說她有時能經歷未來,但是又能回到這未來尚未發生的過去。 她不知道這種能力從哪裡來。 但對她來說,每一條人命都一樣重要,一個乞丐和她的家人也沒有區別。
  
  不行,一定要阻止!
  
  也許干擾她一下,這事就不會發生了。
  
  所以當玄女將口一張,還沒有吐出,莫詩雁就出手了。 但她不會武功,而且手無寸鐵。 她渾身上下唯一能勉強算得上是武器的東西就是頭上的木簪了! 她心中一急,直接拔下頭上的髮簪往玄女口中一戳!
  
  一團烈火吐出。 按理說一把普通的木簪應該瞬間就化為灰燼了! 但是卻相反,那團火就像受了什麼吸引,全部灌入了木簪之中。 頓時這個髮簪變得通紅,卻沒有燃燒,也沒有化為灰燼。
  
  一切都凝固了。
  
  一切都靜止了。
  
  這是一種可怕的凝固。 天地萬物寂靜無聲。 玄女依然張著嘴,她吐出的火焰竟然也凝固在半空中了。 她的眼神和臉,還有整個身體,甚至飄起的裙裾,都靜止在空中了。 旁邊的尹離、軫水蚓,所有的人都一樣!
  
  除了雞毛和莫詩雁之外!
  
  “快跑……”莫詩雁一把拉住雞毛僅剩的一隻胳膊,直接往外一奔。
  
  外面的一切都靜止著。 樹、草、風,還有水,以及天上的月光,雞毛覺得自己走進了一幅靜止的畫中。 大門是關閉著的。 雞毛用手一推,門沒有打開,他的手卻直接透過了門板。
  
  對他們來說,世界變成了一個禁止的幻境!
  
  雞毛這才發現,他們所謂的跑——其實地面對他們來說,已經不存在了。 只是一個幻覺而已。 他們的腳根本就不踩在地上。 他們幾乎是浮在空中。 但空中也不存在了。 一切都只是幻影而已。
  
  但他們自己隨著自己的心意,在這幻影中移動。
  
  這一定和那個簪子有個。 那個簪子依然渾身通紅發出一種怪異的靈力波,將他們二人籠罩在其中,使他們和這個完全變成虛空幻影的世界分隔了開來。
  
  莫詩雁沒管這麼多,她一路狂奔。 不知道跑了多遠,上氣不接下氣。 終於累得不行了。 雙腿一軟,倒在草叢中。
  
  雞毛髮現她手裡的木簪上的紅光已經消失了。 世界又恢復了正常。 他聽到這四周一人多深的茅草,在風吹過時沙沙作響。
  
  玄天真火,溫度之高,足以讓銅牆鐵壁瞬間汽化。
  
  但卻燒不掉小小一根木簪。
  
  在玄女看來,她還沒有將玄天真火吐出,莫詩雁已經一簪戳了過來。 接著她吐出的玄天真火立刻被那根小小的木簪吸收掉了。 然後莫詩雁和那個骯髒的乞丐就莫名其妙地消失得一干二淨。
  
  以玄女的中陰瞳,再快的身法,甚至是空間轉移之類的奇術,都不可能逃過她的眼睛。 但她什麼都沒有看見。 那兩人根本沒有動,他們就是那樣忽然消失了。
  
  尹離和軫水蚓也一樣目瞪口呆。 他們都是修道高人。 對方道行再高,要在他們面前不露痕跡地消失得一干二淨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何況莫詩雁和這個乞丐的道行,他們都是一望便知,都只是略有根基,連結丹都不到。
  
  但玄女的眼睛,認出了那根簪子。
  
  “光陰簪!”
  
  光陰簪據說是創始天神鴻鈞的法寶之一。 它能逆轉時間,修改既成的事實! 是鴻鈞本人對自己的造物不滿的時候,用來修修補補的工具。 但誰也沒有權力擅自修改神的安排——這個BUG級的法寶,一直留在鴻鈞本人的手中。 就算是九天玄女也只是有所耳聞而已。
  
  尹離和軫水蚓兩人心中都是一震。 他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和如此至寶失之交臂。 誰把光陰簪掌握在手中,豈不是天地萬物可以隨意擺弄?
  
  可惜這東西雖然威力無窮,但是沒有人能隨便擺弄。 操縱它除了需要真氣之外,還需要掌握運氣法門。 光陰簪雖然有傳聞,操控它的法門卻從未在三界六道中流傳過。 恐怕除了鴻鈞本人之外,再也沒人知曉了。
  
  所以就算拿到手,也就是一根沒用的簪子。
  
  但現在不同了。
  
  至少有一個人懂得法門,那就是莫詩雁! 剛剛玄女將玄天真火吐入光陰簪中。 如此強大的真氣,供應了它必要的能量。 莫詩雁在驚慌之中,使用了某種法門,將時間給停住了。
  
  玄女用中陰瞳和莫詩雁對視的時候,從她的記憶中讀出了一些奇怪的法門訣竅。 莫詩雁用這些法門來給人療傷治病。 玄女卻完全看不懂。
  
  現在她明白了。
  
  莫詩雁用來給人治病療傷的,並非是她自己的什麼奇門異術,而是她在操控她頭上的光陰簪! 光陰簪能讓時光倒流,讓一個東西回到它過去的狀態。 她給雞毛治療眼睛,並非是讓他的眼睛傷好而復明。 只不過讓他的眼睛恢復到變瞎之前的時間罷了!
  
  現在懂得操控光陰簪的法門的,除了莫詩雁之外,還有玄女了。 中陰瞳只是瞬間的對視,卻足以拿走她所有的記憶。
  
  “現在去把光陰簪找來吧。”玄女對尹離說,“他們雖然有這樣的法寶,但是真氣不夠,使不上什麼勁兒。出動騎兵四面搜捕,他們應該是逃不掉的。”
  
  “是!”尹離受命出去了。
  
  黑雲鐵騎就像黑雲一樣向四周蔓延開去。
  
  雞毛登到高處,這時一半月已經升到了中天。 青城山就像一幅黑沉沉的墨畫,只是墨色有濃有淡。
  
  莫詩雁帶著他一路狂奔,卻沒怎麼注意方向。 這山上的路盤盤曲曲,所以雖然跑了不短的時間,實際的距離卻並不長。 他們本想一路跑下山,但走錯了路,前方無路可下,只能繼續往高處攀登。 雞毛回頭一望,能看到蒼茫的夜色裡,有一片微弱的燈火,大約在五六里之外。 那正是青竹庵。 要命的是,一些移動的火光,正從那裡開始,在往各方移動。
  
  黑雲鐵騎已經出動開始搜捕了。 變成玄女的蘇婉容,並沒有打算放過他們。
  
  也許她已經知道了他成王的身份也不一定。
roicq 發表於 2014-2-26 19:35
113 黑雲鐵騎
  
  他清楚自己訓練過的那支騎兵的厲害。 他們如果出動搜捕的話,連一根草都不會放過。 他們現在就算卯足了勁跑,也絕對不是騎兵的對手。 不到天亮就會被擒拿回去。
  他可不想被自己的女人和手下給燒死。 但現在就算是往山上跑或者是往山下跑都一樣。 除非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下面山坡上一片漆黑,長滿了高大無比的松樹。 雞毛心頭一亮。
  
  他和莫詩雁走到樹下。 這是一片黑漆漆的樹林,地上積滿了軟綿綿腐爛的針葉。 抬頭一望,月色完全被濃密的枝葉給遮蔽了,連半點光都透不出來。
  
  騎兵們雖然不會放過地上的每一顆草,但是他們可不會把每一棵樹都搜查一遍。 馬兒是不會爬樹的。
  
  “能爬上去嗎?”
  
  莫詩雁一臉的窘迫。 她只會坐禪,不會爬樹。
  
  “沒關係,我拉你上去。”雞毛雖然只剩下一隻手,但是他從小苦練的輕功還在。 他縱身一躍,單手攀上了一根橫枝。 然後來了倒掛金鉤,把只剩一隻的胳膊伸了下來,對莫詩雁說:“來,抓住我的手,拉你上來。在樹上躲一夜,等他們散了再說。”
  
  莫詩雁猶豫了一下。 她倒不是嫌這個乞丐臟,她只是不習慣接觸一個男人的手。 她猶豫著伸出手的時候,雞毛一把將她拉住了。 然後奮力一提。 莫詩雁連滾帶爬地攀上了第一根橫枝。
  
  兩人繼續往上。 這樹極高。 到了高處,樹梢隨風搖擺,發出吱吱咯咯的聲音。 就好像隨時都可能要垮掉一樣。
  
  雞毛把莫詩雁放在一個粗枝的三叉處,讓她穩穩地坐下了。 她就像坐了一個高處風中的鞦韆。 雞毛自己坐在另一根橫枝上。 現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天明了。 黑雲鐵騎找不到人,應該會自己返回青竹庵去複命的。
  
  “你是誰?”莫詩雁忽然問。
  
  “我?我叫雞毛。是個乞丐。”
  
  “不,”莫詩雁搖搖頭,“你肯定不是乞丐。你說話的聲音,我有點耳熟。”
  
  “其實,”雞毛嘆了一口氣,“我是以前的成王。我們在天門峰頂見過面的。”
  
  莫詩雁並沒有怎麼吃驚。 她一聽到雞毛說話的聲音就立刻想了起來。 雖然從身體上看他是一個純正熟練的乞丐無疑,但是眼睛裡依然有一股若隱若現王者之氣。 這東西與生俱來,就是眼睛瞎了也改變不了。
  
  她不太相信眼前的事實。 一個在眾人的簇擁中風光無限的王者,如今竟然成了一個殘疾的乞丐! 她需要對方親口的確認。
  
  “怎麼會這樣?”
  
