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間諜
媽祖島,法國遠征軍“北京—東京”艦隊錨地。
夜幕中,遠遠望去,很難細辨哪些是戰鬥艦隻,哪些是輔助艦隻,數十隻艦船的龐大身軀影影綽綽,猶如浮在海面的巨形海獸,氣勢懾人。
艦隊的外圍,七、八條蒸汽小艇緩緩往來穿梭——這是巡邏艇,以防敵人在夜色的掩護下發動突襲。
“窩爾達”號,艦長室。
“什麼?”薩岡眉毛一揚,“一萬五千兩白銀?”
“是的,”孤拔聳了聳肩,“或者,十萬金法郎,不肯再少了。”
“金法郎”就是“法郎”,因為法國實行金本位貨幣制度,因此,彼時的人們,習慣上將法郎稱為“金法郎”。
“這個米羅,”薩岡的眉頭皺了起來,“還真敢獅子大開口啊!”
頓一頓,“他如果肯做我們的引水員,一萬五千兩白銀或十萬金法郎,雖然貴,到底還勉強算是物有所值,可是,他只肯提供些水文資料——”
再一頓,“那就貴過頭兒了!——這不是把我們當成了冤大頭嗎?”
“他是這樣說的——”孤拔說道,“他也曉得,一萬五千兩白銀或十萬金法郎不是一個小數字,可是,即便僅僅提供水文資料,他也是冒了絕大的風險的——”
微微一頓,“這一萬五千兩白銀或十萬金法郎,其實是賣命——因此,不能算貴。”
“絕大的風險?賣命?”
“是的,”孤拔說道,“他說,中國政府已經照會各國在華公使館,中、法兩國,已處於戰爭狀態,一切為法軍提供情報和可直接用於軍事目的之服務者,不論華、洋,皆視為間諜,一經拿獲,立即處以死刑,絕不寬貸。”
頓一頓,“中國政府此舉,是符合萬國公法的;而因從事間諜活動獲罪,領事裁判權亦無法庇護,因此,各國駐華公使館,都嚴敕本國在華人員,‘嚴守中立’。”
薩岡輕輕的“哼”了一聲。
“米羅說,”孤拔說道,“海關,尤為中國政府‘重點關照’之對象,而那個‘總稅務司’赫德,也非常的配合,一一行文下屬各關口,警告說,若海關職員因為違反中國政府的禁令而獲罪,‘總稅務司’方面,不能出面為其求情。”
薩岡冷笑一聲,“赫德——英國人嘛!”
孤拔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是——英國人。”
頓一頓,“米羅說,閩海關的‘稅務司’,叫做歐文的,還專門把他們這些引水員,一個一個的找了過去,當面叮囑——當然也是警告——千萬不要做違反禁令的事情。”
再一頓,“這個歐文,也是英國人。”
薩岡再次輕輕的“哼”了一聲。
“米羅說,”孤拔說道,“他是一個意大利人,而意大利在中國,甚至還沒有設立公使館,他若被捕,是連個替他說話的人都找不到的,到時候,他的腦袋,一定會被割了下來,掛到福建‘巡撫衙門’——也就是福建省政府——大門前的旗杆上的。”
薩岡默然片刻,說道,“福州領事館的人,怎麼說?”
“福州領事館來人,”孤拔說道,“是個書記員,叫做朱爾——領事等高級別官員,惹人注目,宣戰之後,中國人盯得很緊,不宜外出同艦隊接觸。”
頓一頓,“朱爾說,這個米羅,是閩海關最老資格的引水員之一,他對閩江水文的熟悉程度,在閩海關內,是數一數二的,就是當地的漁民,也未必比的了——”
再一頓,“另外,米羅做過水手,學過繪圖,還在海軍中服過役。”
“學過繪圖?在海軍中服過役?”
