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43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0:38
第五十六章 征途

    三個人聽了這句話,一時都楞住了,似乎還沒明白是什麼意思。。

    “八嘎!”中岡慎太郎第一個反應過來,嗆的一聲,抽出那把不曾交出的村正長刀,還沒來得及說出第二句話,一直站在他側後的張成林已經跨上一步,抵著他的後頸便放了一槍。

    砰然一聲大響,中岡高大的身子向前一傾,一頭栽倒,連帶著將面前的案子都撞翻在地上。

    在密閉的餐室之內,槍聲格外震耳,人人都覺得心頭一緊,婉兒更是驚叫一聲,臉色登時變得刷白,手裡原本捧著的一隻青花茶壺,失手落在地上,嘩啦一聲摔得粉碎。

    阪本和西鄉兩個,齊齊站起,本能地將手伸向腰間,卻摸了一個空,這才想起來,自己的刀已經被關卓凡“借去看一看”了。

    面色陰沉的張成林,轉頭望向剩下的兩個日本人,手中那支“轉膛六響”,依然冒著白煙。圖林和屋子裡的其餘三名親兵,也都拔槍在手,只等關卓凡最後的命令。

    “關侯爺!”阪本龍馬的臉,被恐懼和憤怒扭曲著,大聲問道,“這是為什麼?”

    這是為什麼,一句兩句話,還真難說得清楚。

    關卓凡嘆了一口氣,想起了自己寫下來的那份大預言。

    “五年後,日本倒幕成功,改年號為‘明治’,明治維新由此發端,日本將開始崛起之路。”

    距離倒幕成功,還有五年,然而距離武裝倒幕的發端。已經不足兩年了。而明治維新一旦開始,日本的腳步就不曾停下——第四年,便會吞併琉球群島;第六年,日本軍隊便會登陸台灣。

    對於這個宿命中的死敵來說。此消彼長之間,步步關鍵。這不是坐而論道的事情,亦沒有坐而論道的時間,當斷不斷,則不免要反受其亂。。

    到底是英雄造時勢,還是時勢造英雄。這本是說不清的一件事。不過潮流之下,形勢比人強,這是有的。關卓凡並不至於天真到以為殺了這兩個人,就能逆轉日本的大勢,然而潮流將成未成之際,局面混沌難明之時,拔除一兩個關鍵人物,將歷史事件向後推一推,是做得到的。

    他所需要的,只是一點時間。

    蘇秦的合縱之計,其他書友正在看:。並不能改變六國滅亡的命運,然而如果沒有蘇秦,六國多半便會死得更快一些。

    這就是英雄對時勢的改造,而阪本龍馬,西鄉隆盛,都算得上是這樣的英雄。

    在關卓凡來說。把日本的崛起,拖上兩年,一年,哪怕是半年,都是好的。當兩個國家在歷史的跑道上做你死我活的追逐時,每一天的時間,都是寶貴的。

    相形之下,這三個日本人的性命,不過是浮雲。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們在日本的歷史地位,就是他們的罪。

    只是這些話,既沒有必要,也不願意向阪本和西鄉說起,於是他拿了一句冠冕堂皇的話來做遮掩。

    “中華上邦。威臨四海,日本本為藩屬之國。不思,以結上國歡心,偏偏陰蓄異志,希圖強邦強軍,想幹什麼了?”

    “關侯爺,你說日本是中國的藩屬,有何證據?”西鄉隆盛也大聲問道。

    這又是說不清楚的一件事,不過若要強詞奪理,亦不是沒有話可以說。

    “漢光武的時候,於建武中元二年,倭奴國奉貢朝賀,使人自稱大夫,光武賜以印緩。”關卓凡心不在焉地說道,“魏國的時候,也曾兩次遣使至邪馬台國,封卑彌呼為親魏倭王,授以金印、紫綬。。這些事,有沒有呢?”

    “那時候我們日本還沒有統一,幾十上百個小國,即有一二受過中國冊封,也做不得憑據!”阪本龍馬接上了話頭。

    關卓凡心想,這兩個日本鬼子,明知死到臨頭還這樣嘴硬,倒也算得上有幾分風骨了。

    “那到了室町幕府的時候,總歸是統一了吧?”關卓凡冷冷地說道,“足利義滿有沒有拜領過中國的冠服?再加上足利義持、足利義教,統共三位幕府將軍,有沒有受過中國皇帝的冊封?”

    自然都是有的。阪本和西鄉兩個對望一眼,一時作聲不得,最後還是阪本拿了一個說法出來。

    “那都是幕府所為,不曾有天皇陛下的旨意!”

    這倒像是是日本人的路子——有什麼得益之處,便大家共享,若是有什麼壞事,則往政府頭上一推,總之天皇沒有責任,日本也就沒有責任了,與他們後世的行徑,直是如出一轍。

    “什麼天皇,我不認得。”他面無表情地說道,“我是中國的官員,現在日本既然歸幕府管制,我自然是跟幕府打交道,豈容你們作亂。”

    “即便如此,那也應該將我們交給幕府處置。你既然做的是大清的官,怎麼可以管到我們日本人頭上?”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關卓凡淡淡地說,“何分中日?”

    這就是不講理了。西鄉隆盛看了看地上中岡的屍身,問道:“關侯爺,你是鐵了心要殺我們了?”

    “西鄉隆盛大人,你的那句詩,寫得很好,不過後面還有兩句,你自己也該當記得。”關卓凡嘆氣道,“洛陽知己皆為鬼,南嶼浮囚獨竊生——既然說求仁得仁,又怎麼好意思獨自偷生,讓中岡君一個人走在前面?”

    阪本和西鄉默然不語,心知關卓凡這句話一出,便再無回繯的餘地。半晌,阪本龍馬才低聲說道:“既然如此,還請將刀賜還。”

    這就是說,他們要用自己的方式來做個了斷。關卓凡沉吟片刻,還是點了頭,將面前的兩柄小太刀,連鞘擲在二人腳下。

    “我敬重二位是個人物,特予成全!”他站起身來,拱拱手說道,“我就不送了,其他書友正在看:。婉兒,跟我出去。”

    出了艙門,圖林也跟出來一步。

    “爺,那個船伕……”

    “一併處置了,連那隻艇子,也要鑿沉。”

    “嗻!”

    待得回到了自己房中,轉頭看了看身後臉色蒼白的婉兒,心下略覺歉然。

    “婉兒。”

    “老爺。”婉兒低了頭,小聲答道。

    “你一個女孩子,今天這一出,大約是讓你受了驚嚇,對不住得很。”關卓凡柔聲說道,“不過你要明白,我這次出門,不是來吟風弄月的,你既然跟了我出來,日後這樣的事情,還會有。早些見識了,沒有壞處。”

    “老爺,那三個人,是壞人麼?”婉兒抬起頭來,清澈的目光,看在關卓凡臉上。

    “不是壞人,是敵人。”關卓凡耐心地說,“就好比兩軍打仗,成千上萬的殺傷,哪能說對面的都是壞人呢?這樣的時候,沒有好壞,只有敵我。本事越大的敵人,就越不能手下容情。”

    婉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反正老爺做事,一定是有道理的。”

    第二天,碼頭上仍是一片忙碌,都在替這支龐大的船隊作補充,並沒有人來交涉四個日本人失蹤的事情。

    關卓凡心想,來交涉也不怕。他們坐了一隻小船出海,誰能說就是到浦江號上來了?自己在哪裡翻了船,也說不定。

    “徐先生,”他把徐四霖叫過來,做最後的叮囑,“這一回你護送禮物去江戶,我該交待的都交待了。我去美國,大約總要一年,等我回來,在這裡還有事情要辦。一句話,日本方方面面的事情,我都託付給你。”

    “請侯爺放心,”徐四霖躬身答道,“四霖一定照足侯爺的吩咐去辦。”

    到了第三天清晨,一切妥當,船隊終於駛出了長崎港,開始真正橫過太平洋的旅途。

    關卓凡的暈船病,好了兩天,現在又犯了。不過這一次,來得快,去得也快,到了晚上,便自覺已經無事,心中歡喜,知道自己到底把這一關過去了。

    於是照著坐船的老習慣,綽了一把椅子,擺在船頭的方向,去看墨斗沉沉的大海。清冷的海風吹在身上,更覺神清氣爽。

    “老爺,”婉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艙中行了過來,將一件大氅披在他的身上,細心地替他把身子包了起來,“外面風涼,您當心凍著了。”

    “這倒生受你了。”關卓凡微笑著,在她溫暖的手上一握,表示感激。

    “海上的風好大,”婉兒靠在他身後站著,痴痴地看著大海,輕聲問道:“咱們是在往哪邊走呢?”