  “有什麼不會?”雞毛一陣苦笑,“想想你不也是丹江侯家的大小姐嗎?一轉眼家破人亡,只剩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想找個地方出家都找不到。”
  
  莫詩雁無言以對。 這是真的,富貴如浮雲。 看起來堅不可摧的豪門望族,在命運的手裡比瓦礫還脆弱,轉眼之間就灰飛煙滅。
  
  只不過莫家的毀滅是一夜之間發生的。 秦家卻是一個一個排著隊。 先是父親秦頌被刺,然後是妹妹秦漾。 現在要輪到最後一個了嗎? 就算不死也是差不多了。
  
  “你臉上的傷,還有你的手,我都可以治好。只是現在一身真氣都沒有了,至少要等到明天。等你的傷好了,你依然可以去成都做回你的殿下。”
  
  這個孤身女子連自己的廟都沒有了,以後根本無處安身,她不自己擔心自己,反而關心起這個乞丐的傷來。 這點讓雞毛覺得很無語。 但這讓他忽然想起一個人來,那就是他妹妹秦漾。
  
  月光灑在她素雅的臉上,輪廓竟然和秦漾有一點相似。 秦漾也和她一樣,從小在大戶人家的閨閣中長大,不問世事。 一長大了,就帶著一股天生的善良。 幾乎要善良到傻的程度了。 她時不時會擔心夏天池塘里的魚兒會不會熱死,冬天泥地裡的青蛙會不會凍死。 也和莫詩雁一樣吃素,只不過還好她不念佛。
  
  如果莫詩雁穿上以前秦漾的衣服,雞毛真覺得妹妹死而復生了。
  
  如果秦漾沒死,大概也是和莫詩雁一樣的年紀了。 不過秦漾應該早已嫁給了荀木楊。 孩子都應該有了吧。
  
  莫詩雁是老而不嫁的奇葩女。 三十多歲竟然還未出嫁。 這在莫家簡直是一個醜聞了。 但她誰也不嫁,加上莫天問對女兒溺愛無比,什麼事都順著她。 她也找到了解決這個醜聞的方案,那就是不出嫁,就出家。
  
  其實她還是在家修行的,只算女居士,不算比丘尼。
  
  “我就算現在恢復得完好如初,我也再也不是成王了。”
  
  “那想必是有人鳩占鵲巢,讓殿下有家難歸了!”
  
  雞毛髮覺莫詩雁善良的時候感覺傻傻,但其實還是很聰明的。
  
  雞毛這三個月來,除了和老九說過自己是成王之外——老九本來就知道,他是無所不知的——他再也沒有和任何人說過這件事。 他不得不將自己的身世完全爛在肚子裡,然後假裝成另一個活下去。 偏偏莫詩雁只聽了他只言片語,就听出了他的聲音。 這讓他有一種釋懷的感覺——憋在心中的最大的秘密終於有人知道了。
  
  他把所有的事都說了一遍。 從他回去時偶遇指揮使家蠻橫的大小姐,然後被人追殺。 接著碰上無所不知的老乞丐,然後在老乞丐的幫助下九死一生地逃出雅州的故事。
  
  這些事都沒有什麼可保密的。 最需要保密的就是他曾經是成王這個事實。 莫詩雁不是什麼靠山,但至少和他同病相憐。
  
  “老乞丐?”
  
  “恩。他知道的事很多很多。沒有他幫忙,我不可能逃出來。”
  
  “……他叫什麼?”
  
  “不知道姓名。但乞丐們都叫他'老九'”。
  
  “老九?”莫詩雁大吃了一驚。 天下竟然有這麼巧的事?
  
  老九是他們家的老僕。 從小對她極好。 說她從小是老九帶大的也不過分。 她頭上那根木簪,就是老九送的。
  
  還有一些基礎的運氣法門也是老九教的。 她用這些法門可以給人治病療傷。 結果被遠近的村民稱為女神仙。 但這也給一家人帶來了滅門之禍。
  
  滅門那一夜,只有她被抓去煉丹,後來被正源子、黃玉、陳雪瑩他們給僥倖救出。
  
  除她之外全家被殺。 但老九在混亂中逃了出來,然後說了一通詭異的話。 說他們都是應劫之人!
  
  老九無所不知,這一點她是知道的。 但老九並不是知無不言。 他說得不清不楚,莫詩雁也不會再問。 只是沒有想到,幾個月不見,他竟然流落江湖成了乞丐這麼可憐。
  
  但世道本來就是如此。 他一個孤苦老頭,在莫家做了一輩子的僕人。 莫家一夜之間被滅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除了做乞丐之外,還能做什麼去?
  
  換了她自己,如果不是跟了陳雪瑩,然後又遇到成王把她推薦給青竹庵,那就乞丐也做不成了。 像她這樣的女人是沒法做乞丐的。 一定會被抓到青樓去做妓女的。
  
  “老九呢?”莫詩雁連忙問,“老九現在在哪裡?”
  
  她後悔了。 早知道老九離開了他們之後會成為乞丐,她死也不會拋下老九讓他一個人離開。
  
  “老九在……”雞毛這才想起他完全把老九丟到了九霄雲外。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他還在三霧潭後面的那個長滿茅草的山坡上。
  
  不好! 黑雲鐵騎四處搜捕,恐怕會把這個可憐的老頭給抓走了。
  
  莫詩雁正要開口問,被雞毛一個手勢給止住了。 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 兩人坐在樹枝上,連大氣也不敢出。
  
  這個人穿著一身破布。 看不出來是什麼,只知道是從垃圾堆裡翻出來的一塊混合了無數污漬而結合成的黑灰色大抹布。 他用一些草繩把這塊破布裹在了身上。 他的膚色也和這塊布差不了多少。 頭上是一團亂蓬蓬的就像鳥窩一樣的亂發。 只有兩顆眼睛還在滴溜溜地轉動,總算讓人知道他還是個活物。
  
  兩個騎兵將他交給了軫水蚓,軫水蚓把他扔到了玄女面前。
  
  “這個人在對面山坡上鬼鬼祟祟,應該和剛剛逃走的那個乞丐是一夥。”
  
  “哈哈,”玄女一望他的眼睛,“我們是老熟人了。老頭子,你不記得我啦?”
  
  尹離臉色一變:“難道他是……”
  
  玄女微微一笑:“你們先出去一下,我要和老相識好好敘敘舊!”
  
  殿內只剩下他們二人。 老乞丐低頭望著地面,瑟瑟發抖。
  
  “你以為你不抬頭我就認不出你了?”
  
  老乞丐的頭慢慢地抬起來,他的頸椎處格格直響。 一種不可抗拒的強力就像一雙大手,將他捏在手裡像一個玩具一樣隨意擺弄。 他的緊閉的雙眼也慢慢被掰開來,露出一雙無處躲藏的充滿了驚恐的眼球。
  
  玄女的雙目都變成火紅,兩線火亮的光芒就像閃電一樣射出,激射在乞丐雙目上,火花四濺。 老頭一陣慘叫。
  
  “沒想到你轉世這麼多次了,我依然打不開你的心門。你的元神不是銅牆鐵壁,而是某種根本就不可能摧毀的東西。”
  
  玄女嘆了一口氣,她的眼睛已經恢復了正常。 老頭捂著雙眼,疼得雙淚直流。 玄女的“中陰瞳”在這三界六道之中無堅不摧。 只有一個生物無法侵入。
roicq 發表於 2014-2-27 19:49
114 仙笛鬼劍
  
  “你忘了嗎?”玄女湊近了去。 老乞丐已經聞到她吐出的香味了,“我被造出來,就是專門來愛你的。”說完她輕輕地在他被污垢給重重保護著的臉頰上輕輕一吻。 這一吻讓她碰到了穢物,頓時激起一陣火花,把老乞丐燙得渾身一抖。
  “你就從來不洗澡?”玄女捂著鼻子。
  
  “飄奴……”老乞丐竟然哭了起來,“這一切不是我能控制的。但是很快就會結束,你我會重新結合,天地萬物都會重生……一切都按你的意願重來… …”
  
  “不!”玄女狂暴地尖叫了一聲,一把扼住了他的脖子,但又立刻把他放了下來,輕輕地撫摸扼過的傷處,“我還沒玩夠呢,怎麼可以重來?”
  
  “你到底……要怎麼樣?”老頭的聲音裡不止是哭腔,還帶著恐懼。 那是一種看著厄運降臨到自己頭上,卻無法躲避的煎熬一般的恐懼。
  
  “你要和以前那樣對我。”玄女將嘴一撅,竟然撒起嬌來,“你還要像以前那樣,把你能想到的最美的,最好的一切都給我。而我,依然像以前那樣愛你。你竟然把光陰簪交給了那個女人!以前的你可不會這樣。”
  
  “但我現在無能為力了。我只是一個乞丐而已。你知道我現在的狀況。”
  
  “不用拐彎抹角了。靈源力在哪裡?”
  
