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44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29
第四十六章 下下之策

    田永敏說,意大利的阿梅迪奧王子放棄西班牙王位,打道回國,法國人唇焦舌敝,總不能勸得伊曼紐爾二世父子回心轉意——伊曼紐爾二世也罷了,阿梅迪奧王子卻是斬釘截鐵,聲稱自己已在聖座之前立誓,此生此世,絕不再次“問鼎”西班牙。

    阿梅迪奧王子這種可同時為法蘭西、普魯士接受的西班牙王位候選人,一時半會兒的,一定是找不出來的了;而西班牙國內之形勢,大位又不可久懸,不然,過不了多久,必有一場大規模的內戰。

    據我所知,普魯士政府內部已有共識,決定重提利奧波德王子出任西班牙國王。

    哦,說“重提”,不大準確,之前,普魯士支持利奧波德王子出任西班牙國王,是在台底下使勁兒;檯面上,面對法國人的質問,普魯士人是撇的乾乾淨淨的。

    這一回,普魯士將公開對利奧波德王子的支持——即便不是出之以政府的名義,也會出之以政府中最重要人物的名義。

    總之,擺明車馬。

    上一回,檯面上,普魯士同利奧波德王子出任西班牙國王是“劃清界限”的,只不過談判之時,叫法國人覺得,普王對法皇的態度,沒有那麼恭順,便幾乎引發了戰爭;這一回,普魯士公開支持利奧波德王子出任西班牙國王,老兄以為,法國人將如何反應呢?

    “兩線作戰”,固為兵家大忌,可是,以法皇的脾性,他忍得住嗎?

    其實,老兄既精熟史事,又通曉國際局勢,一定明白,法蘭西欲獨霸歐陸,而普魯士今非昔比,不甘久居人下,一山不容二虎,兩強遲早一戰!

    事實上,法、普皆有戰意,法蘭西若不是用兵越南、中國,早就越萊茵河北上,揚鞭遙指柏林了;而普魯士既知不免一戰,又豈會放過逼法蘭西“兩線作戰”之良機?

    西班牙大位承繼之爭,正是一決雌雄的最好藉口。

    或問:法蘭西、普魯士何時大打出手?愚以為,“可屈指而計矣!”

    兄若不信,請拭目以待之!

    法、普交鋒,世人皆以法勝普敗為理所當然;可是,當初奧、普對陣,世人亦多以為奧必勝、普必敗,結果呢?

    老兄矯矯不群,是否也“和光同塵”,以為法普相爭,法必勝而普必敗呢?

    好吧,暫且不討論法蘭西、普魯士哪家更厲害些了,說回咱們這邊兒的事兒吧——如果法蘭西對普魯士開戰,無論如何,不可能對越南和中國戰場增兵了吧?

    而且,也不能排除法國人為免“兩線作戰”之窘境,暫停越南和中國的軍事行動,轉攻為守,等待歐洲戰事局面明朗,再定進止;甚至,將“遠東第一軍”和“北京—東京”艦隊一部乃至大部兵力回調的可能性吧?

    如是,中國可“移兵東向”的,就不止一個半師到兩個師了!

    老兄做事,雖一向堅忍果決,可是,謀定後動,從不輕發,俺說的這些,到底有沒有道理,“兄其審計之!”

    *

    *

    “大久保君,”西鄉從道皺著眉頭說道,“大村說的這個‘政府中最重要人物’,是不是指……普魯士的首相俾斯麥呢?”

    大久保利通點了點頭,“應該是——總不能是普王吧?”

    頓一頓,“而若非俾斯麥本人出面發聲支持利奧波德王子出任西班牙國王,別的人,既談不上‘政府中最重要人物’,其份量,也未必足以激怒法皇,不顧一切,對普宣戰。”

    西鄉從道:“他娘的,如此說來,大村說的,倒是有鼻子有眼睛的!——哦,我這個‘他娘的’,不是罵大村。”

    頓一頓,“大久保君,你認為,法蘭西、普魯士兩家,真的會打起來嗎?”

    大久保利通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過了好一會兒,慢吞吞的說道,“可能——很有可能。”

    “啊……”

    頓一頓,西鄉從道試探著問道,“那……以大久保君之見,法蘭西、普魯士若真的打了起來,誰的贏面更大一些呢?”

    大久保利通沉吟片刻,微微搖頭,“這我就說不好了;不過,我以為,戰局不會像普奧之戰那樣一面倒,法蘭西……並沒有必勝的把握。”

    “哦?……”

    “事實上,”大久保利通笑一笑,“若法國沒有同中國開戰,法、普相爭,我倒是樂意普魯士贏呢。”

    “為什麼?”西鄉從道有些好奇,“是因為法國支持幕府嗎?”

    大久保利通說道:“當然不關這個事兒——法國支持幕府,是‘二次長州征伐’之前的事情了。”

    頓一頓,“怎麼說呢?嗯,這麼說吧,第一,我覺得,咱們薩摩藩和普魯士……挺像的!第二,倒幕成功,大政奉還,我以為,到時候,新日本之內政軍事,皆應師法普魯士。”

    “哦!……”

    西鄉從道這一聲“哦”,內裡的情緒,相當複雜。

    中國為倒幕之最大障礙,法國既同中國為敵,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法、普相爭,我等志士,自然希望法勝、普敗,以藉法國之勝利輾轉促成倒幕之勝利;可是,另一方面,既然“咱們薩摩藩和普魯士挺像的”,將來建設新日本,又“應師法普魯士”,若普魯士打輸了,豈非說這個老師,其實並不堪“師法”?

    過了一會兒,嘆了口氣,“那,普、法兩家,啥時候打起來呢?難道,真的像大村說的——”

    “是的,”大久保利通微微頷首,“吾亦以為‘可屈指而計矣!’”

    “‘屈指而計’?”西鄉從道滯了一滯,嚥了口唾沫,“那……是屈一根手指頭呢?還是屈十根手指頭?或者,十根手指頭都屈過了,不夠用,還得從頭再來一遍?甚至,還得加上腳指頭?”

    頓一頓,“我的意思是——我們要‘拭目以待之’到啥時候?他娘的!這不是跟我們玩‘緩兵之計’嗎?”

    大久保利通“哈哈”一笑,“西鄉君說的有趣!不過,一針見血啊!”

    頓一頓,緩緩說道,“這就是大村寫這封信的目的啊!嗯,能夠把咱們嚇住是最好的;不得已求其次,就是你說的‘緩兵之計’了——能緩一天是一天!”

    “那,”西鄉從道舔了舔嘴唇,“咱們……要中他的計嗎?”

    這話,聽起來,咋怪怪的?

    “西鄉君,”大久保利通說道,“我問你,若易地而處——我是說,假若你是關逸軒,你會怎麼做?”

    “這……”

    “咱們姑且不論法蘭西和普魯士會不會打了起來,”大久保利通說道,“也不論若真打了起來,他們兩家,孰勝孰敗——”

    頓一頓,“即便法蘭西和普魯士真打了起來,甚至,法蘭西真的不敵普魯士——你若是關逸軒,你樂意對日本用兵嗎?”

    西鄉從道轉著念頭,“啊,我有些明白大久保君的意思了……”

    頓一頓,用很肯定的語氣說道,“不樂意!不管歐洲那邊形勢如何,只要中、法之戰沒打出個最終的眉目,我就不會樂意對日本用兵!”

    再一頓,“無論如何,‘兩線作戰’,兵家大忌!中法之戰未見分曉便對日本用兵,下下之策也!”

    “對了!”大久保利通說道,“確實是‘下下之策’!”

    頓一頓,“出以下下之策,一定是被迫的;而且,十有八九,不會有什麼好的下場!”

    “你是說——”

    “西鄉君,”大久保利通說道,“我再請你想一想,‘二次長州征伐’之時,關逸軒有沒有像這一次這樣,出兵之前,先叫什麼人向長州藩進言,勸高杉晉作他們打消同幕府為難的念頭呢?”

    “啊……沒有!”

    西鄉從道興奮起來,“我完全明白大久保君的意思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30
第四十七章 不可以常理度之的男人

    大久保利通微笑:“說說看!”

    “‘二次長州征伐’之時,”西鄉從道說道,“對關逸軒來說,國內清平,亦無外患,乃得以專力東向;且以中國之大,凌周長一隅,猶如泰山壓頂,獅子搏兔,穩操勝券!”

    頓了一頓,“還有,那個時候,他的爵位,還只是個貝子吧?敉平‘長逆’,不升郡王,也升貝勒,對吧?”

    大久保利通含笑點頭,“是。”

    戰國時期,長州藩分為周防、長州二國,因此,有時會以“周長”來指代長州藩。

    “征伐長州,”西鄉從道說道,“關逸軒不但有十足的把握,而且,打贏了,對他自個兒,好處多多——可以陞官兒呀!”

    微微一頓,“因此,長州一役,他是志在必得!——長州藩若半途打了退堂鼓,他恐怕反倒不樂意了呢!既如此,又何必叫人向長州藩‘進言’,勸高杉晉作他們打消同幕府為難的念頭呢?”

    大久保利通輕輕撫掌,“好!擘畫明白!”

    “這一回,就大不同了!”西鄉從道受到鼓勵,眉飛色舞的,“關逸軒現在專力所向的,是法蘭西!是……‘南向’!對陣世界第二強國,全力以赴,猶恐不足,哪裡還騰得出手‘東向’呢?”

    頓一頓,“因此,東邊的事情,只好打‘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主意了!於是,就叫大村以‘故人’的身份出面,虛張聲勢一番,希望就此嚇退了咱們!——他打這個主意,實在是因為,目下,他並沒有‘東向’的能力!”

    再一頓,“還有,我以為,‘二次長州征伐’,關逸軒‘敉平長逆’,可以陞官——升貝勒、升郡王;這一回,他就算‘敉平’了‘薩逆’,又能落著啥好處呢?——他已是輔政王了,這個官兒,已是升無可升了!總不成,升皇帝?嘿嘿!”