    “這是西邊來的季風,咱們自然是往東走。”

    “我在江陰,就沒見過大海,也沒見過這許多星星。”

    關卓凡舉頭仰望,果然見到星空浩淼,銀河璀璨。

    婉兒說得不錯,他心想,前方的征途,正是星辰與大海。

    *

    (第四卷《封疆大吏》,至此完結。)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0:38
引子 田納西河畔的中國人

    最後一批貨物從列車卸下、搬進貨棧,葉茂在貨棧門前的台階上一屁股坐了下來,這才覺得渾身痠痛。

    雨雖然停了,但鉛雲低垂,天色依然陰沉得緊。貨場內的地面泥濘不堪,走得急了,不小心便能摔上一跤。

    葉茂此時的心情,便和這天、這地一般。

    他掏出一個雕工拙劣的煙斗——他自己的手藝,從兜裡掏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悉悉索索地打開,露出裡面暗黃的、快要發霉的煙絲,小心翼翼地捏了一撮,塞進煙斗,然後將油紙包重新包好,放回衣兜。葉茂不著急點燃煙絲——他身上也沒有火石或那種一劃就著的洋火——而是低下頭,將煙斗湊近鼻孔,鼻翼抽動,深深地、長長地、貪婪地嗅著。

    他腦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現出國內那個乾瘦的東家抽福壽膏的樣子。

    頂你個肺。

    臉上濕濕涼涼的,葉茂抬起頭,雨又開始下了。你老母,查塔努加這地方真怪,當地人說他們這裡夏天不下雨,冬天才下雨,現在十一月,雨季才剛開始。雨大的時候,說是城外邊的田納西河的河水能一直漫到火車站來。

    葉茂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鐵軌上。火車站,嗯,就是我屁股下坐的這地方。十一月,這是洋人的黃曆,大清的曆法,應該是十月吧,同治二年十月。洋人的黃曆,就是……一八六三年十一月。

    葉茂來到美國已經差不多兩年了。他的故事的前半段並不算新鮮。

    他是廣東四邑人氏,今年二十三歲。十七歲那年,他離開家鄉到省城投靠一位族叔。這位族叔安排他到一家海鮮酒樓幫廚。葉茂人很聰明。也勤力。幫啊幫啊地三幾年下來就就升成了掌勺,他生性節儉,也沒有什麼嗜好,多少存下了一筆小款子。

    這時葉茂認識了一位海味鋪老闆的女兒。這位姑娘膚色雖然黑了一點,但模樣倒很周正。葉茂一見傾心,你來我往幾番,便立意非卿不娶,也自以為人家非他不嫁。於是酒樓的活計愈發上心。用度也更省了,只希望早點存夠娶媳婦的錢。

    終於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乃央他的族叔出面,自己正了衣冠、具了聘禮,上門提親。

    孰料女家說道:世兄青眼有加,感激不盡。可小女已許了她三舅家的二小子,就是在洋行做“助理”的那位啦。

    葉茂晴天霹靂。他不記得自己怎麼回的家,也不記得族叔怎樣埋怨了他一路,只記得海味鋪老闆那種表面客氣,實則愕然而鄙夷不屑的神情。

    葉茂搞不清楚到底是海味小姐移情別戀。還是人家根本從來就沒有過這種意思——自己從頭到尾會錯了意?

    總之,結結實實大病一場。差一點就緩不過勁來。

    病好後,廣州是待不下去了。一則是傷心地,二來實在丟不起這人。看病請郎中花了一半積蓄,狠狠心,剩下的另一半積蓄傾囊買了一張去金山的船票。

    我要衣錦還鄉,給那誰誰誰好好上上眼!

    就這樣,葉茂在香港登上了赴美利堅的遠洋海船,被那股席捲太平洋東、西海岸的淘金大潮挾裹著,來到了加利福尼亞。

    加利福尼亞是美國從墨西哥手裡搶過來的。

    1846年5月,美墨戰爭爆發;1848年2月,和約簽署,墨西哥投降——美國的戰果是整整一半的墨西哥國土,包括加利福尼亞。1848年1月,戰爭還沒正式結束,三藩市發現了金礦,戰爭剛一結束,淘金者便從世界各地洶湧而至。

    中國第二年才得到消息,剛開始還小心翼翼,頭一年只有幾百人越洋而來,但一發不可收拾,到了1852年,全年超過兩萬人加入淘金大軍。其中大部分都是葉茂的老鄉,即廣東台山、開平、恩平、新會,所謂“四邑”。而三藩市在中國人那裡便有了一個“金山”的大號。

    淘金者太多,十來年下來,河床表面的金子——也即普通淘金者有能力淘到的金子——便所剩無幾了。還想挖金子,就得打礦井,而這顯然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所以,1861年——咸豐末年啟程的葉茂,實在是趕了一個晚集。

    不知道是誰散佈了“金山遍地是黃金,走在路上隨便都能踢到一塊狗頭金”這種說詞——確實有發了財的,但不是他葉茂。幾個月下來,一無所獲,再挖下去,就只好吃砂子了。

    只好再去做工。

    彼時在美華工基本集中在加利福尼亞州,而加利福尼亞的華工多是所謂“賒單工”,華人自嘲之“賣豬仔”,實質是一種半強制性的契約勞工。即貧苦人家無力支付旅途船票食宿,乃由洋行船東代墊,到美後做工從工資中每月扣還。契約勞工理論上是自由人,但放貸者會明裡暗裡通過各種途徑對債仔採取強制或半強制措施,以求早日清還貸款。“賒單工”的日子是非常辛苦的。

    葉茂還好不是這種情形。

    很快葉茂發現自己莫非天生做工的命?他聰明,勤奮,又有氣力,手腳靈活,竟是做什麼工都能很快上手;而且一年不到,連英語都可以簡單聽說了。因此,在金山的華工中,葉茂不久便成了一個小小人物。

    那個時候美國不管東邊西邊都在大修鐵路,其中最重要的橫貫東西的太平洋鐵路也開始動工。這條美利堅大動脈由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和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共同承建,中央太平洋鐵路西起加利福尼亞的薩克拉門托,聯合太平洋鐵路則東起內布拉斯加的奧哈馬,兩條鐵路相向而建,最後在猶他准州(猶他當時還未正式加入聯邦)奧格登地區的普羅蒙特利丘陵會接。工程浩大,西段要穿越內華達山脈,尤其險阻艱難,費工費事。

    中央太平洋鐵路的工人原以愛爾蘭裔為主,但愛爾蘭人懶惰閒散,使氣酗酒,而且動輒要求加薪,稍不如意便以停工要挾,以致工程遲遲沒有進展,中央太平洋鐵路的老闆急得頭髮一縷縷地往下掉。

    葉茂看出便宜,毛遂自薦,中央太平洋的老闆將信將疑,姑且一試,給了他五十個工人的名額。葉茂馬上召集同鄉,掄胳膊擼袖子就上陣了。華工出馬,高下立見,停滯的工程迅速向前推進,老闆大喜,全權委託葉茂招納華工事宜,多多益善!

    葉茂自覺已成為高級管理人員,春風拂面,意氣風發。

    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已經往死裡得罪了愛爾蘭幫。

    愛爾蘭人放出話來,要他好看。葉茂正在興頭上,根本不以為意,而且他在鄉下的時候很食過幾天夜粥(廣府話:習武),真要打架,也沒啥好怕,不論是比拳腳還是比棍棒,都儘管放馬過來好了。

    一天夜裡,中央太平洋鐵路工地上的華工工棚突然起火,葉茂見機得快,逃得一命,但他的三個工友卻在睡夢中葬身火海。

    至此葉茂才知道,人家想的不是要找他打架,而是要他的命。

    愛爾蘭人並未罷休,黑道上已經懸出了葉茂腦袋的賞格。

    加利福尼亞是呆不下去了。

    怎麼辦?

    回中國?這麼一幅喪家犬的模樣?想都不要想。

    那就——西邊不留爺,爺往東邊去,就不信沒有留爺處!

    葉茂並不曉得美國到底有多大,就像他其實也並不曉得中國到底有多大。只是聽說美國的京城在東邊,大城市大多也在東邊,總是可以討到生活的。

    把一點細軟打好一個小包袱,上路。

    葉茂先是南下,然後基本沿著美墨邊境,折而向東。他請教過人,這樣的好處是可以繞過內華達山脈,路好走一些。葉茂是修過西太平洋鐵路的,見識過那無邊無際的崇山峻嶺。

    但愈走愈不對勁。不是應該愈往東愈繁華嘛,怎麼愈來愈荒涼了呢?

