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池陸一身青衣,漫步而行,透著幾分疏懶之意。
他一個人靜靜地走在空闊的廣場上,四周寂靜無聲,只有腳下傳來吱吱的聲音。那是雙足踏在積雪之上,隨後陷下,擠壓,發出的聲音。
踏雪聲在空曠的靜空之上,輕輕飄蕩,悠然向四面八方傳開。
以魚池陸的修為,出入青冥,也不過尋常事,但他卻更喜歡用自己的腳去丈量大地。
這樣做,會讓他感到踏實。
寂寂的廣場之上,空空蕩蕩,沒有半個人影。
事實上,這個地方絕對不會有人能夠進來。
除了八大派的弟子之外,就算是玄蕭世家、叢府這等勢力也不夠資格踏入這裡一步。
這裡是菱花城真正的核心。
走了一陣時間,前方出現一堵圍牆。
高高的圍牆通體用白玉般的石脂所造,高約丈余。這種石脂是未能蛻化成靈石的石礦中開採出來的,雖然不似靈石那般蘊含精純靈氣,能夠供人吸收,但卻也是常年累月處於靈氣充沛之地,經受過孕養,是一種上佳的材料。
魚池陸往前又走了一陣,只見他的面前出現一座長劍狀的石門。
這座石門上面的一切細節,無論是劍身比例又或者是散發出來的氣息,竟與太獄門一般無二。
魚池陸只是看了一眼,便立刻感覺到一股鋒芒直襲而來,雙目受激刺痛,差點沒流出眼淚來。
魚池陸體內靈氣運轉起來,周身彌漫起一股金氣。天刑宮嫡傳的兵刑圖錄功法最擅采集庚金之氣,靈氣經過兵刑圖錄的轉化之化,銳氣無雙,與人戰鬥之時,大占便宜。
天刑宮以刑為名,自然也是擅長於戰鬥的門派。
魚池陸二十七歲踏入築基之境,在天刑宮這一代的弟子當中,他的天賦不算最好,大概處於中上水平,但他卻是新一代的年青弟子中最先築就道心的人。
築基四境,見性,道心,惟微,通幽。
道心一成,則已經可以開始觸摸到大道微妙之機,見風花雪月,皆有所悟,山川大地,盡可入境。
魚池陸的道心便是兵厲。
兵刑兇厲,吾當一往而無前。
是以當這座雖然規模縮微而具,但威能更勝於外城的太獄門上的劍陣激發出劍氣之時,魚池陸想的並不是退縮避閃,而是與之爭鋒。
劍氣襲來,無聲無息,卻似乎彌天塞地,仿佛整片天空大地都已經被這一道劍氣填滿所有空隙一樣,魚池陸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困在土里的獅子,四肢都動彈不得。
但他心中卻充滿了戰意,鬥志昂揚。
一聲長嘯,忽地從他嘴里發出,卻沒有任何渾厚的感覺,反而尖銳刺耳,讓人耳膜生疼。
嘯聲一起,魚池陸已經化為一把劍。
他的心中生出一股斬盡天地萬物的殺伐之意來,雙眸一睜。
周身金氣大盛,白色庚金之氣如片片刃鋒一般在他周身輕旋。
「兵刑天下,蒼生皆罪!」
魚池陸鼓盡體內靈氣,立刻全力搏出這一擊。因為他知道他只有一擊之力,所有他一出手,便是天刑宮的秘傳劍術兵刑戮劍。
而且還是兵刑戮劍所化出的至妙極技!
威力之大,簡直是恐怖之至!