    大久保利通目光霍的一跳。

    “所以,”西鄉從道繼續說道,“對於‘東向’,目下,關逸軒是既沒有能力,也沒有興趣——既無力,也無心!”

    說完了,見大久保利通不說話,且神情有異,不由有點兒奇怪,“怎麼?大久保君,我說的不對嗎?”

    “不,”大久保利通說道,“西鄉君說的很有道理!只是,你最後‘升皇帝’,猶如洪鐘大呂,震的我有些發懵啊!”

    西鄉從道一怔,“啊?”

    “升皇帝”云云,不過是就“陞官”的話頭,隨口一說,並沒有任何特別的意思,怎麼就震的大久保君“發懵”了呢?

    一轉念,西鄉從道不由也是目光霍的一跳,同時,身子往前猛地一探,“怎麼?大久保君,你的意思,關逸軒真的要?!——”

    大久保利通沉吟片刻,搖了搖頭,“這件事情,我就真的說不好了——關逸軒之行事,不可以常理度之,特別是這種事情——不論咱們如何揣度,最終,其所為,多半還是出乎咱們的意外的。”

    頓一頓,“再者說了,就算關逸軒有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敉平薩逆’的功勞,也不足以饜其所欲。”

    西鄉從道的眼珠子,不停的來回轉動,“不過——”

    頓一頓,“若他打贏了法國人呢?這個功勞,是不是就——”

    大久保利通不說話,過了片刻,“嘿嘿!嘿嘿!”的乾笑了幾聲。

    西鄉從道眼睛發亮,“若關逸軒真的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他豈非更加要‘專力南向’?——那就更加不會‘東向’了!”

    頓一頓,“所以,大村的這封‘勸降信’,徹頭徹尾,就是虛張聲勢!哼!我方才還在想,要不要‘中’他的計呢!”

    大久保利通卻沒有他那麼興奮,反而微微搖了搖頭,說道:

    “西鄉君的話,絕大部分,都是很有道理的,不過,說關逸軒‘虛張聲勢’,卻未必盡然——若北圻戰事順手,或者,法、普真的大打出手,單從軍力上來說,他確實是有餘力‘東向’的——大村提到的那些兵力,是實打實的,不是玩兒虛的。”

    頓一頓,“只是,不論這個‘餘力’有多大——只要‘東向’,便一定會對‘南向’造成嚴重影響!”

    “對呀!”西鄉從道說道,“別的不說,駐奉天的第二師、駐山東的第一師,一旦調開了,法國人一看,咦,海防空虛啊!原本,中國沿海防禦嚴密,法國人不好打登陸的主意,這下子,機會來了!”

    頓一頓,“說不定,法國人就此調整部署,越南一線,轉攻為守,而把陸軍的主力,調往中國沿海,對旅順、威海衛,海陸夾攻!”

    再一頓,“至於西貢——我看,北圻距離西貢還遠著,越南那個地理,由北圻陸路進兵西貢,十分困難,中國人如果進攻西貢,一定要走海路;可是,目下,越南沿海,皆在法國人掌控之中,這條海路,怎麼走?所以,一時半會兒的,西貢其實是無虞的!”

    大久保利通欣賞的看著西鄉從道,“我同意西鄉君的看法,法國人——大約也是同意西鄉君的看法的!”

    頓一頓,“總之,若易地而處——若我是關逸軒,我和西鄉君一樣,無論如何,是不會‘東向’的!”

    “那咱們還有什麼可顧慮的?”西鄉從道輕輕一拍桌子,“該怎麼幹,還怎麼幹!就當沒收到過大村的這封信!”

    “可是,”大久保利通嘆了口氣,“我也好,西鄉君也好,畢竟都不是關逸軒啊!”

    西鄉從道微愕:“啥意思?”

    “我方才說了,”大久保利通說道,“關逸軒之行事,不可以常理度之——”

    頓一頓,“這不是我一時的感慨,而是——”

    再一頓,“‘二次長州這個征伐’之後,我便開始留心此人,可是,兩年半過去了,我還是覺得……號不准他的脈啊!”

    西鄉從道張了張嘴,沒說出啥來。

    大久保利通之“留心”,聽上去輕描淡寫,事實上,這兩年多來,他動用了一切可能動用的資源,對關卓凡進行了儘可能全面、儘可能徹底的研究。

    不過,僅僅是“儘可能”。

    因為,研究的愈“全面”、愈“徹底”,對於關卓凡其人,大久保利通就愈感困惑。

    “譬如,”大久保利通說道,“直到現在,我還是搞不清楚,關逸軒為什麼一定要保幕府?”

    “這……”

    “還有,”大久保利通說道,“中法這一仗,細究其竟,竟是中國這邊兒主動挑起來的!法蘭西那邊兒,不過是被迫接招罷了!”

    “呃,好像,確實是這麼回事……”

    “西鄉君,”大久保利通嘆了口氣,“咱們再來一個‘易地而處’——假如你是關逸軒,你會不會——”

    頓一頓,“第一,死保幕府,不離不棄?第二,處心積慮,挑起對法之戰?”

    西鄉從道舔了舔嘴唇,“我想,這‘第一’,是不是因為……呃,‘慶記’好大一盤產業,關逸軒……呃,這個,丟不開手?”

    “你這是倒果為因了!”大久保利通說道,“‘慶記’坐大,是‘二次征伐之後’的事情,關逸軒出兵日本之前,怎麼可能想得到那麼多?——那個時候,他曉不曉得日本有個‘慶記’,都兩說呢!”

    “那……”西鄉從道轉著念頭,“關逸軒好色之名,著於天下……”

    大久保利通笑了,“你是說阿慶夫人?”

    “還有楠本稻……都是著名的美人兒嘛!”

    大久保利通“哈哈”大笑,“西鄉君很有些酸意呀!”

    “嘿嘿!嘿嘿!”

    “你這更加是‘倒果為因’了!”大久保利通說道,“明明是阿慶夫人主動勾搭的關逸軒嘛!”

    頓一頓,“至於楠本稻,應該不干美色的事情——楠本稻到了中國,一直住在上海;後來,聖母皇太后別居天津,她過去侍候,又在天津住了一段時間;在此期間,關逸軒一直在北京,這兩個人,根本不搭界嘛!”

    再一頓,“一直到洪緒皇帝有喜了,楠本稻才奉詔入京——說關逸軒是因為楠本稻的美色,才將她帶回中國,說不通!”

    “那——”

    “沒有別的,就是看中了楠本稻的醫術!”大久保利通說道,“楠本稻在上海,建了一座婦科醫院,那是實打實的,咱們的人,親眼見過的,假不了!”

    “呃……”西鄉從道有些喪氣,“如果是不干慶記和女人的事情,我可真就想不大明白了——”

    頓一頓,“考諸於史,中國從來沒有干涉過日本的內政!‘二次長州征伐’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也不曉得……關逸軒是抽了那根筋?”

    “我曾經不止一次,託人向關逸軒婉轉進言,”大久保利通說道,“大致兩個意思:第一,幕府闇弱,不堪扶助,不論現在為幕府做了多少事情,將來總是要打水漂的;第二,‘倒幕’之後,日本的新政府,尊重前政府簽訂的一切涉外條約,而對於輔政王的個人利益,譬如‘慶記’,更加會留意保護——”

    頓一頓,“可是,沒有用——根本不做任何答覆!”

    西鄉從道嘟囔:“真是奇了怪了……”

    “我想來想去,也只好如西鄉君一般,往慶記和女人上頭去想了!”

    “啊?你不是說……‘倒果為因’什麼的嗎?”

    “我不是說‘二次長州征伐’——”大久保利通說道,“既想不明白關逸軒為何介入‘二次長州征伐’,就先往一邊兒擺一擺——我說的是這一回的事兒!”

    頓一頓,“對於‘二次長州征伐’,慶記和女人,是‘果’;可是,這一回,慶記和女人,可能就是‘因’了!

    說到這兒,面色凝重,“昔日之果,可為今日之因!——此吾不能不深慮者也!”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30
第四十八章 險絕!僻絕!

    西鄉從道怔了一怔,“大久保君的意思,關逸軒因為要保住慶記和呃……阿慶夫人,所以,就要保住幕府——”

    頓一頓,“所以,只要‘南向’的壓力稍鬆,便會不計後果的……‘東向’?”

    “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

    “可是,”西鄉從道皺著眉頭,“你不是說了嘛,日本的新政府,‘對於輔政王的個人利益,譬如‘慶記’,更加會留意保護——’”

    “如何取信?”大久保利通微微搖頭,“莫說關逸軒了,就是阿慶夫人——”

    頓一頓,“中間人轉述,阿慶夫人聽了我的這個表態,禮貌的笑了一笑,然後俯一俯身,神態固然溫順恭謹,可是,不加臧否,不置一詞。”

    “就是說,她也不相信咱們的承諾?”

    “不能簡單的說‘不相信’,”大久保利通說道,“不過,信不到十足十,是肯定的。”

    頓一頓,“還有——也許是更加重要的:‘倒幕’之後,即便新政府對‘慶記’不做任何干涉,俾其一如其舊,可是,彼時,藩國間樊籬盡撤,人員、貨物、資金,在全日本範圍內自由流轉……”

    話沒說完,西鄉從道輕輕“啊”了一聲,說道,“我明白了!到時候,‘慶記’從幕府那兒取得的‘特許’,就沒有任何優勢了!因為,到時候,日本的每一個商人,都有了同樣的‘特許’了!”

    “對了!”大久保利通說道,“到時候,‘慶記’又如何像現在這樣,維持全日本範圍內的壟斷地位?——現在,全日本,可就‘慶記’一家,有這個‘特許’啊!”

    “他娘的!”西鄉從道咒罵了一聲,“這個結,可真是解不開了!”

    頓一頓,“如此說來,於關逸軒,欲保‘慶記’,必保幕府!——保幕府就是保‘慶記’!”

    “不錯!”

    “可是,”西鄉從道猶豫了一下,“大久保君也說了,關逸軒是‘一世之傑’——既為‘一世之傑’,至不至於……呃,如此的……以私廢公呢?

    “唉!”大久保利通嘆了口氣,“再大的英雄豪傑,也是有私心的啊!”