    見到人煙也不一定就是好事。葉茂不止一次差點被印第安人殺死,以及不止一次差點被當作印第安人殺死。

    但是已經不能回頭了,只好一條道走到黑。

    那個時代,美國人的西進浪潮正澎湃洶湧,葉茂形單影隻,逆流而上。在這條“東進”的路上,葉茂使用過那個時代已出現的所有的交通工具,當然,用的最多的還是他自己的兩條腿。

    端的是千難萬險。

    必須要說明的是,當時的美國人如果要從西海岸去東海岸,很少有人會選擇葉茂這條路,一般是乘船南下,一直到南美洲的最南端,繞過合恩角,再折而向北,沿著美洲大陸東岸最終到達美國東海岸。

    但葉茂並沒有“東海岸”的明確概念,他只是想“去東邊”,走得又匆忙,於是糊裡糊塗地走上了一條漫長的征途。

    總算看到像樣的人煙了,葉茂開始轉向東北。他聽人說美國的京城和最大最繁華的城市紐約,都在東北。

    還是不對頭,而且愈來愈不對頭。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0:38
第一章 美國官軍

    什麼不對頭呢?物價。。

    買東西愈來愈貴,尤其是吃的,面包、肉、魚、酒、茶、咖啡……這些東西下一個市鎮一定比上一個市鎮貴。葉茂不是一定要吃魚啊肉啊什麼的,事實上他已經很久沒嘗過正兒八經的葷腥了。可面包總是要吃的。酒偶爾喝一小杯,倒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負擔;但茶和咖啡同面包一樣,已經成為基本必需品,特別是咖啡,他到美國以後,迅速習慣和接受了這種飲料,一天不喝便周身不自在。

    價錢不但愈來愈貴,品質還愈來愈差。

    面包愈來愈粗糙,終於吃到了砂子。

    茶和咖啡的味道也愈來愈怪。葉茂喝過把酸果葉當作茶葉的“茶”水;還喝過看起來和髒水差不多的“咖啡”。他大著膽子向老闆請教這到底是什麼,老闆倒也坦然,告訴他這是用“烤焦的玉米、豌豆、甜菜、南瓜子和橡子磨成的粉”沖泡的,至於裡面是否還有一些其他的什麼成分,他老人家就不清楚了。

    葉茂啞然。

    原以為奸商無良,但瞅著別的洋人喝得也是這個,面色平和,甘之如飴,並沒有專門欺負他這個外鄉人的意思。

    葉茂見過當兵的強行從農人家中牽走牛馬,牲畜的主人在後面跳著腳大罵“畜牲”。葉茂身為大清臣民,這種場面自然見怪不怪,完全沒往心裡去。他也知道現在美國正在打仗,自己一路走來的地界,出了加利福尼亞。就大多都是“叛軍”的。不過加利福尼亞沒有被戰火波及,雖然是美國朝廷的治下,但人們綠的黑的眼珠只看見黃的金子白的銀子,並不大關心東邊的事情,葉茂一個外鄉人,對這些更加懵懵懂懂。

    他沒有把物價愈走愈貴和戰爭聯繫起來,只是本能的感覺到:不能再往東走了,他不知道京城還有多遠。但估計自己那點積蓄撐不到那裡,沿路打多少短工都沒有用。

    終於,葉茂在這個叫做查塔努加的小城停住了腳步。

    說是小城,自然不大,葉茂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口,總不超過一萬。小城四面環山,只是這山勢不高。不能和他修鐵路的內華達山比。城西北一條大河向西南流去,水流甚急,除了來回兩岸的渡船,河面上航行的船隻並不算多。但小城有好幾條鐵路向北向東向南遠遠伸了出去,也有不止一個車站,列車往來,汽笛鳴響,好看的小說:。煙氣蒸騰,倒是頗為繁忙。

    葉茂原本打算開一家小小的飯館,自己做過廚子,在加州一年多,也學會了做洋人的飯菜,這兒土著雖然不多,但人貨往來頻繁,應該會有生意。。但細細一打算,房子地倒是便宜,但各種食材卻貴得嚇人。自己那點小本錢無論如何承受不起,這個想頭暫時是不必提起了。

    那就還是先做工好了。

    查塔努加本來就是鐵路樞紐,現在似乎要打仗,更加地忙亂。這些日子每天都有許多的兵坐了火車過來,還有無數的軍需輜重也從外邊運了進來,車站貨棧裡各種物什堆積如山。所以力工的活計是不缺的,葉茂年輕有氣力,每天在車站做搬運工。填飽肚子沒有問題。

    葉茂聽說查塔努加這個地方原是叛軍的地盤,後來被朝廷光復,叛軍不甘心,現下準備大舉反攻。朝廷也在往這裡增兵,雙方準備打一場大仗。

    如果在國內遇到這種情況,自然預著要逃難,但葉茂看當地人都很淡定,想想查塔努加也不是第一次打仗,土著們不大當回事應該有他們的道理。想來美國人打仗是當兵的和當兵的打,並不如何關老百姓的事。於是葉茂也就勉強把心放回肚子。事實上,就算逃難他也不知道逃去哪裡。

    他忘了那些被強行牽走的牛馬了。

    前途雖然不知在哪裡,但總算安頓了下來。

    只是煩心事是永遠少不了的。

    前幾天有個人過來要葉茂加入什麼“工會”。這個傢伙嘴角有一道嚇人的豁口,嘴巴似乎永遠合不攏,講話漏風,含混不清。但他的話葉茂還是聽懂了,而且,“工會”葉茂大致是曉得怎麼回事的。在加州的時候,愛爾蘭人就是靠了這個東西整治得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的老闆欲哭無淚。

    葉茂問他如何才能加入“工會”,豁嘴說繳納會員費就可以了。葉茂問費用是多少,豁嘴說了一個讓他瞪大了眼睛的數字。

    葉茂明白了:這人根本不是什麼“工會”的,他是來收“陀地”(廣府話:保護費)的。

    如果是剛到美國那陣子,葉茂肯定一口回絕,老拳相向都可能。但自從在加州對愛爾蘭人一役慘敗,他遇到類似情況已經深沉多了。

    更何況,這個傢伙有點像……愛爾蘭人。

    葉茂回答說他現在沒有這麼多錢,容他一段日子再說。

    豁嘴冷笑幾聲,唾沫從豁口出濺了出來,但沒有再說什麼。

    接下來幾天,葉茂加意防範,但一直沒有什麼人再來找麻煩,葉茂的心也慢慢懈了。。

    葉茂抬起頭來,粗重地吐了一口長氣。他站起身,腿都有點麻了。去哪找個火,把煙斗點上先。

    就在這時,蹄聲驟起,幾騎馬衝入貨場,騎手並未明顯減速,人們低聲咒罵著閃避,馬蹄激起泥漿,飛濺到動作稍慢的人的身上。

    “他在那裡!”

    混濁粗糙的聲音,葉茂心頭一震。騎手們迅速圍攏了過來,在離貨棧門口不到一丈的地方勒住馬匹。葉茂看到了那張猙獰的豁嘴,他的心沉了下去。

    騎手們跳下馬,一共八個人,葉茂很快分辨出居中的那個是他們的頭。寬沿氈帽,灰色大衣,短筒靴。他個子不高,紅色的圓臉,粗壯的脖頸,小眼睛短鼻子,一張闊嘴安在方下巴上邊,火紅色的鬍鬚修剪的頗為齊整。

    最典型的愛爾蘭人長相。

    豁嘴在他身邊指著葉茂,其他書友正在看:。

    葉茂注意到。他們每個人腰間都別著短槍、挎著馬刀,有的人還不止一支槍。

    “這就是我們的印第安先生?”紅鬍子開口了,“聽說你不願意加入神聖的工會?難道你他媽的就不能把這當成對上帝的奉獻?你這個異教徒!”

    葉茂手腳發冷,但他的思維並沒有停滯,而是更加迅速地運轉起來。

    “先生,我願意繳納會費。”

    紅鬍子豁嘴們放聲大笑。

    “很好,多麼乖的羊羔啊。”紅鬍子說。“上一次也這麼乖就好了。現在,天堂的門票漲價了。”他對右手邊的兩個同夥擺了擺手:“去,看看印第安先生身上帶的錢夠不夠付上帝的賬。”

    葉茂的血一下子湧上了頭。

    他身上確實帶著一小筆錢,那是他所有的身家,貼肉藏著,睡覺也不解下來。——那是他在加利福尼亞用沒日沒夜的苦工和差點被燒死的代價換來的。

    紅鬍子的兩個馬仔,獰笑著逼了上來。一個高大肥壯。一個長長的栗色頭髮,幾乎蓋住了眼睛。

    死全家的愛爾蘭佬!葉茂深吸了一口氣,可惜了我的煙鬥!

