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扶風歌 作者:蟹的心(連載中)

 
uuuuuuuuuu 2014-3-26 15:14: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9 4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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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蟹的心,縱橫中文網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 > 穿越歷史

【內容簡介】:

  西晉末年,八王之亂方息,五胡亂華將起,中華五千年歷史上最黑暗的年代即將到來。一個年輕人穿越到了這個時代,他會展開怎樣波瀾壯闊的人生?去家日已遠,安知存與亡?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長!

【其他作品】: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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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3-26 15:32
第一卷 烈烈悲風起 楔子
   

    “陸老師,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啊。”大概是晚上有約會吧,部門裡的實習生今天打扮的格外漂亮。雖然工作任務還有很多沒完成,但她實在是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準備收拾下班了。

    “嗯,再見。”陸遙頭也不抬地應了一句。

    高跟鞋與地面接觸發出的清脆聲響,漸漸往樓道的另一邊去了。辦公室裡陡然昏暗了下來,只剩下電腦屏幕明滅閃動的光,將陸遙的臉映成青白色,那是實習生順手把辦公室的頂燈開關給摁下了。

    “我還在呢,關什麼燈!”陸遙輕聲抱怨。轉念想想,年輕人做事還不都是這樣顧頭不顧腚的?唉,罷了罷了,反正眼前的工作不是三五天能夠完成的,差不多告一段落,自己也該下班了。

    雖然被實習生稱為老師,但陸遙其實並非教師,而是一家企業的普通職員。在整個部門裡,勉強排在第二第三位的樣子,但是更進一步的機會似乎非常渺茫。在這個年代,如果年過三十以後還沒能在姓名之後冠以“總裁”、“總經理”、“總監”之類的稱呼,那就免不了被年輕人喚作“老師”。這樣的稱呼,就等於給陸遙貼上了“經驗​​豐富”和“地位低下”這兩張標籤。而他的人生前景,簡直就比關燈以後的樓道還要漆黑了。

    陸遙嘆了口氣。他今年才三十歲,在別人來說,或許是對未來依舊保有憧憬的年紀。可是現實就像是沉重的大錘,早就將陸遙的夢想砸得粉碎。

    在滾滾的時間大潮之中,每個人都在慢慢地改變。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乃至一分一秒,都在改變。三十年的人生經歷裡,他有過身為體制內的青年幹部,志得意滿、揮斥方遒的記憶;也曾經遭小人陷害、鋃鐺入獄,受盡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一次次的跌宕起伏,已經讓陸遙改變了許多。他疲憊了,厭倦了,周身的棱角在無數次衝擊下北一點點磨平。他終於不再有什麼夢想,也沒有餘力再去胡思亂想了。

    如今,陸遙的心態愈來愈趨近於中年人,年輕時敢作敢為的莽撞性格現在只留下了一絲殘餘,現在佔據腦海的,更多的是瞻前顧後,生怕飯碗不保。其實這樣的飯碗,保和不保,又有什麼區別呢?

    陸遙苦笑著看了看堆滿案頭的捲宗資料。這是他帶領十幾個年輕人在四周內跑遍了全國三十三個分公司的調研結果。為了這疊資料,包括六個職能部門前後組織了相當的人力物力資源去做。可是這樣的成果究竟有什麼意義?它唯一的作用,只是在相關的公司高層面前展示,以證明為之忙碌的龐大團隊有存在的必要,能夠有繼續向母體汲取養分的理由。

    這樣的工作,並不值得自己將之作為事業來對待。只不過在經歷了太多坎坷之後,自己本能地拒絕風浪,竭力讓自己滿足於小小港灣中的庸碌生活而已。

    陸遙用力揉了揉臉頰,讓面部肌肉放鬆下來。唉,今天是怎麼了,總有些心神不寧。他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分。天色有些古怪,雖然才六點不到,整個天穹卻濃黑如墨,彷彿有個極大的漩渦在天頂緩緩旋轉,吸收了全部的光線。往日璀璨的燈火在這漆黑夜色的籠罩下,也顯得明滅不定起來。

    還是早點回家吧。這天氣,說不定會下雨呢……陸遙感覺到周身關節都在隱隱作痛。這是多年病痛折磨所帶來的特異功能——人體天氣預報機。他拉開抽屜,拿出各式各樣的藥瓶,倒出一大把紅紅綠綠的藥丸吞了下去。

    前天長輩介紹的那個相親對像其實是不錯的姑娘,到家以後,不妨給她去個電話?

    陸遙搖了搖頭……或許,我想要一點改變。不同尋常的,一點點改變。

    三分鐘以後。

    實習生踏著急促的步伐回到辦公室,翻開抽屜找著什麼。再度出門的時候,她嘟噥了一句:“人走了,門也不鎖,電腦還開著。這陸老師真是的。”

    從此以後,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人見到過陸遙。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3-26 15:35
第一章 敗軍(上)
  

    光熙元年。

    并州。太原國。大陵縣。

    慘烈的戰鬥剛結束不久,無數屍體密佈在起伏無垠的山地間。僵硬的軀幹彼此糾纏,斷落的手臂仍緊握著刀槍。尚未冷透的鮮血浸潤了乾燥的砂土,形成無數道細小的溪流匯聚到凹陷處,慢慢地沒入紅褐色的大地。

    在一處山崗上,千餘名剽悍的騎兵簇擁著一面純白大纛。纛下的匈奴大單于劉淵眺望著沙場,心中昂揚的快感簡直難以用言語表述。

    劉淵是匈奴左部帥劉豹之子,世代都是匈奴貴族。他少年時代留居洛陽與諸多名士往來,時人都認為其文韜武略遠邁群倫。武皇帝司馬炎甚至曾打算以平定東吳的重任相委,但朝中大臣多認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因此始終未得大用。此後他歷任屯騎校尉、建威將軍、寧朔將軍等職,憑著深沉的心機和匈奴五部的軍力,始終保持著相當的地位。

    近年來,陳敏作反於東吳故地、李特割據西蜀、羌人擄掠雍涼二州,宗室諸王又互相攻戰,大晉朝一時間板蕩飄搖、腥風血雨,彷彿又重現了漢末亂世。眼見於此,劉淵的雄心壯志一天天滋長。

    自呼韓邪單于內附以來,匈奴部眾長期散居在北疆各地,至魏王曹操分匈奴為五部,分別居於并州茲氏、蒲子、新興、祁、大陵各縣,雖然也偶有騷動,但都成不了氣候。偏是現任并州刺史的東瀛公司馬騰施政無方,不僅對胡人百般欺凌,居然還派出軍隊擄掠胡族人口,將他們販賣至山東藉以牟利。結果北疆羌胡各族怨恨之氣,毒於骨髓,只待有人振臂一呼就會爆發出來。

    三年前,劉淵假借為成都王司馬穎招兵的名義回到故鄉,并州各族豪帥紛紛來投,轉眼間就聚眾數萬。不久之後,司馬穎兵敗被殺,劉淵立刻在左國城起兵,打著為司馬穎報仇的旗號,自稱漢王、大單于。

    去年并州大旱,入冬又比往年早得多。各部落的牛馬大批餓死,日子過得極為艱苦。劉淵不得不率軍就食於黎亭,司馬騰趁機揮軍來戰。劉淵先示敵以弱,引得晉軍在大陵陷入天羅地網,隨後以鐵騎衝殺,晉軍主力不過一日就土崩瓦解。

    此刻他的身邊匯集了以匈奴族為主,包括羯、羌、烏桓等各族的精銳戰士五萬餘人,強兵猛將雲集麾下,只需乘勝南下,足可一鼓而下河東,直接威脅大晉的都城洛陽。且看個個能騎烈馬、開強弓的北方健兒,那些軟弱的漢人哪裡能抵擋的住?

    此刻如眾星拱月般隨從在劉淵身側的,都是他最親信的豪酋胡帥。

    左邊首位的高大青年是劉淵的長子,左賢王劉和。只聽劉和朗聲道:“我們的先祖曾經與漢人皇帝約為兄弟,但如今漢人的朝廷卻像對待奴隸一樣對待我們的族人,派貪婪的官吏和奸詐的商人來壓榨我們!呼韓邪單于的尊貴後裔為何要受制於卑賤的漢人?勇敢的戰士為何要為懦夫作牛作馬?如今父王用磨利的刀斧懲罰漢人,砍下他們的腦袋向天神獻祭,天神必將賜福給我們!”

    “天神庇佑!”另一名青年將領應和道。這人斜披武士袍,頭髮隨意飄散著,乃是劉淵族子劉曜:“大單于,我們願追隨你的馬蹄印,殺到漢人皇帝的京城裡去!我們用刀劍掠奪他們的財寶,享用他們的女人,把他們的農田闢作牧場!”此話一出,眾將立刻轟然響應。

    劉淵仰天大笑:“說得好!大丈夫處世,要立志成為崇山峻嶺,怎麼能甘心做花草的培土呢?自古以來,所謂​​帝王之業並無一定之規。大禹乃是西戎,而周文王也不過是東夷出身;之所以能成就大業,只因他們威德所繫罷了!如今我們聚眾十餘萬,都是以一當十的好漢,就讓我們乘勝追擊,殺盡一切敢於抵抗的人!我們要成就比偉大的冒頓單于更輝煌的功業,在漢人富饒的土地上建立起強盛的王朝!”說罷,劉淵在眾將近乎狂熱的歡呼聲中輕搖韁繩,縱馬便行,眾將紛紛跟上。

    在他們身後,數萬名凶悍的胡人戰士匯成一道浩浩蕩蕩的洪流,奔馳向前,不可阻擋。

    ******

    并州地近夷狄,民風剽悍,是以大晉歷任并州刺史莫不帶將軍號,以強兵臨之。現任并州刺史、寧北將軍、都督并州諸軍事、東瀛公司馬騰乃是當朝執政的權臣東海王司馬越之弟,麾下精兵強將極多,與幽州的安北將軍王濬並稱“天下強藩”。二藩都是東海王的羽翼,一旦朝中有事,二藩舉幽、並銳卒南向濟河,誰人敢擋?東海王這太傅、錄尚書事的位子便坐得愈發穩當了。

    并州治所在晉陽,司馬騰卻把他的行轅安置在上黨郡。皆因上黨地高勢險,四面崇山峻嶺環繞,俯瞰中州,肘臂河東,自古以來為兵家必爭的戰略要地。而上黨郡的中心,就是太行八陘之四:軹關陘、太行陘、白陘、滏口陘交彙的重鎮壺關。從春秋末年晉國初置上黨郡以來,每朝每代莫不對壺關屢加修繕,到如今城高三丈餘,寬可容四馬並行,馬面牆台林立,堪稱金城湯池。

    這一日,斥候乘著暮色飛騎直入,帶來了三萬并州軍潰敗的壞消息。駐守上黨的大將李惲聞訊後大吃一驚,慌忙禀報司馬騰。司馬騰急招心腹於“鳴鳳閣”商議對策。

    鳴鳳閣高達四層,碧瓦重簷,層台疊翠,主閣之外,又配有有庭園、湖山、亭台等,登樓遠眺可見夜色中愈顯雄壯蒼莽的上黨山地,乃是東瀛公府中飲酒作樂的極佳所在。只是現在閣中的數人絕沒有那種興致了。

    司馬騰側身倚靠在主位的胡床上。他年約三十許,舉手投足帶著優雅的氣度,不愧為皇室成員。但是,或許是被大軍潰敗的消息所震撼,此刻他的精神狀態很不好。昏黃的燈光下,他垂墜的皮膚顯得鬆弛而毫無光澤,瀰漫著日薄西山的頹廢味道。

    他伸手輕輕按壓額頭,苦惱地嘆著氣。幾年來,晉軍和匈奴在并州西南拉鋸作戰,大體維持著平手的局面。可這回三萬主力被殲,雙方的力量已然失去均衡,整個并州境內再沒有可敵匈奴之兵。這樣的形勢下,應當如何是好?