“是,”孤拔說道,“米羅自己也說,他雖然沒有直接登上過沿岸的炮台,不過,服務閩海關多年,對於閩江沿岸以及馬尾周邊的防務,還是有一定認識的,他相信,這些情報,對我們也是很有價值的。”
頓一頓,笑一笑,“他說,他的‘水文資料’的‘附加值’,是比較高的。”
薩岡沉吟片刻,終於點了點頭,“好吧,我就見一見這個米羅。”
孤拔出去,不多時,將一個瘦高個子引了進來。
略事寒暄,薩岡開門見山,“米羅先生,我們感謝您甘冒大險,來到此地;不過,我們都曉得,紙面上的水文資料,再詳細、再準確,也無法替代引水員的工作——”
頓一頓,“既然您已經違反了中國人的禁令,那麼,為什麼不替自己的冒險換取更多的報酬呢?——我是說,如果您肯做本艦隊的引水員,那麼,一萬五千兩白銀的報酬,還可以上浮——兩萬兩、甚至更多,都可以商量。”
米羅的樣貌,基本算是端莊,只是生了一對吊梢眉,燈光之下,就算是笑,好像也有些愁眉苦臉的,目下,他就是這樣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更多?就是說……兩萬五千兩?甚至……三萬兩?”
薩岡微微的咬了咬牙,“是的——如果您的工作令人滿意的話。”
“真是一個誘惑的數字啊!”米羅說道,“我已經不年輕了,三萬兩白銀——嗯,二十萬金法郎啊!足夠我後半生衣食無憂了!”
“不錯——您願意考慮嗎?”
“將軍閣下,”米羅說道,“感謝您的厚意!可是,我若做了您的引水員,就不是‘賣命’,而是‘送命’了!——到時候,別說二十萬金法郎,就是二百萬金法郎,我也是無福消受啊!”
“米羅先生,”薩岡皺了皺眉,“您放心,您若做了我們的引水員,整個戰爭期間,您都會處在法蘭西帝國艦隊的庇護之下,中國政府的禁令,是沒有能力傷害您的。”
頓一頓,“當然,您的福建海關引水員的工作,是不能再做下去的了,不過,相對於二十萬金法郎,失去這份工作,似乎也不算多麼可惜吧?”
“當然!”米羅說道,“別說二十萬金法郎,就是十萬金法郎——我也是樂意放棄這份工作的!不然,今天晚上,我也不會出現在這裡啊!”
頓一頓,“事實上,我已經在事實上失去這份工作了!在為您提供相關資料和情報之後,我就得盡快回國了!不然,今天晚上的事情,遲早是要洩露出去的——我的腦袋,遲早是要掛在福建巡撫衙門大門前的旗杆上的!”
“就是說,”薩岡緩緩說道,“您還是不同意做我們的引水員——米羅先生,我不曉得,這筆賬,您到底是怎麼算的?——相同的風險、相差成倍的報酬呀!”
“不,不!”米羅說道,“將軍閣下,可不是‘相同的風險’!我說過了,一個是‘賣命’,一個是‘送命’!”
“你什麼意思?”
不知不覺的,薩岡口中,“您”換成了“你”。
米羅倒不以為忤,“將軍閣下,請您想一想引水員的位置——或乘蒸汽小艇,駛於艦隊之最前端;或立於艦隊之首艦之艦橋上——”
頓一頓,“不論哪一種情形,都要第一個進入沿岸炮台的射程、射界,都是沿岸炮台的第一打擊目標——”
說到這兒,聳一聳肩,攤一攤手,“將軍閣下,我不認為,自己有足夠的運氣,可以活著拿到您支付的那筆誘人的報酬。”
原來如此。
薩岡的臉色,變得不好看了,“米羅先生,我承認你需要承擔一定的風險,不過,法蘭西帝國的艦隊,可不是誰的移動的靶子!——我們會擊毀攔住路上的一切障礙!”
頓一頓,“立於艦隊首艦艦橋之上的,除了你,還有艦長——還可能包括我這個艦隊司令,怎麼,你認為,我們都不能活著通過相關的江段嗎?”
米羅皮笑肉不笑的,“誰知道呢?可能,你們的運氣,都比我好呢!”
“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