    他狠狠地將手中的煙斗扔了出去,正砸中大個子的眼窩,煙斗迸裂,在大個子的慘叫聲中,葉茂的身子彈起,一個頭錘,結結實實撞在栗色頭髮的喉頸處,栗色頭髮悶哼一聲。摔了出去,葉茂就勢從人牆邊衝過,扎進紅鬍子們的座騎間,胡亂抓住一匹,猛地把自己甩了上去,腳還未完全入蹬,便奮力拉轉馬頭,同時雙腿猛夾。那馬一聲嘶鳴,竄了出去。

    身後,馬蹄聲急促雜亂,紅鬍子們大聲咒罵著追了上來。

    葉茂有兩手拳腳功夫。但騎術相當馬虎,方才行險成功實屬僥倖,自知時間稍長,非給這群惡棍追上不可。哪裡去才好呢?他緊張地思索著。對了,河岸地形複雜,雜草樹木叢生,而且長長的斜坡甚為陡峭,除了渡口,其他地方馬匹是不容易下得去的,有很大的逃脫的機會。

    後面的蹄聲愈來愈近,但混濁的田納西河也在望了。

    葉茂幾乎被顛散了身架,但他還是瘋狂地抽打著馬匹,突然,座騎一個趔趄,前蹄跪倒,葉茂一個“糟了”的念頭還沒轉完,便像一隻口袋那樣甩了出去——道路泥濘成河,馬蹄踩進了一個不深不淺的小水坑。

    待到他七葷八素地勉強爬起身來,追兵們已經歡呼著把他圍了起來。

    葉茂模糊的視線落在紅鬍子手中的轉輪短槍上。紅鬍子慢慢舉起了槍,對準了自己。

    葉茂腿一軟,跪倒在地,閉目待死。

    槍聲響起。

    葉茂渾身一震……但,好像我還沒死。

    槍聲又響,這一次葉茂也聽明白了:這是對天放槍,而且,不是紅鬍子他們放的。

    槍聲是從河岸地勢較高的東北方向傳來的,接著,密集的馬蹄聲也響了起來。

    葉茂和愛爾蘭人一起轉頭望去,一彪人馬從高崗上升了起來,很快,怒馬如龍,卷地而下,風呼雨嘯,瞬間而至,把他們團團圍了起來。

    馬上的騎手一身的藍色制服,葉茂一陣微微昏眩:這不是美國朝廷的兵馬嗎?

    他已經能夠認得美國聯邦政府軍隊的制服:平頂圓帽,深藍色上裝,天藍色褲子,褲子側面有一條黃色的邊,長筒馬靴,。馬上的軍人們還披著一件他以前沒有見過的藍色的短斗篷,躍馬揚鞭之際,斗篷便迎風鼓動。

    只是……葉茂認為自己肯定昏眩的更厲害了:他們怎麼會是黑眼睛、黃皮膚?

    葉茂感覺到愛爾蘭人的騷動不安,隱約聽見紅鬍子說:“長官,我們在追捕欠債的……”

    葉茂並不能完全瞭解愛爾蘭人的驚駭。

    紅鬍子看見了這群騎兵中明顯地位最高的那個軍官的領章:兩顆星。

    葉茂不知道這代表什麼,紅鬍子可是知道的——這是一位少將。

    內戰初起的時候,美軍陸軍的規模不大,將軍軍銜只有兩種級別:少將,准將。第一個中將軍銜要等格蘭特受命統帥全聯邦軍隊之後才會頒授給他。也就是說,在當時,少將已是美國陸軍的最高軍銜。

    而且,這位少將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

    而且,他是……黑眼睛、黃皮膚。

    騎兵們沒有搭理愛爾蘭人,青年少將帶馬向前走了幾步,向葉茂俯下身來,問:“你是中國人?”

    聲音不高,但葉茂聽得清清楚楚,腦子嗡的一聲:他說的是……中國話!

    而且,是很清亮的官話。在廣州的時候,葉茂做工的酒樓附近有一條“八旗二馬路”,奉天直隸人士頗多出沒,其中還有不少旗人,酒樓的客人中也有不少這樣的人物,因此這種捲起舌頭說的話他聽得不少。

    “長官,我,我是中國人!”

    少將一笑,直起身子。

    葉茂自然而然的跟著他的動作站起身來。

    這時他看清楚了,這位青年軍官身後的一個騎兵擎著一面旗幟,雖然已被細雨打得微濕,但依然在風中獵獵作響,上面五個大字:

    清國義勇軍。

    中國字。

    葉茂渾身可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少將轉向紅鬍子:“你是威廉.法雷爾?”

    紅鬍子驚疑不定:“是的,將軍,我是。這個人……”

    少將舉起手,打斷了他的話:“法雷爾先生,我有充分的理由懷疑你為叛軍服務,從事顛覆聯邦政府的間諜活動,你被捕了。”他微微偏了偏頭:“都拿了。”

    “嗻!”

    士兵們轟然答應,嘩啦一片響,幾十隻槍對準了六個愛爾蘭人,然後立即有人上前,一一繳了械。紅鬍子們面色慘白,冷汗直冒,豁嘴還想申辯兩句,剛一張嘴,一馬鞭便抽了過來,疼得他齜牙咧嘴,口水順著豁口流了下來。於是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青年將軍哈哈一笑:“不錯,今兒小有收穫,咱們回營!”

    一個絡腮鬍子軍官指指葉茂,問道:“爵帥,這個人怎麼辦?”

    被稱為“爵帥”的將軍又一笑:“既然中國人,一起走。”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0:39
第二章 大運兵

    軒軍抵達美國的時候,天氣已開始轉冷。。

    經過漫長的海上航行,船隊終於駛進西海岸的金山港口——三藩市。當陸地在海面上浮現出來的時候,官兵們湧上甲板,歡呼雀躍。

    金山!幾乎每一個人的瞳孔都放大了,包括許多美籍士兵。這些洋兵們大多數也沒有到過加利福尼亞,對於金山神話般的誘惑,美國人民和中國人民是一樣沒有抵抗力的。

    艦橋上的關卓凡心中略覺慚愧:你們高興的太早了。

    命令很快下來了,除了事先挑選出來的一班個高體剽的沿船舷站班外,其他的,統統回到船艙裡去。

    船隊入港,一直到外面的各種迎接儀式噼裡啪啦地鬧騰完了,官兵們才被准許自由活動。

    但是,只限於在船上,不許上岸,。

    所以,在金山的這兩天,別說狗頭金了,狗毛金都沒見著一條。

    失望之情是有的,有人私下免不了嘟嘟囔囔,帶隊的管帶聽見了,一巴掌扇了過去:“仗打贏了,狗頭金豬頭金隨你搬!仗打輸了,就算真給你一座金山,你娘的有命花?! ”

    也是,還沒打仗呢。

    美國政府和當地華人代表上船來“勞軍”,小小熱鬧了一輪。

    那一班當地華人,個個激動不已,好多人當場就哭了起來——又是久不見故國衣冠,又是天朝兵威加於海外,我們就是現在死了,也是瞑目的……呃,這是加州海外鄉親為弟兄們集的一點壯行之資,請侯爺代為放賞。如此種種。弄得自關侯爵以下人人都好生感動,官兵們的心裡酸酸熱熱的,進而豪氣萌生,和狗頭金暫時失之交臂的遺憾也沖淡了許多。。

    吃完幾頓好的,特別是蔬菜——遠洋行船最缺蔬菜;補充完淡水糧食菜蔬燃料,升火,啟航,南下。

    官兵們頗有暗中嘀咕的:咱不是已經到了美利堅了嗎。不去挖金子就該去打仗啊,這又是去哪兒呢?

    走了十來天,船隊終於又靠岸了,這次下來的命令是:整隊,下船,上岸。

    官兵們的腳終於踩到了陸地。咦,這兒就是……還是美利堅嗎?

    不是,這兒是巴拿馬。

    松江軍團的目的地。是美國中部的田納西州。如何把這支二萬七千人的軍隊完整安全地送達該地,其實是頗費躊躇的 。

    到達三藩市之後,並不可以直接從陸路由西而東。

    彼時的美國,鐵路網集中在東部,西部剛開始開發,鐵路也剛開始建設,特別是貫通東西的那條太平洋大鐵路還遠未修通,因此真要選擇陸路,就得用腳走過去。

    如果走北路,直線距離最短。但首先得翻過內華達山脈和落基山脈,中間還有一個大盆地。松江軍團不是要玩什麼高難度的千里奔襲,也不是被人追殺得落荒而走,不用這麼往死裡折騰自己。

    走南路吧,就是葉茂走的那條路。一出加利福尼亞,亞利桑那、新墨西哥、德克薩斯,都是南部邦聯的地盤。總不成田納西的正事兒不管了,先在這邊一路打過去?