    “李惲,你先通報軍情。”他打起精神道。

    相貌精悍的校尉李惲躬身禀道:“主公、各位大人,據探馬六百里加急回報,我軍於本月初六在大陵遭到胡人伏擊,全軍覆沒,將士陣亡萬餘,屍如山積,河水為之斷流。現劉淵率匈奴主力正向南移動,直指孟津渡。其麾下大將、左谷蠡王劉聰率偏師東來,已先後攻占泫氏、屯留、中都等地,兵鋒甚銳,難以抵擋。”

    這番話一出,議事廳中諸人立刻騷動起來。

    司馬騰眼看著這些親信部下一片倉惶之態,心中不由得十分煩躁。他勉強維持著鎮定,問道:“各位,李校尉已經把情況說得很清楚了,各位有何高見?”

    廳中數人面面相覷,彼此大拋眼色,誰都不願第一個說話。主簿周良素來深受司馬騰信任,他扭捏半日,眼看無人出頭,只得乾咳一聲道:“主公,現今匈奴人馬聲勢浩大……壺關城中兵馬不滿一萬,其中又有不少老弱……恐怕難以力敵。下一步該如何行止,正要請殿下早作定奪……”

    話音未落,一杯滾燙的茶湯已潑在周良臉上。

    “什麼早作定奪!真是胡言亂語!”司馬騰冷笑不已:“平日裡刮地皮、販奴隸、劫商旅、殖財貨,你的鬼主意比誰都多……怎麼,這時卻只要我早作定奪?我難道白養你們這群廢物嗎!左右,給我拉出去……重重地打!”如狼似虎的武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立時便上前來按住了周良。

    一名肥胖的華服漢子慌忙躬身發言:“請主公息怒,主公待我等恩厚,我等雖肝腦塗地亦不足報也!然大軍傾覆殆非一人之罪,還望主公念在周兄多年忠心耿耿,寬恕於他。”

    司馬騰斜睨了他一眼道:“那麼,以族兄之見,又該如何行止啊?”原來這人乃是上黨太守司馬瑜,出自河內司馬氏疏宗,勉強可算晉室遠房宗親,故此司馬騰喚他族兄。

    司馬瑜捻鬚沉吟道:“胡賊勢大,我軍兵微將寡,與之作戰只怕難以取勝,依職愚見,不若且以招撫為先,徐作長遠打算。”

    “住了!”司馬騰手一抖,幾乎又要把手中的茶杯砸向司馬瑜的肥白大臉。

    縱使司馬騰不通軍略,卻也清楚此際形勢危急,匈奴大軍旦夕殺到,只怕招撫的使者還沒到單于庭,自己已經被十萬匈奴鐵騎踏作了肉泥!

    司馬瑜面色陣青陣白的退下。又有一人閃身出列,乃是并州別駕石鮮:“太守所言緩不濟急,吾有一計,可退匈奴!”

    “快快講來!”司馬騰喜動顏色。

    石鮮慷慨陳辭道:“安北將軍王濬麾下兵強將勇、廣有錢糧,更兼交連鮮卑、烏丸,實力極其雄厚,真乃我大晉中流砥柱。曾聞主公與安北將軍有舊,只需一介使者、一紙書信,王將軍必發鮮卑精騎前來救援。某雖不才,願趕赴幽州為殿下求取援軍,蕩平逆賊劉淵!”

    司馬瑜正退在一邊,聞聽不由發怒:這廝倒有面皮說我緩不濟急!你的主意又如何濟得了急?王凌屯軍薊城,距離此處千里,又有太行群山橫貫其間,那是一兩天能趕到的麼?轉眼一想,頓時恍然大悟:好你個石鮮,你是詐作送信,企圖逃之夭夭來著!

    想到這裡,司馬瑜忙不迭上前道:“主公,石別駕乃幕府肱股,豈可遠離?屬下自隨殿下,常恨未建尺寸之功,今日願捨身報效,為主公前往幽州搬兵! ”

    周良此刻正被幾名武士倒剪雙手壓翻在地。可他也反應過來了,直著嗓子大叫:“主公!主公!僕雖無能,尚有一腔忠勇,願當此任哪——!”

    一時間三人各表忠志、互相指責,亂作一團。

    司馬騰拍案而起,切齒大喝道:“如此喧嘩,成何體統!”

    眾人立刻噤若寒蟬。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3-26 15:39
第二章 敗軍(下)
  

    夜深了,天空地之間一片黑暗,來自雁門關外的凜冽寒風咆哮而來,挾帶著大股的砂礫和冰渣拍打在并州軍軍主陸遙的鎧甲鐵葉上,發出細密而尖銳的輕響。雖然離開氣候溫暖濕潤的家鄉多年了,陸遙仍然不太適應北方寒冷的氣候。他不禁打了個寒噤,伸手狠狠搓動著僵硬的臉龐。

    一天一夜的激烈攻防使得寨牆出現多處破損,砂土坍塌下來形成一個個豁口。晉軍從傍晚開始就趕製木柵堵住豁口,然後在木柵之後填土夯實。每個人都知道,寨牆鞏固一分、自己生存的希望就多了一分,因此對這項工作絲毫不敢怠慢。而胡人則不斷派出精銳的小股部隊騷擾晉軍的努力,甚至一度試圖通過這些豁口突入寨內。雙方就這麼打打停停地糾纏到了夜半時分。

    就在方才,陸遙終於督率眾將士把最後一段木柵安裝就位,期間又打退了兩波胡人的騷擾,在寨牆裡外留下了數十具屍身。此刻,他再一次巡視寨牆,提防任何可能的疏漏。

    幾名士卒跟在陸遙身後,沿途翻檢牆頭上新增的屍體,只要發現是匈奴人的,都在咽喉深深地補上一刀。匈奴生性凶悍,哪怕重傷暈厥了,清醒過來後照樣投入戰鬥。從死人堆裡突然跳出個狂暴的匈奴人大殺四方,這種事情發生過很多次了。晉軍的對策很簡單:戰鬥之後一律補刀以絕後患。

    果然這次又撞上了同樣的事情。拐角處的一具匈奴人“屍體”突然躍起,揮動短刀撲向正背對他的陸遙。身為軍官,陸遙的甲胄服色與尋常士卒不同。那匈奴人無疑是蓄謀已久,不僅目標準確,動作也極其迅猛。

    聽得腦後風起,陸遙急轉身來。饒是他眼疾手快,也只來得及將敵人持刀的手掌和刀柄一把攥住,卻被合身衝來的力量推搡得趔趄了幾步,後背咚地一聲,撞到了垛口上。那匈奴人將整個身軀的份量幾乎都壓在刀柄,而雪亮的刀尖距離陸遙前心不過寸許。

    陸遙面色絲毫不變,他抵著那柄要命的短刀,五指猛一發力。那胡人粗壯的手掌發出令人牙酸的骨折聲爆響,登時被擰得扭曲。陸遙隨即將短​​刀則硬生生扭轉了方向,狠狠地反扎進了胡人的胸膛,直沒及柄。

    那胡人的眼珠猛地瞪大,四肢掙扎了幾下,不再動了。

    陸遙有些厭惡地把胡人的身軀推開,站直了身體整理散亂的外袍。幾名士卒這時才反應過來,飛奔來救。他們怒罵著,又在胡人的咽喉上砍了好幾刀,哪怕這廝有三條命也要死的不能再死了。

    陸遙本人倒沒有什麼險死還生的緊張感。他毫不理會士卒們敬佩的眼神,自顧凝神向遠處的山野望去,漆黑如墨的夜空與起伏的山巒融合在一起難以分辨。想必無數兇惡如狼的匈奴人就隱藏其中,對著這座小寨虎視眈眈。

    或許真的要斃命於此了吧!陸遙苦笑了,他下意識地用右手按掐著左手的掌骨,直到骨骼發出“格格”的彈動聲。

    說來有些奇怪,陸遙自幼就感覺自己與眾不同,總忍不住有種“天將降大任於是人”的強烈預感。因為這個壞毛病,前前後後吃了不少苦,吃了不少虧,可他總是固執地覺得自己的想法沒有錯。現在,自己終於走到了絕境,可這想法不僅沒有消散,反而愈加的增強了。

    胡思亂想!胡思亂想!陸遙搖了搖頭,把稀奇古怪的想法趕出腦海。

    唉……二十餘載的人​​生裡,自己都幹了些什麼?仔細回憶一下,竟似沒有任何可述之處,只是茫然地隨著命運的浪潮起落,不斷的顛沛流離而已。也罷,這種毫無意義的生活,就算到達終點了又如何!陸遙嘆了口氣,走下寨牆。

    這是一個無名的古老城寨。寨子依山而建,後方利用陡峭的山崖作為屏障,甚是險峻,寨牆用細密的黃土版築而成,當年估計下過點工夫。城寨已經被廢棄很久了,寨裡沒有一個住民,四處長滿荊棘和雜草。建築物也大多塌毀了,只有一些七歪八倒的土牆還能勉強抵擋寒風。

    陸遙狠狠搓動幾乎凍僵的雙手,繞過一堵土牆。牆後恰可避風的角落裡,有團小小的篝火在明滅不定。篝火旁或蹲或坐的幾個人看到陸遙走近,紛紛站了起來。

    陸遙搶上前去將一名顫巍巍將欲站起的中年文士扶回原處,自行找了處稍許乾淨的地面盤膝坐下。那中年文士本來面容清矍,眉目頗顯儒雅,但此刻半邊身體纏滿了白布,身上袍服染了多處血跡,砍崩出幾個缺口的長劍斜插在腰側,一副浴血苦戰後的樣子。

    “陸軍主,想不到我們竟落到這般地步!”中年文士怔怔地看了陸遙半晌,發出聲心痛至極的長嘆。

    陸遙只是默然把雙手靠近篝火烘烤,並不說話。這中年文士名喚楊益,字友則,官拜中兵參軍,乃是統兵主將積射將軍聶玄倚重的參謀之一,大軍潰敗乃至如今眾人陷入絕境,未必沒有他的幾分責任。若按陸遙的本意,幾乎要痛罵楊益一頓方才爽快。但數年來起伏跌宕的生活已使陸遙特別擅長掩蓋自己的真實想法,火光映照下,他的眉目間帶著中規中距的尊敬,此外看不出絲毫表情。

    別人卻未必有陸遙這般好涵養。

    一名雙手環抱胸前,獨自立在當風處的軍官冷冷道:“朝廷此次起數萬精銳剿除匈奴疲敝之師,理應勝算在握。怎奈身為前部督的積射將軍聶玄狂妄自大、輕兵急進,沿途小勝幾場便連發十餘通報捷文書,卻不知早已陷入胡人的埋伏。我們為何會落到這等地步?楊參軍到現在都沒想到原因嗎? ”這番話說得聲色俱厲,他大步踏到楊益身前,躍動的火光映照著他左半邊面孔上,本應是眼睛的位置只剩個血洞,令人不寒而慄。

    此人乃是越騎校尉陳永的下屬王巍,平素裡性格極是剛烈。陳永所部人馬可以說是間接喪命於聶玄輕敵冒進之舉,他自然對身為聶玄參謀的楊益痛恨之極。

    被王巍鬚髮戟張的血污面容直逼到眼前,楊益不禁面色煞白,卻並不退讓:“聶將軍哪裡是為了爭功?只是知道陳某昏聵無能、不堪一戰,不得不如此爾! ”

    “放屁!”王巍怒罵道。

    楊益毫不理會,繼續道:“若非陳永臨戰逡巡不進,胡人哪裡有半點機會?依我看,陳永這畏敵如虎的小人才是罪魁禍首!”

    王巍不禁大怒,當胸一擊將楊益打翻在地:“鼠輩,當我不敢殺你嗎?”