    頓一頓,“再者說了,對關逸軒來說,公私之間,哪裡分得了那麼清楚?——‘慶記’分給他的利潤,未必都裝進了他個人的腰包啊!”

    “這……倒也是。”

    “還有,”大久保利通說道,“我是不懂女人的,對於我來說,女人的價值,除了生孩子,就是養孩子,可是,我承認,對許多男人來說,這個世界上,確實是有‘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這回事的——”

    頓一頓,“我也沒有同阿慶夫人直接打過什麼交道——對關逸軒來說,阿慶夫人到底有多大的魅力,是否……無論如何亦不可割捨、不容有失,這一層,我無從判斷啊!”

    西鄉從道舔了一下嘴唇,心想:這個……娘的,我也無從判斷啊!

    大久保利通看了西鄉從道一眼,無可奈何的笑了一笑,“西鄉君的樣子,更加動搖我的信心——每一次提到阿慶夫人,西鄉君都是一副心神蕩漾的樣子啊!”

    大久保的話,西鄉從道猝不及防,不由就鬧了個大紅臉——這對於他的面皮的厚度來說,是很難得的。

    他定了定神,裝作沒有聽到大久保的調侃,說道,“可是,太險了呀!——我是說,關逸軒若真要在‘南向’的同時‘東向’,冒的險太大了!這一層,他會不明白?”

    “你覺得,”大久保利通慢吞吞的說道,“對關逸軒來說,‘南向’的同時‘東向’,較之遠渡重洋、出兵美國、對陣邦聯,哪個更‘險’一些?”

    “這……”西鄉從道滯了一滯,“還真不好說……”

    “還有,”大久保利通面色凝重,“較之將一個女人推上九五之尊的大位呢?——哪個更‘險’一些?”

    “這……”

    “還有,放著一個二品的總兵不做,只帶了幾百人,身入危城,去做一個七品的縣令,獨對洪楊的數萬大軍?”

    西鄉從道明白大久保的意思了,“大久保君是說——”

    大久保利通一字一頓,“我從沒有見過——現實中也好,考諸於史也好——如關逸軒般酷嗜行險之人!”

    頓一頓,“而且,他之行險,專挑險絕、僻絕之路走!——其險、其僻到了你根本想不到世上還有這條路在的地步!”

    再一頓,“可是,每一次,居然都給他走通了!”

    西鄉從道習慣性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囁嚅了一下,沒說出啥來。

    “還不止以上這些——”

    頓一頓,大久保利通說道,“還有,聖母皇太后出居天津,回來的時候,穆宗駕崩了!兩宮撤簾了!洪緒皇帝踐祚了!——太詭異了!”

    再一頓,“這期間,不曉得發生了多少驚心動魄、永不為外人所知之事?”

    說到這兒,透一口長氣,“一句話——險絕!僻絕!”

    一向膽大包天的西鄉從道,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激靈,“大久保君,你說的,怪滲人的……”

    “照我看來,”大久保利通說道,“這些險絕、僻絕的路都走通了,總有些僥天之悻在的,關逸軒如果總是如此行事,總有失足跌下懸崖的一天——”

    頓一頓,“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目下,他既然是這樣的一個人,這樣的一種行事的方式,你如何確保,他不會鋌而走險,‘南向’的同時‘東向’呢?”

    “這……”

    西鄉從道滯了滯,咬了咬牙,“說不定,這一回,他就沒那麼幸運了——就要跌下懸崖了!”

    “即便如此,”大久保利通說道,“便宜的,也只是法國一家啊!”

    頓一頓,“也許……還有幕府。”

    就是說,中國、薩摩兩敗俱傷,法國漁翁得利——這不必說了;而在薩摩為中國所阻的情況下,幕府亦說不定能夠保的住。

    也就是說,中國可能為同時“南向”、“東向”付出慘重代價,但是,只要中國“東向”,薩摩就討不了好去。

    娘的,仔細想一想,還真是這這麼回事兒!

    鬱悶啊!

    “那……”西鄉從道悶悶的問道,“咱們該何去何從呢?”

    大久保利通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過了一會兒,慢吞吞的說道,“讓我再好好兒想一想——或者,看看形勢發展,再說吧!”

    如此說來,大村的“緩兵之計”,不還是得逞了?

    西鄉從道很不甘心的盯了那份電報一眼,想起個事兒來,說道:

    “大久保君,大村最後那兩段話,你又怎麼看呢?”

    “大村最後那兩段話”,大致是這麼說的:

    目下的幕府,確實是暮氣沉沉,也確有改革的必要,事實上,俺們也一直在通過不同的渠道,督促幕府,加快改革的步伐。

    可是,“加快”固然應該,但像長州藩和薩摩藩的那種快法兒,行之長、薩一隅、一藩則可,行之日本全國,就太快了!——快到日本無法承受!

    日本大小兩百多個藩國,彼此的差異很大,有的差異,用“天懸地隔”來形容,亦不為過,這就像一支行進中的隊伍,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身強力壯的,有體弱多病的,突然間,要求所有人都按照身體最強壯的兩個成年男子的最大速度狂奔起來——請老兄想一想,會發生什麼?”

    如是,以俺之見,這支隊伍——日本,必然四分五裂、分崩離析!

    老兄亟亟之“新日本”,並不會出現;幕府倒台之後,出現的,只會是“新戰國”!

    則戰亂連年,伊於胡底?

    愚以為,日本的改革,須在承受範圍之內,循序漸進,萬萬不敢貪快啊!

    若有人一定要揠苗助長,為了日本的根本利益,只好——“芝蘭當道,不得不鋤”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30
第四十九章 披肝瀝膽,斬頭灑血,一往無前,何計其餘?

    “芝蘭當道,不得不鋤”云云,當然是嚴重的威脅,不過,重點不在這裡。

    “西鄉君,”大久保利通輕輕一聲冷笑,“你以為,這些話,是大村自己的意思呢,還是……只不過是在‘秉承上意’?”

    西鄉從道不假思索,“自然是在‘秉承上意’!——這是關逸軒的意思!不然,大村自己……不然的話,他之前在長州藩做的那些事情,改這個,改那個,又該怎麼說呢?——可從來沒聽大村說過‘只能行之於長州一隅’啊!”

    頓一頓,“哼!不能這麼快就‘打倒昨日之我’吧?”

    “對了!”大久保利通說道,“這都是關逸軒的意思!大村就算心裡不以為然,也只好……‘人在矮簷下,哪能不低頭’?”

    頓一頓,“那麼,我請你想一想,關逸軒一個中國人,對日本的‘根本利益’,如此上心,所為何來?——對日本的‘根本利益’,他一個中國人,倒比我們日本人自個兒,更加盡心竭力?說的通嗎?”

    西鄉從道想了一想,“確實說不通!”

    頓一頓,“嗯,所以,這些話,不過是換一個方式,來嚇唬咱們,叫咱們打消‘倒幕’的念頭罷了!”

    “正是如此!”

    “可是,”西鄉從道躊躇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大久保君,你確定,呃,幕府倒台之後,日本真的不會變成……呃,這那個,‘新戰國’嗎?”

    大久保利通看了西鄉從道一眼,“西鄉君還是不放心啊!”

    西鄉從道臉上微微一紅,沒說什麼——這就等於默認了。

    “西鄉君不放心,我是可以理解的,”大久保利通說道,“這些話,乍看上去,確實頗有道理——”

    頓一頓,“可是,相較於不放心,西鄉君更應該對自己有信心啊!”

    西鄉從道囁嚅了一下,還是沒說出啥來。

    “幕府倒台之後,”大久保利通說道,“一定會有‘保幕’的藩國不承認新政府的權威,起兵叛亂,這是不消說的,可是,這就意味著日本變成了‘新戰國’嗎?”

    頓一頓,“目下,長州藩已經是不在了的;西鄉君,我問你,在戰場上,日本還有哪一個藩國的軍隊,能夠同你西鄉君帶領的薩摩軍爭雄呢?”

    西鄉從道雄心大起,“沒有!在日本,薩摩軍是無敵的!這一層,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我再問你,”大久保利通說道,“對陣‘保幕’藩國中之最強悍者——譬如會津藩,你需要多久才能夠取勝呢?需要‘戰亂連年’嗎?”

    “不需要!”西鄉從道大聲說道,“即便是會津藩——我保證,三個月之內,一定可以把松平容保徹底打垮!”

    松平容保,會津藩藩主。

    “既如此,”大久保利通說道,“又何來什麼‘伊於胡底’呢?”

    “對!”

    “將來的事情,哪個也不能說死了,”大久保利通說道,“若說非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方可以動手做事,那就什麼事情也不必做了!”

    頓一頓,“我輩行事,但知大義之所在,便披肝瀝膽,斬頭灑血,一往無前,何計其餘?”

    西鄉從道熱血沸騰,高聲說道:“是!原該如此!大久保君以大義相責,我受教了!”

    “只不過,”大久保利通輕輕嘆了口氣,“大事若成,有兩個條件,不可或缺——第一,以天皇陛下為號召;第二,不能有強有力的外來干涉。”

    西鄉從道一呆:啊?

    呃,第一,天皇陛下目下不在國內,更不在咱們自己手上——天皇陛下正正在對頭手上啊!第二,方才講了這麼一大篇兒,不就是無法確定有沒有“強有力的外來干涉”嗎?

    猶如一盆冷水澆了下來,西鄉從道不由大為喪氣,嘟囔著說道,“大久保君,你這不是廢……你這不是揉搓人嘛!”

    大久保利通微微一笑,“事在人為!”

    正要說了下去,敲門聲“咚咚咚”的響了起來,聲音急促,門外人喊,“大久保君!大久保君!”

    大久保利通和西鄉從道都怔了一怔,西鄉從道說了聲,“是大山岩!”然後轉頭看向大久保,意思是,要開門嗎?

    大久保利通點了點頭。

    西鄉從道一打開房門,來人便挾風帶雨的邁了進來,險些和他撞了個滿懷。

    來人連忙止步,歉然說道,“大久保君,不好意思……啊,原來是吉之助啊!你也在啊!”

