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40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38
第六十六章 殺機如潮

    可嘆者一——

    在原時空那場叫人刻骨銘心的水戰中,直到以“揚武號”為旗艦的船政水師全軍覆沒,閩江口至馬尾的“層層相連、環環相扣”的天險,都幾乎沒有派上過任何的用場。

    一八八四年七月十四日,第一艘法國軍艦“阿米林”號緩緩駛入閩江;一八八四年八月二十三日上午十點,法國駐福州領事白藻泰照會閩浙總督何璟,法國艦隊將於是日開戰,攻擊船政水師及岸上目標。

    下午一時五十六分一十三秒,法炮艦“野貓號”桅盤裡的哈奇開斯五管機關炮猛地咆哮起來,馬江之戰正式爆發。

    七月十四日至八月二十三日——

    整整四十天的時間內,法國軍艦一艘接著一艘,從容進出閩江,自閩江口上溯八十餘里,直抵馬尾水域;而中國的沿岸炮台群和船政水師艦隊,眼睜睜作壁上觀,由始至終,未做任何的干涉。

    就是說,開戰之時,一切天險——什麼“五虎把口”、“雙龜鎖口”、“雙鬼拍門”、“銅鐵交繞”——統統已在法艦之身後了。

    如是,再怎麼“層層相連,環環相扣”,又有何用?

    扼腕之餘,不禁要問,何以至此?

    原因簡單而諷刺:

    彼時,中、法兩國雖然早已在越南大打出手,然而,都未向對方正式宣戰,按照萬國公法,中、法非“處於交戰狀態”,外交關係是“正常”的——不然,也不會有法國駐福州領事照會閩浙總督之事;而福州為開埠商港,按照條約和公法,法國軍艦有權同其他國家艦船一樣,自由出入福州港。

    “會辦福建海疆事宜”的張佩綸唯一能做的,就是通知閩海關以及“沿海、江各處”,禁止為法艦提供引水服務。

    這條禁令,如果能夠得到嚴格執行,還是可以給法國艦隊對造成很大的麻煩——閩江的天險,可以因之在一定程度上得到利用。

    前文提及的“阿米林號”——進入閩江的第一隻法國軍艦,就因為不熟閩江的水文,在“金剛腳”附近,觸礁擱淺,水線以下,破了一個大洞,狼狽不堪。

    這也是“阿米林號”未能參加馬尾一役的原因——堵漏之後,匆匆退出閩江,前往馬祖島搶修;之後,又在武裝運輸艦“梭尼”號的護衛下,駛往香港,入塢大修。

    “天險”二字於閩江,確實不僅僅是個形容詞。

    然而,張佩綸的命令,只對中國人有效;而閩海關內,還有相當數量的外籍職員。

    法國艦隊統帥孤拔,以每人四千兩白銀、雙倍引水費的巨額報酬,收買了閩海關的五名外籍引水員——兩個英國人、兩個德國人、一個意大利人,輕輕巧巧的解決了艦隊引水的問題。

    而因為中、法兩國並未宣戰,其餘國家並無“中立”義務,這幾個外籍海關職員的行為,雖然極不道德,卻沒有違反任何法律。

    在七月十四日至八月二十三日的這四十天內,孤拔非但用銀子解決了艦隊的引水問題,更有極充分的時間,從從容容的將閩江水文摸的熟透,甚至反客為主,在對船政艦隊發起進攻時,將閩江的特殊水文,變成了法國艦隊的利器。

    閩江口是一個典型的強潮河口,漲潮、落潮,其潮差,最大可達七米,平均大於四米,十分驚人;潮波沿河上溯,逐漸衰減,其潮流界——即潮水上溯之最遠點,可抵洪山橋——距長門一百零二里;其潮區界——即潮水動力影響之最遠點,更可抵侯官——距長門一百一十八里。

    長門——就是“雙龜鎖口”於先、“雙鬼拍門”於後的那個長門

    閩江口至馬尾,不過八十餘里,就是說,整個馬尾水域,完全在強潮影響範圍以內。

    馬江江水每天上午漲潮,午後二時前後,開始退潮,於是,孤拔就將開戰時間,設定在下午二時,而其用意在於——

    漲潮、落潮,潮水湧動,碇泊的軍艦的艦位,會發生明顯的、乃至一百八十度的變化,根據觀察,落潮之時,泊於船政廠區前的“揚武”等中國主力軍艦,受潮水推動,會形成艦艉對向法艦之局面,此時開戰,法艦將得以直接攻擊中國軍艦火力最薄弱的艦艉,置中國艦隊於最被動、最不利之窘境。

    如前所述,一八八四年八月二十三日下午一時五十六分一十三秒,法國艦隊打響了進攻的第一炮。

    一切皆在孤拔算中。

    主動、被動,判然分明,這樣的仗,未戰已可言勝敗了。

    再考慮到對陣雙方實力之懸殊,當“野貓號”的哈奇開斯機關炮射出第一梭炮彈之時,此役之結局,其實就已經注定了。

    馬尾一役,法軍投入軍艦十艘,總噸位一萬五千六百七十噸。

    而整個馬江戰役,即馬尾一役再加上其後的“通航戰”——法國艦隊由馬尾出閩江口,得先走八十里的水路,這個時候,沿岸的炮台群就不能沉默了——法軍共投入軍艦十三艘,總噸位二萬二千一百三十五噸。

    這個總噸位的數據中,還不包括武裝運輸艦“梭尼號”。

    另一方呢?

    全軍覆沒的船政水師,一共十一艘軍艦,總噸位九千九百一十二噸。

    法軍的優勢,極其明顯。

    而且,這些數據,還遠不足以說明雙方實力之差距。

    船政水師的十一條軍艦,除了兩條小小的蚊子船“福勝號”、“建勝號”為鐵肋木殼之外,其餘艦隻,盡為木肋木殼。

    反觀法國艦隊,只有“窩爾達號”一艦為木肋木殼,其餘諸艦:排水量居艦隊第三位的“杜居土路因號”以下,皆為鐵肋木殼;排水量最大的兩條軍艦,“拉加利桑尼亞號”、“凱旋號”,為鐵甲艦。

    這個優勢,是壓倒性的。

    獅子插一句:介個“凱旋號”,可不是本書中“北京—東京”艦隊的“凱旋號”喲,原時空的這個“凱旋號”,排水量四千五百八十五噸,“北京—東京”艦隊的“凱旋號”,可沒有介麼大,而且,也不是鐵甲艦。

    再看武器:

    參與馬尾戰役的法軍十艦,共裝備各類型號、口徑火炮一百三十一門。

    船政水師十一艦,攏共只有火炮五十一門。

    而火炮質量之差距,更較數量之差距為大:

    船政水師的五十一門火炮之中,有二十二門為落後的前膛炮,佔總數的百分之四十。

    這種前膛炮,早已為海軍強國所淘汰,法國艦隊是一門也沒有的。

    口徑上,法艦炮更具有壓倒性的優勢。

    還有,法國艦隊的一百三十一門火炮中,包括了一定數量的哈奇開斯機關炮,這種新銳武器,多安裝在桅盤之內,居高臨下,彈如雨下,對體量較小的木製艦船的露天火炮甲板,有著毀滅性的打擊能力。

    這種機關炮,船政艦隊一門也沒有。

    另外,法國艦隊中,還有一種船政艦隊見都沒見過的秘密武器:桿雷艇。

    強弱對比如斯懸殊的情形下,船政艦隊唯一的機會,就是先發制人。

    馬江江面狹窄,不存在多少機動、迴旋的空間,這一仗,什麼陣勢、隊形的花樣都是談不上的,基本上,就是個“排隊槍斃”——彼此對轟,誰先扛不住誰輸。

    而對陣雙方距離既近,命中率必然就高,很有可能,一、兩輪炮轟出去,便可以分出勝負了,所以,先動手的一方,佔有不言而喻的優勢。

    如果這個“先發制人”還是出敵不意的話,那就更加的妙了。

    嗯,對了,就像本書升龍戰役我越南分艦隊伏擊法艦“蝮蛇號”、“梅林號”那樣。

    問題是,船政艦隊能夠“先發制人”嗎?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38
第六十七章 奇怪的戰爭

    首先,在中、法兩國沒有正式宣戰的情形下,“偷襲”,在法理上是不可行的。

    彼時代,國與國之間的基本的交戰準則已經建立起來了,“不宣而戰”,既違反萬國公法,也極不道德,後世卑劣如日本者,偷襲珍珠港之時,也要想方設法,將送達宣戰照會的時間點,擺在實際戰鬥打響之前,況乎我泱泱大中華?

    若中國果行偷襲之事,則失去國際輿論同情、成為千夫所指之外,更會徹底激怒強大的對手,使其上自國會、下至編氓,群情激奮,法必然擴大戰爭規模,甚至傾國來攻,則戰禍連綿,不知伊於胡底?

    事實上,馬尾一役,雖然釁自彼開,但必須承認,法國人一切進止,都嚴格遵守了相關的交戰準則:孤拔定於下午兩點開戰,白藻泰上午十點向閩浙總督遞交照會,期間的四個小時,不但給中方留下了充足的反應時間,而且,法軍還為此承擔了相當的風險。

    前文說過,馬江上午漲潮,下午兩點前後落潮,孤拔之所以選擇下午兩點開戰,是因為彼時的落潮,將大幅度改變中國軍艦的艦位,使之火力最弱的艦艉朝向法艦隊;可是,如果中方接到照會之後反應迅速,在下午兩點之前率先發起進攻,則艦艉朝向對方的,就不是中國艦隊而是法國艦隊了——

    同落潮一樣,漲潮也會改變軍艦的艦位,只不過,漲潮改變的,是法國軍艦的艦位——下午兩點之前,馬江可是處在一個漲潮的狀態中啊!