    楊益猛然倒地,繃帶上立時滲出血來。他比尋常文士硬氣的多,竟是咬牙忍著不呼痛,冷笑道:“老卒,你當然可以殺了我,不過早一日投胎轉世罷了!”原來楊益信奉西域天竺國傳來的浮屠教,浮屠教宣揚“六道輪迴”之說:人死後靈魂不滅,按人生前的善惡大小和修行深淺,在三世六道間升降循環,往復轉生。他言下之意分明是到這地步早死晚死也沒什麼區別,明日一旦城破,以胡人的兇殘好殺,定然是雞犬不留。

    王巍不免氣為之沮,扭頭坐回了原地,再也不看楊益半眼。而現場本來凝重肅殺的氣氛更顯得鬱悶無比。

    “此地距離壺關不遠了……說不定明天就有援軍來救我們……”另一名軍官陳儀強自振作精神道。其他人看了他一眼,竟沒有一人搭話。東瀛公在壺關尚有雄兵一萬,若是有意接應敗兵,早就已經出動了,他們怎還會陷入這種絕境? 。雖然陳儀為眾人打氣鼓勁,大家反而頹然長嘆,徹底陷入悲觀和絕望之中。

    “指望援軍不太現實。并州軍的主力這次幾乎全數戰沒,上黨那邊留下的部隊都是東瀛公的老底子、真正的嫡系部隊。東瀛公究竟是什麼樣的性格,陳將軍難道不知?對此實在無須報有期待。”陸遙看了看眾人的表情,抖擻精神繼續道:“但要是說毫無希望,卻也未必。”

    “哦?”火堆旁猛然坐起一條彪形大漢。此人乃是軍主薛彤。

    薛彤的身材比常人高出許多,更兼膀闊腰圓,生得宛如門神般威武。他的甲胄上遍染鮮血,乍看顯得十分猙獰。

    三天前大陵血戰,晉軍層層瓦解,無數潰兵狼奔豸突。唯有極少數部隊能保持隊伍嚴整,陸遙所部便是其中之一。他們以迂迴的方式遠遠避開匈奴的大部隊,遇到規模較小的則迅速予以消滅,期間又陸續吸收了包括薛彤、王巍、楊益等人帶領的幾支晉軍,連續突破了數撥敵軍的尾追堵截,沿濁漳水急速東撤。

    無奈胡人的軍隊以騎兵為主,即使晉軍近乎不眠不休地在群山間奔走,也不能將追兵完全甩開。兩軍纏戰數日,晉軍只得退入這座廢棄的城寨據守。匈奴人隨即包圍了寨子,揮軍四面攻打。慘烈至極的攻防戰進行了整整一天,寨內的晉軍數量由千餘減少到不足六百,餘者無不帶傷。

    薛彤雖然是戰場上身先士卒的勇將,但面臨這樣的絕境時,心中仍有千百種念頭翻捲不息。一抬眼,卻見陸遙盤膝而坐,意態淡定自若,竟然絲毫無異於尋常。

    “道明有什麼妙策?”薛彤大聲問道。

    陸遙凝視著火堆,慢慢說道:“此時所能依仗的唯有勇氣,哪有什麼妙策。”

    他咬了咬牙,繼續道:“匈奴人大陵決戰獲勝,追殺諸軍如驅豬羊,自以為從此再無敵手,此所謂驕兵也。而包圍我們的這支敵軍,自從三天前受命追襲以來,長驅百數十里,歷經六十餘場苦戰,此所謂疲兵也。驕兵兼且疲憊,雖然兵馬眾多,但我們或許會有機會!今晚我們選一百名精壯士卒,讓他們吃飽喝足、好好休息。明日作戰,先死守城寨半日,待敵人氣沮稍退,我親領百名勇士奇襲敵營,一舉擊破之!”

    他掃視身邊眾將:“各位以為如何?”

    眾將面面相覷,半晌無言。陳儀咳了幾聲道:“此計未免太險!太險!還是固守待援為上。”

    話音未落,薛彤揪住陳儀的勒甲絲蓧,嘿地發力,將他遠遠推了出去。陳儀站立不足摔倒在地,痛得呲牙裂嘴,卻不敢向前爭執。

    薛彤站在陸遙身側,目光炯炯地望著其他人:“眼下的局面,死守便是守死,還不如行險一搏。我曾聽兵法上說,一人投命,足懼千夫,何況有百名誓死的勇士?陸將軍的主意很好,我老薛贊成!”

    薛彤與陸遙分歸不同的將領統屬,原本並無交情,可這幾天並肩抗敵的經歷,使得薛彤對陸遙極其欽佩。而且他本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陸遙提議以奇兵一戰,薛彤便第一個贊同。

    嚴格來說,陸遙所提的並不是什麼奇謀妙策,只不過是決死一擊以求僥倖罷了。但是在這樣的形勢下,反正是個死,不妨豁出去拼一把。

    陸、薛二人統帶的士卒超過現有兵力的七成,既然他們決意如此,其他人的意見其實便無關緊要。陸遙起身向眾將拱了拱手,便與薛彤自行去揀選次日奇襲敵軍的勇士。

    城寨裡到處是斷壁殘垣,繞過軍官們身處的火堆,沿著一堵矮牆走不遠處,就是將士們歇息的地方。將士們橫七豎八地躺著,有的人睡了,有的人在閒聊,還有些傷員時不時發出淒慘的低號。

    薛彤招來一名甚長,正要吩咐言語,忽聽夜風中傳來哭聲陣陣。

    這等事素來是軍中大忌,而此時更令薛彤生出無以遏制的暴怒來,他虎跳著喝罵道:“是哪個沒卵子的傢伙在哭!姓薛的現在就活劈了你!”這一聲大喝恍若平地起了個炸雷,震的身邊眾人耳朵嗡嗡作響。

    哭聲嘎然而止,就連竊竊私語聲也完全消失了。薛彤在原地打了幾個轉,只覺得胸中血氣再也壓抑不住,猛然揮出大刀向空虛劈。他武功本就高強,這時無意間神與意合,一股凌厲的刀風霍然隨著刀勢狂飚向天,破空而去。

    “好刀!好刀法!”陸遙忽道。

    薛彤收刀入鞘,苦笑道:“此刀乃我家傳之物,雖不是流傳千古的寶刀寶劍,卻也算刀中上品。如今的官鑄刀劍,實在遠遠不如。”他只說刀好而不自讚刀法,乃是謙遜之意,說著連鞘解下刀來遞給陸遙。

    陸遙接過來細看。此刀形式奇特,刀身較一般的環首刀足足長出尺許,刀柄可以雙手持握,柄尾呈三棱形,份量至少在三十斤以上,他鏘然拔刀,只見刀光如水波般蕩漾,確是把難得一見的好刀,刀脊之上還刻著一排小字。

    “七十二煉……”陸遙低聲念出,微微頷首:“百年前。鑄刀大師蒲元應蜀漢先主之邀在成都開爐鑄造五百把軍刀,唯功臣宿將方得受賜一柄。想必這便是其中之一了,原來薛兄出身河東薛氏,失敬。”

    薛彤一驚,他正是河東薛氏子弟。薛氏本是徐州沛縣豪族,漢末時有族人跟隨昭烈皇帝劉備南征北戰,從而得賜蒲元所鑄軍刀。蜀漢亡後,朝廷忌憚薛氏在巴蜀的潛力,於是盡遷薛氏宗族數千家於河東。從此薛家以河東為郡望,當地人往往稱之為“蜀薛”。

    “陸兄好見識!”薛彤讚道:“家祖父自幼從後漢昭烈皇帝征戰,從小卒積功升到督將之職,所以得到御賜軍刀!”

    他接過陸遙遞回的長刀,反手一拍刀鞘,便覺胸中豪氣頓生:“此刀隨我薛氏三代,歷經無數戰事。明日之戰,又可痛飲敵人的鮮血!”

    陸遙倒沒有那許多慷慨氣概。他微微點頭,心情出人意料的平靜。沿著寨牆悠然漫步,呼吸夜晚涼浸浸的空氣,不經意地聽到遠處蒼茫的山嶺間大風吹動林海的聲響、以及更遠處偶爾傳來的淒厲狼嚎。

    “不對!不對!”陸遙臉色丕變,他分明還感覺到了別的什麼。那不是來自於任何感官的信息,而是無數次出生入死的血戰所孕育出的本能在向自己示警!

    他與薛彤對視一眼,兩人幾個箭步,就攀上了寨牆。

    薛彤伸手從牆上摘下一支松明,奮力向遠處扔去。

    燃燒的火把在夜空中劃出一道明亮的弧線,照亮了下方數以千百計的敵人。

    趁著夜色的掩護,匈奴人發起了又一次襲擾。不……這樣大的規模不是襲擾,匈奴人是打算夤夜鏖戰,一舉攻下城寨!

    “敵襲!”陸遙縱聲大吼。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3-26 15:42
第三章 守戰(上)
  

    深夜。距離上一次戰鬥不過半個時辰,匈奴人再度鼓譟大進。

    在密如飛蝗的箭雨掩護下,第一批的數百名胡人迅速逼近寨牆,把粗製的雲梯架起。

    上方的晉軍用磚石砸將下來,頓時打翻了數十人。那些胡人堅忍之極,竟然絲毫不退,轉眼間便從幾個方向攀上城頭,大砍大殺起來。晉軍的陣腳為之一亂。

    “胡狗們真不知死活!”薛彤嘿嘿冷笑著飛撲過去。他揮刀迅雷一擊,破開兩柄狼牙棒潑風般的防禦劈入面前胡人的胸膛,又飛起一腳將屍體猛蹬下去。在這段寨牆下密密麻麻站滿了匈奴戰士,被屍體一撞,立刻滾倒了一大片。

    身邊的王巍奮力格開直刺來的長槊,咬牙道:“今天讓他們見識爺爺的厲害!”話音未落,他忽然發出聲痛呼,原來稍一走神,左脅被削去好大塊皮肉、鮮血飛濺。但他趁此時機欺近身去,揮刀刺死了對手。

    這個寨子雖然堅固,畢竟無法與那些大城相比,寨牆的闊度至多不過容二三人並行。雙方便在狹窄的區域中展開了逐寸逐分的血戰。不過一炷香的時間,腳下便佈滿了雙方士卒的屍體,淌出的鮮血把地都湮得濕滑了。

    寨牆的左側,陸遙帶著他的百餘名士卒守的甚為穩健。這些士卒大都使用長矛,往往以三四人為一組攻敵一人。胡人中縱有武藝高超之輩,但架不住晉軍士卒們訓練有素,手中長矛密如急雨般從幾個方向連連刺殺,往往擋不了幾下便慘叫一聲,胸前、左右肋、下腹等處多了幾個血洞。

    而在另一側,性格勇悍的薛彤衝殺在第一線,長刀之下幾乎沒有一合之將,可是胡人踏著同伴的屍首搶上,依舊捨死忘生的猛攻,片刻間他身上就多了數道傷口。這短兵相接的近身格鬥最是凶險,連續斬殺六名敵人後,薛彤只覺氣力衰竭,不敢戀戰,向後急退。恰在這時,一條滿面虯髯的壯漢將掌中開山巨斧盤旋舞動得如車輪般猛衝上來,還未逼近,激起的勁風已然撲面。他手中的巨斧大如門扇、怕不有數十斤重,但此人揮舞起來恍如燈草,足見他定是身手絕倫的勇士。

    薛彤認得此人乃是圍攻城寨的胡人中最凶悍的數人之一,巨斧的鋒刃上已不知染了多少弟兄的鮮血!他心知身後兵士絕沒有人是這持斧大漢的對手,以巨斧這等重型兵器的殺傷力,萬一被沖亂陣腳,損傷必然極其慘重。幾個念頭閃電般轉過,薛彤雙足發力蹬地,如同下山猛虎般反衝過去!