    “吉之助”是西鄉從道的“本名”,也即“小名”;能夠當面以“小名”稱呼,則來者和西鄉從道的關係,一定是非常親密的了。

    是的,這位叫大山岩的,是西鄉從道的堂兄。

    咦,有點兒奇怪啊:一個姓“大山”,一個姓“西鄉”,咋“堂”起來的涅?

    是這樣子滴:

    大山岩的父親大山八綱昌,生父為薩摩藩士西鄉隆充——就是說,本姓“西鄉”;大山八綱昌娶另一位薩摩藩士大山綱毅之女為妻,而大山綱毅無子,為繼承大山的家產,大山八綱昌便由“西鄉”易姓“大山”——就是說,做了岳父的繼子。

    在血緣上,西鄉隆充是西鄉從道和大山岩的共同的祖父。

    大山岩僅比西鄉從道大半歲,兄弟倆一般年輕,不過,如西鄉從道已掛上了“海軍興隆用掛”的頭銜,大山岩的頭銜則是“炮兵興隆用掛”——不但是薩摩藩炮兵的負責人,而且,協助大久保利通管理整個陸軍。

    就是說,這一對堂兄弟,分管薩摩藩的海、陸軍,正經是大久保利通在軍務上的左右手了。

    還有,西鄉從道之出任“海軍興隆用掛”,得力於大久保利通的“超擢”,並沒有多少實際的戰績的支持;而大山岩,雖然年輕,但於炮兵一道,卻已是薩摩藩的絕對權威,他做“炮兵興隆用掛”,沒有人不服氣的。

    大山八綱昌本就是炮術專家,大山岩家學淵源,後又拜幕臣江川英龍為師,學習西洋火炮的射擊技術,更是青出於藍。薩英戰爭中,擊中英軍旗艦、重傷英艦長的,就是大山岩主持的炮位。戰後,鹿兒島一役立下頭功的大山岩,被提升為炮兵隊長;大久保利通全面主持藩政,進一步將之擢為“炮兵興隆用掛”。

    另外,大山岩還是一個出色的火炮工程師,他設計的一百二十毫米臼炮和四斤(日製)山炮,輕便靈活而火力兇猛,成為薩摩藩陸軍的主力火炮,這兩種火炮,軍中以其本名“彌之助”暱稱為“彌助炮”。

    略略囉嗦兩句:

    原時空,大山岩後來成為日軍最早的元帥,日俄戰爭的陸路部分,就是他打贏的;另外,薩英戰爭鹿兒島一役,替大山岩搬運炮彈的兩個助手,一個叫做山本權兵衛,後來號稱“日本海軍之父”;還有一個,叫做東鄉平八郎,後來則號稱“日本海軍軍神”——日俄戰爭的海路部分,就是這個東鄉平八郎打贏的。

    大山岩雖然牛掰,但是性格溫和,甚至有點兒遲鈍,且白面無鬚,洵洵儒雅,同相貌粗豪、意氣飛揚的西鄉從道,雖是同一個爺爺,可是,不論長相還是性格,都沒有任何相像的地方;而西鄉從道對這個只大他半歲的堂兄,也沒有任何尊重的態度——打小兒,西鄉從道就欺負大山岩欺負慣了的。

    沒等大山岩解下蓑衣,西鄉從道便猛一拍大山岩的肩膀,“啪”一下,水珠四濺:

    “彌之助!你慌裡慌張的做什麼?是不是你那個叫秋子的小娘兒們鑽到這個屋子來了?可是,我沒見著啊?”

    大山岩微微漲紅了臉,“吉之助!……嗐,沒空兒和你瞎開玩笑!”

    說罷,解下蓑衣,掛好了,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來,遞了過來:

    “大久保君,這是小松家老剛剛送給我的,說是……呃,關逸軒寫給主公的親筆信!”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31
第五十章 泰山壓頂

    大久保利通眼中倏然精光大盛,西鄉從道更是失聲叫道,“什麼?!”

    可是沒有想到!

    大久保利通接過那沓紙張,匆匆一瞥,只見字跡頗為潦草,寫信之人,落筆之時,必定十分倉促,不由微微一怔,略一細辨,很熟悉——是小松帶刀的字跡。

    “抄件?”

    大山岩點點頭,“是!”

    頓一頓,有些艱難的說道,“小松家老給我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的……呃,沒有信封……沒有封緘。”

    言下之意:我是不小心瞄了幾眼,可是,不能怪我啊!如此重要的一封信,小松家老居然不加封緘……真不能怪我啊!

    西鄉從道舔了一下嘴唇,嘟囔了一句,“怎麼會是小松家老呢……”

    大久保利通當然不會去追究大山岩是否“瞄了幾眼”,也沒接西鄉從道的話頭,屋內的燈光,已經有些昏暗了,他移過煤油燈,調整旋鈕,待光芒略略的亮了些後,坐了下來,細細的看了起來。

    信件雖不算很長,但小松帶刀抄錄之時,因為比較倉促,字體比較的大,抄了好幾張紙,而大久保利通看到第二張紙的時候,臉色便開始變了。

    西鄉從道和大山岩不錯眼的盯著,都留意到了大久保利通的異樣:眉心微微跳動,嘴角時不時的抽搐一下。

    哥兒倆都是站著,從他們的角度,其實看不清微微垂首的大久保利通的神情,但在搖曳不定的煤油燈的光芒的映照下,大久保利通五官的陰影,顯得異常濃重,那副模樣,竟有些……猙獰了。

    還有,擱在桌子上、不持信的右手,時不時的捏一捏拳頭——不是那種有意識的、有力量的握拳,而是下意識的、略有些……神經質的。

    大久保利通看大村益次郎的信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樣子啊!——只不過目光閃爍,而表情、動作,由始至終,並沒有什麼變化。

    在西鄉從道和大山岩的印象中,不論遇到什麼事情,大久保君都是鎮定如恆的——當然了,大久保君也會發脾氣,不過,即便他大發雷霆,也是“收發自如”——其實,大多數情況下,大久保君的“大發雷霆”,只不過是給談話對象施加壓力的一種手段罷了。

    還從來沒有見過他像現在這樣……呃,咋說呢?好像,有些……失控啊!

    西鄉從道和大山岩都提起了心:信裡都寫了什麼?或者,發生了什麼嗎?

    竟叫大久保君如此不能自持?他可是一向……呃,“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呀!

    這封信,大山岩瞄過幾眼,不過,確實僅僅是“瞄了幾眼”,而且,那幾眼,都瞄在了第一張紙上,並不敢多看,便匆匆過大久保利通這兒來了;而那幾眼,只給大山岩留下了一個“詞鋒凌厲”的模糊印象,具體的內容是些什麼,並不瞭然。

    大久保利通終於看完了信。

    室內一時無語。

    過了片刻,西鄉從道和大山岩清清楚楚的聽到大久保利通低低的、緩緩的吐出了一口長氣。

    兄弟倆雖然心急,卻是誰也不敢開聲。

    又過了一會兒,大久保利通將那幾張紙歸攏一下,然後,輕輕向前一推,“你們也看看吧!”

    聲音平靜。

    但是,西鄉從道和大山岩都聽的出來,這種平靜,是一種努力抑制的平靜。

    西鄉從道趕緊拿起了信,大山岩也湊了過來,哥兒倆一起看了起來。

    這一回,西鄉從道的反應,同看大村益次郎的信的時候,也不一樣了。

    看大村益次郎的信,西鄉從道時不時的發出“咦?”“哦!”“嗯?”一類的聲音;這一回,由始至終,幾乎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並不是沒有觸動——剛好相反,此信給西鄉從道的震撼,遠過於大村的信;而震撼過甚,猶如泰山壓頂,壓的什麼聲音也出不來了。

    大山岩的情形亦彷彿。

    當然,以大山岩的脾性,看誰的信,都不會大呼小叫的。

    大村益次郎的信,部分內容,雖多少帶一點的譏嘲的意味,但整體上來說,語氣還算溫和,而且,由始至終,是出以一種“故人”的規勸的口吻;而這封信,何止於“詞鋒凌厲”?根本是居高臨下,厲聲痛詈,由始至終,一副“嚴譴”的架勢!

    一開篇,幾乎沒有任何寒暄,也不擺任何的證據,便直斥薩摩藩為西本願寺“亂法”的幕後主使,並指薩摩藩之“不逞之圖”,不止於“亂法”,更要“亂國”!

    然後,以極詫異、也極輕蔑的口吻說道:

    “不意長州殷鑑未遠,血跡猶存,乃有後來者自投湯鑊,再蹈覆轍?噫吁!始信世上有自殘以求利者,攘奪於毫毛、顛隮於穽淵哉!”

    明方孝孺《祭趙希顏》一文中,有“彼憸狡之蚩蚩,急營利而自殘,始攘奪於毫毛,卒顛隮於穽淵”之語,這是一篇很冷門的文章,大久保利通是曉得的,西鄉從道、大山岩是不曉得的,不過,也不需要曉得什麼出處,望文即可生義,再結合上下文,“自殘以求利”,“攘奪於毫毛、顛隮於穽淵”云云,是個什麼意思,並不難理解。

    信是送給島津久光的,不過,名義上,是寫給島津久光、島津忠義父子的——畢竟,名義上,薩摩藩的藩主是島津忠義。

    稱呼上,既不以島津父子的官銜相稱,也沒有用“貴藩”一類的比較客氣的泛稱,而是一口一個“爾父子”。

    甚至,“父子”的前頭,連個“賢”字都沒有加。

    於是乎,就如此這般了:

    上一回,“二次長州征伐”之時,薩摩藩勾連長逆、造作逆謀之種種情由,我都是心知肚明的,之所以不為己甚,放了“爾父子”一馬,是憐憫薩摩藩百姓無辜,為免生靈塗炭,才沒有在敉平長逆之後,移兵南下——

    “爾父子”真的以為,我沒有捎帶腳的滅掉薩摩藩的能力嗎?

    本以為,“爾父子”會洗心革面,再世為人,孰料,怙惡不悛,至於此極!