  兩人躲在樹梢上,連大氣都不敢出。
  
  透過濃密的枝丫之間的縫隙,能看到一些明亮的火把一閃閃地通過,至少有四五十騎之多。 這些人結成橫排的一字陣,兩人之間只隔三四步。 一手舉著火把,另一手執著手中長槍,撥開草叢,一點一點地搜索。 好在還沒有人注意到頭頂濃密的樹。 一般的直覺,被追捕的人都會不要命地奔逃,而不會躲在樹上等死。
  
  但逃命的話,對方兩條腿肯定跑不過騎兵。
  
  這些人已經縱馬疾馳到了他們認為對方能逃至的最遠處,然後開始分片細細查找所有的痕跡。 雞毛對他們瞭如指掌。 黑雲鐵騎的行事方略都是他和那些有經驗的將軍們一起擬定的。
  
  他現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這裡滿山坡的參天大樹。 這些樹很高,枝葉極密。 搜查一棵樹可不像翻開草叢那麼容易。 一定要攀上樹梢。 這裡的樹漫山遍野望不到邊,要是一棵一棵地找,那就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查完了。
  
  一個校尉服色的騎士望看頭頂的大樹停了下來。 在成王的蜀軍中,每個衛所指揮使管十多個千戶。 個千戶管五百多士兵。 軍隊出動時,所有千戶改稱校尉,直接歸主將統領。
  
  “這一帶的樹,一棵棵給我搜!”這個一絲不苟的傢伙說出了一句讓雞毛最膽戰心驚的話。 這下子糟了,必死無疑! 被發現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這麼多樹,”另一個騎者一抬頭,看到密密麻麻的枝葉,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只要每棵樹幹仔細看看,有沒有攀登的痕跡就可以了。”他指著樹乾和低處的粗枝上密布的青苔。 這個樹林濃密,陰暗潮濕,到處長滿了苔蘚。 雞毛和莫詩雁在黑暗中一路狂奔,根本沒有註意到身後留下的隨處可見的痕跡!
  
  雞毛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他現在完全是手無寸錢!
  
  “把你頭上的簪子給我!”他忽然想起這個連玄女的真火也燒不壞的寶貝。
  
  莫詩雁卻搖了搖頭。 老九曾和她說過,就是死,也不能把這根簪子交給別人。
  
  雞毛無可奈何。 這時腳下一陣騷動。 樹幹吱吱格格地搖晃起來,有人正往上爬來。 來的不止一個。 雞毛能想像得出,四十五個黑雲騎兵,都已經劍拔弩張地圍住了這棵樹。
  
  莫詩雁忽然一聲驚叫。 一隻手攀在了她坐的樹枝椏上。 碰到了她的腿。 雞毛雙腿勾穩樹枝,一掌直拍那人頭頂。 那個人慘叫了一聲,墜下樹去了。
  
  雞毛明白,現在能做的只是拖延時間而已。 他舉目四望也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如果被蘇婉容抓住,她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他就是以前的成王。 以她那麼細密的心思,自己絕不會有任何生還的希望。
  
  他去妖界之前,蘇婉容曾經建議他為自己準備一個不能說話的替身。 就讓別人不敢輕舉妄動而言,這的確是個好主意。 但如果有人存心要利用替身來取代自己,這就凶險萬分了。 如今的這一切恐怕都在那個女人的算計之中。 她唯一沒算到的是,成王被老九救了,然後又斷臂求生地逃出了鐵桶似的雅州城。 如果現在有機會讓成王再次落到她的手中,她怎麼何能放過?
  
  只要成王死了,她就可以利用那個替身安安穩穩地統治蜀地了。 這些修羅要他的西蜀之地的動機還不清楚。 但有了蜀地,就意味著大筆的金銀,大量的人力被控制在自己手中。 既使他們是來自天界的修羅,也未必就不會覬覦這一切。
  
  蘇婉容的真身竟然是九天玄女! 雞毛反而暗自得意起來。 這樣的女人,夠資格被他看上。 如果這次能太難不死,以後一定要娶她為妻,讓她服服貼貼地!
  
  雞毛的世界裡沒有尊卑之分。 他既做過高高在上的王爺,也做垃圾堆裡被人唾棄的乞丐。 但他依然是他,有什麼同? 天上的神仙又如何? 高高在上的玄女娘娘,不是一樣墮落到人間,成了一個普通的民間女子? 如果不是他成王一時興起,這個玄女娘娘早就和她蘇氏全家一樣,咔嚓一聲人頭落地了!
  
  不行,絕不能死! 一定要活下去! 秦羽從小都一樣,一旦看上了什麼,就會想方設法非要搞到手不可。 現在他是看上玄女了!
  
  “樹上的人聽著,要么自己走下來,要么我們就把樹砍倒讓你們滾下來!”雞毛的思緒被一陣粗暴的叫喊給打斷了。
  
  他沒有回答。 反正都是下去,能拖延一時是一時。 他腦子正在狂轉,他在想有沒有辦法讓已經成了玄女的蘇婉容不殺他,讓他有機會東山再起。
  
  但想來想去,一點辦法都沒有。
  
  樹下傳來咚咚的聲音。 是他們在用斧砍樹。
  
  不知什麼時候起,樹林中竟然飄起了雪。
  
  不對! 這裡的大樹枝葉如此地濃密,怎麼可能會有雪飄落到樹下來?
  
  騎兵們很快看出了不妙。 這雪並非從天空中飄落的。 而是直接在樹林中凝結而成的! 四周的溫度急劇下降,連哈出一口白氣都能凝結成冰。 每個人都不由得有點瑟瑟發抖了。 那個手持大斧的士兵,只覺得斧柄冰冷,都快要拿不住了。
  
  一陣輕悠的笛聲如蚊吟一般,鑽進了眾人的耳朵。 這聲音極輕,似乎來自極遠之處。 但又極近,似乎就在眾人的耳中作響。 讓人根本就分不清來源的方向。
  
  這個聲音,在蜀軍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仙笛鬼劍荀木楊!
  
  每個人都拉緊了弓弦,極力豎起耳朵分辨聲音來源的方向。 但一無所成。 荀木場將這笛聲蘊含在隨風飄蕩的寒氣中了。 砍樹的士兵不由得停止了手中的斧子。
  
  “駙馬爺,”為首的校尉雙手抱拳,對空行了一個軍中之禮,“大家都是奉命行事,同為一主,將軍何苦為難我們?”
  
  荀木楊的回答也是細如蚊蚋,他的話語聲竟然含在笛聲之中,而笛聲一點都沒中斷:“你們就當什麼都沒看到,回去複命吧。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校尉瞪了砍樹的士兵一眼:“繼續砍!”
  
  那人不敢不尊命,手起斧落。 這聲悶響一起,頓時聽到風中一陣破空之聲。 一線寒光夾著勁風呼嘯而過。 那校尉的身體瞬間一顫。 他的護肩上已經破開了一個大洞,洞中血如泉湧。 那支寶劍竟然已經連劍身帶劍柄穿透了他的肩膀! 然後就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他立刻摔下馬來。 半邊身體都失去了知覺。 眾人七手八腳地扒掉被血染透的盔甲,給他包紮止血。 他驚呆了半晌,嘴裡只蹦出了一個字:
  
  “撤!”
  
  雞毛暗自點頭。 這才是他訓練出的那支軍令如山,但又知適時進退的鋼鐵之師!
  
  一連許多天,他們都在群山峻嶺中追踪著黑雲鐵騎的踪跡。
  
  這說得有點奇怪。 本來是黑雲鐵騎在追捕他們。 現在卻反了過來!
  
  找到了荀木楊這個義弟,雞毛心中大喜。 在這一瞬間,他終於又是成王了。 至少,在荀大楊眼中,他的確是成王。 雖然他一臉的傷疤,但面部的輪廓,和充滿英氣的眼神,和以前的成王並無二致。 只要仔細一看,荀木楊就能認出。 他吃了一驚。 但他馬上就反應了過來,一拱手輕描淡寫地說:“王兄受苦了。”
  
  荀木楊一樣經歷過人生巨變。 他本來在王府中整天和秦漾卿卿我我,馬上就要成為附馬了。 又在成王軍中功勳卓著,仕途亨通。 結果轉瞬之間秦漾被刺,讓他受了重擊。 從此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流落江湖,和乞丐也差不了多少。 所以看到成王的慘樣,他並不太驚鄂。 倒是成王沒有想到會在青城山遇見荀木楊。 他在天門峰和荀木楊一聚,已經知道荀木楊一直追隨著秦漾的幻影,不能離開葉青百步之外。 葉青、黃玉都是江湖上無門無派的散人。 成王還以為從此只能相忘於江湖了。
roicq 發表於 2014-2-28 21:02
115 跌宕人生
  
  “難道葉妖使在附近?”成王問。
  荀木楊搖搖頭。 “其實,我是追隨她而來。”荀木楊望瞭望在前面騎馬的莫詩雁。 這時三人各騎一匹馬,莫詩雁一人跑在最前,成王和義弟兩人並轡跟在後面說悄悄話。 “我下了天門峰之後,就一路跟在她後面,後來就但在青竹庵旁的一座茅屋內。”
  
  “哦?”成王沒想到荀木楊這個癡情貨竟然會移情別戀! 這倒是一件好事。 莫詩雁雖然看破紅塵一心向佛,但終歸是個活人! 戀一個生者比戀一個亡者可要靠譜多了! 沒想到荀木楊又緊接著說:“你知道漾妹轉世之後,去了哪裡嗎?”
  
  六道輪迴是娑婆世界的鐵律。 上至天庭,下至地府一切眾生,都無法一窺這其中的奧秘。 都說閻羅地府中有生死薄,記載著眾生的前世今生。 但這卻只有“歷史記錄”。 沒人能知道一個眾生死後會轉世為何人。 最多只能根據他一生的所作所為,推斷出他會上生天界,或下墜地獄。 除非有白眉山至寶幽冥石! 成王還不知道幽冥石已經落在妖王柳玄清手中,而且給荀木楊用過了。
  
  “誰?”成王不禁一望前邊莫詩雁的背影。 怪不得他一直覺得莫詩雁和秦漾的相貌雖然不同,眉宇氣質卻有些相似之處。 人身上有些東西,深藏在阿賴耶識之中,是轉世多少回也改變不了的。 只是她正經沒有了秦漾的記憶,所以她再也不會覺得她是秦漾了。
  
  “這怎麼可能!”成王忽然想起,“妹妹被刺是十年之前的事,但莫姑娘至少也三十多歲了。她怎麼可能是妹妹的轉世呢?”
  