如果玄蕭虜能夠站在這裡,那他便會知道他之前的想法是何等的無知,按魚池陸此刻所展現的修為,分明已經到了通幽境,只需臨門一腳,便能夠凝聚出元液來,踏入凝元境。
只怕十分玄蕭虜也未必夠他一人殺的。
感受到了魚池陸的挑釁之後,小太獄門上的石劍竟然嗡嗡一顫,傳出一聲暴戾的虎嘯之聲,頓時狂風卷蕩,劍氣森然絞了過來。
魚池陸早已蓄足的靈氣亦立刻放開限制,涌出體外,金氣蕩漾,化為一柄厚劍,在他的意念操縱之下,往前疾刺過去。
狂風金劍交擊,立刻爆出一聲轟鳴炸響。
金劍在劍氣形成的狂風之中支撐不過數息,便已經被絞碎,隨後余勢不止,徑直向魚池陸這邊卷來。
魚池陸卻依舊被太獄門散發的劍氣鎮壓著,連根手指也動不了。
眼看他就要為自己魯莽的行為付出代價,突然一聲清喝傳來。
「散!」
狂風已經卷至魚池陸身前不足半寸之處,劍氣卷絞,銳芒四激,卻竟在這一聲清喝聲中陡然散開,劍氣盡消。
暴烈散開的急風撲在魚池陸的臉上,吹得他睜不開眼,長髮往向激擺,卻已經沒有辦法對他產生半點傷害了。
「進來吧!」清喝再次傳來。
魚池陸整了整衣衫,梳理好被剛才勁風吹散吹亂的頭髮,不片刻已經再次恢復成那個雍容爾雅的翩翩公子哥形象,這才舉步往前走去。
太獄門訇然中開,魚池陸踏步而入。
身形沒入門後,兩扇石門又轟然闔上。
廣場再次沉寂下來,只有地面上那被勁風鼓蕩開的風雪才知道這裡發生過什麼。
踏過太獄門,魚池陸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似的,片刻後,眼前一亮,他已經出現在一座恢宏大氣的宮殿前。
然而詭異的是,這座宮殿通體呈現出濃重的黑色。
黑色的瓦片,黑色的木柱,黑色的石基,黑色的牆體,黑色的門窗,甚至於連糊窗的紙都是黑色的。
高大的宮殿就像是一只猙獰的黑色巨獸一樣,散發出讓人心悸的感覺來。
「進來見我!」
宮殿中傳來一個聲音,正是方才一聲清喝喝退劍氣狂風,救下魚池陸一命的聲音。
隨後大殿正門咿呀一聲,緩緩打開。
門後一片漆黑。
魚池陸拾階而上,走過如同黑玉一般的石階,踏進大殿之中。
四周黑暗至極,沒有半點光線照射進來,也沒有任何照明的工具。
這座黑獄宮是開明南凰陣的八大陣眼之一,由天刑宮駐菱花城的長老七劍生主陣。
七劍生天生目盲,這是先天頑疾,即便是踏入修道之後,也沒有辦法恢復。
這目盲之疾,令他的童年充滿了各種嘲笑,譏刺,打罵與玩弄。陰暗的童年生活,這令七劍生的性情十分乖僻,也讓他特別討厭光亮。
魚池陸行至七劍生身前十丈外便已經停了下來。
他知道這位長老性情古怪,素來不喜歡與人太過靠近,就算是親近之人也不難走近他身邊。
「弟子魚池陸,見過長老。」
魚池陸恭敬地行禮,沒有因為黑暗的原因便太過隨意。
「我知道你心中一定十分疑惑。」七劍生清朗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是!師叔明鑒,吾等八派駐守菱花城,但從來不插手城中事務。這次師叔打算與玄蕭家聯手圖謀叢云商會,弟子擔心會激起城中勢力不滿。」魚池陸直接將自己的顧慮講了出來。
七劍生冷哼一聲,道:「就算不滿,又能如何?到時木已憂舟,他們還敢與我天刑宮開戰不成?」
魚池陸搖搖頭,道:「他們不敢!但這與當初八派定下的約定不合,會讓其他七派找到借口,予人口實!」
七劍生道:「那又如何?現在太玄宗一家獨大,其勢未衰。天下各派都在韜光養晦,現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誰敢先啟戰端,若是損耗了自家實力,到頭來被太玄宗所乘,連自家宗門都保不住。」
魚池陸道:「話雖如此,但若是七派聯合,我天刑宮卻也未必擋得下。」
七劍生道:「等到滅了叢云商會,左右不過讓出些利益罷了,這種事情你師父不是最善長的么!」
魚池陸的師父銖天下統領著天刑宮的一切外務,乃是天刑宮中權勢滔天的人物。
事涉尊長,魚池陸不好置評,默然無言。
七劍生突然嘿嘿一笑,道:「天刑宮中各脈傳承,講究性情相契,這才能與功法相合,可事半功倍,天獄峰陰厲詭譎,天皇峰堂皇大氣,你們天籌峰卻是錙銖必較。不過,你跟你師父性格卻是完全不同。」
「你師父是真小人,你卻是個偽君子!」
魚池陸毫是一言不發。
「你知道剛才你那招‘兵刑天下,蒼生皆罪’為何抵擋不住太獄劍氣么?」
魚池陸道:「還請師叔指正!」