    日本為中國事實上的“保護國”,“此舉世皆知之,萬國默認之”,因此,於公、於私,我都絕不會容忍日本“生亂、生戰”,絕不會坐視日本的合法政府被顛覆!只要薩摩藩軍一出藩境,天朝大軍立即東渡日本!

    這一次,我是絕對不會再客氣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是,“不及於梟獍”!天朝大軍的行動,絕對不會僅止於挫敗對日本合法政府的顛覆,一定“窮追窮寇”、“滅此朝食”!薩摩藩“玉石俱焚”,不必說了;至於“爾島津氏”——哼,此役過後,世上再無“島津氏”三字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31
第五十一章 本王的四十米大刀經已出鞘!

    接下來,就是一種嘲諷的口吻了:

    “爾父子”必以為天朝目下正在對法用兵,若行“二次長州征伐故事”,必“左支而右絀”,因此,只能眼睜睜看著“海左顛覆”而“徒呼荷荷”吧?

    “爾父子”亦必以為,中法之戰,法必勝而中必敗,則此役過後,天朝新敗之餘,亦必無力東顧,彼時,若“爾父子”之逆謀已經得遂,天朝就只好接受既成事實吧?

    至於何以認定“中必敗”,除了法強中弱這一老生常談之外,自然就是將我正常撤防沱灢、升龍,當成了“一敗再敗”,甚至“大勢已去”了吧?

    日本對中國來說,在大海之東,因此曰“海左”。

    接下來:“噫!世上竟真有如爾父子之無目者也!”

    之前,升龍一役、沱灢一役,法軍一敗塗地,“無一人片板逸出”;而法軍之得沱灢、升龍,卻“未費一彈”——兩相對比,就算是“瞽叟”,也該看出其中另有玄機了!

    “所謂利令智昏,爾父子之謂也!”

    或云:之前,升龍一役、沱灢一役,“或中在暗、法在明;或以中之眾凌法之寡”,“皆勝之不武”;然而,北寧一役,中、法皆擺出“堂堂之陣”,兵力上頭,法軍更有優勢,結果呢?“法全力以搏而不能越吾金湯一步!”

    對了,北寧一役的詳情,“爾父子之故人田君”,將去信“爾之部曲大久保某”,屆時,“爾父子”可以索來一觀,想一想,中法之爭,最後的勝者,到底會是哪個?

    再想一想,我到底有沒有氣力行“二次長州征伐故事”?會不會只能坐視“海左顛覆”?只能“徒呼荷荷”?

    “咸豐之季,中國積弱”,但在應對英法的同時,並沒有放鬆對洪楊的用兵;“英法事了,不旋踵間,洪楊之亂,即告敉平”——那種時候,天朝都沒“左支右絀”,現在的國力,倍於彼時,我倒“左支右絀”了?

    哼!歐洲“將有大事”,真正“左支右絀”的,是你們倚為靠山的法蘭西!

    “爾父子”打的算盤,不過“漁翁得利”——這是把中、法當成蚌、鶴了!請“爾父子”好好兒的看看地圖,再“攬鑑自照”:

    第一,中、法是個蚌、鶴的樣子嗎?

    第二,以薩摩“彈丸之細”,面對中、法,“爾父子”做的成漁翁嗎?!

    不自量力!

    哦,對了,還有個事兒,本來我是懶得多費口舌的,不過,觀“爾父子”雖“希冀非望,潛行逆志”,但也實在是因“群小所誤”,“可恨復可笑,可笑復可憐”,因此,為免爾等“身死族滅”了還是個糊塗鬼,本王就受累,說多兩句——叫你們死也死的明白些!

    “爾父子”一定以為,“倒幕”之後,順理成章,島津氏取代德川氏,建立“島津幕府”吧?

    做你們的清秋大夢吧!

    去問一問“爾父子”那幾位“倒幕”最力的部曲,如大久保某、西鄉某,他們是這樣打算的嗎?

    所謂“大政奉還”,是“奉還”給天皇,可不是“奉還”給島津氏!

    不然的話,“幕藩體制”不變,“倒幕”所為何來呢?

    “志士”們念茲在茲的“統一之新日本”,又在哪裡呢?

    何為“統一”?一言以蔽之,不過“改封建為郡縣”罷了!

    “統一”之後,日本只有郡縣,再無藩國——包括薩摩藩!

    就是說——“大政奉還”之後,就該“奉還版籍”了!

    則,既無藩國,何來藩主?

    或問:藩主哪裡去鳥?

    曰:若“束手聽命”,大約還有一個寓公可做;不然的話,只有“桎梏上身、白刃加頸”了!

    說的明白些:“倒幕”之後,緊跟著,就要“倒”你們這些藩主了!

    不然的話,依舊藩國林立,日本如何“統一”呢?

    “爾父子”大約以為,薩摩“既倡首義”,“奉還版籍”之後,我們爺兒倆就該入直中樞,執掌國政,以為懋賞?

    嘿嘿,拿一個“前藩主”來執掌國政,不怕他隨時“復辟”嗎?

    另外,捫心自問,這個“新日本”,你們爺兒倆,掌得住嗎?

    更重要的是——如是,置大久保某等人於何地呢?

    人家辛辛苦苦的“倒幕”,就是為了回家抱孩子嗎?

    所以,“統一之新日本”之出將入相者,只能是“倒幕志士”啊!

    “爾父子”如若不信,可咨之於大久保某,看看薩摩藩的“第一重臣”,對於以上種種,如何譬講?

    “爾父子”或問:我為大久保某等之主君,而忠義乃武士之最本分——

    嘿!大久保某等,自下定決心“倒幕”,就不再以“爾父子”為主君了!其效忠的對象,已經改變了!

    “爾父子”或問:是天皇嗎?

    是,不過,那只是名義上的——而實際上,說的好聽些,大久保某等效忠的,是“新日本”;說的不好聽些,他們效忠的,其實是他們自己個兒!

    事實上,這個事兒,根本不必俟“倒幕”之後方得證明——目下,薩摩藩的大權,其實經已旁落了!最重要的藩政,譬如,“倒幕”還是不“倒幕”,真正說了算的,已經不是“爾父子”了,而是大久保某、西鄉某了!

    “爾父子”雖愚妄,但亦非木石,對此,難道竟一無所感?

    大久保某、西鄉某的出身,可都是“忠義為最本分”的武士哦!

    本王再受累,再提一提爾等的“殷鑑”長州——

    想那長州毛利氏,對於“倒幕”,興趣其實也不是很大——事實上,若認真究竟,毛利氏“倒幕”的興趣,較之爾島津氏,更小些也說不定;畢竟,毛利氏不比島津氏同德川氏之關係緊密,從未涉足中樞,因此,也就從未生出“彼可取而代之”的念頭。

    可是,毛利敬親受了一班臣下的裹挾,身不由己,走上了“倒幕”的不歸路,終於身死藩滅,祖宗留下的數百年基業,一朝盡沒。

    不止如此,還牽累了先天皇以及一大班皇族——即便起毛利敬親於若狹灣底,挫骨揚灰,又能贖其罪於萬一嗎?

    “倒幕”失敗,“爾父子”重蹈毛利氏覆轍,萬劫不復;“倒幕”成功,大久保某一班以“勤王”為己任的“藩士”將幕府和自己的主公一齊踢開,由“藩臣”直晉“國家重臣”,將整個“新日本”捏在手裡,意氣風發,笑逐顏開,喜樂何如!

    “爾父子”呢?人前“脅肩斂手”,人後“向隅而泣”!

    或以“倒幕”為“革命”,事實上,“爾父子”革的是自個兒的命!

    事實上,島津氏,德川氏,才真正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幕”、“藩”原為一體,“倒幕”即“倒藩”!

    “爾父子”於“倒幕志士”,本該不同戴天才對啊!

    “爾父子”目下之作為,已經不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了——根本是在“養中山狼”了!

    不曉得,之前,“爾父子”想過這些道理沒有?現在,讀了此信,該想明白的,是不是都想明白了?

    不過,“爾父子”想的明白也好,想不明白也好,對我來說,都無所謂了!

    日本兩百多個藩國,兩百多個藩主,明白人總是比糊塗人多,過幾天,天皇陛下將會下詔,將這些道理,向全日本“綸音廣佈”,你們不是要“大政奉還”嗎?且先“恭聆聖訓”吧!

    之後,“爾父子”若依舊冥頑不靈,我就再不會多說一個字的廢話了!——本王的四十米大刀經已出鞘,且俾其痛飲鮮血吧!

    言盡於此!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31
第五十二章 無可如何,戛然而止

    沒有人說話。

    屋外,風狂雨驟,疾風挾著銅錢般大的雨點,打在門板上,“噼啪”作響;屋內,煤油燈的光芒,愈發闇弱,亦愈發的搖曳不定了。

    風聲雨聲之中,三個人或重或輕的呼吸聲,彼此清晰可聞。

    本來,信中對島津久光父子,百般詈辱,形如呵斥僕役,有道是“主憂臣辱,主辱臣死”,身為武士,很應該勃然作色,拔劍斫案,誓與寫信人不同戴天才對——反正,能咋慷概激昂就咋慷慨激昂!

    可是——

    唉,一個字兒也出不了口啊!

    這封信最厲害的地方,並不是什麼“窮追窮寇”、“滅此朝食”、“玉石俱焚”、“身死族滅”之類的威脅,而是閒閒一刀揮下,便斬斷了藩主、藩臣之間的最重要的那道聯繫——“忠義”,三言兩語之間,便給“大久保某”、“西鄉某”戴上了“背主”、“叛臣”的帽子——而“大久保某”、“西鄉某”竟無一詞可對!

    這頂沉重的帽子,還不曉得怎樣才能摘下來——這種情形下,“勃然作色,拔劍斫案”給誰看呢?

    嚷嚷“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啥的……呃,不太諷刺些了嗎?

    目下,堆積在心頭的,不是憤怒,而是巨大的惶恐和窘迫——就有幾分怒火,也是因為不曉得何去何從而生出來的惱羞成怒。

    惶恐和窘迫之外,大久保利通的心中,還升起了一股濃重的悲涼。

    關逸軒……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對手啊!