  “這一點我也想不明白。但幽冥石清清楚楚地告訴我就是這樣。後來我看到莫姑娘頭上那根簪子,恐怕就是傳說中的光陰簪……”
  
  “光陰簪?”成王醒悟過來,原來如此! 光陰簪能改天換日,讓時光倒轉! 秦漾轉世之後,恐怕經過了鴻鈞之手,光陰變幻,才能出生在她被刺之前,成了現在的莫詩雁! 只是不知鴻鈞如此,又有什麼用意呢?
  
  有了光陰簪,加上能操控它的莫詩雁,他就可以無所不能了! 如果能讓時間倒轉,彌補過去的一切錯失,那還有什麼不能做的呢?
  
  成王心知不是那麼簡單。 操縱光明倒轉需要強大無比的真氣。 以莫詩雁那點修為,只不過讓傷者復原而己。 而他需要的是將整個三界六道的時光倒流! 以九天玄女深不可測的修為,一口真火吐出,也只不過讓時光在不知多大的範圍內停住而己,很可能這範圍還未出青城山! 如今天下最強的修士,如御劍三老,或是靈源派的絕頂高手,恐怕傾盡全力,也未必能讓光陰倒轉一毫一秒。
  
  他想要恢復真正的成王身份,還需要另想辦法。 他在莫詩雁的治療之下,已經恢復了右臂和原有的相貌。 他本可以找就近的太守或衛所指揮使來恢復自己的權力。 但現在三個月已經過去,形勢已經大不相同了。 蘇婉肯定利用成都的假成王,對各地的官吏進行了替換。 即便是暫時還沒有替換的,一定也在軍中安插了自己的眼線。 這樣他貿然去找附近的官吏,是福是禍就很難說了。
  
  老九被玄女囚禁在黑雲鐵騎的軍中。 他無所不知。 那他一定知道玄女和尹離的弱點。 如果能把他救出來,就好辦了。
  
  再加上莫詩雁不依不饒地跟著黑雲鐵騎。
  
  她一介弱女子無能為力。 但現在茫茫人世中,老九可以算是她唯一的親人了。 她沒有別的辦法,只有死跟不放。 只要老九還一天沒死,她就要一步不落地跟上去。 直到看那老九的屍體,或者是把老九救了出來為止。
  
  黑雲鐵騎雖然疾行如風,但如此大部隊所到之處,不可能完全不留下一點踪跡。 最明顯的就是無數的蹄印和馬糞。 另外大部隊通過,總有附近的鄉民會看見。
  
  莫詩雁就憑藉著一路的痕跡和詢問,緊緊地跟著。 莫詩雁展著,荀木楊自然也跟著。
  
  還有成王。 成王可不敢一個人回成都去引頸就戮。
  
  三人結成了一種默契的同盟。
  
  成王想不通為什麼蘇婉容和尹離要帶著他最精銳的部隊出現在蜀地深處。 他們帶了一萬多人,連夜往南面的崇山峻嶺進發。
  
  難道去鎮壓叛亂?
  
  最近都沒有聽說蜀南有什麼叛亂。
  
  一連奔了三天。 前面群山連綿,雲霧繚繞。 夕陽西下的時候,遠處的群山就像一群佝僂的老人,互相扶持,站火紅的霞光裡。
  
  這是白眉山!
  
  蘇婉客和尹離帶了一萬多騎兵,是來包圍白眉派的!
  
  成王答應過師緒因,就算提兵來包圍白眉派,也要把他師父正源子救出來。
  
  他當然無法履行這個承諾了。 現在他手下沒有一兵一卒。 但蘇和尹,卻替代他做了這件事! 他們到底想幹什麼呢?
  
  白眉派有弟子一千餘人。 尹離帶來將近十倍的兵力,顯然是經過考量的。 白眉派的修士們戰鬥力的確很強,但大部分弟子都在築基的階段,只不過學普通的劍術。 能御劍殺人的高手也不到百人。 何況這些人根本不會排兵布陣。 又高居在山上。 他們只要派兵將上山的封死,使得山上的補給中斷,上千弟子吃完存糧,自己就會大亂。
  
  再加上蘇婉容現在已經身為星宿盟的玄女娘娘,必然有大批星宿盟的高手尾隨而至。 想起在妖界見過的奎木狼、白虎,還有觜火猴,和在青竹庵見到的軫水蚓,成王還是心有餘悸。
  
  這些高手加上黑雲鐵騎圍攻白眉派的話,白眉派可以說是兇多吉少。
  
  成王遙望白眉山。 天地相接,雲繚霧繞之處,天地靈氣交匯,現出一圈金色的寶光,圍繞著每一個山頭。 殘陽卻紅得像血,籠罩在這寶光的頭上。
  
  天地萬物,彷彿在等待著一場血腥的殺戮。
  
  這是通往舊時王座的歸途嗎?
  
  無論前途多凶險,能活到這份上,他都已經很滿足了。 真是生生死死,沉沉浮浮,好一路跌宕人生。
  
  真是不負韶華!
  
  還不到傍晚,幾個人卻已經飢腸轆轆。 路邊一座竹棚搭成的簡陋的酒家,讓寒風中一路疲憊的眾人心頭一喜。
  
  雖然四面透風,店家卻在中央擺了個裝滿火紅木炭的大火盆。 紅光照到人臉上,整個房裡暖烘烘的。 讓人從頭到腳說不出地舒服。
  
  來人一共是兩男三女。 小二指著火盆旁邊一張油光發亮的老方桌:“諸位客官,坐這裡吧!暖和!”
  
  這兩個男子都是普通的江湖人打扮,一身黑色的勁裝,穿著草鞋,像是走鏢的師傅。 其中個高的男子,頭上紮著一條逍遙巾,背後背著一個大包袱和一把劍。 奇特的是肩上站著一隻碩大的烏鴉。
  
  這男子往板凳上一坐。 一個青衫女子坐在他身邊。 側面卻坐下了一個絕美無比的冰美人,身穿一身紫衫。 把個店小二給看呆了。
  
  另一個男子身材瘦小,背著一個巨大的檀木劍匣,面色卻是冰冷得像鐵。 他也不管這些同伴都坐在火盆旁邊,不聲不響找了遠處靠窗的一桌獨自坐下。
  
  還有個鏢師打扮的女子,也是一身黑色的短衣勁裝,顯得身材尤其窈窕。 她淡淡對青衫女子一笑,說:“我們家那口子,還和師父您賭著氣呢!”
  
  “沒事,你去吧。”那青衫女子似乎沒怎麼放在心上。
  
  黑衣女子立刻起身,和她家那口坐一起去了。
  
  “店家,來四副碗筷,有什麼好菜好酒,隨便上。”
  
  小二一看,這一桌明明是三個人,卻要四副碗筷。 不由得有些奇怪。 而且這男子剛剛肩上明明有一隻大烏鴉,現在卻消失不見了。
  
  這一夥人可不簡單。
  
  當然店小二是不知道的。
  
  一個名震江湖的冷面法使師緒因,追得多少妖魔邪道走投無路。 只可惜聽說他在襄陽得罪了天羅堡的大少爺羅秀青。 羅家可是當今沐元帝的至寵。 可憐師緒因被罷官不說,還被關進了白眉山下的鍛鑄房。
  
  他老婆江湖人稱一劍繞指柔,一把指柔劍出神入化,在江湖上也不算無名小輩。 據說羅家已經絕後,就是拜指柔劍所賜。
  
  至於青衫和紫衫那兩個女子,要是提起她們的名字,更是驚世駭俗了。 青衫那個是十年間殺得江湖上血雨腥風的魔瞳妖使葉青! 可憐大名鼎鼎的茅山道,高輩門人幾乎被她殺了個乾淨。 現在連灰袍弟子都沒幾個了。
  
  還有驚如天人的紫衫美女,正是妖界玄陰宗的宗主紫英聖女!
  
  這些人隨便拿一個出來,都是扛得起一個中等門派的人物,卻因為各自的機緣,在這江湖上流落到了一起。
  
  當然還有一個自認天下第一殺手的烏鴉畢菱。 她平時都喜歡變成烏鴉在空中飛來飛去。 但一旦聞到酒菜香,就一定會變成人身。
  
  她是個超級吃貨,而且好酒如命。 雖然只有有鏡花瞳的葉青和黃玉才能看見她,卻也不得不給她留下一個座位和一副碗筷。
  
  以師緒音的秉性,他決不願與一個殺人如麻的妖孽葉青同行。 他到妖界是因為師父正源子入魔,本想自己求妖王柳玄清給他天門玉液。 沒想到柳玄清也只有三滴而已。 而且他已經全數交給了黃玉。
roicq 發表於 2014-3-1 17:27
116 同歸白眉
  
  對黃玉來說,一滴就是十年的壽命。 但二十年之後的事,他想都懶得去想。 和師緒音相交雖然不深,終究是同過生死。 當即他就要倒出一滴來給師緒音,卻被葉青給攔住了。
  “法使大人不要著急,”葉青拿著手裡的封絕劍晃了晃,“當初在白眉山和尊師有約在先,天門玉液換封絕劍。這回本姑娘非自己回白眉山與尊師交割不可!”
  
  這讓師緒音無言以對。 現在她是黃玉的女人,東西在黃王手裡也就是在她手裡。 師緒音總不能強奪。 何況葉青也沒說不給,只是說她要自己送去。 師緒音無可奈何,只能傻呆在天門峰頂,乖乖等葉青啟程去白眉山。
  
  師緒音心如火燎,葉青卻是悠哉游哉地在魔瞳宮住了一月有餘。 她根本就不著急! 當初又沒有約定期限。
  
  正源子為了自己修仙,收了無數修煉有成的妖,濫殺無辜,積下惡業才導至入魔深重。 在葉青看來,完全是咎由自取。 如果不是白眉山上為了脫身定下約定,她不來個落井下石就算不錯了!
  