    而且,即便沒有大山和敵軍攔著,當時的西部千里荒原,一路上為這麼一支大軍進行充分的後勤補給,也幾乎是不可想像的事情。。就算一仗不打,走這麼一趟也會發生難以接受的大規模減員。

    所以雙方反覆斟酌,最後確定:先到紐約,然後用火車將松江軍團運到田納西。

    以鐵路里程和兵員數目而言,這將是到迄今為止,美國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鐵路兵力機動。

    美國海軍部拿出來的方案是,船隊從三藩南下至巴拿馬,然後上岸,徒步穿過美洲大陸最狹窄的巴拿馬地峽,聯邦海軍的艦隊事先在巴拿馬東岸候著,等松江軍團一到,立即上艦,直航紐約。

    計畫修訂了好幾次,陸路行軍的距離雖然很短,但下船上艦,除了人員,還有軍馬、大炮和相當數量軍需物資,在在都要詳妥籌劃。

    如此,松江軍團就來到了充滿了熱帶風情的巴拿馬。

    不論華洋,松江軍團大多來自溫帶地區,沿途的熱帶風光讓讓他們大開眼界。士兵們眼花繚亂,興高采烈,覺得即便只是走這麼一小段路,回國後也足以作為吹牛炫耀的談資了。

    他們不知道的是,現在已近冬季,如果是夏季,即便只是走這麼一小段路,也不會比爬那些高聳入雲的大山舒服多少,好看的小說:。

    到了岸邊,關卓凡見到了真正的鐵甲艦,螺旋槳鐵甲艦。

    雖然他是從現代穿越而來的,但當幾隻巨大的船影撞入眼簾時,他依然難以形容自己的震撼。

    除了體型龐大之外,這幾隻鐵甲艦的造型非常的……科幻。

    艦體是向內傾斜的,即上窄下寬。關卓凡穿越前是世界歷史專業的研究生,不算什麼軍迷,但當時美軍最新式的朱姆沃爾特級驅逐艦首艦下水的時候,還是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眼前的鐵甲艦的造型和朱姆沃爾特就很相像,他沒想到,後世美軍最先進的宙斯盾艦居然是十九世紀軍艦的“復刻版”。

    總有一天,我也會擁有這樣一支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艦隊。

    關卓凡按捺下上艦細細參觀一番的**,時間已經很趕了,不能隨便打亂計畫,反正以後肯定還有足夠的機會。

    艦隊自巴拿馬啟航了,關卓凡站在運輸艦的艦橋上,看著遠遠地航行在前面的充作護衛的黑黝黝的巨艦,心裡默默盤算著自己在美國的整個規劃。

    剩下的旅程非常順利,聯邦海軍對南方佔有絕對優勢,雖然要先經過美國南部海面,但弱小的南方海軍無法給這支龐大的艦隊製造任何麻煩。

    到達了紐約,松江軍團受到的歡迎的熱烈程度遠遠超出他們自己的意料。

    紐約碼頭的場面算得上萬人空巷。紐約和周邊城市民眾騎馬坐車乘船走路,四面八方地趕了過來。紳士淑女,腳伕苦力,黃髮垂髻,白黑棕紅各色人等,無數的高禮帽、白陽傘,有的居然還帶了野餐——這是不知道歡迎儀式多久結束,打量著要做持久戰的。

    聯邦戰爭部長西蒙?卡梅隆代表美國政府主持歡迎儀式,彩旗招展,鼓樂齊奏,禮炮轟鳴,當然,還有穿著寬大長裙的金發女郎向穿著剪裁合體的燕禮服、戴著高禮帽的關侯爵獻花,關侯爵瞅著,除了鼻翼處有些許細小的雀斑,倒也生的頗為秀麗,接過鮮花之後很有紳士風度地行了吻手禮,看得船上的相關人等目瞪口呆。至於婉兒,這樣的禮儀雖然在國內的時候,已經聽姐姐說起過,現在真正見到,仍是不免羞紅了臉,

    上百名記者擠上前來,鎂粉燈“砰砰砰”地此起彼伏,碼頭一度煙霧瀰漫。

    卡梅隆部長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什麼“今天是美中兩國人民偉大友誼的紀念日”,“你們都看到了,世界人民支持聯邦政府的正義行動”,“民主和自由之花必將盛開在統一的美利堅土地上”云云。

    然後輪到關侯爵:“今天,我很榮幸地來到這個擁有過華盛頓和傑斐遜的偉大國度……”

    剛剛開了個頭,美國人民發現這位年輕的中國貴族將軍居然能說如此流利的英語,立刻一片歡呼,把關卓凡的聲音完全淹沒了。

    和在三藩市一樣,這僅僅是一個儀式。隨後軍隊將在這裡下船,正式接收美國政府提供的裝備補給,更換冬裝,再開往田納西。

    歡迎儀式結束後,在關侯爵非常得體地回答了記者們幾個問題後,戰爭部的職員們便替他堅決謝絕了進一步的採訪要求,隨後關卓凡在卡梅隆的陪同下,比軒軍的其他人先一步登上了火車。

    但不是去田納西,而是去華盛頓。

    有一個人要見他,他也正想見一見這個人。

    亞伯拉罕.林肯。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0:40
第三章 眉飛色舞

    西蒙?卡梅隆辭出,關卓凡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包廂內,十九世紀的火車有節奏地晃動著。。

    雖然是從百多年後穿越而來,但這種吃煤吐氣的火車,倒也是第一次坐,跟那些部下是一樣的。

    關卓凡自失地一笑。

    今天要見的這個人,應該是穿越以來遇到的全世界範圍內後世名聲最高、最大的一位了。

    雖然他對認識亞伯拉罕?林肯也很有興趣,但這次會面卻是對方主動提出來的,而且使用了這麼一個形容詞:“無論如何”。

    尊敬的侯爵閣下,請無論如何撥冗至華盛頓一敘,我將在總統官邸恭候你的光臨。

    總統官邸,嗯,就是那座白房子,不過那個時候還不叫白宮,其他書友正在看:。

    關卓凡閉上了眼睛。

    這個邀請說明了什麼呢?

    在關卓凡下船之前,一個美國人如約登上了他的座艦,那個時候聯邦戰爭部長們已經在碼頭上就位了,關卓凡一邊在婉兒的幫助下換燕禮服,一邊抓緊時間和他交談。

    這個人就是美國司的山度士。

    關卓凡如此爭分奪秒並非問生意上的事情,那些事盡可以後再談。他想知道的是美國朝野輿論對松江軍團赴美的反應。

    關卓凡很快發現,中美輿論對此天壤之別。

    在中國,軒軍赴美民間幾乎波瀾不驚,官場雖然震動很大,但出來說話的——不論支持還是反對,卻沒有幾個。

    關卓凡知道,其原因固然有兩宮和議政王的支持,下面的人聞風希旨不太敢說話。。亦有自己當初在御史台和翰林院大灑金錢的功勞,但翰詹科道中盡有風骨挺拔的人物,未必盡能壓制和收買的。只是他們即使想說話,卻不知從何說起——囿於見聞,對外面的世界兩眼一摸黑,怎麼說?說什麼?