七劍生哈哈一笑道:「‘兵刑天下,蒼生皆罪’乃是天罰,講究以正相合,惟心中有正氣浩然,方能誅盡宵小。你性情外寬內忌,看似寬厚,但卻心思深沉,心眼又小,沒有容人之量,哪裡有什麼正氣在身。」
「雖然不知你用什麼法子領悟了兵刑戮劍的至妙極技,但顯然你無法參透其三昧,終究是空有其形,未得其神,連劍法的一分的威力都沒有發揮出來。」
「這門劍法你是練不成的,我看你還是早早地另覓一門劍法才是正途!」
魚池陸雙手緊握,指甲更是深深扎進肉中,顯見他心中憤怒已極,卻不得不忍。
七劍生的聲音似乎充滿了一股奇異的力量,令魚池陸心湖泛起劇烈的波動。
思維千轉萬變,最終變成對自己的疑惑。
魚池陸大覺不妙,但他心中疑惑已生,體內道心立生感應,頓時一聲哀鳴從他的體內傳出。
聲音清脆,如劍被折斷一般。
魚池陸心喪若死,黑暗中雖然看不到他的臉色,但他明白此刻他必定一臉蒼白。
這聲折劍哀鳴表示著他兵刑戮劍的劍心已破!
劍心一破,就表示他對劍法的精義產生疑惑,惑生而障起,從今往後他再也使不出兵刑戮劍了。
除非有一日他能夠勘破心障,重立劍心。
七劍生刻薄地評價完之後,終於開口道:「好了,你退下吧!」
魚池陸呆呆立了半晌,才木轉身離開。
行至門邊,手剛摸上門把。
七劍生的聲音又幽幽傳來:「怎麼,你苦練了十余年的劍法被我評得一錢不值,是不是心中怒火狂燒,恨不得把我殺了!」
魚池陸身形一頓,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弟子不敢!」
七劍生道:「你知道不敢就好!記住,我是天刑宮長老,你不是!我是你師叔,不是你是我師叔!我命令既下,你疑惑也罷,同意也罷,只要遵從就好。我破你劍心,是代你師父教訓你,是要讓你明白尊卑,讓你知道規矩。」
魚池陸聞言差點拔劍出鞘,一劍砍死這老瞎子。
不過,他終究城府頗沉,還沒有喪失自制力,深呼吸了幾下,才重重地道:「弟子必銘記在心,不敢或忘!」
聲音未落,他已經用力拉開門,走了出去。
直到離開了廣場,踏過一層陣法隔絕的屏障,魚池陸才恨恨地咒道:「老匹夫……」
一想起被七劍生破掉的劍心,他的心中便充滿了惋惜之情。
不過七劍生的尺寸卻是拿捏得非常好,甚至是妙至毫巔,只破劍心,卻完全沒有損傷到他的修為境界。
顯然,告誡的意味更重一些。
但卻也廢掉了他修練了十余年的劍法。雖然兵刑戮劍並非是他真正的本事。而且兵刑戮劍的確如七劍生所說,與他性情不合,故而沒能發揮出這門絕技的至高威力來。
再說了劍法只是手段,只要境界無損,花費些時間再練一門就可以了。天刑宮中奇功秘法可是多不勝數。
但魚池陸心中依舊充滿了一股憋屈的感覺,胸口如果堵一塊巨石一樣,心緒不暢。
魚池陸突然邪邪一笑,眉宇間突然透出一抹青氣,整個人透著幾分詭異來。
或許他應該去找些樂子,發泄一下。
剛好方才他已經碰上了他的獵物,而且他已經在獵物上作了標示,不用擔心獵物逃跑。
循著神念之間的感應力,魚池陸很輕鬆地找到了獵物。
之前他在大街上救下來的那對母子。
隔著一堵厚厚的磚牆,魚池陸站在街角的一株枯葉落盡,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的樹下,雙目泛起幽光,似乎能夠穿透牆體,看到屋中的情景似的,嘴角似笑非笑。
很快,一名男子從長街盡頭處匆匆行來。
走到房前,推開門,走了進去。
魚池陸邪魅一笑,喃喃自語地道:「真是讓我一陣好等!」
拍了拍身上沾上的雪粉,魚池陸邁開步子,悠然朝那一家人行去。
在一家三人驚訝的表情下,魚池陸走到屋中。
那女子見到魚池陸立刻朝丈夫解釋起來,才說了兩句,便已經被發生在眼前的事情驚得呆住了。
魚池陸突然出手,一道幽黑的光華閃現,一柄短勾利刃出現在他手中,揚手間,利刃飛出,已經將男子釘在牆上。
那利刃正從心臟處刺入,精準無比,卻又因魚池陸注入刃中的一股靈氣將男子的性命吊住,讓他沒有立刻斃命。
女子回過神來,發出一聲尖叫,魚池陸伸手一劃,女子身上的衣物立刻被庚金銳氣劃開,掉在地上,露出一具白嫩的胴體。
魚池陸脫下褲子,壓了上去。
竟是當著丈夫的面,動了起來。
那丈夫看得眥目欲裂,破口大罵,漫聲詛咒,但他卻無力阻止。
特別是當看到妻子被挑起欲望,竟主動迎合之際,五內俱焚。
他卻不知道,他愈是憤怒,胸口的利刃便愈是鮮紅。
它吸收的不是血,而是憤怒。
當他憤怒的頂點的時候,終於利刃上紅芒一閃,男人的靈魂被利刃抽了出來。
魚池陸反手一招。
利刃立刻倒飛回他手中,同時刀體上一股火焰正熊熊燃燒起來。
那是怒火!