    遺憾的是,因為中方內部匪夷所思的顢頇,這四個小時的寶貴時間,被白白的浪費掉了。

    “野貓號”發炮之時,船政艦隊甚至還未解纜——管帶們還不知道法國人已經在四個小時前便已發出了開戰照會。

    更加沒有人想過,漲潮、落潮之際,原是勝、負轉換之機。

    其次,在技術層面,“偷襲”也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在狹窄的江面上,在極近的距離上,對峙枯守逾月,中、法雙方,都始終處在一個高度緊張的狀態中,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眼中,不論誰先動手,都很難談的上一個“偷”字;而水戰不比陸戰,絕非一聲令下,就可以扣動扳機,想打對方一個猝不及防,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軍艦的解纜、生火、加壓,都需要時間,且動靜極大,不可能免於對方的覺察;在此之前的戰備,譬如在炮位四周加壘沙袋,將彈藥從甲板下的彈藥倉提升上來、分配到各個炮位,亦為開戰之顯兆,一樣不可能不被對方桅盤上的觀測手看到。

    如果十一艘中國軍艦,同時在做以上的壘沙袋、運彈藥以及解纜、生火、加壓等動作,則可以百分百判斷,中國人要“偷襲”了。

    反之亦然——如果做上述動作的是法國艦隊,那麼,就說明法國人要“偷襲”了。

    事實上,一八八四年八月二十三日上午,法國艦隊上述備戰動作一樣不少——迄至九時四十五分,趕在十時白藻泰照會何璟之前,相關戰備便已盡數完成;而延至下午二時方始開戰,可是,對於中方,法軍之攻擊,其效果依舊彷彿“偷襲”。

    “基本不可能”的事情變成了現實。

    豈不可嘆?

    好吧,既然“偷襲”不可行,又不可以坐等法方“偷襲”,那麼,擺開堂堂之陣,“先發制人”?

    即,如法國人般,搶先扔個開戰的照會過去?

    當然,送出照會到實際開戰,不能留四個小時之長的時間——想來,法方的反應,不會像中方如斯之慢,甚至沒有反應。

    無論如何,要爭取打第一炮啊!

    就算法方反應快,“第一炮”啥的,還是人家打出來的,可是,無論如何,不至於開戰的時候,船纜還沒解開,鍋爐還沒生火啊!

    這也是張佩綸一直努力向朝廷爭取的一個方案。

    可是,那就是“釁自我開”了。

    中法之爭,中國作為弱勢的一方,即便是主戰派,只要有足夠的理智,也明白:戰爭是最後的選項;而彼時,和平的大門並未完全關上,雙方在劍拔弩張、火星四濺的同時,外交談判一直沒有中斷,在這種情況下,要求中樞下定決心,主動與法決裂,確實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我們可以批評中國政府誤判了法國的戰爭決心,可是,法國的“戰爭決心”,本就飄忽不定,也實在不是很好判斷。

    許多人都曉得,因為鎮南關的失敗以及其後的喪師失地,法國茹費理政府垮台;不過,很少有人曉得,茹費理政府之前的法理葉政府的下台,也同中法之爭有關係。

    法理葉政府同中國政府簽了一個核心內容為中、法分潤越南的的《李寶和約》——“越南南方治安,歸法國巡查;越南紅河以北,歸中國保護”,云云。

    這個條約,被法國國內激進派痛詈為“喪權辱國”,茹費理乃借勢取法理葉而代之,成為法國新一屆政府總理,並拒絕批准條約;而《李寶和約》之“寶”——時任法國駐華公使寶海,黯然離職回國,並被《李寶和約》之“李”——李鴻章,半同情、半譏諷的稱為“法國崇厚”。

    看,那個時候的法國,不但沒有大打出手的意思,甚至,不指望獨吞整個越南呢。

    事實上,中國固然不願意同法國決裂,而法國——不論法理葉政府還是茹費理政府——也不願意同中國決裂。

    早前一年,即一八八三年,法軍拿下山西,準備進攻北寧之時,明知北寧駐有相當數量的中國軍隊,卻在同中方的談判中,一再聲稱,越南境內,未發現任何中國軍隊;而中方則堅稱越南境內駐有中國軍隊,“誰攻擊駐有中國軍隊的城市,誰就應負衝突的責任。”

    中方是想以此予法阻嚇,擋住法軍進一步攻略北圻的腳步;而法方則擔心,中、法兩國軍隊在北寧的直接衝突,可能導致中、法之間爆發大規模的戰爭,因此,不管北寧一役中、法兩軍實際上會打成什麼樣子,開打之前,都一口咬定,北寧城裡木有中國軍隊。

    中方的“堅稱”,當然嚇不住法國人,不過,法國人的表態,也足堪玩味了。

    馬尾一役之後,法國依舊“堅稱”:中、法兩國並沒有“進入戰爭狀態”,“馬尾戰役僅僅是法國對之前的觀音橋事件的報復,並不意味著法國對中國宣戰。”

    而這一回,中方的調子就高的多了。

    八月二十六日,法艦隊還沒有駛出閩江口,還在忙著打前文提到的“通航戰”的時候,上諭明發,痛詈法國:

    “專行詭計,反覆無常,先啟兵端!若再曲於含容,何以伸公論而順人心?用特揭其無理情節,佈告天下,俾曉然於法人有意廢約,釁自彼開!”

    上諭明確要求,沿江督撫,整飭軍備,準備對法開戰。

    這道上諭,雖然擲地有聲,不過,究其竟,還只是一道內部的動員令,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宣戰詔書。

    事實上,中法戰爭,只是一場“事實上”的戰爭,在法理上,中方也好、法方也好,由始至終,都沒有向對方正式宣戰。

    怪不得英國人將中法戰爭稱為“奇怪的戰爭”。

    之所以出現這種看似奇怪的局面,說穿了,也不算稀奇——根本原因在於,中法雙方,都不希望打一場大規模的戰爭。

    中國作為弱勢的一方,戰爭規模過大、持續時間過長,將耗盡國力,斷送同治初年以來的寶貴的和平建設進程;法國雖貴為世界第二強國,可是,戰場距離本土太遠,戰爭的單位成本過高,戰爭規模過大、持續時間過長,一樣會精疲力竭,國運因之而生頓挫,亦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因此,中國只能抱定一個“釁不由我開”、但法國若“先啟兵端”、便不再“曲於含容”的宗旨,也就是說——“防守反擊”。

    這個“反擊”,是“有限反擊”,不是“追窮寇”的那種反擊。

    法國人打的,則是一個花小氣力、賺大便宜的算盤。

    可是,正如李鴻章之所言,“今日之中國,已非咸豐季年之中國”,法國人花小錢、辦大事的盤算,怎麼打都打不響。

    法軍在戰場上的局部勝利,怎麼也轉化不成茹費理心心唸唸的巨額賠款,打來打去,最後,打出一個鎮南關大敗,緊接著,將諒山也打丟了。

    不過,這個算盤,打的響也好、打不響也好,那是就整體戰局而言的,若侷限於馬尾一隅,船政艦隊和張佩綸的悲劇卻是注定了的:

    敵我實力懸殊,我方既不能阻止法艦進入閩江,又被“釁不由我開”綁住了手腳,不能先發制人,坐失唯一勝機,這種情形下,就算換一個能力倍於張某的人來“會辦福建海疆事宜”,也沒有避免失敗的可能,更何況,張佩綸的能力又非常之可議呢?

    或云:法艦進入閩江的時候,不能阻止,無可奈何,那麼,法艦出閩江的時候呢?

    此時,“釁自彼開”,條約和公法的羈絆,都已不存在了,“層層相連、環環相扣”的天險,該發揮作用了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38
第六十八章 屠殺遊戲

    一八八四年八月二十五日,即船政水師全軍覆沒的第三天,在乘坐小艇、登上觀戰的英、美等其他國家軍艦、拜會相關負責人之後,中午十二時四十分,孤拔下令,艦隊起錨,排水量四千五百八十五噸的鐵甲艦“凱旋號”打頭,旗艦“杜路土居因號”居次,法國艦隊排成一路縱隊,向下游駛去,開始了所謂的“通航戰”。

    八月二十九日下午三時,全部法國軍艦通過閩江口,進入外海,“通航戰”結束。

    區區八十里的水路,法國艦隊費時整整四天四夜,實在慢的很了,難道,“層層相連、環環相扣”的天險,終於發威了?

    然而,“戰果”卻令人啞然。

    四天的戰鬥中,法國艦隊攏共亡十人,傷四十八人,所有軍艦,未受任何“值得記錄”的損害。

    就是說,連輕傷都木有。

    中方呢?

    馬尾至閩江口沿岸諸炮台,盡數為法軍拔除,一處不剩;炮台守軍,共計傷亡三千餘人。

    “馬尾至閩江口”,並不含馬尾——船政廠區及附近的炮台,早在八月二十三日至二十五日的戰鬥中皆被摧毀了。

    還有,法軍“亡十人,傷四十八人”的損失,主要不是來自和沿岸炮台之間的炮戰,而是來自一場規模不大的“破襲戰”。

    八月二十七日下午,法國艦隊到達“雙鬼拍門”的金牌、長門附近,一直逡巡於江口、防範中方沉船封江的法艦“雷諾堡號”、“梭尼號”與大隊匯合,並通報了一個重要的情況——附近某河汊中,碇泊了大批裝滿石塊、準備封江的中國船隻。

    孤拔冒險親自乘坐小艇前往偵查之後,決定徹底消除這個隱患,而因為裝石船的泊地為一河汊,水狹且淺,大型軍艦無法接近,這個任務,只能交由陸戰隊來完成了。

    這場“破襲戰”,給法軍帶來了“通航戰”中最大的一次傷亡,甚至帶隊的指揮官布艾?維羅上尉也戰死了,他也是整個“通航戰”陣亡者軍銜最高的一個,不過,任務到底還是完成了——所有的裝石船皆被擊沉在碇泊地。

    “破襲戰”的傷亡,固然說明了馬江一役法軍陸戰力量之不足,但是,也從另一個側面,清楚表明,“層層相連、環環相扣”之天險,未能給法國艦隊造成任何實質性的麻煩,“發威”二字,根本是談不上的。

    法國艦隊之所以花了四天四夜才走完八十里的水路,不過是因為穩紮穩打——法國艦隊之“通航戰”,並非奪路而逃,其首要目的,其實是要徹底消除閩江口至馬尾之一切威脅——既為向中國政府示威,也為日後可能的捲土重來“清道”。

    “天險”本身不起作用,還好說些——畢竟,閩江口至馬尾的地理、水文,法國艦隊已經爛熟於心了;且去時順流而下,較之來時的溯流而上,總要好走些。

    可是,沿岸的炮台群呢?怎麼如此不堪一戰?