  足足逍遙了一個半月,葉青才帶著黃玉他們下山往白眉山去。 一路遊山玩水。
  
  其實以她的道行,駕起風遁,很快就能抵達。 但她和那些御劍飛行的白眉道士不同。 御劍飛行耗的是劍中的靈氣,等於是外丹。 而葉青修煉千年,從未借助任何外丹之力。 一直都只煉內丹。 以內丹中的真氣載著眾人飛行數千里,損耗極大,對她來說累死個人的事兒。
  
  事又非十萬火急,不如大家一路遊玩,慢慢走著走就行了!
  
  黃玉本來就是喜好浪跡江湖的遊俠,當然葉青去哪裡,他也去哪裡。
  
  紫英的道行漸漸恢復。 但修羅蘭卻無法離開黃玉的離火真氣而存活。 她白天可暫時獨自出來,晚上依然要化作一棵蘭草,鑽入黃王的血脈中吸取真氣。
  
  畢菱則純粹是因為黃玉欠她的錢。
  
  當時葉青帶著“青眉宗”上天門峰,這回下山來,莫詩雁獨自去青城山出家。 荀木楊用幽冥石看到了秦漾的轉世,也獨自告辭去了。
  
  柳暗珠哭著鬧著要跟黃玉去浪跡江湖。 被黃玉和葉青給勸住了。
  
  要知道她父親柳玄青天門峰足足等了她六十年。 才相見一個多月就要分別,於心何忍呢?
  
  “我們去一趟白眉山,最多個幾個月就回來。你就好好陪陪你父親嘛。”黃玉說。 他是打算等葉青完成白眉山之約,就回來和她在天門峰上長住。
  
  “黃大哥,”暗珠眼裡含著淚光說,“你們可不要騙我。”
  
  “怎麼會騙你呢”葉青指著身後的魔瞳宮,“你師父的家在這裡,我還要回來住的呢。”
  
  暗珠這才放開了黃玉的袖子,揮揮手說:“那你們小心,一定要平安回來。”
  
  一路上,師緒因既和葉青不對付,又不得不一路跟著。 眼看都三月了,眾人終於到了蜀地,離白眉山不遠了。 白眉派現在的形勢,誰也猜不透。
  
  白眉派還有大批正源子的死忠弟子,一定會拼死保護正源子。 但也有不少正初和正心的弟子。 哪一派得勢,現在還很難說。
  
  師緒因雖然是蒼促逃出,卻也粗中有細。 他早已將正心勾結相無,謀殺正初又陷害正源子的經過寫成秘信,託人遞到了劍部大弟子相真的手上。 只要他們細心查訪,一定能找到證據。
  
  但白眉山上現在的情況如何,在回到白眉派之前,誰也不可能知道。 可謂前途叵測。
  
  黃玉和師緒因兩個法師,一個灰袍一個褐袍,行走在路上很是顯眼。 黃玉是正心和星宿盟覬覦的魔種。 師緒因是皇帝下過聖旨的欽犯。 在妖王殿,以柳玄清、葉青的實力,當然沒人敢殺上門來。 但涉足江湖,就不能不小心謹慎一點了。
  
  為此快到白眉山時,他們專門雇了輛馬車。 葉青和紫英都坐到馬車內。 黃玉和師緒音、陳雪瑩打扮成兩男一女三個鏢師的模樣。 看上去就像大戶人家請保鏢護送女眷的隊伍。 就不那麼引人注目了。
  
  前面離白眉山,還有約二百里。 以這些人慢慢悠悠的速度,還有三四天也應該可以到了。
  
  熱氣騰騰的酒菜一上,店小二就呆直了眼睛。 因為一桌的一男兩女都還沒有動手,酒瓶就已經莫明其妙地自己飛起,將酒倒入無人落座的那個座位上的空杯中。 接著筷子也詭異地凌空而起,夾住一片牛肉,往空中一丟,立刻消失不見了。
  
  江湖上客來客往,奇人異士本來就多。 店小二連忙老老實實地退下。 碰到這種鬼一般的主顧,最好是少惹為妙。
  
  畢菱卻是愛死了這天界沒有的人間煙火。
  
  天界是淨土,容不得任何污穢。 眾生一死,立刻化成靈氣灰飛煙滅,根本沒有以菜蔬肉蛋做成的食物。 所有的食物,都要由一種叫做“尋香”的生物,在蓮田中收集花蜜而製成,極為難得。 和飽食終日的天人不同,在修羅界,每個天日都有無數戰爭是為了避免餓死! 所以一到吃飯,畢菱都卯足了勁兒。 根本不等旁人動手。
  
  “店家,這附近路上可有客棧呢?”黃玉一看這外邊狂風呼嘯,風中夾著細雨,可不想露宿野外了。
  
  “客官何必要找客棧?”店小二笑著將手往路前方一指,說:“往前十里陌上莊,莊主周備,是蜀中有名的富戶,又是個大善人。凡是往來客商,江湖遊俠路過這裡,不論身份沒有一個不去他那裡投宿的。所以這方圓十幾里,也沒有客棧了。”
  
  “莫非就是'陌上綢莊'的周老闆?”黃玉行走蜀中,在綿陽、成都都聽說這個周備的大名。 他的陌上綢莊幾乎壟斷了西蜀、漢中甚至是關中一帶的絲綢生意,據說家中金銀堆積如山,他為了防盜,把金銀都鑄造成大球,足有上萬斤一個。 就算小偷來了,也沒辦法扛走。 被人戲稱為“氣死賊”。
  
  “正是!”門口突然湧入一大批十多號人。 店小二連忙迎客去了。
  
  這些人幾乎清一色的青灰色短衣,身上人手一把單刀。 大多是年輕男子和中年壯漢。 一個個身材魁梧,肌肉強健。 說起話來大聲粗氣。 看他們的身形,一個個都是功夫不弱的練家子。 眉宇之間一股凶悍之氣。 奇怪的是這些兇漢簇擁的卻是一個身穿白裘的少女。 這女孩個子不高,定是矮了他們一頭。 長了一張漂亮的鵝蛋臉。 嘴角微翹,兩眼溜溜地往四周亂看,大踏步走了進來。 她一眼就看到中央最好的座位正經被人佔了。 不由地將眼一白,嘴裡發出哼的一聲。
  
  “雷小姐,坐這裡吧。”一個壯漢將一張座位拍拍打打,抹乾淨上面的灰塵,然後恭恭敬敬地請她入座。
  
  這一幫人一入座,整個酒家幾乎都滿了。 頓時吵吵嚷嚷了起來。 其中有一桌的壯漢說:“想當年白眉派是什麼門派?那是武林至尊,道家之首!皇帝老兒欽點的護國第一派!”眾人頓時哄堂大笑起來。 “咱們鍛金幫呢?那是在坑洞裡挖礦做苦力的主兒!”
  
  原來這些是鍛金幫的人。 鍛金幫在江湖上不算什麼名門正派。 但在蜀地的礦山中,卻是風聲水起,讓各地官府都不得不設法巴結的一個頭痛組織!
  
  他們最初是一群礦工們拉幫結夥與礦主談判,要求加工錢。 後來加入的礦工越來越多,漸漸變成了任何礦主想要雇工,或者官府要擺平礦難留下的爛攤子,都必須經過他們之手。 自從成了肥水之地,自然而然引來了各派勢力的加盟,成了一個強大的幫派組織。
  
  鍛金幫總舵在雅州。 那是因為雅州大礦極多,尤其是有銅礦。 他們的勢力遍布西蜀和漢中,是不可小覷的大幫派。 但很少看到他們在江湖上拋頭露面,參與武林中的紛爭。
  
  這讓師緒音很奇怪。 因為一路以來,他已經看到很多大小幫派,成群結夥而來,似乎往白眉山的方向而去。 為了避免耳目太多,他們還故意挑了這條偏僻的小路。 沒想到又碰上了鍛金幫。
  
  “哈哈,”那人繼續大笑著說,“你們說這回白眉派成了甕中之鱉,我們上白眉山,是不是也能撿幾把白眉寶劍回來充充門面呢?”
  
  師緒音正和陳雪瑩喝著悶酒,一聽這幫人肆無忌憚地取笑白眉派,不由得心頭窩火。 但他又不想節外生枝,只是哼了一聲,說:“白眉派雖然虎落平陽,但也不是什麼都能欺!”
  
  都說虎落平陽被犬欺,師緒音是暗諷這些人連狗都不如了。 但這幫人都是莽漢,一時沒聽出他的意思。 其中一個人還好意地對師緒音說:“這位走鏢師傅,不會連皇帝老兒下的'誅魔令'都沒有聽說吧?”
  
  “什麼誅魔令?”
  
  那人回答說:“皇帝老子下旨說白眉派以魔煉丹,危害社稷。所以廣發英雄貼,命天下共誅之。這麼大的事你們走鏢的都不知道?成王爺已經帶兵好幾萬包圍白眉山啦!我看這位師傅也有點身手,不如和我們一起趁亂殺上山去。白眉山上遍地都是名劍,隨便撿一把,也能混個名揚武林!”
roicq 發表於 2014-3-2 19:38
第八卷《千金重寶埋入土》

117 誅魔白眉
  
  這人話一出口,眾人都哄笑起來。 黃玉等人都暗暗吃了一驚。 葉青笑著說:“這下我們的師法使也成了妖魔邪道了。”白眉派一直以降妖伏魔為己任。 葉青本來就是妖,對白眉派不但沒有同情,反而是幸災樂禍,心中爽快不已。
  紫英聖女雖然常年呆在妖界,但去雲央城給皇帝獻過丹,對天下的名門正派也有所耳聞。 她只能長嘆一聲,說:“皇天恩威難測。我們這些修道之人,還是專心修煉少問過世事為好。”
  
  白眉派也算是千年古剎了,竟然會落得如此下場? 但這道聖旨卻是無懈可擊。 首先正源子修煉入魔是事實,這是葉青親眼所見。 然後正心在魔宗修煉魔種,魔種現在還在黃玉的體內,這也是確定無疑的事實。
  
  其實沐元帝自己又不出一兵一卒,卻下旨讓成王包圍白眉山,又是讓西蜀內亂的一條毒計。
  
  而這些江湖門派,還不是牆倒眾人推? 一個個收了英雄貼,都想著去白眉山上燒殺搶掠一番。 如果能上得了劍塚,遍地都是名劍,那可比一般的金銀值錢多啦。
  
  可憐白眉派一千多名弟子,很多人恐怕根本就在蒙在鼓裡,就要被糊里糊塗地一齊剿滅了!
  