    鐺的一聲巨響,周圍眾人只覺耳中劇痛,原來是薛彤以單刀格擋巨斧,與那持斧大漢硬碰一招!這一下純是力量比拼,沒有半分投機取巧的餘地。薛彤在空中一個滾翻落回原地,那大漢卻飛跌出數尺開外,連五官都滲出血來。

    這大漢名喚賀樓可,是部族中著名的勇武之士。他天生神力,能手格猛獸,更曾得異人傳授武藝,不料卻在薛彤手底吃了虧。

    來自草原的健兒,有的是遇強愈強的韌勁。賀樓可稍一退後,旋即揉身再上,他的身軀壯碩如熊虎,動作卻比猿猴更加快捷,剎那間挾帶大股罡風飛撲而至。

    當的又一聲震耳欲聾的大響,兩人互駁一招,各退三步。

    薛彤喉間一股腥鹹的味道沖向腦門,幾乎噴出好大口血來。他畢竟後力不濟,這一招卻吃了大虧。

    而賀樓可大吼連連,再度揮動巨斧而來,聲威較方才更加猛烈!

    薛彤心知萬萬接不下這一招,不禁暗叫苦也。

    忽然間聽得陸遙喝道:“薛兄我來助你!”只覺左肩一沉,空中裂風之聲大作!

    原來陸遙注意到了這一頭的危急,急趕而來助戰。因寨牆狹窄不容第三人,他縱身躍起,在薛彤肩頭一點,舞動掌中丈六銀槍,向賀樓可發起凌厲無匹的反攻!

    陸遙在薛彤肩頭借力,足足比賀樓可高出七尺有餘。他掌中銀槍更有神鬼莫測之機,漫天槍影居高臨下襲來,便如天際落雷般直取賀樓可。

    好個賀樓可,雖然此刻招式已然用老,他吐氣開聲,硬是將巨斧收回。但見火星四濺,金鐵交鳴之聲大作,陸遙的長槍連刺,卻盡數被賀樓可攔了下來。陸遙微微冷笑,單足在薛彤肩頭一點,騰空追射向賀樓可,手腕翻動間,尖銳的破風之聲急劇響起。槍乃戰陣之兵,本不適合在這近身肉搏中使用,但陸遙的槍法確有獨到之處,縱橫來去無不自如,賀樓可措手不及,一時間左支右絀,狼狽萬分。

    賀樓可再接數招,終於站立不住,趔趔趄趄地往後退去。恰在這時,一柄長劍如毒蛇般無聲無息地刺入賀樓可的下腹。原來賀樓可全神貫注於抵擋攻勢的當口,楊意悄然掩至,偷襲得手!

    楊益雖是文官,劍術卻相當了得。他心機甚深,始終避在士卒之間,直到此時才暴起發難,果然命中,不禁心中大喜。不料賀樓可渾身鋼筋鐵骨,受痛後肌肉立即緊繃,長劍刺入賀樓可腹肌一寸後再也無法深入,沿著腰側斜斜劃開。

    “卑鄙!”賀樓可怒髮如狂,縱聲大吼,巨斧如泰山壓頂般砍向楊益。楊益終究不是沙場上你死我活的武人,萬萬沒有料到這胡人大漢竟然如此強橫,剎那間竟似呆了。

    眼看楊益就要被巨斧分作兩片,又一道身影中宮直進,摟頭蓋臉地揮刀向賀樓可劈去。這一招攻敵所必救,原來是王巍拼著脊背挨了一刀,終於擺脫其他匈奴武士的糾纏及時趕到。

    無奈之下,賀樓可揮動大斧迎向王巍,飛起一腳向楊益踢去。王巍武藝本來遜色,立刻被震飛出去,掌中刀彎作曲尺也似,持刀的右手虎口震裂鮮血淋漓。楊益更慘,賀樓可含怒奮力的一腳豈是他吃的消的,被踢出數丈來遠,也不知斷了多少跟肋骨,痛得死去活來。

    賀樓可擊退兩人,卻失了重心,踉蹌地滾倒在地。幾名晉軍士卒眼看機不可失,揮舞刀劍向他猛撲過去。

    “小心!”薛彤大呼。

    但是已經晚了!下一個瞬間,殘肢飛舞,血光暴現。沉重無匹的巨斧在白刃戰中最能發揮威力。賀樓可渾身浴血,狀如魔神。他掌中巨斧盤旋飛舞,每一擊落下,必有一名士卒化作碎裂的肉塊。

    又是一名士卒奮不顧身地衝來,只見他腳步虛浮,顯然武功低微。賀樓可獰笑一聲,左手撐地將欲站起,右手巨斧貼地平砍,立刻將那士卒一條小腿生生剁下。

    不料那士卒雖然重傷,但前撲的勢子絲毫不減。他雙臂張開,剎那已將賀樓可的右臂環抱結實,狂吼道:“弟兄們上啊!”

    賀樓可猛抽手臂,急切間怎麼也撕扯不開,於是揮起左拳便打。他本用左手支撐身體,這下又滾翻倒地。那士卒被他揮拳重擊,自然是筋斷骨折,但卻拼盡了瀕死前最後的潛力,無論如何也不鬆開雙手,尤自嘶聲大吼道:“弟兄們,上啊! ”

    鋒芒一閃。

    丈六長槍矯越如龍,破空而來。

    賀樓可正想扭腰閃避,長槍已貫胸而入。

    賀樓可滿臉不信的神色,低頭看了看正插在左胸心口部位的長槍,一尺有餘的精鋼槍尖已完全沒入體內,鮮血沿著槍纓泉湧而出。

    “南蠻子……”他低聲咕噥了一句,雙眼立刻失去了神采。

    陸遙眼中凌厲的光芒一閃而逝,也不見他雙手動作,長槍彷彿有生命般瞬間回到他的身側。賀樓可失去生命的龐大身軀轟然癱倒。

    胡人的氣焰頓時消褪,他們一時失去了再戰的意願,飛也似的退去了。

    薛彤急奔向前,扶起那拼死抱住賀樓可的士卒,觸手體溫尚暖,卻已經沒有了呼吸。薛彤緊緊抱著他的屍體,慢慢跪倒在地。

    腳步聲響起,陸遙來到他身旁,低聲道:“好漢子!”

    薛彤點頭:“好漢子!”

    不遠處,楊益掙扎了幾回仍舊站不起身,只得仰天躺著,扭頭去看扶著雉堞喘息不止的王巍:“王兄,多謝你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

    “去你娘的。”王巍對他終是沒有好臉色。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3-26 15:43
第四章 守戰(中)
  

    上黨。

    周良在宅院二門前的石子小路上如同推磨也似來回走著,門簷的四角各掛著一盞燈籠,閃爍的燈光照在周良身上,映出了極長的影子,在整個庭院裡晃過來、晃過去,彷彿鬼影重重。忽見一名作僕人打扮的青衣男子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出,周良大喜,急奔過去問道:“怎樣了?”

    青衣男子沮喪地搖了搖頭,低聲道:“十六姨娘這次發了狠,不把那株南海珊瑚從七姨娘那裡要來是決不罷休啊!公爺勸了她快一天了,硬是不依!”

    周良怒道:“這都什麼時候了!容得她使小性子嗎?孫管事你給帶個路,我找她說去!”說罷大袖一揮,便往門裡直闖。

    十六姨娘本是周良千金購得的美女,對外宣稱她是自己本家妹子,獻給司馬騰作妾。果然一番苦心沒有白費,司馬騰待她簡直如珠如寶般寵愛。十六姨娘投桃報李,自然也在東瀛公、都督并州諸軍事、刺史大人的床頭大吹枕邊風,猛誇主簿周大人真是世上少有的賢良。只是此刻形勢危急當口,東瀛公大人卻再不召見官佐,只顧勸解撒嬌的妾室不理外事,這就不能不讓周良心急如焚了。

    孫管事大驚失色,慌忙把周良抱住:“老爺吩咐過不得隨意打擾,您這麼衝進去,可不是要害死小人嗎?”

    周良長嘆一聲道:“孫管事,如今官軍潰敗,大半個并州已陷入賊手,說不定何時胡人兵臨城下,這是生死一線的關頭啊!主公再不作決斷,萬一……萬一……”說到這裡,素來伶牙俐齒的周主簿也不禁打了個寒噤,壓低聲音道:“那些胡人兇殘暴虐,茹毛飲血,絕非人類!”

    “這這這……”孫管事被唬的大跳,聯想到多年來對胡人的傳聞,腦海中恍然已經現出身披獸皮胡人大口喝人血、吃人肉的樣子來,慌忙道:“周大人莫急,小人倒有一計!”

    “快快講來!”

    孫管事搓動雙手扭捏道:“依我看,十六姨娘未必存心和七姨娘鬧彆扭,歸根結底,只是看上了七姨娘愛如性命的珊瑚而已。那珊瑚乃是昔年天下第一富豪石崇的秘藏佳品,堪稱美輪美奐。這等寶物聽說放眼天下不過二十餘株,在這并州更是只有兩株而已……”

    “你……!”周良勃然大怒,面色變得難看無比,正要發作,忽然又洩了氣:“居然謀到我頭上來了……罷了罷了,回頭立刻把我家裡那珊瑚樹雙手奉上。你去通報十六姨娘,讓她好歹給主公說說,請主公出來見見我等罷!”

    孫管事大喜道:“周大人真是深明大義!您稍待,我這就和姨娘說去!”說罷屁顛屁顛往內宅跑去。

    周良無奈地嘆了口氣,繼續如推磨毛驢般亂轉。

    他在此地急火攻心,在遠處的樹木扶疏之間,卻有人竊笑不止。

    “如何?”司馬騰踞坐在胡床上,將手中一樽美酒一飲而盡,微笑著問道:“這不把他壓箱底的好東西拿出來了?”

    “老爺真是神機妙算!”身邊手持銀瓶、儀態嬌柔的美女已然釵環散亂。她吃吃笑著,又替司馬騰把酒樽滿上了。

    兩人身處內宅角樓之上,四面有輕紗遮擋,樓外高樹婆娑,不虞被外人發現,而周良的一言一行卻被他二人看的清清楚楚。

    司馬騰輕輕搖晃著手中鑲嵌著明珠的金樽,使碧綠的酒液在珠光映照下漾起變幻的波紋:“胡人兇狡,自然以暫避鋒芒為上策。整個東瀛公府各處宅邸、園林、別院、莊園的人手全都已開始打理行囊,我等只待今夜三更就出城撤走,往鄴城去。只不過此事必須做得機密,切不可讓這些貪生怕死之輩提前知曉……”

    說到“貪生怕死之輩”這幾個字的時候,他的嘴角下撇,顯現出司馬氏皇族子弟特有的那種譏誚和嘲諷的表情來:“從這裡往鄴城去,須得經過幾百里險峻山路。人一多,路就不好走了!”

    那美女露出仰慕的神色道:“老爺,奴奴最愛您的英明果斷!”

    司馬騰哈哈一笑,反手將美女摟進懷裡,狠狠地吻了下去。

    兩人正在得趣,忽聽不遠處有人大叫:“主公!主公!”

    接著傳來府中下人阻止的聲音,那人繼續大叫,聲音頗顯惶急:“主公!屬下李惲求見!”

    司馬騰嘴角抽搐,眼看就要暴怒,忽然又將火氣壓了下去。他大力捏了捏美女弧線優美的臀部,直到那美女嬌嗔連連才起身:“是李惲,且見他一見。”

    校尉李惲在并州軍中地位並不算最高。但此刻聶玄、陳永等大將兵敗,數萬大軍星散。李惲所部萬人便成了司馬騰眼下唯一可以依仗的力量。更重要的是,他身為并州土族,在地方上擁有相當的號召力。司馬騰此番出逃冀州,其間各項事務多有賴他安排。

    故而,自矜如司馬騰也不得不對他加以重視。

    司馬騰披上寬大的錦袍,分開層層輕紗步出樓閣,威嚴地輕咳一聲:“李惲,何事喧嘩?”

    李惲緊走幾步,揪住司馬騰的袍袖:“主公,咱們忘了一件大事!”

    他才說了這一句,司馬騰猛然間臉色變了,失聲叫道:“果然是忘了,這可如何是好??”

    他猛地跺了跺腳:“縣主走了多久?嗯?趕緊派人接回來!”