    畢竟,江面狹窄,不比海面遼闊,這個,第一,法國艦隊欲“通航”,總得進入沿岸炮台群的射程之內吧?——再落後的岸炮,也不至於打不到江中心吧?第二,炮戰的時候,法國艦隊也不可能像海戰那樣,任意迴旋機動吧?

    呃,當然了,馬尾一役,“排隊槍斃”,也沒有什麼射程的問題,沒有什麼迴旋機動的問題……

    “通航戰”,確實沒有射程、機動的問題,然而,對於沿岸炮台來說,卻存在著一個更致命的問題:射界。

    馬尾至閩江口,沿岸炮台眾多,但是,所有的炮台,都有著相同的兩個大問題:第一,炮位朝向單一,“立體”、“交叉”、“層次”等概念闕如;第二,炮架樣式落後,轉向極其費事,其中相當數量的火炮,根本就不能轉向。

    就是說,每一門火炮的射界,都是非常狹窄、非常有限的;每一座炮台,都留有大量的射界死角。

    也即是說,每一門火炮、每一座炮台,都只有坐等法國軍艦進入自己的窄窄的射界,開炮才有意義;法艦未進入射界、或已離開射界,開炮就是放空炮——不管法艦是否已經進入、或者還在“射程”之內。

    更要命的是,這些炮位的朝向不但單一,而且,基本上都垂直於航線——即正對江面,左、右兩端,皆為射擊死角。

    可是,敵艦一定是先從左、右兩端冒出頭來的呀!

    而對於江面上的軍艦來說,以岸上的炮台為目標,是不存在什麼射界死角的問題的——炮台進入視野,基本上就等於進入射界,只要再同時滿足“進入射程”的條件,便可以開炮了。

    於是,炮戰常常是在法國艦隊進入炮台射界之前便勝負已分了。

    彼時,負責操作“杜路土居因號”一百九十毫米主炮的海軍中士萊爾,在家信中,對此有非常形象、也非常準確的描述:

    “我們一個也沒有讓它們(炮台)跑掉,就像玩大屠殺的遊戲一般——你知道,那就是‘用球去打娃娃’;我們慢慢的向前推進,一發現炮台的一角——通常不會比圍巾寬,我們就瞄準……一、二!放!射出六顆炮彈之後,我們很高興的看到,那個炮台,已經被炸到了半空中……”

    馬尾至閩江口的八十里水路,法國艦隊打的,就是這種一面倒的、遊戲般的、“打娃娃”的仗。

    而對於沿岸炮台來說,確實就是幾無還手之力的“大屠殺”了。

    炮位如此佈置,火炮口徑再大、身管再長,也是形同虛設。

    事實上,炮台數量雖多,可是,沒有一座可以稱得上真正的近代意義的炮台,各炮台樣式雜亂不一,甚至還有明代戚家軍留下的古董——唉,明代海盜和倭寇的炮,一八八四年法國海軍的炮,能是一碼事兒嗎?

    即便沒有射界死角的問題,這樣的炮台,撐得住四千五百噸鐵甲艦的二百四十毫米巨炮的轟擊嗎?

    炮台之外,火炮也存在類似的問題。

    真正近代意義上的岸防炮,只有長門炮台裝備的一門二百一十毫米、四門一百七十毫米克虜伯炮,金牌炮台裝備的兩門一百七十毫米克虜伯炮外,餘者,盡為老舊的前膛炮,其中,甚至還有中國早年自鑄的“大將軍炮”——即“紅衣大炮”。

    炮手的素質、技術就更不必提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39
第六十九章 且看江海換新天

    以最重要的長門、金牌炮台為例。

    防守長門、金牌炮台及其周邊地帶的,是時任建寧鎮總兵、膺“達春巴圖魯”封號的張得勝率領的“凱”字九營——彼時的中國軍隊,並沒有任何“海岸炮兵”的概念,不論海岸、江岸,炮台的守軍,都是百分百的陸軍。

    張得勝,廣東翁源人,早年也是狠角色一枚,咸豐元年,即一八五一年,不過二十出頭的張得勝,已由從崖州協鎮擢升安徽記名陸路總兵官;咸豐八年,真除為湖北宜昌總兵官;咸豐九年,加提督銜。

    亂世之中,武人的紅頂子,自然是鮮血染就的,張得勝屢立戰功,其最著名的事蹟有兩件:第一件,擒殺捻軍首領張隆;第二件——也是更著名的,同多隆阿一起,率兵圍攻廬州,迫使陳玉成出走壽州,直接導致了陳玉成的敗亡。

    然而,這些都是“當年勇”了,自一八五八年至一八八四年,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六年,張得勝的官位,沒有任何變化,還是一個“總兵官”,而且,還在一線帶兵,青年時期的壯志豪情,早就消磨殆盡了。

    張佩綸視察江口炮台之時,發現張得勝非但“吸菸漁色,壯志頹唐”,更對所部之操練不管不顧,其部將盡為閩浙總督何璟安插之人員,營官氣焰囂張,並不把總兵放在眼裡,張得勝渾渾噩噩,實際上經已成了營官們的牽線木偶。

    整個江口炮台,管理混亂,操練生疏,甚至有炮手錯記操炮步驟的事情。

    張佩綸勃然大怒,不過,張得勝畢竟資歷深厚,張佩綸雖然氣盛,卻也不好直接動他的手,於是,拿兩個營官作伐:當場摘去長門炮台守將康長慶的頂戴;稍後,又將另一守將袁鳴盛撤職。

    再看重要性僅次於長門、金牌的閩安江峽。

    閩安江峽的守將,為閩安協副將蔡康業,早在洪楊造亂之時,蔡某就已經是副將了,目下還是副將,始終未得陞遷——這個情形,彷彿於張得勝,而閩安江峽的防務,很自然的,也彷彿於長門、金牌了。

    張佩綸到營視察之時,發現“營伍不知振頓,空額甚多”,再次勃然大怒,而蔡康業不過一個副將,資歷也遠不如張得勝,張佩綸就不客氣了,乾脆利落的革了蔡康業的職。

    張會辦的動作,可謂雷厲風行,然而,雖對士氣小所振作,但不解決根本問題。

    張佩綸只能“除舊”,無法“布新”——他找不到接替康長慶、袁鳴盛、蔡康業之流的真正合適的人選;事實上,即便他找到了這樣的人,留給後來者的時間,也太短了,想要在短短個把月之內,一洗十數年之積弊,實在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尤其是操作克虜伯大炮這種高技術的活計,非經年累月訓練不能熟練,個把月的時間,管什麼用呢?

    在短時間內,更換老舊大炮,同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更何況,張佩綸並未發現諸炮台佈置中最致命的射界死角的問題,也就未能就此作出任何的調整。

    張佩綸確實是個“大言炎炎,小言詹詹”之人,戰前的佈置,不能切中肯綮;大戰將臨,應對之失措到了荒唐的地步,尤其不能原諒——他在收到法國人的開戰照會之後,第一反應,居然不是趕緊通知船政艦隊解纜應敵,而是派通法語的福州船政工程師魏瀚前往法艦隊,以“中國不及備戰”為由,要求延至次日開戰。

    因為閩浙總督何璟的顢頇,本就所剩無幾的備戰時間,就這樣徹底的浪費光了。

    張佩綸對於馬江戰役的慘敗,確實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可是——

    唉!他手中的牌,也實在是太爛了呀!

    他甚至連封堵江口都做不了主。

    張佩綸曾經上奏朝廷,要求封堵江口,以阻止更多的法國軍艦進入馬江,並為此做好了相關的準備——被法艦“雷諾堡號”、“梭尼號”發現的大批裝石船,就是準備拿來幹這個活兒的。

    可是,法國軍艦進不了馬江,別的國家的船隻,也一樣進不了馬江;同時,已經進入馬江的船隻,將困於馬尾,無法出海,因此,當總理衙門將該計畫照會英、美等國駐華公使時,受到了意料之中的反對。

    美國公使楊約翰回曰:中國在中法尚未開戰、法國未對馬江封鎖的情況下,自行封鎖航道,“則與條約不合”;英國公使的口徑,亦大約彷彿。

    於是,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當然,張佩綸上奏之時,中、法尚未開戰;可是,“通航戰”之時,已經做好準備的裝石船,為什麼還是沒有沉石封江,就不好解釋嘍!

    或許,彼時的張會辦,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得體的“自劾”,以求減輕罪責,別的,統統顧不上了吧!