魚池陸握上刃柄,火焰中立刻浮現出男子憤怒而扭曲的面孔,張口朝他咬來。
魚池陸冷哼一聲,道:「區區精魄,也敢反噬?」
靈氣一吐,利刃上的陣紋亮起,立刻將怒火吸收進去。
隨後魚池陸又反手將勾刃插進胯下的女子胸口,隨後拔出。
一團微微泛著桃色的靈魂之火從勾尖被挑出。
這是淫-欲!
靈魂被抽取出來,那女子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
魚池陸抬眼望著一旁被嚇呆的孩子,冷聲道:「真是廢物!竟然眼睜睜看著父親被斬,母親被侮!靈魂之中竟然只有一點憤怒,恐怖,純粹度完全不夠,連進食的程度都沒達到,留你何用!」
長袖一揮,一股勁氣涌出,將孩子擊得飛出,撞在牆上。
魚池陸的修為何等驚人,這一袖擊,雖然沒有用盡全力,但他方才遭受七劍生的「惑神魔音」破了劍心,忿怒熾狂,卻也用上了七八分力,又豈是一個未經過修練的孩子受得了的。
幼小的身軀立刻如同被千萬鈞重的大錘搗過一樣,變作一灘肉泥,血花肉沫噴濺而出,但在勁風強壓之下,只能貼著牆面緩緩滲開,就像是一朵怒然綻放的紅花一樣。
牆面上,血肉流淌而下,看上去惡心至極。
魚池陸渾不在意。就像是拍死一只蒼蠅一樣,絲毫沒有感覺。
吸收了憤怒、淫—欲兩種靈魂之火,魚池陸手中的短鉤利刃輕輕一顫,突然凌空飛起,繞著魚池陸飛了起來,時不時挨挨蹭蹭,就像是一只寵物一般,正試圖獲得主人的關愛。
飛騰片刻,利刃化作一尾大細長的游魚,飛入魚池陸的袖中,纏繞在其手腕間,頓時變作一個青魚紋身。
魚池陸感受到自紋身上傳來的反哺之力,一股精純至極的靈魂之力涌進他的泥丸宮中,心中十分欣喜,道:「總算有點收獲!」
「哼!老匹夫,竟然敢破我劍心,等我的魚尺刃再吸收一千兩百道七情欲火,內鑄魔靈,晉階成地級法寶,就要你好看!」
魚池陸轉身離開,手指輕搓,指尖冒出一團火焰。
輕輕一彈,火焰落入房中,竟是立刻漫延開來,無物不燃,很快便化為熊熊烈焰,有如一只恐怖的火獸一般,將整座房屋吞噬,化為灰燼。
……
疏籟天棧,堂庭區。
一掛白玉似的瀑布飛泄而下。
瀑布的四周,散布著的一棟棟樓屋,有如眾星拱月般將瀑布圍在中間。
蘇鋒一行人走上前去,在辛甘的帶領下,很快便來到一棟高約二層,式樣簡單的樓屋前。
那樓屋居然還帶有一片占地不大的院子,四周以木柵為欄,略略高出棧道。
一條石梯由棧道通向樓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