    他怎麼可能想得到這些事情?怎麼可能……遠隔重洋而直抉人心之底?!

    太可怕了!

    “大政奉還”之後,緊接著,繼之以“奉還版籍”——各藩國交出土地、人口和政權,“廢藩置縣”。

    至於藩主們——“佐幕”的不必說了,先去做幾天階下囚再說;“勤王”的,按照出力多寡,分三六九等,以爵位“羈縻”之外,再給一份豐儉有差的年金——大致是其做藩主時的收入的十分之一吧!

    所有藩主,無論爵位高低,皆不許再染指政治——不論是中樞政治,還是地方政治。

    就是說,做一個乾乾淨淨的“富家翁”。

    當然,您要硬說成是“寓公”,也不是不可以。

    其中,也包括大久保利通的主君——薩摩藩藩主父子島津某某、島津某某。

    可是,以上種種,我深埋心底,從沒有跟任何人——包括西鄉從道——正經的討論過啊!

    西鄉從道雖為大久保利通頭號親信,可是,這件事情,大久保利通只是很含糊、很委婉的對之略略點過三、兩句而已——彼此“默喻”罷了。

    至於大山岩,雖同為大久保利通在軍務上的“左右手”,但親信程度是不如西鄉從道的,這種至敏感的事情,大久保利通一個字也沒有對大山岩提起過。

    關逸軒——

    他怎麼可能想到這一層去呢?!

    而且,猶如鑽進了我的心裡,一切親睹!

    大久保利通背上生寒:這個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足足沉默了半柱香的時間,勉強抑制住心頭狂湧的波瀾,大久保利通開口了:

    “小松君……還說了什麼嗎?”

    西鄉從道、大山岩不由都大透了一口氣:

    您總算開口了!快把我們哥兒倆憋死了!

    “呃……”大山岩認真的回想了一下,“小松家老說,這是關逸軒寫給主公的親筆信,他偷偷的抄錄了一份,叫我趕緊給大久保君送過來,千萬別耽擱了……就這些,再沒有別的了。”

    “趕緊?”

    “呃……是啊!”

    西鄉從道的關注點,不同於大久保利通,他詫異的問道,“‘偷偷的’?”

    大山岩點點頭,“對,‘偷偷的’——反正,小松家老是這樣說的……”

    西鄉從道看向大久保利通,“大久保君,可有些奇怪啊,小松怎麼會……”

    話沒說完,大久保利通一聲冷笑,“當然不會了!小松帶刀何許人也?豈會背著主公,將如此重要的信件洩露於外?”

    西鄉從道一怔,“大久保君的意思是,小松這麼做,其實是……主公的授意?”

    “當然嘍,”大久保利通淡淡的說道,“主公想叫我看到這封信,可是,又不能當面將信甩到我的臉上——那不是太難看了嗎?”

    頓一頓,“所以,才叫小松君扮了一出‘蔣幹盜書’!”

    “呃……”

    西鄉從道、大山岩對視一眼,面面相覷。

    又沒有人說話了。

    不過,這一回的沉默,沒有持續多久。

    “唉!”西鄉從道嘆了口氣,“主公拿這封信怎麼辦好呢?還真是……有些替他頭疼啊!”

    頓一頓,“是不是……就權當沒有收過這封信呢?”

    事實上,西鄉從道想問的是,“咱們拿這封信怎麼辦好呢?”

    可是,不能這樣直捅捅的問出來,便如此這般、拐彎抹角一番了。

    “清國輔政王的親筆信,”大久保利通搖了搖頭,“怎麼可以‘權當沒有收過’?”

    頓一頓,“不但要回覆,而且還要快!——沒聽小松君說‘趕緊’、‘別耽擱’嗎?”

    西鄉從道、大山岩再次對視一眼:“趕緊”、“別耽擱”原來還有這層意思在的?

    不過,“趕緊”將抄件送給大久保君和“趕緊”回覆清國輔政王,兩者之間,好像,還確實是有關係的……

    “那……”西鄉從道囔囔著說道,“到底該怎麼回覆呢?信裡的話,說的那麼難聽……”

    大久保利通嘆了口氣,“再難聽也得當成好聽啊!”

    頓一頓,“怎麼回覆?自然是卑辭甘顏,指天誓日,說,第一,西本願寺之‘亂法’,真不干我們薩摩藩的事情——下藩對於明如的喪心病狂,也是嗔目扼腕的!”

    再一頓,“第二,殿下實在是誤會了!下藩從沒有過任何‘倒幕’的企圖,之前沒有,之後,更不會有!請殿下放心——薩摩藩一兵一卒,皆不會越出藩境一步!”

    西鄉從道和大山岩都微微張開了嘴巴,“啊……”

    “關逸軒的信,”大久保利通說道,“主公得盡快回覆,大村的信,我也得盡快回覆——”

    頓一頓,微微苦笑,“得趕在天皇陛下“綸音廣佈”之前送到人家手上啊!”

    這一回,是慢性子的大山岩反應更快些,“對!如此一來,這道詔書,或許……就不必頒布了!”

    西鄉從道也反應過來了,“對啊!這道詔書如果頒布了,那可就大麻煩了……”

    舔了下嘴唇,打住。

    “這樣,大山君,”大久保利通說道,“過一小會兒,我就給大村寫回信,你就在這兒等著,寫好了,你將大村的來信和我的回信,一併帶上,去見小松家老——”

    頓一頓,“大村既是我的‘故人’,自也是小松君的‘故人’——‘故人’來信,請他也看一看嘛!”

    再一頓,“然後,替我向他‘請教’一下——我這樣回覆‘故人’的信,合適不合適?”

    大山岩心領神會,“是!”

    西鄉從道實在忍不住,試探著問道,“那,大久保君,咱們的大事……”

    大久保利通強抑心頭悲涼,聲音平靜,“目下的形勢——暫且打住吧!”

    這個回答,西鄉從道不算意外,可是,畢竟難掩沮喪,而且,也實在不甘心,“就是說,這一回,法國人的‘東風’,咱們‘借’不上了?”

    “借東風?”大久保利通淡淡一笑,“西鄉君的話,有些意思啊!”

    頓一頓,聲音更淡了,“北寧一役,不過中法宣戰後的正經第一仗,之後的事情,誰說得准呢?且走著瞧罷!”

    西鄉從道、大山岩都默默的點了點頭。

    “攘外必先安內,”大久保利通的聲音變得冷峻了,“目下,要先把薩摩藩內部的事情做好。”

    “內部的事情?”

    “薩摩藩有內鬼!”

    大久保利通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面容顯得有幾分猙獰了,“咱們得先把內鬼給清理掉!”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32
第五十三章 一次“改變了三個大國國運”的採訪

    普魯士,柏林,首相府。

    鹿兒島風雨如晦,柏林的天氣,卻是陽光燦爛;大久保利通和兩個心腹密議如何應對清國輔政王的“泰山壓頂”的時候,普魯士首相俾斯麥正在接受《南德意志報》主編波赫穆的採訪。

    主人十分客氣,邀請客人同進下午茶,這個待遇,不是每一個訪客都有的,波赫穆受寵若驚,“首相閣下,我非常榮幸!”

    頓一頓,“首相府的下午茶,一定非常美味!”

    俾斯麥“呵呵”一笑,“對於美食,我基本上沒有什麼鑑賞能力,首相府的點心,未必能夠給你留下多麼美好的印象;不過,今天的茶葉,倒是十分特別——是一種來自中國的未發酵茶,叫做‘龍井’。”

    “哦?”

    “而‘龍井’之前,”俾斯麥說道,“還要加上一個‘明前’的定語——”

    頓一頓,“這個‘明’,是中國的一個叫做‘清明’的節日的簡稱,也就是說,這批茶葉,是在‘清明’之前採摘的,而且,是‘頭茬’——第一批採摘的。”

    “啊……很有意思!”

    波赫穆先讚了一句,然後說道,“首相閣下,我曉得普、中兩國邦誼惇睦,不過——請問,我們開始從中國進口茶葉了嗎?”

    俾斯麥大笑,“迪特,我佩服你的職業敏感!”

    頓一頓,“不過,我們今天喝的茶葉,可不是‘進口’來的!”

    “那——”

    “這個‘頭茬明前龍井’,產量極低,根本沒有大量出口的可能!”俾斯麥說道,“我們今天喝的,是中國的輔政王送我的禮物——採摘、煎炒之後,立即上船,三天前剛剛到埠——攏共不過一公斤罷了。”

    波赫穆的名字是“迪特裡希”,“迪特”是暱稱。

    “啊,原來如此!”波赫穆的聲音中滿是驚喜,“我真是非常幸運呢!”

    頓一頓,俯一俯身,“我是說——首相閣下,能夠享受如此珍貴的茶葉,我受寵若驚。”

    “而且,迪特,”俾斯麥笑道,“今天,我請你換個新鮮喝茶的法子——不用瓷杯,用玻璃杯。”

    “玻璃杯?”

    “是的。”

    頓一頓,俾斯繼續說道,“是這樣子的:將剛剛滾沸的開水,注入玻璃杯中,八分滿,然後取一撮茶葉,輕輕擲下,嗯,熱氣烘托,茶香上浮,中人欲醉!接著,可以靜觀茶葉,在水中慢慢舒展,載沉載浮,玉體橫陳,纖毫畢現,美不勝收!”

    “首相閣下,”波赫穆笑道,“您還自謙‘對於美食沒有什麼鑑賞能力’?——您創造了一種多麼有新意的喝茶的法子啊!而且,您關於水中的茶葉的譬喻,更加有創意——‘玉體橫陳,纖毫畢現’,哈哈!”

    “用玻璃杯喝‘龍井茶’,不是我的創意,是關親王的創意,我依樣葫蘆罷了;”俾斯麥微笑說道,“而‘玉體橫陳,纖毫畢現’云云,更加不關我的事兒了——是駐華公使李福思的‘創意’!”