    不過,無論如何,張佩綸總算“勇於任事”,換一個人“會辦福建海疆事宜”,說不定就躲在閩浙總督、福建巡撫、船政大臣的後頭“韜光養晦”,這樣,就算打了敗仗,責任也會輕得多,未必就發配戍邊了。

    需要強調的是,張佩綸的頭銜,僅僅是“會辦福建海疆事宜”,而時人和後人卻常常把他誤做“欽差”,事實上,“會辦”和“欽差”的地位,相去不可以道里計。

    不過,張佩綸在馬尾的實際的地位,確實彷彿欽差,這是因為,他的名氣太大,是彼時氣焰正盛的清流的第一號健將,福建的地方官員,閩浙總督何璟、福建巡撫張兆棟、船政大臣何如璋以下,既懾於他的聲望,又皆視其為“簾眷正隆”,雖無欽差之名,卻必有“口銜天憲”之實,因此,在他面前,都自覺不自覺的矮了一截,以致張佩綸可以頤指氣使,行“欽差”之實。

    不過,張會辦之得為張“欽差”,有一個前提條件,就是福建的督撫,皆為碌碌之輩,如果換一個強勢的督撫,可就不容張佩綸以“欽差”自居了。

    事實上,和張佩綸一同出京的,還另有兩位清流健將,一個吳大徵,一個陳寶琛,任務亦同張佩綸的相仿:吳大徵“會辦北洋事宜”,陳寶琛“會辦南洋事宜”,就是說,吳給直隸總督、北洋大臣李鴻章做“會辦”,陳給兩江總督、南洋大臣曾國荃做“會辦”。

    李鴻章、曾國荃可就不是何璟、張兆棟、何如璋之輩可比了,吳大徵在北洋、陳寶琛在南洋的處境,較之張佩綸在福建,天淵有別。

    李鴻章還肯敷衍人,吳大徵的日子,略好過些;曾國荃對陳寶琛,可就不假辭色了。

    陳會辦在南洋根本說不上話,閩江軍情緊急,張佩綸急電南洋,請求派艦船支援,同為清流,對於張佩綸的請援,陳寶琛當然大力支持,可是,曾國荃一口回絕,說什麼“我南洋並無從井救人的道理”,陳寶琛急得跳腳,然而,卻拿曾國荃一點法子也沒有。

    最後,獅子再囉嗦一句:

    覆沒在馬尾的,是船政水師,不是南洋水師,這一點,後世的許多人都搞混了。

    南洋水師歸南洋大臣管理,泊地為上海;船政水師歸船政大臣管理,泊地為馬尾,二者並無直接關聯。

    中法戰爭,南洋水師也有一定表現,那是馬江一役之後,中方以北洋、南洋各派軍艦,組成一支“南北洋聯合艦隊”,一為向法國報復,二為支援台灣,其中,北洋二艦,南洋五艦。

    遺憾的是,兩個戰略目的,都未達成。

    “聯合艦隊”成軍不久,朝鮮“有事”,“聯合艦隊”中的北洋二艦,立即掉頭北上;剩下南洋五艦,勢單力薄,不但不敢主動向強大的法國艦隊挑戰,反而被法國艦隊追的上氣不接下氣。

    其中,“澄慶”、“馭遠”二艦被擊沉於石浦港;“開濟”、“南琛”、“南瑞”三艦,遁入鎮海港,乃有其後的鎮海防禦戰。

    水師在戰爭中的拙劣表現,大大刺痛了當政者,乃有戰後的“大治水師”。

    好了,該囉嗦的、不該囉嗦的,都囉嗦完了,現在,讓我們來看一看,關卓凡如何“以史為鑑”,在本時空規劃、佈置真正可以稱之為“固若金湯”、“龍潭虎穴”的“閩江防”?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39
第七十章 龍飛蛇舞,虎嘯馬鳴

    整個“閩江防”的規劃、建設,擺在第一位的,自然是要解決最致命的射界問題。

    射界問題,主要存在於最狹窄、也是最重要的兩個江段,一個是長門、金牌江口,一個是閩安江峽,於是,在新建、改建、擴建上述江段沿岸炮台之時,定下了三條原則:

    第一,主要炮位的朝向,應為左、右兩個方向,而非原時空那樣的垂直於航線,即正對江面。

    原因很簡單,敵艦隊不論是自江口“破門而入”,溯流而上;還是自馬尾“奪路而去”,順流而下,都是從炮台的左、右兩端冒出頭來的——總不可能潛行於水下,到了您的正對面兒,才在江心一躍而出水面吧?

    第二,派出船隻進行模擬,一俟炮台進入船隻之視野,船隻必須同時進入主要炮位之射界——這兩點,必須完全同步,不能有任何的時間差。

    在炮台對船隻、船隻對炮台的觀測條件——主要是光線條件——基本對等的情況下,炮台進入船隻之視野,船隻進入炮台之視野,必然同時發生,則上述規定意味著,炮台對船隻之“視野”,必須等同炮台對船隻之“射界”。

    這一條,是不能打任何折扣的死規定。

    原因也很簡單:

    江面狹窄曲折,不論軍艦還是炮台,都一定是先進入對方的大口徑火炮的射程,再進入對方的視野的,而軍艦遠距離攻擊炮台,不存在任何射界的問題,也即是說,對於軍艦來說,一俟炮台出現於視野,便可以發動攻擊,若炮台之“視野”不能等同於“射界”,就無法還手,就只能像原時空那樣子,甘當軍艦的靶子了。

    第三,炮台諸炮位之彈道,儘量做到“立體”、“交叉”,即,儘量使同一敵艦不同部位同時被彈。

    當然,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畢竟,如前所述,不比海面遼闊,江面狹窄曲折,主要的射擊方向,又不是炮台的正面,而是左、右兩個側面,射角很小,再高明的設計師,也未必能夠足饜彼時的關貝勒的“立體”、“交叉”之求。

    不過,不論長門、金牌江口,還是閩安江峽,都是兩岸夾江——俺們在江對岸,不是還有炮台嗎?兩岸配合,火力之“立體”、“交叉”,總該是辦的到的吧?

    這個,呃……是的,是的!

    以上三條,針對單個的炮台,除此之外,“閩江防”還有一個炮台群的問題,而該問題,主要存在於閩安江峽。

    閩安江峽江段較長,原時空,江峽兩岸炮台數量眾多,可是,分佈的十分散漫,彼此距離甚遠,無以形成合力。

    江峽兩岸所有炮台的火炮,攏在一起,是一個頗為可觀的數字,然而,每一個炮台單拎出來,相對於強大的法國艦隊來說,火力都是很薄弱的。

    “通航戰”之時,基本是這樣一個局面:甲炮台已經接敵,即不考慮射界的問題,相鄰的乙炮台也在有效射程之外,無法給甲炮台任何支援,於是,法國艦隊得以從從容容,“拿球打娃娃”,打掉了甲炮台,再去打乙跑台,各個擊破。

    “閩江防”徹底改變了這一局面。

    閩安江峽沿岸之炮台群,不論南岸、北岸,皆集中於一地,南岸炮台群集中於南般,關貝勒錫名“銅鏈”;北岸炮台群集中於象嶼,關貝勒錫名“鐵索”,“銅鏈”也好,“鐵索”也罷,皆如旅順基地黃金山炮台群一般,各主、副炮台可同時對同一目標進行射擊,並形成不同高度、不同層次的火力搭配。

    除上述舉措之外,長門、金牌江口和閩安江峽兩個江段,還另設有一殺手鐧。

    長門、金牌江口有一景,十分惹人注目——經過“雙鬼鎖口”,即將進入江口,便會看見,江口兩岸,各立一十二座細高石台,每一座石台之上,立一石雕動物塑像,依次為鼠、牛、虎、兔、龍、蛇、馬、羊、猴、雞、狗、豬——正正是中國的“十二生肖”。

    這十二生肖,皆通體漆成大紅之色,遠遠看去,極其醒目。

    即便江面起霧,石台隱約,上頭的“十二生肖”,也是清清楚楚的。

    石台之間,間距不等,平均下來,兩座相鄰石台的距離,約為四、五十米的樣子吧!

    此一景,官方美其名曰“十二生肖迎客到”。

    不過,兩岸各有十二石台,攏共廿四座石台,廿四隻動物,是否叫做“廿四生肖迎客到”更準確些?

    嘿嘿。

    廿四?嘿嘿,不止呢!

    一過長門、金牌江口,立時又見兩岸各立一十二座一模一樣的細高石台,石台之上,一模一樣的“十二生肖”——只是次序顛倒了過來,依次為豬、狗、雞、猴、羊、馬、蛇、龍、兔、虎、牛、鼠。

    呃,這“廿四生肖”,還是……“迎客”嗎?

    官方有說法,此曰“十二生肖送客去”。

    嗯,對於由馬尾出閩江口的“客人”,這十二生肖的次序,並沒有發生變化,還是鼠、牛、虎、兔、龍、蛇、馬、羊、猴、雞、狗、豬。

    迎客,送客,介個……

    繼續上溯,到了閩安江峽——

    咦,怎麼又是廿四石台、“廿四生肖”?

    過閩安江峽,不出意外的,兩岸遙遙相對者,還是廿四石台、“廿四生肖”。

    這個——

    呃,這個,還是“迎客”、“送客”嗎?

    當然是啦,中國人民熱情好客,“迎客”,必“歡迎歡迎,熱烈歡迎”——僅“歡迎”一次是不夠滴。

    同樣,“送客”,也要一送再送、一路相送,僅“歡送”一次,也是不夠滴。

    關於這九十六座紅色動物雕像的用途,泰西人有很多的猜測,有人認為是標誌水位用的,有人認為是航標——標誌暗礁用的,還有人認為是宗教用途——祭祀、“鎮水”啥的,可是,官方曾經鄭重其事的“闢謠”:

    “十二生肖迎客到”、“十二生肖送客去”,純屬“觀賞之用”,並無任何實際用途,不可將之作為航標或水位線使用,不然,“一切詿誤,後果自負”。

    然而,“十二生肖”真的沒有任何“實際用途”嗎?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39
第七十一章 通前徹後,無懈可擊

    當然不是!

    輔政王——哦,彼時還是“關貝勒”——何許樣人?以其花錢的做派,豈肯做一件“無益之事”?

    這九十六座大紅的“十二生肖”雕像,乃長門、金牌、鐵索、銅鏈四炮台群最重要的測距參照物。

    “十二生肖”之首,即鼠雕像樹立之位置,就是船隻始進入炮台之視野之位置,所謂“測距參照物”,是說,每一生肖雕像引一垂直線至江心航線,兩線之交匯點——即船隻所在位置,至每一炮台——嗯,“每一炮台”不準確,應為“每一炮位”——之距離,都經過了最精確的測定,而此距離,即為火炮之射距。

    炮位的位置是固定的,“交匯點”既確定,射距既確定,火炮的最佳射角——包括身管的俯仰角和整個火炮的水平旋轉角度,便可確定,如此一來,射擊諸元便統統確定了下來。

    相關數據,標誌於炮位之相關位置,一目瞭然。

    “十二生肖”平均間距五十米左右,自首一尊的鼠雕像至末一尊的豬雕像,距離六百米左右,就是說,敵艦通過這六百米的距離之時,炮手不必再做任何的測距、計算的功夫,只以“十二生肖”為參照,直接按相關數據進行射擊就好了。

    “十二生肖”何以皆漆成最醒目、穿透力最強的大紅色?原因就在這裡啦!