  這對師緒因才真正是一記重擊!
  
  以前他只是一個人成為欽犯也就罷了。 生生死死都可以一個人承受。 現在被牽連的竟然包括了他所有的同門師兄弟! 整個白眉派面臨滅門之禍!
  
  “豈有此理!”師緒因將桌子一拍,一桌的碗筷都彈跳了起來。
  
  他在刑部當通天局的捕快多年,辦案最是講究細緻,最忌諱無端牽連他人。 自古就有誅連九族之刑,但還沒有誅連一門一派的刑罰。 何況自古以來平叛勘亂,都是務求誅除首惡,其餘棄暗投明者不究,以求人心安定。
  
  白眉派在魔宗秘密煉魔的,只不過以正心為首的少數。 他在白眉派修煉二十餘年,身為長門弟子,也從未聽說。 可見白眉派大多數弟子都不知煉魔一事。
  
  皇帝高坐雲央殿,不派人詳查清楚,就下旨誅滅自眉派,這不是昏君嗎? 他不知不覺竟然站了起來,似乎拔腿就要往白眉山去。
  
  “你又發瘋了?”陳雪瑩將眼一橫,“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
  
  師緒音這才想起自己還是欽犯。 貿然回到白眉派,說不定會被重新關起來。
  
  思來想去,如今唯一的辦法,只有先救出師父正源子。 只要給他服下天門玉液,他體內魔性消失,他就和師父一起冒死去京師面見沐元帝,澄清這一切都是正心等人所為,求沐元帝赦免其餘白眉派門人的罪過。 這樣白眉派的這次滅門大劫,或許還有十分之一的挽回的希望。 只是天門玉液還在葉青的手中。
  
  他就不得不繼續死死跟著葉青了。 否則他救了正源子出來,卻不能阻止正源子魔性發作濫殺無辜,反而坐實了白眉派的罪名。
  
  師緒因又重新坐下,喝起悶酒來。
  
  吃喝完畢,黃玉終於又恢復了力氣。 這時天色將暮,天上陰雲翻滾,越來越顯得昏暗了。 店小二叮囑說:“一路往前,十里的樣子,兩邊是一大片桑園,就是陌上莊了。在天黑之前應該還趕得及。”
  
  這時還算早。 如此昏暗,只因為天色陰霾。 早春時節,風中依然夾著寒氣。 又加上時不時下雨,真是路上行人欲斷魂的感覺。 鍛金幫的那伙人都是騎馬,一溜煙地往前跑去了。 他們只有師緒音和陳雪瑩騎著馬。 葉青和紫英坐在馬車中。 黃玉趕著馬車,隊伍就慢了不少。
  
  半個時辰才跑了十餘里路,黃玉果然看到兩邊黑壓壓都是桑樹。 想來這“陌上莊”正是從“陌上桑”而來。 路邊有一個木頭搭建的迎賓牌樓,全部是上好的黃梨木所建。 一塊大匾上寫著清清秀秀的三個字:“陌上莊”。 這家主人可就是大名鼎鼎的富商周備! 要知道當今天下十大富豪,狀元是江南宋氏,榜眼是襄陽羅家,探花就是眉州周氏了。
  
  這牌樓靜悄悄地座落在桑林邊。 中間是一條林蔭中的便道,通往茂密的樹林深處。
  
  黃玉和師緒音將馬車停在路邊,讓陳雪瑩守著馬車等候。 兩人先去探探路。
  
  茂密的桑樹林走到了盡頭,眼前居然是一條兩三丈來寬的護城河!
  
  護城河,那河的那邊,自然是城牆了。
  
  這是一道青石磚砌成的古老城牆,在昏沉的黃昏,就像一副巨大的棺木,靜靜地臥在冬去春來的風雨裡。 隱藏在群山之間,茂密的桑樹林中。 從外面看就是河流沖出的山谷間的桑園。 一點都看不到城牆的痕跡。
  
  都說富不過三代。 身為中土三大富家之一的周家,雖然比不上後起之秀羅慕雲,但歷史卻是最悠久的,已歷百餘年。
  
  一方面周家極為低調。 很久以前,就在雅州和白眉山之間的這個荒山偏僻處,建起了這座“陌上莊”。 本家早就將各地的生意都委託了出去,只在幕後操控。
  
  另一方面他們又將綢莊的股權分散給各地的達官貴人。 據說成王、甚至沐元帝都是陌上綢莊的股東。 這樣一來,自然沒人敢動了。
  
  周家雖然極少在江湖上露面,對江湖人士卻是廣結恩遇。
  
  陌上莊每年大量的香火錢捐給了白眉山的純陽殿。 白眉派當然不會怠慢。 莊中一直有白眉派的高人值守,以防妖魔邪道的突襲。
  
  只可惜這回白眉派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
  
  師緒音抬頭望著這森嚴的高牆。 這青石牆雖然比一般的城池要矮了三分之一,但堅固的程度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每五十步就有一座高高的箭樓。 如果布有弓箭手,休想有人能跨過這城牆。
  
  他甚至感覺到一些道家禁制的殘餘氣息。 禁制是一種陣法,由有道高人布下。 可以防止妖魔和邪道的侵入。
  
  周家就是靠如此嚴密的防禦,抵擋了無數次災荒流民和兵荒盜匪的攻擊,傳承到了現在。 這樣的城池,除非調動軍隊,否則是不可能攻破的。
  
  但現在,牆上靜悄悄地,一個人都沒有了!
  
  兩人都覺得很怪異。 偏偏這時,空中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吊橋已經放下,靜靜地躺在河上。 大門卻緊緊鎖著。 一條鏽跡斑斑的鐵索就像蛇一樣纏在大門環上。 是從外面鎖上的。 所以他們也無法升起吊橋了。 主人不在家?
  
  諾大一個陌上莊,怎麼可能一個人都沒有!
  
  “不太對頭。”師緒音嗅到了不祥的氣息。 “我們先進去看看。”黃玉點點頭,兩人縱身而起,腳輕輕點在牆上,伸手就攀到了城沿。
  
  好一個豪門富戶! 這個莊子一里見方,各種設施一應俱全。 只有一樁不對勁,就是全莊上下一個人都沒有! 連個看門的老僕也無! 這要是傳到民間,也只能說是全家都被妖怪吃掉了!
  
  “這麼好的房子,”黃玉走過主人府邸中間的庭院。 雨越來越大,雨點打在青石地板上,濺起一朵朵白色的水花。 “竟然空著沒人住人了?”他現在渾身濕透,只想有個乾燥的地方好好烤個火。
  
  “並不是沒人住,”師緒音望著地面,“而是不久之前,這裡住的人都被殺了。”
  
  “被殺?”黃玉吃了一驚。 如果這麼大一家被滅門,應該是屍橫遍地才對。 但這里幹淨整潔,不但沒有屍體,反而像剛剛打掃過一樣一塵不染。
  
  “在這裡。”師緒音走到雨中。 他所指之處,庭院中央的青石板上,雖然在雨水的浸泡之下,還是能看到一些淡淡的痕跡。 但黃玉就算看到了,也絲毫都不覺得奇怪。 師緒音可不一樣,他在刑部做了十多年的捕快。 任何蛛絲馬跡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是血跡。有人擦洗過,加上天雨沖刷,幾乎看不見了。”
  
  黃玉這才發現,好大的一個庭院的中間,到處都是這種痕跡。 換句話說,這裡曾是遍地都是血!
  
  “難道周家被滅了門?”黃玉倒吸了一口涼氣,“是什麼人?竟然能……”
  
  “是軍隊!”師緒音將手伸到了花壇的土中,抓住了什麼東西然後一抽,抽出一支幾乎整個鑽入了泥土中的羽箭。 他將箭頭伸過來嗅了嗅。 一股腥臭味鑽進了他的鼻孔。
  
  “這是成王青勾箭!”他對大部分殺人兵器能輕易看出來源。
  
  這玩意是老成王的發明。 箭頭上有兩根銳利如金鉤的倒刺。 一旦射入體內,極難拔出。 出征前會在搗碎的大戟汁液中浸泡,帶著青色,所以稱為青勾。 大戟有劇毒,中箭者必肢體潰爛。 這箭在蜀軍的騎兵中幾乎是製式裝備。 老城王就是憑著這玩意兒縱橫天下的。
  
  師緒抬頭一看,一眼望去正是二樓走廊一圈紅漆的欄杆。
  
  他腦海中閃出一個畫面:陌上莊被叫開城門,一群騎兵蜂擁而入。 周家人被集中在這庭院中。 二樓走廊上已經佈滿了弓箭手,亂箭齊發……
roicq 發表於 2014-3-3 19:17
118 陌上空莊
  
  他們事後打掃了現場,刷洗了地面。 拖走了屍體。 連遍地的箭也清理乾淨了。 只有這一支深深地插入了花壇中的土壤中,只露出一點點尾羽。 所以清理的人沒有發現,殘留了下來。 師緒音習慣地將這支箭小心地收好,這可是重要物證。
  “如此驚天巨案,必須馬上報案給本地官府衙門,再上報刑部處理。”
  
  “你瘋了吧,”黃玉啞然失笑,“你現在是背叛師門的逃犯!葉青是通天局懸賞緝拿名列前矛的要犯!”黃玉差點脫口而出“老子也是個慣偷!”,想了一下又咽了回去,“要去你去,我可不管這種事!”
  