    不過這樣更好,省了無數聒噪 。

    美國卻完全不同。

    中國政府同意“義勇軍”赴美參戰,幫助聯邦政府平定叛亂——這件事在美國引起了極大的轟動。特別是北方,朝野上下,政府民間,各行各業,白黑紅棕,無不沸騰。所有的報紙雜誌都把此事作為最重大的新聞反覆報導。關注度超過了最近任何一場戰役。

    總統的支持率飆升,共和黨的人氣大漲,所有的民調都表明。如果現在提前大選,林肯將獲得壓倒性的勝利。

    “所有支持聯邦政府的人談及此事都眉飛色舞。”山度士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自己的神色也可以說是“眉飛色舞”。

    山度士還說,聯邦政府雖然沒有在任何正式場合承認松江軍團是“中國政府軍”,但無數次暗示“這支軍隊得到中國中央政府的支持”,“是中國目前最具戰鬥力的部隊”。甚至有一次司法部長愛德華?貝特斯公開說松江軍團是“中國政府派出的”。當然,記者蜂擁而至求證的時候,他又不承認自己說過這樣的話了。

    美國政府對松江軍團的宣傳利用並不出關卓凡所料,因為如果是他也會這麼做。

    但輿論上有這麼大的反應卻多少有點令他意外。

    如此一來,碼頭上的“歡迎歡迎、熱烈歡迎”便毫不奇怪了。。

    關卓凡望向窗外。十九世紀美國的景物飛快地向後退去。現在到了哪裡了呢?大致算來應該是費城了吧,這座簽署了《獨立宣言》的城市。華盛頓建市之前美國的首都。可惜,這回沒有時間造訪了。

    關卓凡以為,美國從上到下如此興奮,根本原因是他們太需要這樣的支持了。

    這種支持,首先還不是軍事上的,而是政治上的。

    南方扯旗放炮。明明是地地道道的叛亂,但世界各國沒有哪一家表示要“維護美利堅的主權和領土完整”。相反,英法這些老大,表面中立,實則傾向南方。尤其是英國,明裡暗裡給與南方各種支持,巴不得美國一分為二。

    經濟上,美國南方的棉花是英國的紡織業的主要原材料來源,南方如果失敗,奴隸制被廢除,以奴隸勞動為根基的棉花種植業可能受到毀滅性打擊,進而嚴重影響英國的紡織業。

    當時,南方的港口為北軍封鎖,棉花運不出去,英國國內的廠子已經叫苦連天。邦聯裡邊還有一撥人逆向思維,為逼英國人介入美國內戰,使出火上澆油的奇葩招數,主動燒燬自己屯滯的棉花——反正也運不出去,其他書友正在看:。讓你英國人沒棉花用,看你受不受得了!受不了了吧,都是北佬害的,趕快過來管管啊。

    同時,聯邦政府為保護和發展北方的製造業,提高進口關稅,亦嚴重影響英國工業品對北美市場的傾銷。局面發展下去,美國的工業品不但會把英國貨趕出美國,更可能在世界範圍內對英國形成競爭。

    僅以生意計,英國都得扶南抑北。

    政治上更不消說。當年英國人沒下死手,心一軟讓北美十三州建國獨立,之後這小兄弟得寸進尺,就沒停過找英國人的麻煩。1812年,美國以為英國忙於和拿破崙開戰,必無力西顧,居然以英國封鎖法國港口害得美國和法國做不成生意為由,對英宣戰,出兵搶英國在加拿大的殖民地。

    這一次英國人沒客氣,殺進華盛頓,一把火燒了國會大廈和白宮(當時還不叫白宮)。

    當初關卓凡和慈禧提這事的時候,慈禧自然而然想到英法火燒圓明園,事實上這兩件事確實有相像之處,美國人感同身受,對中**隊來援,則也必生同仇敵愾之心。

    1812年戰爭以“恢復邊界原狀”結束,就是美國吃進去的被迫吐了出來,實則是打輸了。

    經此一役,美國在英國面前老實了很久。這次南方叛亂,北方封鎖南方港口,很怕英國依樣畫葫蘆,以此為藉口出兵干涉。

    對英國來說,如果南方獨立,美國力分則弱,就難以再對英國北美的利益造成實質性威脅。

    因此不止一次,幾乎就要承認邦聯政權。

    世界各國,一來事不關己;二來當然要看英老大臉色,於是全部裝聾作啞。聯邦政府雖然“得道”,卻無“多助”。

    風雨飄搖之中,突然有人伸出援手,真正的雪中送炭,真正的變成“得道多助”,焉能不驚喜過望?

    後世的人們對當時中國的國際地位會有一些錯覺,多以八國聯軍時被外人任意宰割的形象來做想像。事實上大清的虎皮是直到甲午戰爭後才被完全戳破的。1863年的中國,雖然曾敗於英法,但英法本來就是當時的一哥二哥,輸給他們,並不是多麼難堪的事情,同屬列強的俄羅斯、美利堅都被他們虐過。所以中國算是虎老未倒架,還是被當作一個有一定份量的大國對待的,列強對中國並未失去基本的尊重。

    而對東方古老文明的大國,遠隔重洋的美國亦本能地有一種基於神秘感之上的好感。

    因此中國的這份拳拳之意,不但及時,也有相當的份量。

    對國際輿論亦不能沒有影響。

    山度士說,最直接的表現,就是這個消息一出來,英國議會馬上推遲了一份親邦聯派提出的關於美國內戰的議案的表決。

    就英國國家根本利益而言,美國一分為二當然是最優選擇,但英國內部絕非沒有美國北方的同情者,這股力量還相當的大,要不然當年鎮壓北美十三州的戰爭也不會打不下去。

    政治精英要考量國家長遠利益世界國族格局,但普通老百姓看到的主要是奴隸制的殘酷,因此媒體輿論大多同情北方。現在中國這樣一個被目為文明落後的老大帝國支持廢奴的北方,而自居為世界領袖、文明燈塔的大英帝國,居然支持奴隸制的南方,這讓英國人民情何以堪?

    事實上,《廢奴宣言》一出,戰爭的結局便已經隱隱注定了。

    關卓凡心想,這位大鬍子總統,真是有兩把刷子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0:41
第四章 林肯的見面禮

    火車到達華盛頓聯邦車站的時候,在站台之外居然早已經有馬車等候著了。。這一次,沒有過多的繁文縟節,關卓凡、卡梅隆一前一後,再由上兩駕載有衛兵的馬車護衛引導,一共四駕馬車沿馬薩諸塞街,向西北方粼粼馳去。

    至芒特弗農廣場轉上紐約大街,改向西南方行駛。而紐約大街盡頭和賓夕法尼亞大街交會處,就是白宮了。

    這個時候它還不叫白宮,不過在關卓凡的腦子裡,已經不自覺地把它稱為白宮了,不然每次想到它都得在腦子裡打個滾,著實討厭。

    眼前的美國首都華盛頓,給關卓凡的印象就是一個巨大的兵營。沿途的每一片草地上都紮著帳篷,到處都是挎著槍的人,其中有穿著藍色制服的聯邦軍人,亦有不少是穿著五花八門服裝,從各州調來“勤王”的民兵。

    另外一個印象則不很好——這不能算是一個乾淨的城市。動物糞便到處都是,動物屍體亦不鮮見,街角垃圾成堆,空氣中隱隱漂浮著一種混合著腐爛食物、汗水和硝煙的奇異味道。

    關卓凡提醒自己,這是十九世紀中葉;還有,行軍紮營,衛生問題不是有傷大雅,而是生死攸關。

    已經在松江軍團中頒布的衛生條例,也開始執行了,但是力度還要加強,這個時代的意料水準還不夠高,講衛生就是戰鬥力,重要性不在大炮槍彈之下;不講衛生。那就是給敵人送槍送炮,送人頭,好看的小說:。

    到了目的地,關卓凡下了馬車,卡梅隆在旁伸手,以示引路。負責關防的衛兵向他們舉手敬禮。。關卓凡微笑致意,但是——

    這……是白宮?

    關卓凡事先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穿越之前。他沒有去過美國,但白宮見面不如聞名的說法已經聽過很多了,他預備著實物比想像中或者說印象中的“小”。

    可是,這個“白宮”不僅僅是“小”,還“少”。還有,形狀也不對啊。

    前方是一棟白色的兩層的長方形的建築。

    關卓凡的印象中,白宮應該是一個建築群。這裡怎麼就這麼孤零零的一棟樓?

    還有,白宮的中間部分應該是凸了出來,為圓弧形,而這個“白宮”完全方頭方腦。

    還有,他記得白宮是三層,這個“白宮”明顯是兩層。

    還有,這是南草坪嗎?會不會也……小了一點?

    一種時空錯亂感捉住了關卓凡。他一陣混亂。一個荒唐的想法令人不安地冒了出來:我穿越過來的這個時空,不會和原來的那個不一樣吧?

    其時已是天色向晚,日影西斜,白色的建築籠罩在一團淡淡的金暉中。大門開處,四根巨大的門廊柱在夕陽中默默佇立。

    關卓凡心中一動:太陽在我的右手邊……

    腦海中一道亮光閃過。

    我現在面向南方,這座建築的大門開向北方……

    這哪是南草坪。這是北草坪!