    而且,風吹、日曬、雨淋以及江霧侵蝕,時間長了,紅漆必會褪色、剝落,因此,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將所有生肖雕像重新油漆一遍,使其一直保持鮮豔的大紅之色。

    如此一來——

    第一,既不必做測距、計算的功夫,時間便大大節省,射速便得以大幅度提升。

    第二,也是更重要的,彼時的火炮測距手段,還非常原始,主要依靠的,還是炮手的經驗,誤差非常之大,命中率非常之低,而俺們關貝勒發明的“十二生肖射擊法”,射擊諸元皆經反覆測定和試驗,其精準,達到了彼時技術條件下之極限,命中率乃得以大幅度提升,某種意義上,就說“打靶”,亦不為過。

    另外:此六百米距離上的射擊諸元,並非只有十二個,而是二十三個——相鄰生肖雕像平均間距約五十米,為減少誤差,相鄰生肖雕像之中央位置,亦算一“參照點”,敵艦的位置,若不前不後,居相鄰二生肖雕像之中央,則射擊之時,以此“參照點”之相關數據為準。

    就是說,以二十五米為一測距單位。

    二十五米,對於彼時代的火炮測距來說,算是不折不扣的“纖毫”,多二十五米、少二十五米,是完全可以忽略的,幾無“誤差”可言。

    “北京—東京”艦隊中體量最小的桿雷艇的長度,也超過了二十五米——達二十六米;至於“窩爾達”一類的大型軍艦的體長,總在六、七十米左右。

    哦,對了,長門、金牌、鐵索、銅鏈四炮台群的主要炮位平日的“戰備狀態”——火炮的水平朝向、身管的俯仰角度,皆以“鼠參照點”之射擊諸元為準,也就是說,只要一俟敵艦出現於視野,便可立即裝彈發炮,非但不必測距、計算,甚至連數據都不必去查的。

    以上為炮台,再來看火炮以及具體的炮位。

    火炮兩種來源,一為英國阿姆斯特朗出品,一為普魯士克虜伯出品,而不論英炮還是普炮,皆為彼時最新銳之型號,並皆為後膛炮,前膛炮被徹底淘汰。

    較之原時空,“閩江防”另一大不同處,是其所有大、中口徑火炮,炮身之下,皆裝圓形滑軌,火炮可三百六十度無障礙旋轉。

    “射界”為“閩江防”諸炮台設計、建造之第一要求,不過,射界和防護天然矛盾,一般說來,射界愈佳,防護愈差,為解決這一矛盾,除少數高度最低、有被敵艦炮直瞄命中危險的炮位採用了防護性最佳、但射界最差的穹頂式外,餘者,基本上採用了炮坑式、亦曰“半沉式”設計。

    即,炮位雖是露天的,不過,火炮置於一個圓坑之中,炮身的下半部在地面之下,上半部和身管在地面之上,這樣,對於敵艦來說,目標就縮小了一半,具備了一定的防護性。

    為進一步增加防護性,部分火炮,還採取了地井式設計。

    這種火炮的身管,與普通要塞炮無異,二者最大的區別在於炮架——地井式火炮的炮架是可以摺疊的。

    地井式火炮安裝在一深坑——即“地井”之內,平日炮架摺疊,沉於地面之下,外部難覓其蹤;戰時,液壓機械工作,炮架向上展開,托舉身管,露出地面。

    火炮射擊之後,在巨大的後坐力的作用下,炮架向下摺疊,重新回到地面以下,其後坐力則以勢能的形勢保存下來,用以下一次的托舉。

    可以看出,即便在戰時,大半時間,地井式火炮也是隱身於地面之下的,大部分的操作,也是在地面之下完成,因此,地井式火炮的射界,非但“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就防護性而言,某種意義上,甚至超過了穹頂式炮位。

    不過,彼時,地井式火炮剛剛誕生,尚未普及開來,價格極為昂貴,以俺們關貝勒的財力,也只能在最關鍵的位置,少量準備,中國沿海、沿江炮台,只有兩處,安裝了地井式火炮,一是射界和防護矛盾最突出的“閩江防”,一是威海衛的日島。

    除了這兩處,就連旅順基地,都沒有安裝地井式火炮。

    至於威海衛的日島,為什麼必須安裝地井式火炮,容後再表。

    原時空,馬江的佈防,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一頭一尾,未設任何炮台——“一頭”,即閩江入海口地帶,金牌、長門炮台,只能朝向馬江航道,根本不及外海;“一尾”,即馬尾船政廠區一帶,亦沒有一座炮台。

    “一尾”不設炮台,勉強還能理解,因為馬尾之所恃者,並不是自身的防禦力量,而是由彼而東北的長達八十里的“天險”以及沿岸諸炮台的火力,誰又能想到,臨戰之時,這些“天險”和炮台,居然未能發揮任何作用?

    “一頭”不設炮台,就不好理解了。

    只好說,眼光不夠,或者,銀子不夠。

    本時空,關貝勒的眼光是夠的,銀子嘛,也是夠的。

    “一頭”,“閩江防”在川石島和熨斗島上建有一主一副兩座炮台,扼控外海航道,此前文《天險!天險!》一章已有詳述,不再贅言。

    “一尾”,雖然關卓凡也承認馬尾之所恃者,擺在首位的,並非自身的防禦力量,但還是在船政廠區和羅星塔的對岸,也即閩海關兩側之高地,各修築了一座炮台,其交叉火力,完全覆蓋了船政廠區和羅星塔前方之水域。

    如此佈置,通前徹後,可謂“龍潭虎穴”、“固若金湯”乎?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40
第七十二章 又出事兒啦!

    關卓凡從“關大營”出來,回到朝內北小街,一下馬車,門上就上來稟報:“回王爺,文中堂和理藩院的世尚書來了,正在花廳候著。”

    關卓凡微微一怔,“什麼時候來的?”

    門上翻了翻門薄,說道:“回王爺——半個時辰又一刻鐘之前。”

    頓一頓,“我們本來是要給‘關大營’送信兒來著,叫文中堂給攔住了,說王爺必定在開軍事會議,不能耽誤戎機,他和世尚書兩個,在府裡候著就是了。”

    訪客中有理藩院尚書,而理藩院又歸文祥“管部”,則文、世二人,一定是為了理藩院的事情來的;本來,理藩院尚書從一品大員,也有直接向輔政王匯報工作的權力,拉上“管部”的大軍機、大學士,則所要面稟的事項,一定情節非常重大。

    文祥也是大忙人一個,手頭的工作,並不比關卓凡少多少,肯在軒親王府的花廳裡枯坐一個多小時,進一步說明了,事情不同尋常。

    理藩院掌管蒙古、西藏、新疆事務,同治朝之前,還兼管對俄羅斯的外交;洋務興起之後,對俄外交這一塊,劃歸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理藩院乃成為一個純粹的管理蒙古、西藏、新疆各少數民族事務的中央機構。

    理藩院尚書名叫世嘉,是個“黃帶子”,雖然沒有什麼大本事,不過為人小心謹慎,做事情也算勤勉,同時,精通蒙語、藏語,坐這個位子,大致算是稱職。

    關卓凡心中嘀咕:哪一塊出了幺蛾子?蒙古?西藏?新疆?

    最近一段時間,上述地方,似乎都還算平靜啊?

    莫不是……在京的達賴喇嘛那兒,出了什麼狀況?

    想到這兒,心裡不由微微“咯噔”了一下。

    北京的氣候,秋冬季節,同西藏相差不大,但入夏之後,一熱起來,本地人都不好受,藏人就更加不必說了,達賴喇嘛年紀又太小,身子骨兒還弱,若有水土不服之情形,便頗為可慮,而目下正是春夏之交,最宜感染時氣的——

    若這位小“大師”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麻煩可就大了!

    目下,全副精力都擺在對法戰事,西藏那邊兒,可別出啥亂子啊!

    心裡雖然著急,但面兒上依舊非常從容,依舊先脫了軍裝,換上便服,才過花廳;同時,交代下人,替文、世二位更衣——他其實很煩這套繁文縟節,可是,在規矩沒改之前,就是輔政王,也是要自覺遵守的,不然,不知道的,還以為俺們輔政王,急吼吼的,亂了方寸呢。

    前邊兒說過啦,當此大戰之際,“安定人心”,乃第一要務呀。

    未進花廳,聽見衛兵的唱名,文祥、世嘉便已站起身來,垂手肅立,待關卓凡進了門,立即上前請安。

    關卓凡含笑,“萊山,稀客啊!”

    他和文祥日日見面,世嘉卻是第一次進軒王府,因此,特別招呼一下。

    世嘉號“萊山”,雖然,鬍子、頭髮都已花白了,不過,按照輩分,還得叫關卓凡一聲“三叔”,旗人最講究禮節,宗室尤甚,於關卓凡,世嘉既為下屬,又為晚輩,雖已換上了便服,文祥又在旁邊,不好給關卓凡行大禮,但還是認認真真的請了一個很“邊式”的“雙安”。

    只不過,世嘉只是個遠支的閒散宗室,身上沒有任何爵位,除了公務,同關卓凡又無其他的交集,彼此的關係,其實是很疏落的,當著文祥的面兒,不好意思親親熱熱的喊關卓凡“三叔”,依舊老老實實的稱“王爺”。

    關卓凡察言觀色,見世嘉雖然努力擠出笑容,可是,還是遮掩不了那副愁眉苦臉——那種表情,熟悉的很,十有八九,都是自覺頂戴很不穩當了才會有的。

    而文祥的臉色,雖然凝重,卻並無什麼愁苦的意思,而且,還隱隱約約夾雜著一絲異樣的……感慨?