    李惲悄悄嘆了口氣,知道司馬騰方寸已亂:“主公,縣主兩天前就已離開上黨。此刻應當到了黎亭、西澗一帶。”

    “那不是正在匈奴人的兵鋒所向?”司馬騰突然神經質地銳聲道:“不行……不行!那人要是出了事,大兄絕饒不了我!”

    他一把揪住了李惲,咬牙道:“這裡的事情,你別管了!你帶兩百……不,帶三百、五百名精銳去,無論怎樣,都要保護她的安全!”

    李惲剛想說些什麼,司馬騰一疊連聲地道:“李校尉,不不……你若是辦妥,我立即舉薦你為將軍……李將軍!我素來待你不薄,如今事急,我的身家性命,就全賴吾兄周全了!事成之後,我必有厚報,絕不相負!”

    就在這一句話裡,李惲先是李校尉,接著是李將軍,隨之又成了吾兄,可李惲的臉色陣青陣白,並沒感到幾分榮耀。他是知兵的人,自然知道此行多麼險惡:“主公,這未免……匈奴數萬大軍洶湧而來,五百人有何用處?除非您親自領軍,扼住屯留、長子一線…… ”

    司馬騰細長的雙眼中凶光一閃,有些惱怒地打斷了李惲的言語:“怎麼?李校尉難道是怕了麼?”

    操你奶奶的,最害怕胡人的不就是你這廝!李惲心中破口大罵,面上卻不敢表露出來,猶豫了半晌,只得垂首道:“不敢。主公既然有令,末將自當效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3-26 15:47
第五章 守戰(下)
  

    次日午時。

    晉軍據守的城寨仍然在頑強抵抗。

    距離城寨十數里外有一片荒涼的山岡,最高處生著一棵兩人合抱粗細的大槐樹。大樹四周肅靜無聲地佇立著一支騎兵部隊。每名騎士都甲胄齊全,頭盔下露出警覺的雙眼,手持長槊,腰間懸掛馬刀,有的還攜帶有角弓和箭壺。人強馬壯,顯得彪悍異常。騎兵們簇擁著的是一面幾乎與槐樹同高的天青色大旗,在朔風中飄揚的旗幟上,繡著一條兇惡的黑狼。

    大旗下立著一匹烏騅馬。這匹馬胸膛寬闊,四肢猶如鋼澆鐵鑄般強健,光滑的皮膚呈現黑亮的色澤,不見一絲雜色。騎在它身上的是一位年約三十的匈奴將領。他身材高大,古銅色面龐的棱角分明。略顯狹長的眼眶裡,眼神淬厲如電。

    這名將領便是大單于劉淵第四子,匈奴左谷蠡王劉聰劉玄明。匈奴諸王之中,素以左賢王、右賢王、左谷蠡王、右谷蠡王這“四角”最為尊貴。劉聰實是匈奴漢國中僅次於大單于和左右賢王的第四號人物。

    此刻他眯縫著雙眼凝視著一名誠惶誠恐地躬身站在馬前的部將,冷冷地問道:“都說完了?”

    那名部將幾乎像草原上的灰兔般蜷作了一團:“都說完了……小人絕沒有半句假話。”隨即把頭顱深深低下,幾乎都要碰到了地面。

    劉聰此次率軍兩萬,攻略并州東部諸城。兵分六路大舉推進,麾下各軍皆勢如破竹,唯有這一個小小城寨竟然鏖戰兩日取之不下。這對於起事以來戰無不勝的匈奴大軍而言,絕對是個恥辱。按照匈奴部族原始的刑罰,眼前這個負責指揮的小小千長死個五回都不夠。

    劉聰抬手遮護在眉峰,向矗立在遠處的城寨眺望片刻,隨即撥轉馬頭到槐樹陰下,避過了夕陽的照射:“讓你的人都撤下來吧。”

    烏騅馬突然激動地噴了個響鼻,四蹄激烈地踢打著地面,在原​​地打了個旋。劉聰撫摸著馬鬃,輕柔而舒緩的動作使烏騅馬很快安靜了下來:“讓我的部下去會會他們,希望他們果如你所說的那樣勇敢善戰。”

    匈奴連續四次兇猛的攻勢,都被打退了,徒然在寨牆下留下大批屍體。看他們這次退兵的樣子,不只隊伍散亂,顯然士氣也跌到了低谷。

    抬頭望望天色,陸遙將身上的盔甲繫緊,對身邊的親兵說:“走,該咱們了!”

    一百名勇士從昨夜被選出之後,就再也沒投入戰鬥,整整休息了八個時辰,體力恢復的很好。現有的精良兵器、甲胄也幾乎都集中到了他們身上。陸遙騎著馬從他們面前走過,從他們的面龐上看到的,是決一死戰的決心,是幾乎要凝結成實質的殺氣。

    “很好!”陸遙滿意地頷首,將長槍緊握。

    另外一批士卒已在瘋狂地扒開堵在寨門後的土石。這時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無礙打開寨門,三名士卒正小心翼翼地將粗大原木製作的門臼抬起。

    就在此時,停留在寨牆上的士卒們突然發出猛烈的驚呼聲。

    “怎麼回事?”陸遙皺眉喝問。寨牆上的士卒們卻無一人回答。陸遙輕提馬韁,直接從一條坡道縱馬登上寨牆。眼前的情形讓他倒抽了一口冷氣。

    在他視野所及之處,無邊無涯的黑衣戰士如同潮水般湧來。他們腳步踏地的聲響,像數百面戰鼓同時擂起,使得地面都微微震動。在如林而立的長槍大戟之後,十餘面代表匈奴千夫長身份的旗幟高高飄揚。

    陸遙感覺自己的心臟彷彿被一隻巨手狠勁揉捏,幾乎要為之爆裂。他痛苦地呻吟了一聲,猛地轉身,向城下蓄勢待發的勇士們大喊:“敵人援軍到達!所有人上城!”

    黑衣的匈奴戰士不緊不慢地前行。當他們進入弓箭射程的時候,晉軍的弓弩手開始猛烈射擊。但那些箭矢飛入匈奴陣中之後,就像是沙礫沉入大海,連個浪花都不曾激起。反倒是匈奴弓箭手的還射給晉軍造成了巨大的殺傷。

    在密如雨點的羽箭掩護下,匈奴人逼近到百步左右。他們突然齊聲大喊,疾步前衝。

    超過五十架雲梯同時搭向寨牆頂端,戰鬥一開始就進入到了慘烈無比的階段。

    這次投入進攻的黑衣匈奴戰士,無論士氣、裝備、戰鬥素質,都遠在此前追兵之上。晉軍依托寨牆居高臨下,死傷的數量依然超過對方。

    陸遙左手持鐵盾遮擋,右手持槍橫掃,身前的胡人慘叫聲中飛跌而出。但這次殺來的敵軍較之前幾次的對手更加勇悍,前一人剛倒下,後面便有好幾人瘋魔般地撲了上來。他們的裝備也遠遠超過原先的對手,幾乎每個人都身披鎧甲,手持極精良的武器。

    縱使陸遙奮力抵擋,可是畢竟雙拳難敵四手。轉眼之間他就連被數創,而他的部下更遭到慘重的損失,身邊只剩下十多人勉強支撐。胡人依然如潮水般洶湧迫近。

    一名甚長服色的少年喊道:“軍主,我們怕是頂不住了!”這少年名叫何云,雖然年輕,但卻已是多年的老卒了。其人箭術超群,是陸遙的得力部下。

    陸遙抬腳將何云踢倒,正待喝罵,一名胡人從身邊的牆外探身進來。陸遙顧不得何云,手起一槍直刺胡人的面門。

    這胡人也是武藝非凡的猛士,當下揮起狼牙棒來迎,鏘然大響中將長槍直蕩開去。

    陸遙借勢舞了個槍花,長槍如毒蛇吐信般伸縮,瞬間又從另個角度刺去。這胡人如何防得這般詭秘的槍法,槍尖從肩胛刺了個通透。他嘶喊一聲​​,依舊直撲上前。陸遙的長槍還扎在他肩上,一時爭持不動,索性放開了槍,奮力將盾牌扇在他臉上。頓時便砸得這人兩眼翻白,栽倒於地。

    何云已從地上爬起來,發箭如連珠,射倒了另兩名迫近的胡人。

    陸遙剛舒了口氣,忽覺腳下的地面劇烈晃動,耳邊傳來天崩地裂般的巨響,隨後千百人齊聲大喊起來。其中夾雜著幾聲絕望的呼叫:“城破了!城破了!胡人殺進來了!”

    二十丈開外的一段寨牆昨日便已坍倒,支撐在那裡的是臨時趕製的木柵。這時木柵已經完全被推翻,木柵兩邊相連的寨牆也崩塌下來,激起半天高的灰塵。灰塵中隱隱綽綽見得無數胡人狂呼亂喊著從缺口中衝殺進寨裡,那一段的守軍已然四散潰逃,不少人在慘叫聲中被胡人一一屠戮,顯然再也支持不住。

    城裡所有人的心中頓時絕望——這樣的局面,確然是再也支持不住了。

    “哈哈……”陸遙苦笑著把鐵盾扔下,一時間居然有些解脫感。這幾天的艱苦血戰、這些年的顛沛流離、這半輩子的無所適從,大概就要在此際做個了斷了吧?

    卻聽得耳邊有人吶喊:“軍主,你快傳令!我們得退後!”原來是何云又迴轉來,拉著陸遙的胳膊大喊。

    這時哪裡還需要傳令,眾人簇擁著陸遙下得寨牆,往後便走。

    不遠處傳來陳儀的大吼聲:“眾軍隨我殺敵!敢有後退者斬!”此人素來膽小懼戰,此刻竟然迸發出了無人可及的勇氣,饒是陸遙還有些恍惚,也不​​得不讚歎。可陳儀的位置正對著寨牆被衝破的部分,吼聲未落,便有數十名胡人殺來。他剛擺了個架勢,便被數十把刀槍斬作了肉泥。

    那數十胡人手持刀槍向天狂呼,轉身又向陸遙這撥人馬猛衝。

    陸遙急道:“快退快退!”

    一群人且戰且退,往寨子裡的斷壁殘垣間行去。

    半路上正撞見薛彤帶著一隊人。薛彤已經殺得滿頭滿臉都是血污,就連家傳寶刀都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兩伙人合作一處。匯成不過二十多人的小部隊沿途穿牆破洞,奪路奔逃。誰知這時有不少潰兵像沒頭蒼蠅般亂撞,反而拖慢了他們的腳步。

    忽聽前面刀兵相交之聲大作,原來是王巍不知為何落了單,正被幾個胡人圍在核心鏖戰。

    這些胡人個個都使用環首大刀,刀沉力猛,煞是厲害。轉眼間王巍大聲厲吼,已然受了重傷。見得情勢危急,陸遙奮力將長槍投出,那長槍去勢疾如雷電,頓時將一個胡人釘在地上。另幾個胡人不禁爆怒,轉身向陸遙逼近,其中一人當空跳起,“呼”地一聲揮刀砍向陸遙頭顱。

    陸遙揉身而進,右手直探,恰恰握住了那胡人持刀的手腕。他低喝發力,立時便把刀奪了過來,反手直刺進了胡人的胸膛。

    其餘眾人紛紛趕上逼退胡人,幾個士卒上前抱起王巍急奔。

    只是這一來,不免又延誤了時間。薛彤大吼道:“快走快走,莫要耽擱!”當先就跑。

    行了幾步,只聽士卒驚呼。陸遙兜轉回來,但見得王巍的嘴角溢出許多夾雜著泡沫的鮮血,發出風箱般呼哧呼哧的聲音。他的胸部斜插著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刀,眼看再活不了多久了,因劇痛而扭曲的面容抽搐了幾下,艱苦地道:“我不成啦,給個痛快吧!”