    他恍然大悟,記憶被迅速調動起來:

    白宮是一座坐南朝北的建築。。出現在媒體中的形象基本都是它向南的那面,包括南草坪,建築前面凸出為圓弧形,等等,而它的大門卻是開在北邊。

    草坪南低北高,白宮實為三層,但因為地勢的緣故,從北邊的大門直接進入的樓層其實是第二層,雖然英語中稱為“一樓”。

    在南邊便可以清楚看到白宮的第一層了,所謂“底層”。

    至於建築群……關卓凡也想了起來:白宮的東西兩翼是後來加建的,這個時候……就只有這麼多。

    在中國的宅子裡呆得太久了,本能地把所有的建築當成了坐北朝南。

    想通這些,不由啞然失笑,然後心頭大松,再看白宮,這種違和感就變得有趣了。

    關卓凡的專業跟審美沒啥關係,但即便以他的眼光,這幢建築看起來不說不倫不類,也是……怪怪的。

    底子是英國鄉村大宅的風格,但北邊加了個巨大的門廊,南邊加了個巨大的遊廊;北邊門廊八根大柱,正面四根,兩邊各兩根,南邊遊廊六根大柱,這十四根巨大的石柱前後一堵,白宮就變成了希臘神廟。

    關卓凡想,這應該很對美國那撥開國元勛的胃口吧——天命所歸。

    一種幾乎不加掩飾的神教氣息。

    當然,他也知道,這所房子原來並非白色,而是灰紅相間的。四十年前被打進來的英國人放了一把火,燒得只剩了一個架子,戰後重建,為掩飾過火的痕跡,通體刷成白色。之後將錯就錯,外部就都用白色建材裝飾了,好看的小說:。

    走進白宮。

    還不錯,不說金堆玉砌,也稱得上典雅堂皇。

    只是這個時代還沒有電燈,只有煤氣燈,光線不免暗了一點。

    穿過寬大的進廳和過廳,他和卡梅隆被徑直引到和大門南北遙遙相對的一間橢圓形的房子裡。

    這間房子的天花和牆壁是白色,但地毯、窗簾、桌椅全部都是藍色,飾以金色花邊,大致應是同時代的法國皇室風格,顯得富麗堂皇。

    夕陽透過窗戶斜斜地灑了進來,關卓凡望去,窗外綠草如茵,就是後世曝光率最高的南草坪了。

    他心中一動,這一層是“一樓”,即所謂“國家樓層”,這間橢圓型的房子居於樓層南半部的最中間,應該就是著名的“藍廳”。“藍廳”向來被用於接待比較重要的客人,歷史上,中國第一個赴美使節陳蘭彬,就是在“藍廳”被當時的美國總統拉瑟福德?海斯接見的,那是1878年。

    現在,提前到1863年了。

    腳步聲響,侍者高聲唱名:“美利堅合眾國總統到!”

    關卓凡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快步走了進來。

    寬闊的前額,長而削瘦的臉龐,深凹的眼眶,上唇刮得乾乾淨淨,下巴留著標誌性的絡腮鬍子。關卓凡壓抑著激動的心情,再不得認錯的:美國第16任總統,亞伯拉罕?林肯。

    關卓凡和卡梅隆脫下禮帽,微微躬身。

    林肯向關卓凡伸出手:“逸軒,很高興見到你。”

    關卓凡一怔,林肯說的這兩個字發音有點彆扭,但他沒聽錯,不是“侯爵閣下”,是“逸軒”。

    信息量好大,一個有意思的開始。

    他隨即轉過一個念頭:美國人真是做足了功課。

    關卓凡握住林肯的手:“總統閣下,謝謝你的邀請。”

    跟這位百多年前的歷史人物握了手,讓他心中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這是一次難得的見面,我非常感激貴國政府所做出的決定,也感謝你和你的兩萬七千名士兵,不遠萬里來到美國。”林肯微笑著說,“在我們開始談正事以前,不知我是否有這樣的榮幸,可以贈予你一件小小的禮物。”

    說罷這句,林肯鬆開了手,扭頭示意。站在他側後方的一名隨員走了上來,手裡捧著一個小盒子,立定之後,將盒蓋面向總統打開。

    林肯從盒子中拿起一個拴著一條藍色錦帶的五角形的金屬物件,轉向關卓凡,改了稱呼。

    “侯爵閣下,為表彰你無與倫比的勇氣和卓越的奉獻精神,我,亞伯拉罕?林肯,謹以美利堅合眾國參議院和眾議院之名義,授予你國會榮譽勛章。”

    耶?

    關卓凡先是吃了一驚 ,面上保持著禮節性的微笑,看看林大鬍子,又以眼角的餘光,偷偷瞄了瞄盒子裡的那一隻青銅色的徽章。

    要,還是不要呢?

    他心裡仿似有一隻小貓的爪子在輕輕撓著,癢癢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0:41
第五章 總統家宴

    這是個好東西。

    國會榮譽勛章,正式的名字是“榮譽勛章”,於1861年——正是內戰爆發當年,為激勵士氣,由眼前這位林肯總統一力推動設立。因其源據國會法,因此乃以國會名義經由總統親自頒發。也因此又被稱為“國會榮譽勛章”。

    自設立之日起,到關卓凡穿越的那一天,國會榮譽勛章一直是美**人的最高榮譽和夢想。不論軍銜,軍官士兵都有獲得的資格,但獲取難度極大,只有最英勇的軍人、號稱“勇者中的勇者”才可能染指。

    麥克阿瑟說過:“我把我的心靈都賣給了一枚榮譽勛章。”

    杜魯門也說過:“我寧肯要一枚榮譽勛章,也不要當總統。”

    最有趣的故事就發生在內戰期間——聯邦傳奇騎兵將領,綽號“晨星之子”的卡斯特,一路奔南逐北,終於官拜名譽少將。他有一個很牛的弟弟托馬斯,官做得沒有哥哥大,卻掙了一枚國會榮譽勛章。而卡斯特身為替補二星將軍,日思夜想,連該勛章的邊都沒摸過,難免妒火中燒。一次兄弟倆出席一個社交活動,托馬斯佩戴勛章到處炫耀得意洋洋,喬治一忍再忍終於忍無可忍,兩兄弟最後大打出手,一時被傳為笑談。

    關卓凡在心裡嘆了一口氣——若是在後世,把“曾獲得美國總統親手頒發的國會榮譽勛章”這種事,寫進自己的求職履歷裡面,該是多麼牛逼閃閃的一句話?各大公司的人事部主管。非嚇尿了不可。

    果真如此。自己應該是坐在某張大班台後面。悠閒地喝著咖啡,又怎麼會在八里橋博物館,去推銷那一櫃子廉價紀念品?

    不去博物館,又怎麼會白日做夢,去摸那把該死的刀?

    不摸那把該死的刀,又怎麼會遭了雷劈,穿越到這個年代來?

    不穿越到這個年代,又怎麼會帶了這兩萬七千人。巴巴地趕到美國,練他這一支新軍?

    不帶兵來到美國,林大鬍子又怎麼肯授予他這枚勛章?

    唔……

    他又看了看那枚閃著青銅光澤的勛章,心說美國人為了讓自己好好賣力氣,準備得還真是周到。

    從外交禮儀上來說,沒有拒絕的道理,況且就算收了這東西,總也不能說成是受了美國的封賞吧?

    既然如此,那美國人民的深情厚誼,就先領了!

    “總統先生。非常感謝,”關侯爺鄭重地說道。“我的心情非常激動。”

    林肯替他掛好綬帶,整理了一下,後退半步,滿意地一笑:“關侯爵,我們去吃晚飯。”

    席面擺在位於同樓層西北角的“家宴廳”。

    名為“家宴廳”,並非第一家庭平時吃飯的地方,和旁邊的樓層西南角的“國宴廳”一樣,都是招待重要賓客的場所,只是較“國宴廳”略小,用來舉行人數較少的宴會。

    關卓凡事先並未想到會受邀和林肯共進晚餐。

    十九世紀中葉,白宮的種種儀注遠沒有後世那麼繁複。內戰爆發前,市民多可以自由出入白宮,普通人見總統一面並不是太難的事情。但和總統共進正餐依然是難得的榮耀。

    內戰開打,白宮下了關防,不再允許民眾自由出入。到了第三年,仗打得白熱化了,南北雙方已是生死相搏,白宮周邊更加草木皆兵;而總統宵旰勤勞,夙興夜寐,這樣好整以暇地招待貴賓的機會就更少了。

    當然,關卓凡的正式身份是大清的欽使,美國總統設宴招待,誠是殊榮,但也不算太過分。雖然名義上這位欽差大臣的工作是“考察軍械”,並不負明確的外交任務。

    只是軍情急如星火,早一天趕到田納西是一天。關卓凡原打算見過林肯,連夜就回紐約,而美方也是知道這個安排的。現在加了一道晚宴的程序,莫不成美國人有什麼更重要的話要談?