    這個表情,並不像達賴喇嘛那兒出了什麼大狀況,關卓凡先放下了幾分心來。

    落座之後,文祥說道,“出了件再也想不到的事情,責任呢,主要是我的……”

    “不!不!”世嘉趕緊打斷了文祥的話,一邊兒搖手,一邊兒急急說道,“這件事情的責任,都是我一個人的!一個人的!並不干博公的事情!”

    “萊翁,請讓我把話說全了。”

    世嘉只好閉嘴。

    “此事之出,”文祥說道,“辜負了王爺一片的苦心,我深感愧疚!同時,若後續處理不當,可能影響大局,因此,雖然曉得王爺戎機倥傯,但也不能不過來打攪——”

    微微一頓,“另外,也要向王爺自請處分。”

    說罷,俯一俯身。

    世嘉連忙接口,“是,是!我也要向王爺請罪的!請罪的!”

    辜負了俺的一片苦心?

    啥意思啊?

    關卓凡淡淡一笑,“先說事兒吧!”

    “是!”

    文祥應了一聲,然後看向世嘉,“萊翁,請你給王爺回吧!”

    “呃……好!”

    頓一頓,世嘉嘆口氣,強自壓抑的一臉愁苦都浮了上來,“出事兒的,是新疆……”

    “新疆”二字一出口,便見輔政王目光微微一跳,世嘉趕緊補充說道,“不是新疆本地!不是新疆本地!是……呃,新疆……來人。”

    新疆來人?

    關卓凡轉著念頭,哪個是“新疆來人”?

    難道是——

    “出事兒的,是那個……呃,熱娜古麗,和……呃,尼亞孜。”

    果然。

    新疆大亂之時,熱娜古麗的父親哈比布拉,自立為和田的“帕夏”;尼亞孜則是哈比布拉的親信部下。

    阿古柏以“朝聖”的名義,賺開和田城門,不但鳩佔鵲巢,更大肆屠城,五萬和田人倒在血泊之中。熱娜古麗全族被屠,只她一人,因為相貌絕美,留得一命,被喀什噶爾兵作為戰利品,獻給了阿古柏。

    而和田的陷落,同尼亞孜大有關聯,他雖為哈比布拉親信,卻和主公積有私怨,乃暗地交通阿古柏,賣主求榮,正是在他的一力攛掇之下,哈比布拉才打開城門的。

    佔領和田之後,阿古柏任命尼亞孜為和田的“伯克”,既為論功行賞,也因為阿古柏於和田,背信棄義於先,瘋狂殺戮於後,為穩定輿情和民心,也得用一個本地土著做主官。

    西征大軍入疆,“洪福汗國”連戰連敗,阿古柏見勢不妙,欲“西征”浩罕,以避鋒芒,臨行之前,打算將大位傳給次子海拉古,結果,長子胡裡伯克不干了,密謀於同自己有私情的熱娜古麗,弒父篡位。

    熱娜古麗對胡裡伯克虛與委蛇,本就是打著有朝一日可以挑動其父子、兄弟相殘的算盤,胡裡伯克既主動送上門來,自然一拍即合。

    下毒的過程,十分順利;沒想到的是,阿古柏體氣極壯,喝了下了大份量砒霜的蜜酒,居然不即便死,只是輾轉哀吟,於是,熱娜古麗以白綾加頸,親手勒斃了這個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事情並未到此結束。

    西征大軍兵臨喀什噶爾城下,“洪福汗國”樹倒猢猻散,胡裡伯克只好逃命,上路之前,還記得回宮帶上熱娜古麗,然而,豎著進宮,橫著出宮,自己將自己送入了死地。

    熱娜古麗私藏了一支手銃,一銃射出,正中胡裡伯克胸口要害,胡雖未即時斃命,但遷延了幾個時辰後,終於還是不治了。

    於是,“洪福汗國”兩任“埃米爾”,皆為熱娜古麗“手刃”。

    另一邊,西征大軍距喀什噶爾還有相當距離之時,首舉義旗的庫車,聯絡和田,遊說尼亞孜“反正”,尼亞孜首鼠兩端,沒有馬上答應庫車方面的要求,可是,和田同庫車的來往,卻為喀什噶爾方面偵知,胡裡伯克提兵問罪,尼亞孜自知不敵,帶了少數親信,沿塔里木盆地邊緣,北上千里,向庫車“投誠”,以求庇護。

    新疆靖定之後,如何處置熱娜古麗和尼亞孜這兩個人,成了一件很頭疼的事情。

    按理說,熱娜古麗手刃“元梟”,應該大加表彰,可是,她幹掉的那兩個“元梟”,一個是她的老公,一個是她的情人,而且,這兩位,還是親生的父子,別的不說,這個“聚麀之誚”,就很叫人尷尬了。

    至於尼亞孜,雖然出任過偽職,但到底還是“反正”了——雖然,其“投誠”出於被迫,談不上有什麼功勞——因此,不好加罪。

    同時,熱娜古麗和尼亞孜都表示,不願意再留居新疆了。

    尼亞孜是真不能呆在新疆——新疆人、尤其是和田人恨毒了他,只要一離開朝廷的庇護,尼亞孜非被他的老鄉撕碎了不可。

    熱娜古麗則表示,新疆是她的“傷心地”,“不忍長居”。

    於是,經請旨,新疆方面,將這熱、尼二人一塊兒送往北京,請朝廷發落。

    陶茂林受展東祿之命,回京向朝廷匯報新疆設省籌備之種種情形,順便就將熱、尼二人帶上了。

    考慮到尼亞孜既為哈比布拉親信,而維人男女之防甚疏,熱娜古麗和他,應該也是認識的;另外,也是更加重要的,某種意義上,尼亞孜也算是熱娜古麗的仇人,因此,陶茂林安排熱娜古麗、尼亞孜分批上路,熱、尼兩個,一路之上,由始至終,不曾謀面;到了北京,一個住東城,一個住西城,更加是隔的遠遠兒的。

    這兩個人,能出什麼事兒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40
第七十三章 愛你愛到殺死你

    “尼亞孜其人,”世嘉說道,“我是見過的,品行如何,且不去說他,不過,聰明一定是聰明的,既通漢文,又通蒙文,尤精托忒文,本來想著,可以將他擺到徠遠清吏司去,做個筆帖式什麼的;若顧慮其同族人的恩怨,不宜直接跟維人打交道的話,也可以將其擺到蒙古翻譯房、蒙古官學或托忒學,做一個通譯。”

    說到這兒,看了看文祥,“這些想法,我是跟博公說過的。”

    文祥點頭,“是。”

    理藩院設旗籍、典屬、王會、柔遠、徠遠、理刑六司,其中的徠遠清吏司,掌回部札薩克政令,主責回疆事務。

    六司之外,理藩院還設有司務廳等十幾個庶務機構,其中,蒙古翻譯房掌蒙文翻譯及蒙文題本事件;蒙古官學掌教習蒙文、培養蒙文通譯;托忒學掌教授托忒文及翻譯托忒文文書。

    所謂“托忒文”,又稱“衛拉特文”,順治五年,厄魯特蒙古喇嘛、學人扎雅班迪在回鶻式蒙古文基礎上創造,為厄魯特蒙古專用之文字。托忒,蒙語“明白、清楚”意,因其能較清楚表達厄魯特地方語音而得名,新疆的蒙人,皆用托忒文。

    “理藩院正準備請旨,”世嘉嘆了口氣,“熱娜古麗那邊兒遞過話來,說她想見一見尼亞孜。”

    哦?

    “尼亞孜的舊主,”世嘉繼續說道,“就是熱娜古麗的父親,尼亞孜背主求榮,熱娜古麗全族被屠,尼亞孜是脫不了干係的,說尼亞孜為熱娜古麗之仇人,並不為過,那麼,熱娜古麗見自己的仇人,要做些什麼?總不成……欲施其對付阿古柏、胡裡伯克之故技?”

    關卓凡聽見,一旁的文祥,極輕、極輕的嘆息了一聲。

    “熱娜古麗何所求,”世嘉說道,“自然要問清楚了,而她的回答,是再也想不到的——”

    頓一頓,“她說,她和尼亞孜兩個,情投意合,私定終身,她見尼亞孜,只想從對方的口中,得到一個答案:為什麼背棄然諾和……呃,那個,那個,呃……”

    關卓凡微微睜大了眼睛:什麼?!

    “呃”了好幾聲,世嘉終於極彆扭的將最後兩個字說了出來,“愛……情?”

    背棄諾言和愛情。

    世嘉微微苦笑,“我們實在意外,詢之於別的維人——包括熱娜古麗的侍女,並沒有一個聽說過,熱、尼二人,原來竟是有私情的?”

    頓一頓,“當然,熱娜古麗的侍女,並不是和田人,而是喀什噶爾人——熱娜古麗在和田時候的侍女,皆歿於阿古柏奪城之時的大殺戮了。”

    再一頓,“沒法子,只好去問尼亞孜本人了。”

    關卓凡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可別是真的呀!

    然而,事與願違。

    “尼亞孜聽了我們的轉述,”世嘉說道,“立即激動起來,他說,確如熱娜古麗所言,他們兩個,情投意合,私定終身,可是,對此,熱娜古麗的父親、偽和田‘帕夏’哈比布拉堅決反對,終於……棒打鴛鴦。”

    呃……

    “尼亞孜說,”世嘉繼續說道,“世人皆指責他背主求榮,可是,他的初衷,只是想替和田和喀什噶爾兩家講和,避免戰端,阿古柏背信棄義,鳩佔鵲巢,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而他接受偽職,既非貪圖富貴,也非貪生怕死,而是為了保護族人不受進一步的侵害。”

    頓一頓,“他說,熱娜古麗對他,一直有著天大的誤會,現在肯見他,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那是再好不過了!”

    哼,哼,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啊!

    世嘉又嘆了口氣,“尼亞孜年紀很輕,形貌……高大俊朗,熱娜古麗若和他有什麼私情,倒也……不算奇怪。”

    靠,可我為什麼覺得怪怪的?