    大量的鮮血沿著刀身側面的血槽湧出,任誰都能看出王巍的生命在迅速消逝之中,扶著他的士卒慌亂地不知該做些什麼好,驚惶失措地用手去堵,哪裡能堵得住!轉眼間身下的地面都被染紅了。

    王巍低聲道:“別折騰了,拔刀。”

    陸遙握住了長刀的刀柄。刀起血標。

    “謝了。”王巍咕噥了一聲,雙眼失去了神采。

    幾滴鮮血飛濺在陸遙冷峻的側臉上,鮮紅的液體映襯下,更顯得他的臉色觸目驚心的白。

    這時胡人已經大舉殺入寨中,四面傳來此起彼伏的唿哨聲和如顛似狂的吶喊聲。胡人的推進堅決而有力,極其迅速,轉眼間便形成了巨大的包圍圈,整座城寨已經完全落入他們掌中,滅絕了每個人逃離的希望。

    一處房舍後傳來楊益的高喝:“眾軍莫要慌亂,隨我殺出寨去!”話音未落,兵刃相交之聲大作,轉眼間楊益大聲慘呼,接著就沒了聲息。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3-26 15:51
第六章 逃亡
  

    夕陽西下,天色漸漸昏黃。寨子裡的喊殺之聲慢慢平息,而血腥氣卻慢慢升騰起來,濃郁得彷彿要化成實質,就連呼嘯的北風都吹之不散。胡人大砍大殺了半個時辰,幾乎已將晉軍盡數殺死。此刻他們分作了無數小隊搜羅整個寨子,砍下每一具晉軍屍體的頭顱,取走鎧甲、武器和財物。寨子的另一頭傳來癲狂的笑聲和幾聲淒厲的慘叫,那是胡人在虐殺俘虜取樂。

    陸遙貓著腰疾奔,飛也似穿過條窄巷,跳進一片廢墟裡。這裡在倒塌前或許是座大屋,橫七豎八的木料和磚石散落一地。陸遙蜷縮在一根樑木的陰影下向外張望,細細觀察了半晌後,招了招手。

    薛彤、何云和另兩名士卒一一竄了進來,好在這片廢墟不小,堪堪能容下他們。這幾人便是三萬晉軍最後的餘部了。

    他們在城寨中東躲西藏,幾次與小隊的胡人遭遇。仗著陸遙薛彤二人武藝既高、下手更辣,又因為胡人四處追殺晉軍,注意力分散的緣故,居然都僥倖逃出。這寨子裡的斷壁殘垣彷彿迷宮一般,這時倒也幫了大忙。

    此刻陸遙的頭盔不知去了哪裡,左側臉頰被割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原本英俊的面容變得扭曲而恐怖;鎧甲碎裂得不成樣子,勉強披在身上。他滿身是血,也不知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手中的銀槍早就被血污染成了黑紅色。薛彤等人也個個狼狽不堪,彷彿惡鬼。

    眾人趴在廢墟中,透過牆縫向外看去。

    “那是寨子的南門,本來被我們用土石堵死,胡人人剛把它扒開。門外兩里遠就是山林。”陸遙低聲道:“胡人雖說殺得性發,可也不會一直折騰下去,總得去寨外宿營。我們只須等到夜間便可溜走。”

    眾人紛紛點頭,眼看生機就在眼前,無不露出放鬆的表情來。

    何云輕聲笑道:“此地是個隱蔽的好所在,胡人輕易發現不了。且容我休息一番……”

    話音未落,他們正後方一堵磚牆上的木門被一腳踢開,幾名匈奴人大踏步闖進這片廢墟來。

    陸遙薛彤都是習武之人,理應耳聰目明。誰知百密一疏,竟然事前毫無所覺,眾人無不大驚。那幾個胡人不過是在搜索戰利品而已,也沒想到會突然遇見敵人。頓時雙方都怔住了。

    首先反應過來的是薛彤,他低吼一聲猛衝過去,揮刀將一名胡人砍做了兩截。然而第二名胡人武功頗為不俗,他掌中奇形彎刀飛舞,呼喝連連,與薛彤連鬥數招不分高下。待到陸遙加入戰團將他刺倒,第三個胡人已經大吼大叫著跑遠了。

    薛彤拔腳便追,卻被陸遙一把拖了回來。

    “不用追!”陸遙厲聲道:“就算追上也遲了!這時已沒有其他的敗兵吸引胡人注意,我們馬上就會變成眾矢之的!”

    他直指南門方向,眼神決然得幾乎要射出光來:“事已至此,唯有死中求活,奪門!”

    能夠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堅持到現在的,無不是性格決斷之士,眾人頓時轟然應諾。

    陸遙衝在最前,薛彤緊隨其後,五人直撲南門!

    奉令把守南門的本是一名百夫長。只是他眼見戰局已定,早就帶著大部分得力手下去掃蕩戰場了。剩餘的胡人都懶懶散散地或坐或臥在門邊,聽到廢墟那邊的響動,才有人站起觀望。

    那廢墟距離南門五十步遠近,陸遙勢如奔馬一般殺到,不過眨眼間事。又有薛彤這個猛將兄跟著,兩人捨生忘死,招招都是以命相搏的路數,刀槍並舉間如砍瓜切菜一般殺了幾人,頓時衝出狹窄的門洞!

    到了寨外一看,陸遙大喜過望。

    他方才已將南門的把守情況看得清楚,曾細細盤算了好幾回。憑他的武功要衝出門外,至少有七成把握。但是殺出寨外之後,又如何躲避匈奴騎兵的追殺?這真是九死一生之事,他反复推算都無計可施,故此才建議等到夜間悄悄潛出。誰知南門外居然栓著十數匹鞍韉俱全的神駿戰馬!

    當下眾人上馬,又將不用的馬匹盡數砍傷。

    便這麼會兒功夫,寨牆上便有弓箭射下來,一名士卒悶哼一聲,背心中箭,登時就不動了。其餘人等舞動兵刃撥打來箭,縱馬便走。

    那些馬匹居然都是罕見的良駒,長嘶疾奔,轉眼就進了林地。兩邊的林木飛速倒退,身後的寨子裡,似乎那些匈奴人震天價呼喝起來,但那聲音漸漸的遠了。

    陸遙長出一口氣,不禁生出幾分劫後餘生的心情。這被逼無奈的最後一搏竟然會如此順利,簡直像在夢中一般。座下的良馬使得逃命的速度快了倍數不止,待到匈奴人大隊騎兵反應過來,眾人只怕早就遠颺數十里外,一頭扎進了深山密林。匈奴人想在并州連綿的蒼莽山林中尋找陸遙等人,根本就是大海撈針。

    林中道路崎嶇,便看出眾人騎術良莠不齊,陸遙薛彤這樣的自然無妨,何云的騎術委實低劣,抱著馬頸小心翼翼地跟在最後。好在畢竟距離城寨遠了,陸遙索性勒韁停馬,揮手讓薛彤、何云二人先走一步,他準備再查看一番胡人的動向。

    便在此時,一種奇怪的林木搖動聲響傳來。彷彿有一群動作極其矯健的猛獸在林間穿行,速度快得叫人難以想像!

    有人追來,而且是極其精銳的騎兵!匈奴人的反應如何這般快法?陸遙心中一驚,撥馬就走。

    怎奈這一段路實在難行,奔了兩步,居然被幾條橫生的荊棘纏住了馬腿。陸遙連連打馬,那馬兒只是嘶鳴,動也不動。陸遙無奈,只得彎腰去解那些荊棘枝條。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剎那,身前無數枝條樹葉轟然四射,一條巨大的身影飛撲而來。黑色的袍服獵獵飛舞,恍若巨鷹浮空。

    這一擊簡直勢不可擋,陸遙大喝叫一聲,全力向右側翻身滾落下馬,隨即橫起長槍欄在胸前。

    “砰”地一聲響,長槍被一股強大力量擊打,幾乎脫手飛出。

    陸遙旋身落地。額頭上的汗珠滴滴地滲出,在臉上匯聚成一道道溪流,最後像瀑布一樣沿著脖子淌下;適才的猛烈動作扯動了幾處傷口,此刻他左側的腰部、胯部幾乎失去知覺,左腿也因此運動不靈,只能勉強支撐起身軀。

    那人一擊落空,便不再追擊,只是雙手抱肩而立,冷冷地看著陸遙。

    薛彤等人發現了陸遙遇敵,紛紛策馬來援,一時還在遠處。

    陸遙劇烈喘息著,挺槍直指對面那可怕至極的強敵。他心知肚明:就在剛才的這個回合中,自己落盡了下風,只靠著生死關頭迸發出的本能才免於一死。自永寧元年以來,陸遙轉戰南北,自以為磨練出的武藝不在當世名家之下。但與眼前這人相比,真是天壤之別。

    陸遙微微瞇起眼,仔細打量這人。此人身材極其高大雄壯,四肢頎長而有力,雙眼精光四射,泛著暗紅色棱芒,彷彿猙獰的猛獸;眼神中帶著幾分譏誚、幾分藐視,也正如猛獸注視著它的獵物。他的左耳下一莖白毫甚有光澤,隨著呼吸微微飄動。

    沒錯了,此人就是被匈奴視為不敗象徵的左谷蠡王劉聰!

    陸遙心中大震。

    只聽劉聰沉聲道:“好身手,可稱是豪傑之士。若你此時棄械投降,我保你性命無憂。”他的聲音略帶嘶啞,卻又渾厚異常,震得陸遙的耳鼓隱隱作痛。

    陸遙深深吸氣,搖頭道:“多謝閣下好意。大局殘敗如此,劫餘之人但求大義所在,不敢偷生。”

    劉聰仰天長笑:“好!”笑聲中勁風徒起,他已直撲到陸遙面前!

    陸遙早在全神戒備,當下雙手持槍,運足全身之力格擋。

    “鐺——”地一聲大響,劉聰掌沿劈落在精鋼打造的槍桿上,陸遙站立不定,往後飛跌出去,撞斷了無數枝椏後才站穩陣腳。

    陸遙掌中長槍縱橫舞動,頓時槍影如林,槍風如雨,力阻劉聰追擊。然而,阻不住!劉聰透槍影而進,透槍風而進!陸遙身形閃動,間不容髮地避過劉聰一拳。但覺耳中嗡​​嗡作響,髮髻被拳風掃過,砰然爆開,無數髮絲炸成碎屑。

    二人的身影交錯而過,各自後退幾步。

    陸遙不敢再容劉聰搶先出手,大吼一聲挺槍刺去。他在這一桿長槍上下了近十年的苦功,頗得過幾位名師指點。此番全力出手,身隨其足、臂隨其身、腕隨其臂,周身勁力猛然爆發,整桿槍猶如靈蛇出洞,威勢大是可觀。

    劉聰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身形如山不動。

    兩人相距大約三丈有餘,本就是長兵器擅長發揮的距離。陸遙槍到半途,吐氣開聲,刃鋒所向之處,帶起尖銳的呼嘯,氣勢再度攀升。

    就在這時,劉聰突然躍起。他巨大的身軀如同雨燕般靈動前撲,陸遙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雙方的距離剎那間變得不足四尺;劉聰身形迫入陸遙內圈,右掌自肋下翻起,彷彿挾帶隆隆轟鳴的雷聲。

    這樣的距離內,長槍已經完全沒法發揮作用,除非陸遙立刻棄槍後退,否則便只能硬接劉聰這必然雷霆萬鈞的一掌。

    陸遙竟然不退,而是橫臂於胸前,力撼劉聰!雙方較力不過瞬間,陸遙悶哼一聲,口角溢出鮮血,跌翻在地。

    而劉聰繼續追擊,他指節突出的拳頭在陸遙視野中迅速擴大,距離陸遙面門尚有尺許,猛烈地勁風已經將陸遙面部的肌肉都迫得變了形。這時的劉聰便如一支巨大的弩箭,以左拳為箭頭直射,其勢不可阻擋!