    頓一頓,“迪特,這一段,你如果寫進報導,一定要註明哦——嗯,用玻璃杯喝‘龍井茶’的發明權,我可以貪天之功為己有;可是,第一個用女人的身體來譬喻茶葉的榮譽,我就敬謝不敏了——這個榮譽,還是給李福思那個‘海盜’吧!”

    在德國政界,李福思因為長相凶惡粗豪,得了一個“海盜”的雅號。

    波赫穆大笑,“是!謹遵台命!”

    很快,侍者端來了一個銀盤,上面擺了一隻水壺,兩隻玻璃杯,一個錫罐,一個小小的木碟子,碟子裡頭,是一隻小小的木鑷子。

    俾斯麥親手操作,注水入玻璃杯之中,打開錫罐,用那隻小小的木鑷子,夾了一撮茶葉出來,輕輕擲入水中。

    “迪特,請吧!”俾斯麥做了一個手勢,“水很燙,小心些——一手托杯底,一手扶杯口,不要接觸杯身。”

    頓一頓,補充說道,“不要馬上喝,先取其香氛——待水面上的茶葉,都沉入水中了,‘載沉載浮’了,再喝。”

    波赫穆如其所言,一手托著杯底,一手輕扶杯口,小心翼翼的。

    不過,杯底極厚,雖然注了八分滿的熱水,卻也並不燙手。

    湊近口鼻,果然茶香瀰漫,微微吸氣,不禁有醺醺然之意。

    不由就輕輕喝了聲彩:“好茶!”

    不多時,玻璃杯中的芽葉,已經一片接一片舒展開來,透過杯壁看去,果然……“載沉載浮,玉體橫陳,纖毫畢現”。

    怪不得要用玻璃杯呢,果然“美不勝收”啊!

    芽葉盡數浸入水中了,波赫穆端起杯子,慢慢地抿了一口。

    他的臉上,立即浮現出驚喜和享受的神情,以致眉頭都微微地皺了起來。

    “好香的茶!”波赫穆輕輕透一口氣,“不僅回甘悠長,而且,好像,好像,嘴唇抹上了……一層極薄極薄的油脂!”

    “迪特,”俾斯麥含笑說道,“你真是一個‘識家’!這個茶,入於你這種有真正鑑賞力的人之口,才算沒有浪費!”

    “感謝稱讚,首相閣下。”

    沉吟了一下,波赫穆說道,“我想,關於關親王向您贈送……嗯,‘頭茬明前龍井茶’一事,很適合放在此次採訪的後記中——”

    頓一頓,“我認為,這件珍貴的禮物,其意義,不止於您和關親王個人的友誼,還……嗯,這是普、中兩國人民友好的象徵!”

    “對了!”俾斯麥非常欣賞的看著波赫穆,“迪特,你的專業素養,確實是我普魯士新聞界之翹楚啊!”

    *

    *

    《南德意志報》對俾斯麥的是次採訪,有人評價為“改變了普魯士、法蘭西乃至中國的歷史進程,堪為普魯士乃至德國新聞史上最重要的一次採訪”,以下為是次採訪正式見報之內容(不含“後記”):

    波赫穆:“首相閣下,感謝您於百忙之中,撥冗接受《南德意志報》的採訪。”

    俾斯麥:“不客氣,迪特,我其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忙——我的每一位部長都要比我忙——事實上,有了他們的盡忠職守,我就不需要操那麼多的心了。”

    頓一頓,“不過,這樣的清閒日子,沒有幾天啦,接下來,我本人,大約也不得不忙起來嘍。”

    波赫穆:“哦?首相閣下,您的話,似乎頗有深意呢——不過,好吧,過一會兒,我再向您追根究底,現在,先讓我根據事先擬定好的提綱向您請教吧!”

    俾斯麥:“請吧!”

    波赫穆:“我們收到消息,法蘭西向普魯士發出照會,要求如下——”

    “第一,普魯士做出法律層面的承諾,永不染指阿爾薩斯、洛林兩地。”

    “第二,普魯士‘積極運用影響力’,使萊茵河西岸的巴伐利亞和黑森—達姆施塔特的部分領土合併於法蘭西,作為對法蘭西在普奧戰爭中‘保守中立’的報償。”

    俾斯麥(驚奇的):“法國人發出的,是……‘秘密照會’呀!普、法兩國政府,都從未將之公之於眾——迪特,我很好奇,你們《南德意志報》是如何知曉這個消息的?”

    波赫穆(笑一笑):“首相閣下,恕我不能解答您的疑惑——我們必須保護消息源,這一層,您一定是理解的。”

    俾斯麥(也一笑):“好吧,我尊重‘新聞自由’!”

    略作沉吟,“關於法國人的第一個要求——迪特,你曉得的,阿爾薩斯—洛林人民,同普魯士人民,血脈相連,其語言、宗教信仰,都同普魯士如出一國——”

    “雖然,目下,法蘭西擁有對阿爾薩斯—洛林的行政管轄權,可是,如果阿爾薩斯—洛林的德意志人的合法權益受到了侵害,難道,普魯士政府可以裝聾作啞,不發一言?”

    波赫穆:“我明白了,首相閣下,就是說,關於法蘭西‘秘密照會’的第一個要求——普魯士政府表示拒絕,是吧?”

    俾斯麥:“是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32
第五十四章 一切手段!包括……軍事手段!

    波赫穆:“好!我為阿爾薩斯—洛林的同胞感到欣慰!”

    頓一頓,“那麼,關於秘密照會的第二點呢?嗯,‘普魯士“積極運用影響力”,使萊茵河西岸的巴伐利亞和黑森—達姆施塔特的部分領土合併於法蘭西,作為對法蘭西在普奧戰爭中‘保守中立’的報償。’”

    (首相閣下露出了雖然禮貌、但不掩輕蔑——我要向《南德意志報》的讀者致歉,限於本人貧乏的詞彙量,除了“輕蔑的”之外,我找不到其他更合適的形容詞了——的笑容。)

    俾斯麥(聳了聳肩):“‘保守中立’?我必須說,我們西南方的鄰居,在語言藝術方面,確實有著某種特殊的天分啊。”

    (好吧,親愛的《南德意志報》的讀者,我相信,你們都聽出來了首相閣下話中的譏諷之意了吧!)

    波赫穆(笑一笑):“是的,首相閣下,我也有這種感覺。”

    頓一頓,“據我所知,‘保守中立’的說法,是法國國會裡的‘國權主義派’的發明——‘七周戰爭’剛剛結束,普、奧兩國剛剛簽署了《布拉格條約》,‘國權主義派’就聲稱,普奧之爭,法國的保持中立,是普魯士能夠取勝的最重要原因,普魯士很應該對法國感恩戴德,很應該對法國有所報答——”

    再一頓,“他們的邏輯是這樣子的:‘中立’,分為‘保守中立’和‘積極中立’,普奧之爭,法國的‘中立’,是‘保守中立’,若法國採取‘積極中立’,就會對奧地利提供實質性的支持,甚至,出兵同奧地利並肩作戰了!”

    (首相閣下放聲大笑。)

    俾斯麥(笑聲甫歇):“抱歉,迪特,我實在忍不住了。”

    波赫穆:“我也覺得‘國權主義派’的邏輯很有趣——不過,對此,您能談一談具體的看法嗎?”

    俾斯麥(笑著搖了搖手):“迪特,我和我們的西南方鄰居有些不同——我不習慣對鄰居的言行評頭論足,因此,我不適宜在這兒發表什麼‘具體的看法’。”

    頓一頓,“不過,‘國權主義派’有一句話卻是說對了——法國確實應該得到感謝。”

    波赫穆(微微驚訝):“哦?”

    俾斯麥:“允許我再說一次‘不過’——不過,這個‘感謝’,不應該來自普魯士,而應該來自他們自己。”

    波赫穆:“首相閣下,我有些糊塗了。”

    俾斯麥:“我的意思是,在普奧之爭上,法蘭西未持‘國權主義派’所謂的‘積極中立’政策,是明智的,所以,他們應該自己感謝自己。”

    波赫穆:“我有些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說,首先,不論法蘭西對奧地利提供什麼形式的支持,都不能挽救其失敗的命運?

    俾斯麥:“是的!”

    波赫穆:“甚至——‘出兵同奧地利並肩作戰’?”

    俾斯麥:“是的!”

    波赫穆:“就是說,您認為,若普、法對陣,失敗者,將是……法蘭西?”

    俾斯麥:“迪特,請你原諒,我的身份,不適宜回答這種太過假設性的問題——不過,我想,我該表達的意思,都已經清晰表達了。”

    波赫穆:“謝謝您,首相閣下,我都明白了!”

    頓一頓,“那麼,如此說來,普魯士大約是不會按照秘密照會的要求——對巴伐利亞和黑森—達姆施塔特‘積極運用影響力’了?”

    俾斯麥:“法國人對我們和我們的德意志兄弟的關係,大約有什麼誤會——”

    頓一頓,“每一個德意志邦國——不論北德意志,還是南德意志——都是平等的,如果有必要,我們彼此之間,可能會給對方一些善意的建議,但是,對於內政——不,我們誰也不會幹涉誰的內政!”

    再一頓,“更何況——嗯,法國人之所求,不啻要求我們勸說、甚至逼迫自己的兄弟,將其財產乃至子女——也就是我們的侄子和侄女——送給外姓人!這怎麼可能?!”

    波赫穆:“是的,首相閣下,我也覺得法國人的要求很過分;不過,我們的消息源說,關於巴伐利亞和黑森—達姆施塔特的領土問題,法蘭西對普魯士還有一個‘最低要求’——即,若法蘭西進軍巴伐利亞和黑森—達姆施塔特,普魯士按兵不動——裝作什麼沒看見就是了。”

    頓一頓,“對此,您如何回應呢?”

    俾斯麥(大笑):“怎麼?要普魯士‘保守中立’嗎?”

    波赫穆(也笑):“我想,法國人應該就是這個意思。”

    俾斯麥(笑聲不止):“那麼,我要對法國人說聲‘抱歉’了!——在這個問題上,普魯士只能採取‘積極中立’,呵呵!”