  黃玉這次來完全是為了葉青。
  
  以他的脾氣,就是天塌了下來,也不關自己的事。 體內雖然有魔,但手中有玉門玉液一一其實全被葉青拿走了一一魔性發作時服上一滴,可保十年無事。 這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和葉青住在天門峰魔瞳宮,以後無聊了再去四處遊山玩水,此生無憾矣。
  
  但葉青答應和正源子用天門玉液換封絕劍,她非要來白眉山,所以黃玉也順道來玩玩。 只是玩而已! 只要把天門王液交到了正源子手上,葉青就算履行了承諾。 哪算這老頭子水深還是火熱,是死還是活!
  
  一路上的破事他可不想管。 什麼豪門,什麼官府,對他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
  
  這倒是使他想起了自己的老行當。 這可是天下第三大富豪的老家! 而且現在一個人都沒有。
  
  他腦子一轉,直奔賬房。
  
  以他多年行竊的經驗,豪門大門一般都會在賬房積存著近幾個月需要支出的銀兩。 更多的就在地下的庫房了。 周家幾萬斤金銀一個的“氣死賊”是出了名的,雖然誰都沒見過。
  
  黃玉草草地跑了一圈。 這莊子讓他大失所望。 雖然沒有人,但所有的錢和值錢的東西,只要方便他隨手帶走的,都不見了。 這一家子,一個子兒也沒給剩下! 果然是氣死賊!
  
  這他媽是洗劫,真正的洗劫! 只是他們小心地將一切恢復了原狀。
  
  師緒因知道,這幫人滅了天下第三富豪的門,自然只是為財了。
  
  忽然門口轟地一聲巨響,接著城門吱吱呀呀地打開了。 陳雪瑩趕著馬車跑了進來。
  
  “兩個沒用的貨!”葉青從馬車上探出頭來,“探個路也能這麼久!”
  
  一屋子的殺氣重重,陰魂不散。 黃玉手抖,竟然半天才點燃了手中的火折子,將油燈點亮。 他將燈端起,一陣風吹得門窗直響,火苗也隨之亂晃。 外邊依然是如篩豆子一般的雨聲。
  
  他用手護著火苗,走進房間中。 葉青已經和衣躺在床上伸懶腰了。
  
  “最討厭下雨了,”葉青恨恨地說,“一地都是泥。這一路真是累死我。”
  
  黃玉東張西望。 他總覺得這風雨中充滿了不祥的感覺。
  
  原因很明顯,他知道這裡不久前才屍橫遍地。 這想法讓他忐忑不安。 彷彿空氣中充滿了血腥的味道。 那些燈光照不到的昏暗角落,處處都藏著殺手。
  
  “不知道他們會不會還在附近?”黃玉可睡不著。
  
  他說的他們當然是滅門周家的那些兇手了。 做下如此大案,理應一把火燒光,然後逃之夭夭才對。 但他們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將這裡完完整整地保留了下來。 這讓黃玉覺得更恐怖。
  
  葉青卻已經睡看了。
  
  黃玉和師緒音都覺得這個地方兇多吉少。 葉青卻非要在這裡住下。 她才懶得在乎這裡死過多少人呢。 大雨下個不停,山路上不但是泥濘,而且匯成了黃色的溪流。 又是晚上,馬車里四處漏水,四面漏風。 她可不願在那地方呆一個晚上。
  
  “這麼好的地方沒人住,我宣布一一這莊子歸我了!”葉青大大咧咧地走了進來。
  
  這陌上莊剛進城門,是一條小小的街市,兩邊都是庫房、馬厩和守兵、下人們的住處。 裡面是又是一圈青石圍牆,圍著周家的府邸。 亭台樓閣,假山池塘,一應俱全。 雖然在蜀地深山之中,卻讓人感覺身在江南。 葉青是一看就愛上了。
  
  師緒音讓大家住在二樓的西南角兩個房間。 這個地方就在大門的西側,又居高臨下。 如果有人從大門進入,響動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同時窗口就在圍牆的上邊。 如果發生一點什麼,也很容逃生。 黃玉和葉青用了一間。 另一間給了陳雪瑩。
  
  除非是喝醉了,畢菱從來都不睡人類的床。 烏鴉是睡在樹上,而且保持著警惕的。
  
  紫英聖女在晚上的時候,總是變成一棵青藤藏在黃玉的血脈中,當然也用不著床了。
  
  師緒音沒有睡,他冒著大雨爬上了城牆上的一座箭樓。
  
  這箭樓很小,只容兩三個弓箭手。 上面有一個有頂的瞭望台。 不但可以避雨,還可以瞭望四方。
  
  讓女人們安心睡眠是他的責任。
  
  現在一眼望去,幾乎沒有一絲的光。 有的只是一片蒼茫的黑暗,夾著風聲和雨聲,充滿了冰冷潮濕的味道。
  
  這黑暗彷彿一無所有,卻又包羅萬象。 黑暗中彷彿在不斷地變換,彷彿在將他一生中所經歷的種種場景,都一一浮現出來。
  
  還記得師父站在自己面前,撫了一下自己的頭頂,將一件嶄新的白袍遞給自己。 那年他十二歲。
  
  那天是個盛夏,一群同門弟子笑嘻嘻地擠在一起。 終於通過了從凡人到法師之間最艱難的考驗,每個人都感覺無比地心曠神怡。
  
  神仙撫我頂,從此結長生。
  
  師父雖然不是神仙,但是最接近神仙的人。
  
  成為法師並不一定就要飛生成仙,長生不老。 既使不打算成仙,法師也是一個非常好的職業基礎。 上可報效國家,下可救濟眾生。 很多朝庭重臣,或是名醫神算,都是法師出身。
  
  二十歲,他便到刑部入職,成為通天局的捕快。 十多年來,仕途一帆風順,步步高升。 他也在雲央城有了自己的府邸。 很有可能會成為通天局的主事。 連平時不怎麼鳥自己的那些達官貴人都開始勾達自己了。
  
  雲央城,眾雲之央。 遍布的樓台宮室就像一片望不到邊的海。 他曾以為這就是他的家了。
  
  但現在,這一切都離他遠去了。 不知不覺,時過境遷,往昔的繁華竟然成了昨夜的一場夢。 他甚至不敢相信這一切為什麼發生。
  
  好在還有愛妻在身邊。 一路風雨中,還算有一絲慰藉。
  
  讓一切都回到從前恐已不可能。 如今能做的,就是盡量去挽回這一切。 無論如何都必須有師父在! 還記得自己上靈封山捉拿葉青之前,師父就對自己說過,如果不拿下葉青,那白眉派之大劫,乃至天下之大劫,將在所難免!
  
  後來他雖然收了葉青,但煙追命杜升忽然出手,中間橫插了一刀。 雖然封絕劍最後還是到了師父的手中,不知是不是杜升的插手壞了整件事的運勢。
  
  白眉派大劫,轉眼已成了事實。 這個傳承千餘年的道門古剎,竟然成了要皇帝親自下旨消滅的魔道邪派。 師父可謂一語成讖。
  
  自古正邪不兩立。 江湖上能光明正大存在的派係都是官方認同的正派。 邪派都只能苟延殘喘於地下,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比如星宿盟,收錢殺人,出售毒蠱,無惡不作。 但從來沒人知道總壇在哪裡,領首和成員也絕不敢公開自己的身份。
  
  難道以後白眉派也會如此? 這真是不可思議。
  
  師緒音依然相信這只是皇帝的一個誤會。
  
  大雨中,一種密密如鼓點般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這聲音和雨聲不同,勢大力沉。 遠處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點點星光。
  
  當然如此風雨交加的夜晚,是絕不會有一絲絲星光的。 連螢火都不會有。 師緒音知道這是一種軍隊裡常用的馬燈。 以油為燃料,有一個密實的燈罩,點起來刮風下雨都不會滅,最適合夜裡行軍。
  
  來的是軍隊? 難道是將周家滅門的這夥軍人又回來了?
  
  要滅門整個有數百人口的陌上莊,至少需要上千人的軍隊。 但看夜色的這一團微弱的燈火,來人不過四、五十人。 也許大部隊已經往前開撥去了,但這群人有什麼原因調轉馬頭回來。
  
  四五十人的軍隊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如果他施展白眉山的御劍術,以一敵百問題不大。 當然所謂萬夫不擋之勇就是誇張了。 修仙之人的實力雖然遠遠超過了凡人,但對付一個人多少總要消耗一些真氣。 等級越高的修士真氣也越多,但總不是無窮無盡的。 一但真氣耗光,修士也就和凡人無異了。
  
  修士們一般都會把最後的真氣留給三十六計的最後一計“走為上”。 這從“遁術”的這個“遁”字上就可以看出。 據說創世天神鴻鈞將這些能駕馭自然之力的術傳授給道門弟子,就是想要他們避開人世紛爭。 有事則遁。
  
  師緒音卻不打算遁。 陌上莊發生的驚天巨案,讓他不能視而不見,一走了之。 如果某地的軍人可以肆意燒殺搶掠,一夜之間將天下第三的富豪家洗劫一空而無人過問,那國法何在? 國法不在了,天下也就危矣。 人道和畜生道就沒有區別了。 國家將會紛崩離析,而天下百姓,將過著和野獸無異,弱肉強食的日子。
roicq 發表於 2014-3-4 17:47
119 深藏萬金
  
  師緒音小心地回到週府中,將眾人叫醒,把燈吹滅。
  暗夜立刻像一團粘稠的墨,將所有的人和物都吞沒其中了。 大家都躲在房內,靠著面向內院的門窗,透過窗戶紙上破開的小孔,看院內會發生什麼。 這一夥人都不是等閒之輩。 各自調整自己的呼吸,和這天地風雨融合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來。
  
  沒多久,果然一陣急驟的馬蹄聲,一路經過吊橋進了城門,直奔這所大院。 幾匹馬直接就跨過了門檻,奔到了庭院中央。
  
  雖然下著大雨,庭院中卻是燈火通明了。 一陣金屬碰撞和摩擦的聲音傳來。 這些人大多穿著盔甲。
  
  一個混身濕透的男子被拖了過來。 他低垂著頭,雙腿也無力地拖在地上。 如果不是被左右兩個士兵架著,他就會像一灘泥一樣癱軟在地上了。
  
  “周備,錢財是身外之物。區區三十萬兩黃金,只要留得命在,何愁賺不回來?”
  