    “不過,”世嘉看向文祥,“此事我不敢自專——”

    打住。

    文祥點了點頭,“萊翁來找我,我想,若是不許他二人見面,似乎有些……不近人情?於是,就拍了這個板了。”

    “我們也想過,”世嘉說道,“熱、尼二人見面之後,若爭執起來,以熱娜古麗的脾性,未必不會——”

    頓一頓,“因此,也做了足夠的準備。”

    “第一,熱娜古麗進入屋子之前,叫內務府派的一個嬤嬤,仔細搜檢,確保熱娜古麗的身上,未攜匕首、剪刀一類物事。”

    “第二,將屋子裡可能隨手投擲的尖銳硬物盡數撤去。”

    “第三,將房門的門栓撤去,使之無法由內反鎖。”

    “第四,派人守在門外,屋內一有異常動靜,立即破門而入。”

    “我們想著,那尼亞孜,高大強壯;那熱娜古麗,雖然也是高挑身段,舉止便給,可到底是女流之輩,總不能赤手空拳,無聲無息,便要了尼亞孜的性命吧!——做了以上準備功夫,應該萬無一失了吧!”

    說到這兒,世嘉苦笑著搖了搖頭,“孰成想——唉!”

    關卓凡轉著念頭:難道——

    “尼亞孜在屋內相候,”世嘉說道,“熱娜古麗進去之後,房門自然是替他們掩上了,屋內,熱、尼二人的聲音,都壓的很低,似乎都在刻意避免為門外監聽,咱們派在門外的人,雖然有會維語的,卻怎麼也聽不清楚,他們兩個,到底在說些什麼?只覺語速急促,兩人都很激動。”

    “兩刻鐘的時間裡,屋子裡的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壓的低低的說話的聲音,一瞬也沒有斷過;然而,突然之間,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過了小半盞茶的光景,還是什麼動靜都沒有,咱們的人,覺得不對勁兒了,喊了兩聲尼亞孜,無人應答,暗叫不妙,正要破門而入,屋裡頭傳出來熱娜古麗平靜的聲音,‘請進吧!’”

    “推門而入,屋內情景,令人瞠目。”

    “尼亞孜跪在地上,渾身上下,打擺子似的顫抖著,兩隻手捏著自己的脖子,指縫之間,鮮血汨汨而流。”

    “熱娜古麗站在一旁,神色如常,胸前的衣裳,血跡斑斑——不過,那不是她自己的血。”

    “一支極尖銳的銀簪子,自尼亞孜的後頸插入,簪尖兒,自喉下透了出來。”

    “這支銀簪子,是……熱娜古麗髮髻上的。”

    說到這兒,世嘉長長的嘆了口氣,“唉!內務府的嬤嬤,搜檢熱娜古麗的時候,只搜檢了她的身上,並不及其頭面——”

    頓一頓,“她並不是嫌犯——她的身份,其實得算是朝廷的客人,總不成,叫她將髮髻解了開來,披頭散髮的搜檢?”

    再一頓,“誰也不曉得,她是什麼時候,將那根銀簪子,打磨的極為尖銳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40
第七十四章 紅顏黑化,英雄罪人

    驚心動魄。

    一時之間,三人皆無語,花廳內沉默下來。

    過了片刻,關卓凡開口問道,“什麼時候的事兒?”

    “回王爺,”世嘉說道,“就是今天上午的事兒——我一收到信兒,立馬就趕了過去。”

    頓一頓,舔了下嘴唇,艱澀的說道,“我到的時候,那個尼亞孜,居然還有氣兒,在地上蜷成了一團,兩隻手,還是捏著自己的脖子;那個血,還在從指縫間往外流;整個身子,還在微微的痙攣——”

    再一頓,聲音更加艱澀了,“他身子下頭,已經汪了一大灘的血——大半個身子,都浸在血泊裡了。”

    想像著那個瘆人的場景,關卓凡不由微微的打了個激靈。

    世嘉透了口氣,“幾個醫生圍著,可是,人人束手無策,誰也不敢去動那根銀簪子——一拔了出來,尼亞孜立時就得斃命。”

    “就這樣又遷延了小半個時辰,尼亞孜才終於沒有動靜了——身子不抖了;捏著脖子的雙手,微微的鬆開了;血,也不再流了——已經流乾了。”

    “整間屋子的地面,都是血——都沒有地方下腳了。”

    花廳內再次沉默下來。

    過了片刻,還是關卓凡開口,“簪子是從尼亞孜後頸刺入的?熱娜古麗胸口的衣裳,頗沾了些血跡?”

    聽輔政王如此問法兒,世嘉、文祥便曉得王爺已“切中肯綮”了,不由都大為佩服。

    “王爺洞鑑若火!”世嘉說道,“我們並沒有審問熱娜古麗——是否要審問,如何審問,得先請旨。”

    頓一頓,“只是,照現場的情形推斷,確實是……呃,熱、尼二人……呃,這個,這個……相擁之時,熱娜古麗的一隻手……呃,攬住了尼亞孜,另一隻手,自髮髻拔下銀簪子,從尼亞孜的後頸……刺了進去。”

    靠。

    “所以,”世嘉繼續說道,“熱娜古麗的胸前衣裳,濺滿了血跡——那些血,是從尼亞孜的喉頭……直接噴出來的。”

    靠。

    關卓凡悠悠的嘆了口氣,“厲害!厲害啊!”

    世嘉、文祥對視一眼,皆微微苦笑。

    “這個熱娜古麗,真正是——”

    頓一頓,世嘉微微的搖了搖頭,一副不曉得該如何形容的樣子,“由始至終,她都很平靜,她說——”

    再一頓,嚥了口唾沫,“她曉得自己犯了大罪,若朝廷不方便將她明正典刑,她可以自行了斷,絕不讓朝廷為難。”

    關卓凡皺起了眉頭,輕輕的“嘿”了一聲,“什麼?她倒會說話!”

    “是啊!”世嘉說道,“聽了她這個話,我氣壞了,叱責說,朝廷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嗎?——你給朝廷惹了這樣大的一個麻煩,還嫌不夠嗎?還要繼續給朝廷惹麻煩嗎?——她這才不說話了。”

    確實是麻煩,大麻煩。

    熱娜古麗確實是犯了罪,而且,確實是大罪。

    她對尼亞孜的恨、怨,無論多深,只是私仇。

    尼亞孜出任“洪福汗國”偽職一層,因為其“反正”、“投誠”的情節,已經得到了朝廷事實上的赦免,不然,也不可能準備安排其進理藩院任職。

    而尼亞孜背叛哈比布拉、招致阿古柏屠和田城一層,對於朝廷來說,並非犯罪,因為哈比布拉自立為和田“帕夏”,對於朝廷來說,一樣是“反叛”,只不過較之於阿古柏,情節略輕而已。

    尼亞孜之叛,於哈比布拉,是犯罪;於朝廷,不過“狗咬狗”而已。

    現在,既然熱娜古麗、尼亞孜同歸“王化”之下,當然就同受朝廷的保護,也同要遵守朝廷的法度,私相攻殺,不是犯罪是什麼?

    更何況,熱娜古麗殺尼亞孜,是在轂輦之下、監視之中,非但情節惡劣,而且打臉——打朝廷的臉,打的還非常之狠。

    唉,這個熱娜古麗,只要做了她的男人,不論是哪種形式的“男人”,最終的下場,皆為其“手刃”。

    我靠啊。

    記得大浦慶“轉述”過伊東祐亨的一段話:“他說,‘我認識一個洋人,他告訴我,這世上有一種蜘蛛,叫做什麼黑寡婦,交合之後,母蜘蛛就會將公蜘蛛吃掉——你如果吃掉我,我甘之如飴’。”

    聽大浦慶說這段話的時候,已足夠驚心,現在看來,較之熱娜古麗,大浦慶這個“黑寡婦”,不過小巫見大巫而已,熱娜古麗才是真正的——

    不對!

    大浦慶“吃掉”伊東祐亨,純粹為了利益;熱娜古麗“手刃”阿古柏、胡裡伯克、尼亞孜,卻是為了包括自己一家老小在內的五萬和田人的血海深仇,豈得同日而語?

    我拿“黑寡婦”形容熱娜古麗,豈非……是非不分?

    豈非……走上了“紅顏禍水”一類的性別歧視的路子了?

    慚愧!慚愧!

    好吧,先不想這一層了,先想一想,如何處置這個絕美的“罪犯”吧!

    “罪犯”二字,其實不必加引號,可是,真的可以加罪於熱娜古麗嗎?

    從感情上來說,關卓凡並不願重懲熱娜古麗,不過,他既不是一個真正會為兒女之情牽絆的人,而他的那一點兒“兒女之情”,也不是加罪於熱娜古麗最大的障礙。

    關鍵是,熱娜古麗“手刃”維吾人的大仇阿古柏、胡裡伯克父子,早已為維人目為英雄;現在,她又“手刃”維人的“叛徒”尼亞孜,一定更為族人所激賞,加罪於熱娜古麗,一定會激起維吾爾人的不滿。

    大亂之後,革故鼎新,與民更始,收拾人心,唯恐不及,為了一個尼亞孜,失望於全體維吾爾人,殊為不智。

    何況,尼亞孜本就是一個燙手山芋,因為他有“反正”、“投誠”的情節,朝廷不能不予以接納,可是,對於朝廷的“大度”,維吾爾人、尤其是和田人,又十分的不以為然,現在,借熱娜古麗之手,除掉尼亞孜,不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嗎?

    “很好”?

    呃,介麼說又未免過了,好像……我很想要這個尼亞孜的命似的?

    好吧,好吧,換一個說法兒——熱娜古麗“手刃”尼亞孜,雖然給朝廷造成了大麻煩,不過,也不是一點兒好處都沒有嘛!