    陸遙身陷絕境,性命只在須臾。

    縱馬而來的薛彤目眥盡裂,大聲狂吼;而何云張弓搭箭來射,卻無論如何也救不得陸遙了。

    就在這時,陸遙右手一翻,長槍中分為二墜地,掌中赫然出現三尺青鋒。

    誰也不曾料想到陸遙數年來從不離身的長槍之中,竟然別有玄機。

    這劍樣式高古,劍身精光四射,色做湛青,便如一泓碧水。

    劍光乍起。

    這劍光不知從何而來,起初若有若無;轉眼間便洶湧澎湃,如長江大河般浩浩蕩蕩,自陸遙掌中傾瀉而出。

    形勢瞬間逆轉,劉聰原本必殺的一擊反而令他陣腳大亂,陷入了極度不利的境地。

    劉聰怒吼連連,拳掌力貫千鈞,猶如長槍大戟。雖然形勢激變,他仍然力圖反擊,可是陸遙一劍在手,整個人都不同了。

    轉眼間,陸遙不知發了多少劍,場中煙塵瀰漫,勁風亂舞。兩條身影此起彼伏,所到之處林木坍塌、一片狼藉。

    薛彤等人雖然趕到,但被二人掌風劍影所阻,竟然根本靠不近戰團。

    片刻之後,兩人忽然分向左右躍開,各據一方站定。

    劉聰眼神凝定地註視著陸遙:“我道是誰,陸道明,原來是你!”

    陸遙的面色冷得像刀鋒一般,緩緩開口:“洛陽城裡的公子哥兒陸道明早就不在了。在下乃是并州軍軍主陸遙,見過左谷蠡王。”

    兩人的心中同樣充滿著荒謬之極的感受。劉聰劉玄明,十二年前的洛陽遊俠兒,如今成了匈奴左谷蠡王、匈奴漢國中屈指可數的實權人物。而當年的玩伴陸遙陸道明,如今正與劉聰對決於沙場,不死不休,世事變幻難測,莫過於此。

    劉聰搖頭道:“你我乃是洛陽舊識。縱使十餘載不見,昔年情誼仍在;道明何必這般拒人千里?若早知你在軍中,便不至於這般局面。”

    陸遙冷笑道:“左谷蠡王作態了!賢父子造反作亂以來,殺死的同僚舊友已然不知多少,當時是也,昔年情誼何在?更何況,我陸氏子弟難道會屈膝求饒嗎? ”

    “罷了罷了。胡漢之間的是非恩怨,哪裡說得清楚?”劉聰長嘆一聲道:“我倆是總角之交,畢竟與他人不同,你們走吧。這幾匹都是遼西宇文部進獻的好馬,且騎了去……日後莫要怠慢了草料。”

    見陸遙默然不語,劉聰轉身便走,薛彤、何云眾人為劉聰氣勢所攝,竟然無人敢動。

    劉聰步幅極大,幾步便要沒入林間,忽又舉手示意道:“這​​柄吳王賜劍不愧是絕品寶器,待我把玩數日,容後歸還。”那柄制式高古的長劍竟已持在他掌中。

    原來方才二人交手數十招,前二十招陸遙奇兵突起大佔上風,隨即便被劉聰扳成平手局面,最後居然連劍都被奪了去。劉聰追逐奔馬數里之遙,隨後赤手奪白刃,震懾全場。威震萬里草原的匈奴第一高手,畢竟名不虛傳!

    好久以後,薛彤帶著幾分狐疑道:“就這麼走了?嗯?”

    卻見陸遙的身軀晃了晃,突然軟倒在地,口中溢出血來。他幾日來不眠不休地鏖戰,在此前的戰鬥中已經身被數創,全憑強大的精神力量支撐下來;此番與劉聰一戰,臟腑又受了劇烈的震盪,終於油盡燈枯,再也堅持不住。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3-26 15:53
第七章 重生(上)
  

    身體綿軟,好像在雲端飄蕩。

    似乎意識也隨之晃晃蕩蕩,無所依靠。

    這會兒是睡著了嗎?還是很快就要死了?

    或許人生就是一場睡夢,死後夢才會醒,才會回到生我養我的故鄉。

    那不是很好嗎?就讓這場噩夢快醒吧。在這個紛亂的世道中掙扎求存了這麼多年,我已經累了。

    “陸遙!又到哪裡去野了!怎不早回來!”這是母親的聲音。

    我揮手告別玩伴,興沖沖地奔進家門。

    母親對孩子總是慈愛的,半嗔半怨的教訓幾句之後,便會取出些點心小食來,先給飢腸轆轆的孩兒墊墊肚子。

    父親每日裡回家甚晚。他的性格過於剛直,因此在仕途不甚得意。但在家中,哪怕是他的嚴肅話語也顯得那麼親切。

    這一切都那麼美好,只是突然間就失去了。

    強忍著撕心裂肺的痛苦,聽著一些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人說著話。好吧,你們說的都很對……確然如此。自古以來國破家亡乃是常理,父親和母親也不過是求仁得仁,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這孩子怎麼那麼木訥呢?或許是傷心傻了吧?探視的人們搖著頭,而陸遙並不理會他們。

    直到有一天,聽到四叔醇和的聲音說:來,跟我走吧。

    再後來,就到了洛陽。

    洛陽城的規模之龐大超出了陸遙的想像,繁華富麗更是天下無雙,無論是建業或是武昌,都遠遠不及。可是洛陽的達官貴冑從沒有正眼看一看東吳的亡國遺民,就連四叔五叔——才名遠播的陸士衡、陸士龍,都不得不仰人鼻息,屢遭屈辱。

    朝堂上的局勢總那麼複雜,四叔依然灑脫而自信、五叔依然溫文爾雅,但他們雙眉緊鎖的時候似乎是越來越多了。

    所幸還有那麼多叔伯兄弟在,還有那些在洛陽結交的遊俠少年們。唯有那些飛鷹走狗的時候,能感受到幾分縱情恣意。

    再之後就是亂世了。

    各色打扮的軍人來了又去,每次都會在洛陽燒殺擄掠。城裡日漸敗落,城外的墳堆日漸增多。

    汝南王、楚王、趙王、齊王……一個​​又一個王爺執政,然後被驅逐,或者被處死。

    不知什麼時候,四叔又成了帶兵的將軍,可他似乎不太情願。古人曰三世為將必敗,自陸伯言公、陸幼節公到大伯,業已三代了。或許真的如此,不久之後傳來消息,四叔指揮的二十萬大軍一朝盡喪。而他和五叔也因此而遭讒言陷害,都被斬首。

    傳說四叔臨刑前感慨說:“華亭鶴唳,豈可復聞乎?”他果然是瀟灑出塵的人物,就連此際都不失風雅。

    四叔五叔的死,對於陸氏宗族而言是個重創,對陸遙來說,更是難以承受的打擊。

    接著的那些年裡,許多事情已經無法清晰的記起。

    流浪、從軍,接著不停的作戰。

    殺人,不停的殺人,只為了能活下去。

    太累了,太累了……這樣的掙扎要到何時才能結束?巨大的倦怠感彷彿潮水上漲般把陸遙淹沒。

    他昏昏沉沉地睡著,昏昏沉沉地想著,不知是夢是醒。

    突然間,不知是哪裡的一道閘門忽然被打開,無數光怪陸離的畫面、奇特突兀的記憶滔滔江水般洶湧地灌入他的腦海,令他頭痛欲裂。那種劇烈的痛苦超過陸遙所能想像的極致,也遠遠超過人體所能承受的極致,彷彿是有無數利刃在腦中飛旋,將腦漿、骨骼、血肉一次次地切割、撕扯和攪拌,最後又將攪碎後的內容重新貼合起來。

    難道這是要死了麼?難道死亡並不是安眠,而是永恆的痛苦麼?陸遙恍惚地想著。可是就連這點簡單的思維,也隨即被攪爛、切碎,讓他陷入最深的混沌之中。

    在無法忍受的痛苦折磨下,陸遙想要嘶吼、掙扎,四肢百骸卻根本不聽使喚。他發不出任何聲音,也挪動不了哪怕一根小指,只有任憑疼痛的洪流將他淹沒。

    他再度暈了過去,身軀漸涼,心跳也越來越緩慢了。

    不知何時,陸遙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特殊的地方。既沒有光,也沒有影,四顧只覺得幽深無際。視野中充滿了古怪的混沌色,似黑非黑,似白非白,無法用言語表達。舉目所及,唯有自己一人獨行。

    奇怪的是,這樣的環境卻並不讓人恐懼。至少陸遙確定自己並沒有什麼緊張感。

    “有人嗎?有人嗎?”陸遙高聲呼喚,沒有人回答。

    陸遙稍許提高嗓音,又叫了一聲:“Hello?”聲音在空曠幽深的環境中縹縹緲緲地傳開去,顯得有些乾澀。

    他靜聲屛息等待了片刻,依然沒有人回答。

    陸遙停下了腳步,想了想,確定自己不知道怎樣用日語來打招呼。好吧,這時候似乎也沒必要使用蘇北方言和粵語。

    他用右手依次按壓著左手五指的骨節,關節的骨骼輕輕彈動,發出格格的碰撞聲響。聲音原本極細微,但在這片過於安靜的環境裡竟然清晰可聞。

    陸遙隨意走動,反正不辨東西,也就無所謂目標和方向,哪怕走得再遠,四周依然是一片幽深。有時候坐下來歇息,感覺地面也有些奇異,彷彿只有自己腳下這塊才是實體,距離稍遠些,便化作混沌。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遠。

    惚兮恍兮,其中有像;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陸遙突然心中明了:“原來如此。”

    “……二十多年過去,你終於醒了……”一個聲音在無盡的空間深處隆隆響起:“沒錯,陸遙就是你,你就是陸遙。”

    在一千七百年前的大亂世中掙扎苦戰的軍官陸遙,正是一千七百年後鬱鬱不得志的小職員陸遙。

    “是的,我醒了。”陸遙頓了頓,有些遺憾地道:“可惜浪費了二十多年啊……”

    那個聲音低沉地笑著:“既然已在時間長河之中逆流千餘載,區區二十多年又算的了什麼呢?”

    沒錯,區區二十多年算得什麼?何況這些年裡,縱然記憶未曾甦醒,自己也做的很不錯啊。陸遙自嘲地想著,隨即振奮了精神。

    “開始吧,趕緊恢復狀態。新的人生就要開始!”

    他閉上雙眼,盤膝坐下,開始引導無窮無盡的力量降臨。這一舉一動並沒有人教授,但陸遙彷彿自然而然地就明了其中奧秘。

    那力量來自於深邃無垠之中,陸遙知道,此即所謂“玄冥”。玄冥的力量絲絲縷縷地融入自己重傷的身軀,產生了不可思議的作用。

    這股力量所經之處,陸遙立即就能感受到破損的臟腑恢復功能,斷裂的血管被重新連通。龐大的力量如潮水般在體內洶湧衝擊,密布全身的經絡隨之擴張,軀體之中本身所蘊含的生命力呼應著無底玄冥,得到最大限度的釋放,陸遙幾乎體會到無數的細胞組織一一分裂繁衍的過程。而在細胞的核心處,基因鏈條一次次地複製、解構、重組、變化,期間的精深奧秘,遠遠超過了他的知識範圍。

    氤氳合化,其性自足。

    神秘的力量很快就褪去了。較之於在虛空之中發言者所擁有的無窮力量,陸遙所能抽取使用的部分甚至無法用滄海一粟來形容。這點力量至多只能做到讓原本油盡燈枯的身體重新煥發生命,但對陸遙來說,已經足夠了。

    “我該出發了!”陸遙起身道。

    “去吧!你會做些什麼呢?我很期待……”那聲音笑著回應,漸漸渺不可聞。

    陸遙感覺自己飄了起來,神智陷入了模糊。

    ******

    反覆有人抨擊此章出現的“玄冥”,認為是倚天風。螃蟹已經忍無可忍了,在此鄭重解釋:玄冥這個詞,出自於莊子。西晉的郭象撰《莊子注》,提出“是以涉有物之域,雖復罔兩,未有不獨化於玄冥之境者也”。也就是說,玄冥是一個非有的精神概念,但萬物自化自生於此。用在這裡,是為了緊扣西晉的歷史年代背景。

    金庸非常淵博,但把金庸引用的概念當作他的原創,我非常之無語,伏請各位讀者理解,謝謝。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3-26 15:57
第八章 重生(下)
  

    “他要是醒了怎麼辦?”有人壓低了嗓音抱怨著。

    “這廝只剩下半條命,若不是姓裴的多事,哼哼,早就死逑了,你怕個什麼。”另一人不屑地嘲笑道:“再說如今這時局,這種落單的官兵連鳥都不如!”

