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瓦市之行
李平的确隻是個匠戶子弟,祖上是木匠,代代相傳,本來隻是會稽城中普通木匠,靠着城中熟客維持生計。
不過傳到李平這一代,李家大發了。
李平自幼就喜愛木工,十歲時木工手藝就盡得其祖父真傳,隻是欠缺經驗火候。不過他有自己的獨到之處,那就是觀察細緻,越是精細的活計處理的越好。
十二歲時得遇貴人,用核桃雕刻的作品入其法眼大受稱贊,得了個巧手李的美譽。那貴人來自京城,極力邀請李家移居東京,并且一應費用全包,爲李家在東京開設鋪面。
李家世代醉心木藝,對權勢不感興趣,因此婉拒了貴人好意,隻想守着祖宗基業。
貴人無奈隻好放棄,不過沒過多久李家就接到來自東京的訂單,那貴人還不時與李平書信往來。據說皇宮中有一雙陸盤就是出自李平之手,做工之精美,雕琢之精細,深得皇帝趙祯喜愛。
李平十八歲時,曾得趙祯召見前往東京,并得皇帝親賜“子均”表字。
會稽城中石家雖然勢大,但木匠李家卻能與其平起平坐。隻是李家看淡功名利祿,所以看上去不起眼罷了。不過會稽城内官宦富賈皆知此事,無不可惜李家放棄大好機會。
來頭果然不小!宋玉心中暗忖,那我更不能答應他了,誰知道他是想我跟誰對打雙陸呢?
宋玉是個懶人,否則也不會定出三十歲前退休的目标。他對仕途不感興趣,隻想終日優哉遊哉,摟着老婆小妾,做個逍遙小地主即可。
“宋兄!”李平來了,遠遠地就高呼一聲,興緻勃勃快步走來,“哦,玲珑小姐也在啊,子均見過玲珑小姐。”
楚玲珑還禮,正想問李平來找宋玉的原因,卻見李平已經扯着宋玉手臂:“宋兄昨日有事,今日總該閑暇了吧?走走走,我請宋兄吃茶聽曲兒去。玲珑小姐,李某向你借宋公子幾個時辰,你不會介意吧?”
你把他永遠借走才好!
看着宋玉在李平的熱情邀請中,漸行漸遠,楚玲珑心中好奇越來越重:怎麽現在的宋玉,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呢?
一連數日,李平天天請宋玉吃茶吃飯,雖然沒有再提及請宋玉幫他與人打雙陸,不過言談間總是在試探宋玉賭術。
這讓宋玉感覺到,李平想赢的那人不簡單,不然不會如此慎重。也使得他更加堅定了絕不幫忙的心思,天天吃李平喝李平胡亂搪塞李平,還從對方口中對如今的局勢有了初步了解。
與他所了解的曆史一樣,寶元二年的大宋表面上還是風平雨靜,私底下卻已是暗流湧動,暗流的源頭在于西夏李元昊。
寶元元年李元昊稱帝,建國大夏定都興慶,宋夏之間的關系急轉直下,不過當時還尊宋朝爲主。
但今年年初李元昊徹底反了,西夏兵馬開始頻頻犯邊,而大宋也在募民募兵,加強川陝一帶防禦。
李平雖無心功名,不過和宋朝的讀書人一樣,都很關注國事。對于西夏背叛之事很是憤慨,隻是言談中頗瞧不上黨項人,認爲西夏螳臂當車,等到大宋雄師一出,西夏必定臣服。
螳臂當車麽?宋玉笑而不語。西夏與大宋之間的恩怨以及将來,誰有他這個後來者清楚?
他對這些不感興趣,反正大宋不會因西夏滅亡,生性懶散的他不願多想也沒有能力改變什麽。
不過有一件事他很感興趣,那就是今年三月份的時候,範仲淹被貶到越州當知州。
範仲淹诶,巨有名的曆史人物,終于有機會見到活人了,找個機會去越州圍觀圍觀。
其他雜七雜八的還有許多,幾天的時間讓他漸漸對自己所處的時代有了較爲詳細的了解。
這天中午,李平在谷溪樓款待宋玉,二人推杯換盞相談甚歡。酒足飯飽後,李平又提出請宋玉去瓦市看雜劇,這是宋玉來到宋朝後還沒有接觸過的,頓時來了興趣。
距離谷溪樓不遠就有一處瓦市,很是熱鬧。各種雜技、說唱故事、講書講史、傀儡戲随處可見,還有賣藥算卦以及飲食攤子,都賣力吆喝着。
其中還錯落着一個個草草搭建的棚子,棚門外有人不遺餘力的邀人入内觀看。
找了個表演雜劇的棚子,李平與宋玉進去,點了茶水幹果,二人邊吃邊看。
宋玉本來還好奇,這表演居然不收票錢,可是看到一半台上不演了,有人出來收錢。
他這才明白,這是這個時代的制度。邀人進棚看表演不收錢,等表演到一半又或者關鍵時候才收錢,壓根沒有門票一說。當然也有人純粹是白看,看到收錢就走人,但大多數還是願意掏錢接着看。
看完了雜劇,已是黃昏時分,宋玉與李平在瓦市分别。李平臨走前告訴宋玉,他明日就要動身前往外地,要過段時間才能回來。若是宋玉有什麽事情可直接去城東李家木匠鋪,他已經向家裏交代過了。
這幾天接觸下來,宋玉感覺李平這人還算不錯,待人和藹沒有架子。若是不纏着自己替其出手,他到願與此人結交。
宋玉不打算着急回去,在瓦市裏溜達,不少東西都感到新鮮。就像那邊,一賣梨的小販,手裏揣着三枚銅闆卻不見叫賣,兩筐梨還冒着尖。
路人也少有花錢買梨的,隻是陸陸續續有人過去從他手裏接過銅闆往地上丢。
“二子,那邊是幹什麽呢?”