    只是,無論如何,關卓凡原先設想的對熱娜古麗的表彰,包括安排其覲見皇帝、皇太后的計畫,都不可能實施了。

    表彰熱娜古麗,自然是為大亂之後、設省之初的關鍵時候,籠絡維人的民心;除此之外,也可借表彰熱娜古麗,衝擊“失貞”、“失節”、“聚麀”等陳腐觀念,為關卓凡的“婦女解放”,添柴加薪。

    就算有人異議,也可拿一句“她到底不是漢人,以性理之學求全責備,未免過苛了”,將異議輕輕撥開。

    打算的倒是滿好,可現在——

    唉,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皇帝、皇太后總不能接見一個罪犯吧?

    因此,確如文祥之所言,“辜負了王爺一片的苦心”。

    正在皺著眉頭、轉著念頭,只聽世嘉小心翼翼的說道,“負責搜檢熱娜古麗的嬤嬤,已經拘了起來;彼時守在門外的那幾個人,也是在責難逃,不過,最大的責任,還是該我來負的……”

    話沒說完,關卓凡擺了擺手,“萊山你身為主官,責任當然是有,不過——左右不過罰俸三、五個月就是了。”

    頓一頓,“下頭的人嘛……”

    輔政王還在沉吟,世嘉已是心頭大松:罰俸三、五個月?就是說,頂戴無虞了?

    “……就不要太難為他們了吧!”關卓凡繼續說道,“譬如那個嬤嬤——她到底不是獄婆,就像萊山說的,‘熱娜古麗的身份,其實得算是朝廷的客人’——總不成,叫她將髮髻解了開來,披頭散髮的搜檢?”

    頓一頓,“拘這個嬤嬤做什麼?放出來吧!”

    世嘉的愁眉苦臉,盡皆煙消雲散,連聲說道,“是!是!”

    關卓凡的手指,輕輕的敲著幾面,“至於這個熱娜古麗——”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5:41
第七十五章 其志可哀,其情可憫

    世嘉和文祥的目光,都落在輔政王的手指上,心不由自主的隨之一起一落。

    終於,關卓凡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笑了一笑,“我還真不曉得拿她怎麼辦好呢!——二位,對這個事兒,都有何高見啊?”

    說是“二位”,不過,事情出在理藩院的手上,世嘉是直接責任人,自然該他先來回答輔政王的問題,可是,他摸不準關卓凡的意思,既已闖了一個大禍,萬不敢再說錯了話,囁嚅了幾下,還是沒說出啥來,只好求助似的看向文祥。

    文祥開口了,卻是答非所問,“回王爺,這件事情,我的責任,較之萊翁,只重不輕——到底是我拍的板;所以,自請罰俸半年,以為後來之炯戒。”

    關卓凡“嘿”了一聲,“為了一個小小的尼亞孜,處分一個尚書還不夠?還得再饒上一個大軍機、大學士?動靜未免太大了些吧?”

    頓一頓,“說句實話,若博川不敢拍這個板,又過來向我請示,我一樣會允准熱、尼二人見面的——不然,確實就太不近人情了!”

    再一頓,“如是,我這個輔政王,也得‘罰俸半年’嘍!”

    世嘉大為尷尬,文祥卻很從容,只是微微一笑。

    關卓凡看向世嘉,皮笑肉不笑的,“我看,這個責任,也不必扯來扯去的了,索性,萊山委屈些,上頭、下頭的責任,統統一個人擔起來罷——如何啊?”

    世嘉一怔,隨即連連點頭,“是!是!——這裡頭哪兒有博公的責任?本來就是我一個人的責任嘛!”

    輔政王雖然半開玩笑的叫他將“上頭、下頭的責任,統統一個人擔起來”,然而,世嘉反倒再次心頭大大一鬆——因為,這是為了他好。

    第一,替“上頭”擔責也好,替“下頭”擔責也罷,都沒有加重他自己的責任——還是“罰俸三、五個月”。

    第二,替“下頭”擔責,“下頭”自然要感激他這個主官。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替“上頭”——即文祥——擔責,文祥倒不會、也不必因此感激他;“擔責”的最大的價值在於——世嘉既不會因自己的失職而連累文祥,也就不會因此而結怨於文祥了。

    文博川何許人?那可是大軍機、大學士,可是輔政王的左膀右臂啊!

    雖然,以文祥的心胸氣度,即便因此事而受罰,也未必會怨恨於世嘉——可是,這種事情,哪個敢打包票呢?

    還有,什麼“小小的尼亞孜”,“動靜未免太大了些吧”,以及,“上頭”、“下頭”的責任攏在一起,亦不過只是罰理藩院尚書三、五個月的俸,則如何處置熱娜古麗,輔政王其實已經清清楚楚的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這就好辦了。

    文祥對關卓凡心思的瞭解,本就遠過世嘉,現在,心裡頭更加有譜兒了,於是從容說道;

    “熱娜古麗之行徑,固為國法所不容,不過,到底其志可哀,其情可憫!法外還有人情,對她的處罰,並非沒有可從輕酌減之處的!”

    關卓凡點了點頭,“博川‘其志可哀,其情可憫’八字,說的甚好——那麼,到底該如何‘從輕酌減’呢?”

    “我想,”文祥說道,“熱娜古麗手誅元梟,對國家,是有大功勞的;而其所犯者,又非遇赦不赦之罪,其功,國家尚未獎錄,以其功抵其過,也就算是‘獎錄’了。”

    頓一頓,“至於其功是可以全抵其過,還是半抵其過,恩自上出,須王爺請旨定奪,非臣下所敢擅議了。”

    意思是:您看著辦吧,“全抵其過”也好,“半抵其過”也罷,都OK的。

    熱娜古麗的功勞,確實尚未“獎錄”,而這也確實是一個很好的減刑的理由——如果熱娜古麗的功勞,經已“獎錄”,則功是功,過是過,無功可以抵過,想替熱娜古麗減刑,只好硬來,那樣,就不一定誰都服氣了。

    而熱娜古麗的功勞,之所以尚未“獎錄”,一個是因為關卓凡忙於對法戰事,一時之間,顧不上她的事兒;另一個,也是更重要的,皇帝懷孕,直到出月子之前,都不宜接見臣下,而對熱娜古麗的“獎錄”的最重要的內容——也是廣大維吾爾人民最喜聞樂見的,是他們的英雄,可以得到大皇帝的接見。

    這倒是無心插柳了——熱娜古麗的功勞,遲遲未得“獎錄”,但塞翁失馬,一來,成為其“抵過”之憑藉;二來,若經已“獎錄”,則熱娜古麗殺尼亞孜,便成了“功臣”犯罪,那麼朝廷的臉面,可就太過難看了。

    這個方案,還有一大妙處:

    本來,熱娜古麗犯罪,關卓凡擬議中的對她的表彰,皆無法實施,“竹籃打水一場空”——如文祥言,“辜負了王爺的一番苦心”;現在,既然“以功抵過”,則相關詔書之中,必然要詳錄其功——即所謂“獎錄”,則雖然皇帝、皇太后還是不能接見她,不過,這個“表彰”,到底還是在一定程度上實施了。

    關卓凡大為滿意,“博川老成謀國——好!”

    看向世嘉,“萊山,你怎麼看?”

    您都說“老成謀國”、“好”了,我還能怎麼看?

    世嘉連連點頭,“博公高見!我附議!附議!”

    他心頭重負既然已經撤去,腦子也就變的活泛了,頓一頓,說道:

    “另外,我覺得,相關詔書——嗯,我是說,若王爺能向三位皇太后請一道懿旨,似乎……就更加妥當些了。”

    關卓凡、文祥略一深想,不由一起微微點頭。

    按朝廷法度,熱娜古麗之行徑,乃不折不扣的殺害無辜之人,為她“從輕酌減”,不論理由是什麼——“其志可哀,其情可憫”也好,“以功抵罪”也罷,不論說的如何冠冕堂皇,究其竟,都是枉法。

    皇帝是立法者兼執法者,自己枉自己的法,總是落人口實;不過,皇太后就不一樣了,慈麗不必說,慈安、慈禧也已經撤簾,沒有了“立法者兼執法者”的牽絆,她們從女性的角度出發,對熱娜古麗表示同情;而皇帝從“孝道”出發,秉承慈意行事,雖然還是“枉法”,卻更容易求恕於天下人。

    “果然是更加妥當些!”關卓凡點頭,“好,這個事兒,咱們就上煩三位皇太后的厪慮吧!”

    頓一頓,笑一笑,“我說一句實在話,不過,不入第四人之耳——熱娜古麗既懷此志,總是要動手的,也總能給她找到動手的機會的,若她一定要動手,倒寧肯她現在就動手,不然的話——”

    搖了搖頭,打住。

    文祥、世嘉對視一眼,都明白了輔政王的意思。

    “王爺厪慮極是!”文祥慢吞吞的說道,“遲一些,尼亞孜就入職理藩院了,彼時,尼某級別再低,也是朝廷命官,則熱娜古麗之‘動手’,便是殺害朝廷命官,那就真不曉得,該如何——”

    打住,也搖了搖頭。

    那就真不曉得,該如何替她脫罪啦!

    “好吧,”關卓凡輕鬆一笑,“無論如何,了卻心頭事一樁!”

    頓一頓,“另外,尼亞孜的後事,不要馬虎,要嚴格按照回教儀軌下葬——我想,熱娜古麗同尼亞孜的關係,畢竟不同於阿古柏父子,她雖然手刃尼某,心裡頭卻未必好受,也未必願意尼某草草下葬。”

    文祥、世嘉再次對視一眼,齊聲應道:“是!”

    頓一頓,世嘉小心翼翼的說道,“請王爺的示下,目下,熱娜古麗其人,呃,該如何——”

    “懿旨頒下來之前,”關卓凡說道,“禁足就是了,別的——一如其舊吧!”

    “是!”

    文、世二人辭出之後,關卓凡發了一小會兒的怔,然後,甩了甩頭,好像要將“熱娜古麗”這個名字從腦海中甩出去似的。

    無論如何,熱娜古麗的事情,相對於對法戰事,只能算是一個插曲,關卓凡念茲在茲的,還是——

    薩岡、孤拔,你們到底打不打馬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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