    接著,他抬腳狠狠地踩在陸遙的肩膀上,還刻意左右碾動了一下,陸遙肩上的傷口立即崩裂,血如泉湧。

    下腳的人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口中的將死之人已然睜開了雙眼。

    陸遙已經醒了很久。他的四肢百骸都麻木了,連一根手指都不聽使喚,稍許用力,便有一種天旋地轉地眩暈感襲來,還伴隨著陣陣心悸。但他並不慌亂。他很清楚,這個軀體上幾處致命的傷害已經被一種不可言述的力量治癒。眼下的衰弱,只不過是適才精神上巨大衝擊的副作用而已,只需良好的休息就能恢復。

    他瞇起眼,小心翼翼地觀察四周的環境。這裡是一座陳舊的茅草棚。草棚背靠著一堵岩壁,三面漏風。棚裡陰冷而潮濕,各處長著青苔。唯有角落的一處草堆是乾燥的,此刻他的身體被那人一腳踏翻,正仰面朝天地深深陷在草堆裡。

    草棚裡除了陸遙以外,只有兩個身穿粗布衣服的男人。

    正踩著陸遙肩膀的是個長臉漢子。他借了蹬踏的力量扯斷一根絲蓧,把陸遙身上的鎧甲卸了下來。他走到門邊,將鐵甲舉到陽光下仔細端詳,連連讚嘆:“看看,看看!……這是上等的筒袖鎧、疊打的魚鱗甲片!這是將軍才配穿的好貨色啊!”

    先前那嗓音低啞之人是個黃臉瘦子,說起話來顯得有些畏怯:“三哥,還是算了吧。裴郎君臨走時委託我二人照看傷者,可沒讓咱們這麼幹。萬一惹得裴郎君發怒,蘇老大面上不好看……”

    陸遙想了想。原來是一位裴郎君收容了自己。卻不知薛彤、何云等人去了哪裡,可有什麼危險。裴姓乃河東的大姓,是世代冠冕的豪族高門。既然有裴氏子弟在,這裡應當還是在并州,距離上黨、襄垣一線的戰場不會很遠。但此刻并州大亂,裴氏子弟不好好地在自家塢堡裡待著,沒事跑到這兵荒馬亂的地方來做什麼?

    “你這小子是裝傻還是真傻?”長臉漢子啐了口唾沫。他往茅棚外探出半個身子,左右看了看,轉回身來道:“還把姓裴的當回事?告訴你,這姓裴的回不來了!”

    “怎麼會?”瘦子楞了一楞,隨即驚問:“難道蘇老大要下手?”

    長臉漢子冷冷地道:“這陣子鬧兵災,到處都是胡人殺來殺去,生意不好做。與其費事給姓裴的一家帶路,不如把他們殺了,瓜分財物走人。何況,姓裴的小子架子大得嚇人,蘇老大早就看他不順眼。”

    “可是……可是……裴郎君的側近眾人似乎都身手不凡,這幫人絕非尋常客商。三哥,咱們不能輕舉妄動啊……”

    長臉漢子冷哼一聲:“這樣的時局,還從洛陽跑到并州來的,若不是涼藥吃多了吃成了傻子,就是背後有深厚的靠山。可惜再大的靠山都沒有屁用,在這太行山裡,是死是活咱們說了算。”

    他伸手在門框上重重一拍,傲然道:“何況蘇老大帶了十幾個好手去了。你瞪大了狗眼看看,那些家人僕役再厲害,能比蘇老大更狠麼?從青石峪到桃花谷這一線,就是他們喪命的所在!”

    瘦子賠笑道:“三哥,蘇老大的威名如雷貫耳,誰人不知啊。您老勿怪,我這人不是小心慣了麼?總覺得……”

    長臉漢子不耐煩地嚷了起來:“你磨嘰個什麼勁?這一片是咱們蘇老大的地盤,哪有對付不了的人?……他媽的,看你一副膽小如鼠的樣子,我再告訴你件事……”

    他警覺地看了看左右,湊到瘦子的耳邊說了幾句。瘦子露出輕鬆的神色:“原來如此。蘇老大真是神機妙算!”

    長臉漢子得意道:“那是自然。嗯,這次把姓裴的做了,大家又可以發一筆橫財,到時候老哥請你去山下消遣一番……對了,那裴家小子身邊還有幾個女眷,雖說不知道長相如何,看身段都是美人,說不定……嘿嘿嘿……就連那裴家小子,雖說成天陰陽怪氣,長得確實俊俏,若是能用來洩泄火… …”

    這廝突然淫笑連連,顯然是已經想歪了。

    夠倒霉的,這是撞上了太行山中的山賊。陸遙立即確定了這幾個人的身份。

    太行山是南北向縱貫整個并州的大山。昔日曹操征討高幹時,曾賦詩讚曰:“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羊腸坂詰屈,車輪為之摧。”其山勢險峻,可見一斑。

    這些年來,胡人與朝廷大軍在并州拉鋸作戰,胡人固然兇殘暴虐,晉軍的軍紀卻也沒好到哪裡去。再則各處地方官員苛索無度,許多百姓不堪忍受,便舉族遷往太行深處隱居。說是隱居,其實從此不聽朝廷指令,實與落草無異。

    這些山賊聚嘯山林,結寨自守。仗著熟悉太行群山的複雜地貌,任誰都奈何不了。很多時候,某些行旅、客商因為特殊原因要翻山越嶺,還須尋求他們的幫助。只需出些資財請他們帶路,就可以沿著那些人跡罕至的山間小道穿越重重關隘,免繳苛捐雜稅。比如這兩人所說的“裴郎君”,就是這一類行旅。

    其實,行旅們僱傭山賊引路的錢財,也有買路錢的意思。這些山賊與朝廷作對慣了。帶路以外,時不時還幹些出格的勾當。眼前這夥山賊​​就是如此,先收了那裴郎君的錢,接著又打算殺人越貨。

    身逢亂世,人命如草,這種事情本來難免。每年每月每日,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稀里糊塗地丟了性命。可是……可是……這要是落到剛剛甦醒過來、毫無自保之力的自己身上,就大大地不妙了。

    陸遙正這麼想著,那兩名山賊的視線投了過來。

    長臉漢子瞥了一眼陸遙所在的草堆,突然想起了什麼:“我說小七啊,你自從上山,手裡還沒見過血吧?看這傢伙五澇七傷的樣子,原本就活不長。你索性給他一刀,也算積了陰德。”

    聽得此言,饒是陸遙心性穩重,也不禁在心中大罵起來:既然認定我活不長,你們這兩個混蛋,還這麼著急幹嘛?他媽的!難道就要莫名其妙地死在鼠輩之手?千餘載的時空穿越之旅,難道就是為了給一個蟊賊當做投名狀?只要……只要再給我一點點時間!他竭力調動每一點體力,偏偏強烈的虛弱感久未褪去,別說肢體動彈了,就連開口說話都做不到。

    瘦子這時也在猶豫。他本是個新近逃入山中的普通百姓,故而被同伴指派來殺人。這在盜匪群裡很是常見,只要是手上沾了血,就代表再也別想回頭了。

    他轉了幾個念頭,抬眼去看那同伴,只見到長臉漢子的臉上毫無表情,卻透著一股殺氣騰騰的味道。他頓時咬牙切齒地道:“三哥,我小七可不是膽小怕事的人!”

    瘦子鏘然拔出腰刀,向陸遙走去。

    陸遙冷冷地看著他。在昏暗的環境中,更顯得陸遙的眼神明亮之極。

    瘦子腳步一滯,不由自主地連連後退,向同伴望去:“三哥,他……他醒了!”這廝是有幾分聰明的,先前長臉漢子讚歎陸遙的鎧甲,他便知道陸遙非一般的傷兵可比,說不定是個軍官。對於這種被逼落草的小賊來說,或許有為非作歹的意願,但要當面殺死一名朝廷軍官,實在有些心理壓力。

    “小七,既然上了太行山,就別把朝廷當回事。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在這裡,你也得殺!”在他的身後,長臉漢子皺了皺眉,陰測測地說道。

    瘦子的臉色頓時變了。他甚至已看到長臉漢子的手搭上了腰間的刀柄。瘦子深知這位三哥是多麼的心狠手辣,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拒絕下手,三哥就會立即拔刀。而且會先砍了自己,再殺這個垂死的朝廷軍官。

    “好!”他深吸一口氣,把刀尖對準了陸遙的胸膛。

    瘦子並未能如願刺下這一刀。

    因為就在他持刀將刺的時候,一支弩箭正中他的脖頸。

    瘦子的眼珠突然像死魚般凸起,喉嚨裡發出格格的聲響,隨即倒了下去。

    那長臉漢子大驚躍起,伸手往腰間拔刀。

    然而就在他躍起的同時,另一支弩箭正中前額。這一箭好大的力量,竟然貫顱而出,將他死死地釘在了草棚的柱子上。

    長臉漢子手腳抽搐幾下,便不動了。

    草棚外傳來腳步聲,又有數人踏步而入。

    為首一人身量甚高,大約七尺有餘,單手扶劍徐徐而行,氣定神閒,舉動灑脫而有英氣。細看面容,但見他年紀不過弱冠,廣額修眉、鼻若懸膽,皮膚瑩白如雪,眼神中有穎指氣使的高傲,還帶著幾分奇特的柔媚之感。

    在他身後的是兩名勁裝漢子,顯然是近身護衛一類。他們亦步亦趨地緊隨著少年,神情警惕。左側一人面色冷厲,他單手持刀,隨著他手臂擺動,便有鮮血順著刀刃流淌下來,顯然適才在草棚外已然取了數人性命。右側一人持強弩,適才那兩箭便是他射出的。那強弩工藝精緻,就連望山上的刻度都以銀絲鑲嵌而成,絕對是價值千金的精良軍械。

    那弱冠少年邁步進來,只見兩名山賊俱已斃命,頓時眉頭一皺:“衛選,你下手太狠。我不是說過了麼?要留一個活口!”

    被喚作衛選的是那手持強弩的護衛。此人臉色有些陰沉,聽得少年發話,只是微微俯首。

    護衛們在草棚裡巡行一遭,眼看沒有敵人,就要抽身而走。

    “等一等。”

    少年來到陸遙身邊,蹲了下來。他居高臨下地注視著陸遙的面龐,笑了起來:“你還活著?運氣很不錯啊。”

    少年距離既近,便有一股如蘭似麝的幽香沁人心脾,令陸遙的精神為之一振。這個少年,想必就是山賊所說的裴郎君了。當代的世家貴冑子弟多有喜好熏香敷粉的,但是這少年在荒山野嶺裡還如此講究,非第一流的高門子弟莫辦。

    陸遙心頭一寬,體力倒是恢復了些,居然能稍許動彈。他掙動了一下身軀,誠心誠意地點了點頭,低聲道:“多謝……”

    陸遙已經盡力大聲了,但是發出的話語聲依舊很輕微。他心中懊惱,怕是有些失禮。

    “不必客氣。”少年倒是不以為意,他微微頷首,隨即起身招呼道:“來一個人,替他上藥,動作要快。我們帶上他趕路。”

    “郎君,此人來路不明……”衛選猶豫了一下。

    裴郎君皺了皺眉:“何用爾輩多言?帶上他,我有話要問。”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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