“他們肯定是在關撲。”
“關撲?”
所謂關撲,也是一種賭博方式,是以商品爲誘餌賭擲财物。宋朝賭風盛行,而關撲則是最爲流行的賭博方式。這種賭博方式簡單易行老少皆宜,故風行一時。
朝廷甚至爲了順應民意,特頒下條令每年元旦、冬至、寒食這三大節日,縱民關樸。
就像那邊那個賣梨的小販,他的梨可賣可撲。賣則兩文錢一個,撲則一文錢一次。
小販手中的三枚銅闆就是關撲的道具。銅闆分正反,若是三枚銅闆丢出落地,都是背面朝上,就叫做渾成。渾成算赢,可得梨一個,相當于半價買了個梨。但要是輸了,那一文錢就白歸了小販。
宋朝的生活還真是多姿多彩,我喜歡。
宋玉打算去瞧瞧小販手中的三枚銅闆有沒有做手腳。既然關撲在大宋廣爲流傳,那他就有必要熟悉熟悉,尤其是擲銅錢講究的也是手上的技巧。
“少爺,那邊好像有熱鬧看。”
宋二所指的方向是谷溪樓方向,吵雜聲不斷,不少人正快步趕過去。宋玉也帶着宋二跟随人流前行。左右是無事可幹,瞧個熱鬧也好。
谷溪樓門外已經圍了不少人,抻脖踮腳朝裏面觀望。宋玉來到人群外,就聽見會稽縣令獨子張方的聲音:“這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想會稽一縣,在家父治理下雖稱不上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可也算是政清民和朗朗乾坤。你這賊厮不知從哪裏來的,居然敢在谷溪樓爲非作歹,可知這天下還有王法麽!”
“就是就是!在我陳家谷溪樓白吃白喝不說,還敢污蔑我陳家谷溪春酒徒有虛名。還請孔山兄替我陳家做主,絕不能放過此人!”
接茬的是陳家子弟,平日裏經常跟在張方身邊厮混。今日就是他做東,在自家的谷溪樓設宴,邀請了一幫子狐朋狗友款待張方。
反抗的聲音響起,很娘:“我說過我的荷包丢了,不是白吃白喝。還有,谷溪春酒就是徒有虛名,比起越州秦家的黃藤酒差遠了!”
聽到這裏宋玉樂了,這娘娘腔真是作死啊,都這時候還嘴硬。
果然,陳家子弟還有谷溪樓的掌櫃小二一聽這話都不樂意了,紛紛大聲責罵。娘娘腔書生打扮,自持身份不會罵人,極力反駁卻始終就強調兩點:一是他荷包丢了導緻無法付賬;二是陳家的谷溪春酒不如秦家的黃藤酒。
令宋玉奇怪的是,張方的聲音不見了。
雙方越吵火氣越大,圍觀衆人紛紛感慨娘娘腔書生大膽,就帶着一個小書童敢在陳家酒樓裏貶低谷溪春酒。
看不到陳家酒樓人多勢衆麽?看不出那些小二都準備操家夥麽?沒看見自家的小書童都吓得臉色發白渾身哆嗦麽?
終于,陳家子弟壓不住火氣,沖着衆多小二吼道:“動手,将這厮好好教訓一頓,然後送官法辦,還請孔山兄替我陳家做主!”
“你們敢動我!”娘娘腔色荏内厲,聲音都開始顫抖。
隻聽見一陣腳步聲響起,谷溪樓小二手持棍棒沖了過去。
“住手!”
宋玉本來是打算開口的,可是有人搶在他前面。更令他吃驚的是,搶先開口的居然是張方。
陳家子弟也很吃驚:“孔山兄?”
張方笑道:“你我都是斯文人,怎能随意動粗?”
這小子有古怪!
雖然現在的宋玉,隻是前幾日在蓬萊閣與張方有過短暫接觸,卻足以讓他對張方的人品有個大概判定。
這家夥肯定是另有目的。
宋玉讓宋二開路,硬生生擠進谷溪樓内,正好看見張方色眯眯盯着娘娘腔書生,緩緩走過去:“這位兄台,如今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将你送交官府,先打你三十棍然後再追究你尋釁滋事之罪,你可願意?”
娘娘腔書生神色慌亂後退兩步:“第二個呢?”
“第二個麽?嘿嘿嘿,看你唇紅齒白細皮嫩肉的,我倒是可以替你求情,免了你今日之罪,不過你該怎麽報答我呢?”
張方的神情和語氣,讓宋玉腦中瞬間閃過兩個字——娈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