  馬上一人口中,傳出一陣如銅鐘般的聲音。 這聲音低沉宏亮,震人心魄,明顯這說話之人道行不淺。 但他戴著寬大的斗笠,披著一身蓑衣,看不到身材與相貌。
  
  地上那男子慢慢抬起頭來,燈光照在他臉上。 這人鼻青臉腫,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他便是當世富豪周備! 只可惜家財遠不止萬貫,卻落得如此下場。
  
  “雷大人不要心急……”這人的一張青腫得不成樣的臉勉強地抽動了一下。 “我既然肯帶大人回來,自然不會讓大人失望。”
  
  雷大人? 師緒音巡法蜀地多年,對蜀地大小官員認識不少。 他記憶力又極佳。 倉促一面,他就會將對方的音貌深深刻入腦海中。 這人說話的聲音,使他想起了雅州衛指揮使雷宏! 此人的確是道門中人。 據說師從崑崙山純陽宗。 以一身的硬氣功行走天下,在江湖上也不是無名小輩。 人稱“銅羅漢”。 後來被成王賞識,在雅州帶兵。
  
  他還有個女兒叫做雷敏兒,在雅州飛揚跋扈,幾乎無人不知。
  
  雷宏居然帶兵到了這裡來抄陌上莊! 這事成王知道嗎? 在成王轄下,除非有他親自頒發的虎符,任何人都不得帶兵離開衛所的轄區。 否則就是反叛之罪,首惡必誅。
  
  師緒音覺得,此事必有成王的秘令,否則區區一個衛所指揮使絕不敢擅自行動。 但是即便是成王所為,只要落在他的手裡,也是王侯犯法,與庶民同罪!
  
  官寫出動洗劫富戶充軍費這種事,古已有之。 但不是成王的作風。 成王這個人深謀遠慮,絕不會為一時之貪,就做出殺雞取卵的事。 這件事恐怕沒這麼簡單。
  
  只要能擒住雷宏,他要么拿出成王的手諭,要么交待其他幕後的主使。 那這件陌上莊的驚天巨案也就真相大白了。 當然師緒音自己已不是巡法使。 他要做的,也就是擒住雷宏,並留書一封交待此事的原委,一齊交給當地的官府就結了。
  
  和“銅羅漢”一對一,師緒音還是有點自信的。 但還有四五十個士兵,再加上人質,就比較麻煩了。
  
  還是見機行事為好。
  
  不成人樣的周備卻是不慌不忙,指著庭院中央的幾塊青石闆說:“挖開。”
  
  幾個士兵找來大錘。 他們首先對石板一陣猛敲。 然後用鋤頭順著鬆動的邊緣撬開。 石板翻開後,露出一個土得不能再土的酒壇。 這破壇子竟然裝著三十萬兩黃金?
  
  雷宏將陌上莊上下都搜刮了一個遍,找到的金銀加上值錢貨色全加起來也不過萬餘兩銀子。 相比周家陌上綢莊每年的進帳,這只是一個零頭而已!
  
  上頭交待的任務,是找到他家的三十萬兩黃金!
  
  周備是極善經營,而又極貪婪吝嗇、小心謹慎之人。 他一生所做的事恐怕只有兩件,一就是如何賺錢,二就是如何藏錢! 為此他深居簡出,在深山中以建桑園為名,修了這銅牆鐵壁的陌上莊,挖了巨大無比的地下銀庫。 然後又廣結江湖人士,將自己弟弟周至送到白眉山去修煉,無一不是為了守住這筆錢財。 雷宏也深知,要從這個守財奴手中挖出這筆大財來,絕不是件簡單的事!
  
  三十萬兩黃金,以當時的價格,差不多相當五百萬兩銀子了! 銅羅漢雷宏,在雅州太守趙炳乾死了之後,立刻就受命接管了雅州滎經縣的銅礦。
  
  他知道這五百萬兩銀子意味著什麼。
  
  他們要在銅礦的地下打造一萬個火熔銅兵所需要的開銷,是一千萬兩。 這五百萬兩銀子,恐怕剛好補上缺的那塊大窟窿!
  
  悄悄捲走這筆大財,然後嫁禍到某個江湖邪派的身上。 這樣錢財消失無踪,都用在雅州荒山野嶺中的礦山深處,人不知鬼不覺。 放個傳言出去說周氏一家忽遭橫禍,似和江湖第一邪派三尸教有關。 官府除了大規模搜捕三尸教徒之外,還將另派重兵保護各大商家的安全。 這樣人心雖然有些惶亂,但為時不久,很快就會復原。 這些剩下的豪門大戶不但不敢心生異心,還會對官府感激涕零。 這樣的手段,倒是符合成王的一貫作風。
  
  至於三尸教,本來就惡行累累,誰會出來為自己辯解說,這事兒是栽贓嫁禍? 就算出來辯解,哪個傻子會信呢?
  
  在南澹部洲中土帝朝,三尸教是個讓人聞風喪膽的玩意兒。 但要說三尸教倒底為什麼恐怖,卻沒有幾個人說得出來。
  
  同樣是邪派,星宿盟就簡單明了了許多。 接單,殺人,收錢。 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見屍付錢。 公道交易。
  
  三尸教殺人,才真是不留痕跡。 所到之處,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所有傳言被三尸教所殺之人,都只有一個結局,就是消失無踪,成為幽靈! 既便留下了屍首,沒多久也會莫明其妙地消失不見。 就像自己活過來跑了一樣。
  
  如果真的是完全沒有了踪跡,那也就稱不上成了幽靈了。 最詭異的是,那些傳聞被三尸教所殺而失踪之人,往往多年之後,又會莫明其妙地在江湖上出現。
  
  這些詭異的傳聞,就這麼在江湖上傳播。 以至於如果有人莫明失踪,不留痕跡,大家就會情不自禁地想到又是三尸教下的毒手。
  
  真正調查過三尸教,而且曾經給了三尸教沉重打擊的,就是白眉派! 連“三尸”這個名字,也是白眉派一百多年前重創三尸教主之一的下屍彭躓之後,世人才知這個邪派的名字叫做“三尸”。 當然,從此這正邪兩派,就這樣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雷宏這次受命前來,要將周家錢財洗劫一空,卻不許留下任何殺戮的痕跡。 他也很清楚,上頭是擺明了要嫁禍給三尸教了。
  
  他帶了兩千士兵星夜從雅州趕來,以一道成王秘旨,輕鬆地拿下陌上莊數百人口,然後又細心她打掃掉了所有的痕跡。
  
  任務幾乎圓滿完成。 獨獨沒找見的,就是那三十萬兩黃金!
  
  上頭說周備藏有三十萬兩黃金。 既然說有,那就一定有,他必須得找出來! 不然一切計劃,都要毀在他的手上了。
  
  陌上莊的防備的確是森嚴無比。 如果他不是手拿著成王的秘旨,想要攻克這座不過一里見方的陌上莊,兩千兄弟恐怕也要死傷大半。
  
  但所有的富豪大戶都明白,他們再有錢,也是絕無法對抗官府的。 對他們來說,朝庭是水,而他們就是水上的船。 水可以讓船浮得悠閒自在。 但如果水想打翻他們,也就是一個浪的事兒。
  
  在蜀地,成王就是官府。 他的秘旨,和聖旨無異。 當然秘旨可以造假,連成王印鑑都可以仿造。 但眼前來的這個雷宏,就是雅州衛指揮史。 周備去雅州時也曾拜會過,絕無可疑。 一想到這裡,周備立刻叫放下吊橋,開門迎客。
  
  雷宏立刻控制了全莊。 但怎麼都找不到那二十兩黃金! 陌家莊地下鐵鎖森嚴的銀庫,裡邊空空如也! 什麼幾萬斤金銀鑄成的“氣死賊”,全都是傳說而已。 根本就是忽悠人的玩意!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疑兵”了。 雷宏現在可真是服了這個著名的守財奴。 他將周家所有人一律殺死掩埋,只留下周備一人。 這種人是不會把自己的秘密寶庫交給別人保管的。 其他的人沒有用處。
  
  只要有周備在手,他不怕挖不出這個秘密。
  
  雷宏將周備關在軍營中折磨了兩天,他終於鬆口了。 事不宜遲,雷宏將大軍留在十多里外的山谷中,自己帶著四十多名親信精銳連夜帶著周備回到陌上莊來尋找這筆大寶藏。
  
  只是沒想到本來天衣無縫的一件大案,偏偏碰到這個多管閒事的冷面法使師緒音!
  
  師緒音正在揣摩如何拿下這個銅羅漢。 他拿不准乾天劍的鋒銳,能不能刺穿雷宏的護體硬功。 乾天劍鋒利無比,但長在輕巧靈便,神出鬼沒。 之適合刺殺正常的血肉之軀。 對付硬邦邦的東西就不合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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