    波赫穆:“‘積極中立’?就是說,如果法軍開入巴伐利亞和黑森—達姆施塔特境內,普魯士將——嗯,‘提供實質性的支持,甚至,出兵同巴伐利亞和黑森—達姆施塔特並肩作戰?’”

    俾斯麥:“巴伐利亞、黑森—達姆施塔特同法國人的領土糾紛,若只限於外交層面,普魯士會盡力扮演‘忠誠的調停者’的角色——而且,不偏不倚。”

    頓一頓,“可是,如果巴伐利亞、黑森—達姆施塔特遭受了外敵——任何外敵,我無意特指任何的特定的國家——的入侵,在收到巴伐利亞、黑森—達姆施塔特政府的請求的情況下,普魯士將動用一切手段,維護德意志兄弟的主權和領土的完整!”

    波赫穆:“我要再次向您確認一下——‘一切手段’,就是說,包括……軍事手段?”

    俾斯麥:“是的!”

    波赫穆:“好的,首相閣下,感謝您的坦誠!我想,《南德意志報》的讀者,已經清楚瞭解了政府對於法國的秘密照會的態度了!”

    頓一頓,“那麼,請允許我向您提出第二個問題——關於西班牙的。”

    俾斯麥:“請說吧!”

    波赫穆:“我們曉得,阿梅迪奧王子已經啟程回意大利了,而伊曼紐爾二世也表示尊重王子的選擇——這意味著,意大利人已經正式拒絕出任西班牙國王了,西班牙的王位,再一次懸空了。”

    頓一頓,“我們都知道,阿梅迪奧王子之任西班牙國王,是出於西班牙、普魯士、法蘭西三國的共同的請求,那麼,我想知道的是,西、普、法三國,是否已就西班牙新國王的人選,開始了新一輪的磋商?”

    再一頓,“或者,至少——在這個問題上,普魯士是否已經有了自己的人選?”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35
第五十五章 鐵血周折,終歸一戰

    俾斯麥:“迪特,請原諒,我要對你的‘自己的人選’說法,做一個小小的糾正——”

    頓一頓,“關於西班牙的新國王,普魯士從來沒有‘自己的人選’——在這個問題上,法國人確實有他們的‘自己的人選’,但是,普魯士沒有——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沒有。”

    再一頓,“普魯士做的——過去、現在、將來——都是同一件事情,一以貫之:尊重西班牙人民自己的選擇——如此而已。”

    波赫穆:“我明白了,首相閣下,您是說——利奧波德王子。”

    俾斯麥:“是的,利奧波德王子是西班牙攝政團自主的選擇,而我相信,即便是我們的西南方的鄰居,私下底,也會同意,利奧波德王子確是西班牙新國王的絕佳的人選——睿智、謙遜、儉樸,擁有良好的教養、淵博的學識和強健的體魄。”

    頓一頓,“除此之外,利奧波德王子還具有一位優秀的政治領袖必備的珍貴品質——沉穩、堅毅以及奉獻精神。”

    波赫穆:“嗯,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首相閣下!”

    頓一頓,“您一定是在暗示,如果利奧波德王子遇到了阿梅迪奧王子遇到的那種情形——那場可怕的大爆炸,他——利奧波德王子,一定會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不會如阿梅迪奧王子一般,棄西班牙人民而去。”

    俾斯麥(連忙搖手):“不,我沒有做任何的暗示,迪特!我要強調,普魯士政府、以及我本人,都完全尊重阿梅迪奧王子的選擇!”

    頓一頓,“這個世界上,有的人對政治感興趣,有的人對藝術感興趣;而這個世界,既需要優秀的政治家,也需要偉大的藝術家以及對於藝術和藝術家的慷慨的贊助者——恰好,阿梅迪奧王子對藝術的興趣比對政治的興趣更大,並樂意為藝術和藝術家提供慷慨的贊助——如此而已。”

    再一頓,“阿梅迪奧王子——他是一個好人。”

    波赫穆(笑一笑):“是的,王子殿下確實是一個好人。”

    俾斯麥:“還有,迪特,請原諒,我要再次對你的說法做一個小小的糾正了——你方才說的‘崗位’,暫時還是不存在的——阿梅迪奧王子還沒有登基,因此,他之拒絕西班牙王位,並不存在‘棄西班牙人民而去’的問題。”

    頓一頓,“如果阿梅迪奧王子已經登基了,我想,不論發生了什麼,他都會留在西班牙的——阿梅迪奧王子是一個有足夠責任心的人。”

    波赫穆(再次笑了一笑):“好吧,首相閣下,我理解的——作為普魯士的首相,您只能這麼說。”

    俾斯麥:“迪特,這是我的真心話。”

    波赫穆:“是!不過,無論如何,您一定認為,較之阿梅迪奧王子,利奧波德王子更適合出任西班牙的新國王,對吧?”

    俾斯麥:“這……是的!”(嘆了口氣)“可是,就因為利奧波德王子是德意志人,我們西南方的鄰居,便堅決反對他出任西班牙的新國王,而力推他們‘自己的人選’——阿方索親王。”

    頓一頓,“普魯士政府以及我本人,對阿方索親王,並不存在任何特定的意見——”(聳了聳肩,攤了攤手)“可是,阿方索親王是伊莎貝拉二世所出啊!叫人家推翻了其母,卻奉其子為王?這怎麼可能呢?這不是為難西班牙的攝政團嗎?”

    波赫穆:“因此,我們‘西南方的鄰居’這個‘自己的人選’,遭到了西班牙新政府的堅決的反對。”

    俾斯麥:“是的,所以,在利奧波德王子、阿方索親王皆被否定的情形下,只好請阿梅迪奧王子勉為其難了,結果——嗐!”

    (說著,首相閣下重重的搖了搖頭。)

    波赫穆:“可是,西班牙總是需要一位新國王的——再拖了下去,或者,‘共和’之浮議泛起;或者,爆發大規模的內戰!首相閣下,不曉得我說的對不對呢?”

    俾斯麥:“很有道理,迪特!這也正是普魯士政府以及我本人深感憂慮之處。”

    頓一頓,“而且,西班牙如果生亂,影響所及,一定不止於西班牙一國——譬如,果真像你說的‘“共和”之浮議泛起’,則誰可以保證,這股子邪火,不會竄出西班牙,燒到法國、燒到德意志,甚至,席捲整個歐洲?”

    波赫穆:“確實令人擔憂啊!——西班牙的大位,再不能虛懸下去了!”

    俾斯麥:“是的!”

    波赫穆:“首相閣下,我想,為了大局著想——其中,也包括我們的‘西南方的鄰居’的‘大局’——在西班牙國王候選人的問題上,普魯士可以沒有‘自己的人選’,但是,不可以沒有‘自己的立場’啊!”

    頓一頓,“可不可以請您告訴我,在這個問題上,普魯士的‘自己的立場’是什麼呢?”

    俾斯麥:“迪特,不是我故意推搪,不過,內閣確實還未來得及就此展開詳細的討論——”

    波赫穆:“那麼,您個人呢?”

    俾斯麥(略一沉吟):“我個人的意見——尊重西班牙人民的自主選擇。”

    波赫穆:“就是說,回到最初的方案——利奧波德王子?”

    俾斯麥:“是的!”

    波赫穆:“內閣對此展開詳細討論的時候,您會堅持您的這個意見嗎?”

    俾斯麥:“當然了!”

    波赫穆:“首相閣下,我們都曉得,我們‘西南方的鄰居’——從政府高級官員、國會議員到新聞界——都曾反覆宣稱,德意志人出任西班牙國王,是法蘭西絕對不可接受的,是……‘踰越了紅線’,‘等同對法蘭西宣戰’!”

    頓一頓,“他們還說,‘若普魯士堅持此議,則法蘭西的炮彈就要出膛’,云云——面對赤裸裸的戰爭的威脅,您還會堅持原議嗎?”

    俾斯麥(微微一笑):“迪特,我不能說法國人是在空言恫嚇,不過,即便他們的戰爭威脅是實實在在的,難道,普魯士人就不做正確的事情了嗎?”

    頓一頓,“我和你分享一句中國的古老的格言——‘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獅子插一句:這句孟子記述的、曾子從孔子那兒聽來的“古老的格言”,出於俾首相之口時,當然已是“德語白話”了,大意是“反省自己覺得理虧,那麼即使對普通百姓,我難道就不害怕嗎?反省自己覺得理直,縱然面對千萬人,我也勇往直前!”。

    因此,波主編並沒有什麼理解障礙的問題。

    波赫穆:“好一個‘雖千萬人,吾往矣!’”

    頓一頓,“首相閣下,我想起這樣的一個‘傳說’,說是當年您在議會發表‘鐵血政策’的演說之後,國王陛下對您說,‘我很清楚將來會發生什麼——他們會在歌劇廣場的窗前砍下你的頭,過些時候,再砍下我的頭。’

    (首相閣下大笑。)

    波赫穆(微笑):“而您,是這樣‘開解’聖慮的,嗯,一個版本是,‘人固有一死,既然遲早要死,大丈夫之死,必要轟轟烈烈!——這是一場戰爭,我們必須抗爭到底!就算最後失敗了,上了斷頭台,也相當於捐軀於戰火之中了!’”

    頓一頓,“另一個版本是,‘這是一場戰爭,我們必須抗爭到底!就算最後失敗赴死,也要像查理一世那樣,有尊嚴的死去;切不可像路易十六那樣,窩窩囊囊的死掉!’”

    俾斯麥(大笑不止):“迪特!你真狡猾!哦,抱歉,我失禮了!我是說,這個‘傳說’事涉國王陛下,因此,請原諒我不能向你證實它的真實性,以及,哪一個‘版本’才是正確的。”

    頓一頓,“不過,今天的普魯士,不是‘傳說’之時的普魯士了!今天,我不會再這樣‘開解’聖慮了!我是說,我不會再對國王陛下說什麼‘斷頭台’以及死啊、活啊這些子字眼了!”

    波赫穆:“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說,普魯士今非昔比,今天,若普、法終究不得不一戰,普魯士可操必勝之算——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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