    林肯,關卓凡,卡梅隆,主客三人坐定,便開上菜來。

    關卓凡心裡說道,這個筵席早就準備好了,不是臨時起意加進來的。

    沙拉的主料是一種梨子,配以山羊奶酪、茴香和黑胡桃。

    “關侯爵,這種梨子平時是吃不到的。”林肯笑著說道,“這是比利時的品種,十年前才引進美國,味道好極了,產量卻很低,甚是稀少,你嘗一嘗。”

    幸好關卓凡在上海已經吃慣了番菜,因此對付這樣的西式大餐,毫不費力。

    第一道主菜是肋眼牛排,配菜是脆洋蔥、釀土豆和奶油菠菜,佐以法國波爾多紅葡萄酒。

    然後上第二道主菜,關卓凡眼睛一亮:好大一隻龍蝦!主人說此蝦產自美利堅最北之緬因州,肉質細嫩,不可不試。配菜黑角菇味道鮮美,柑橘汁掛胡蘿蔔別有風味,請請。

    佐餐酒則換成了產自加拿大的白葡萄酒。

    關卓凡心想,穿越以來,皇宮侯府鐘鳴鼎食,巡撫衙門美廚娘私家珍饈,倒是一直沒用過這麼大的龍蝦,看來這一趟公差,出的還是值得的。

    最後所上的甜點,蘋果醬核桃派,亦算得上可口。關卓凡心道,這幾味菜,拿到二十一世紀也是絕對的國宴水準。林肯並非奢靡之人,這種飯也沒有撐場面的必要,只能說是主人在表示對客人的尊重了。

    席間主人首先為萬里之外的中國年幼的皇帝和年青的太后祝酒,關卓凡起身致謝。做主人的又稱讚逸軒你年紀輕輕,便建立殊勛,輔佐君主和首相,真是中國之光,關卓凡連連表示惶恐。

    美國正打得如火如荼的這場內戰當然也是話題之一,但不知道是出於禮貌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主客談的更多的還是中國的事情。林肯和卡梅隆尤其對關卓凡在自己的治下實施的“改革開放”感興趣,主人讚佩關侯爵順應歷史潮流、敢為天下先的勇氣,關侯爵則說美利堅是我學習的榜樣,雙方都認為中美未來的合作大有可為。

    關卓凡還當場對卡梅隆發出邀請,希望戰後部長先生可以運用自己的影響力,幫助發展中國的鐵路事業——卡梅隆家族是賓夕法尼亞的鐵路大王。卡部長眉花眼笑地答應不迭。

    也談到了中國剛剛大致平定了的叛亂。都覺得這場叛亂起於南方,也是一個北南對峙的局面,和美國的內戰頗有相似之處。

    如此談談說說,這頓飯便吃的非常盡興。

    席罷已是華燈初上的天色了,卡梅隆先行告辭,而總統對關卓凡,顯然還沒有送客的意思。

    林肯說道:“逸軒,我請你去我的書房坐坐,有一樣東西要請你看一看。”

    關卓凡好奇心大起。

    林肯頓了一頓,又說道:“今天晚上就請你宿在總統官邸,明天一早再回紐約好了。”

    關卓凡的意外更甚於受頒榮譽勛章。

    在白宮過夜——這個榮譽超過了和總統共進晚餐。關卓凡的印象中,只有真正重要的外賓——並且來自最親近的盟友國家,才有可能獲得這種待遇。還有一種情況是貢獻了大筆的選舉資金的——這叫拿人手短,屬於另一種性質。

    林肯微笑:“放心,不會耽誤你的軍務。”

    總統親自在前引路,後有一名老僕跟隨,一路來到了白宮的第三層,英語中的“二樓”,即所謂“家庭樓層”,總統辦公和第一家庭生活起居的所在。

    出樓梯間,左拐,右手邊第二個房間的門口停了下來。

    關卓凡在腦海中快速地搜索著自己的記憶庫,以和眼前的現實進行比對。

    應該是那間著名的後世屢屢傳出“鬧鬼”的“林肯臥室”,金黃色調,豪華堂皇。

    到臥室來又能看什麼東西?關卓凡心裡犯了嘀咕。

    難道是看林家嫂子?

    自己還寸功未建,大鬍子這也未免太客氣了……

    林肯推開房門,向關卓凡示意,然後自己先走了進去。

    眼前的這間房子的牆紙和地毯都是深綠色的,其中面進門左手邊的牆壁上掛著一幅巨大的軍用地圖,房間正中是一張同樣巨大的桌子,桌子上面堆放著報紙和大量的郵件。關卓凡還注意到,牆角有兩個柳條編的廢紙簍,裡面裝滿了碎紙片。

    這可算不上豪華,而且,不像書房,像……會議室,最多算是辦公室吧。

    反正肯定不是什麼臥室,因為……沒有床。

    自己記錯了嗎?

    很快關卓凡就反應過來:所謂“林肯臥室”是後人安的一個名字,林肯本人只是“用”過,可沒“住”過。還有,一百多多年後,小布什入主白宮的時候,他老婆——勞拉吧,重新把這間房子裝修了一遍。關卓凡關於這間房子的金晃晃的印象,應該就是這位第一夫人的手筆。

    侍者進來送上茶水,退了出去。

    林肯請關卓凡坐下,然後拿起桌上的一個大大的紙袋,抽出一張油墨味道很重的紙張,遞給他:“逸軒,請你看看。”

    關卓凡接過紙張,認出來這是一張報紙的小樣。報頭是“紐約論壇報”,頭版。

    往下看,整個版面基本就是一篇文章,洋洋灑灑數千言。然後——

    大字標題:關逸軒侯爵訪談錄。記者:哈萊斯?格利利。

    戴著高禮帽的關侯爵在大幅照片上笑容燦爛。

    關卓凡愕然。

    見了鬼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0:41
第六章 平南八策

    照片上的他在紐約碼頭參加歡迎儀式——這也罷了,可他什麼時候接受過這麼一次長篇大論的採訪?

    “關侯爵,我要先跟向你道個歉。”林肯微笑道“我也沒有想到,哈萊斯的效率……這麼的……高。你和西蒙在發表演講的時候,照片已經沖洗了出來。紐約論壇報和戰爭部的職員就坐了你的前一班車,把這份小樣送到了白宮。當然,文章是事先已經寫好的了。哈萊斯的計畫是明天就見報,可我想,無論如何,要請你先過目。”

    關卓凡心中嘀咕,一目十行,他的眼睛很快睜大了——這不是老子的“平南八策”嘛。

    所謂“平南八策”,是關卓凡秘密通過美國在上海的領事查爾斯和在北京的公使蒲安臣遞給美國政府的一份“建議書”也行,是他對美國內戰局勢的分析和提出的相應的對策,算是一份“戰略規劃書”。

    美國內戰初起時,北南雙方都很樂觀,都認為自己會取得勝利並且很快就會取得勝利。聯邦政府首次招募志願兵,服役期僅三個月,就是說,當時的判斷是三個月內戰爭即可結束。南方的樂觀程度尤有過之,認為一個南方人可以打十個北方人,戰端一開,北佬肯定立馬屁滾尿流。

    這是戰爭史上少有的奇觀:戰爭爆發,交戰雙方的民眾都興高采烈,骨子裡,他們都把這場戰爭當成了一次機遇難得的盛大的嘉年華。

    對戰爭持續時間的最悲觀的估算是六個月。

    然而,仗愈打愈大,愈打愈久。三個月。六個月。一年。兩年……到第三年,雙方你來我往,進入了最血腥、最殘酷的階段,兩架龐大的戰爭機器互相絞在一起,無數士兵的血肉被磨成齏粉,隨隨便便一場戰役,死傷動輒上萬甚至數以萬計。

    北方以絕對的人力物力優勢,卻始終拿南方不下。聯邦政府的壓力愈來愈大。支持統一的和支持廢奴的不滿**自不必說,同情南方和奴隸制的那一派,和談的調門更是一天比一天高。而議和,不消說,就是允許南方獨立,就是意味著美國的永久性分裂。

    而關於北軍的戰略,後世的議者多以為聯邦政府過多用力於東線,對西線著墨過晚,不然戰爭不至於拖這麼久才分出勝負。

    亦有人認為南軍也有相似的問題,如果不過分糾纏於東線。而能從西線著力突破,局面會大有不同。

    關卓凡認為。道理當然是有的,但也並不盡然。

    內戰之前,美國的正規軍只有區區一萬六千人,以美國幅員之遼闊,基本上就是放馬南山的狀態,更何況這點子兵裡面還有相當數量的南方人,戰端一開,這些人呼嘯南去,剩下的數量就更可憐了。

    而以南北雙方之體量,這點兵馬那裡夠用?所以囿於兵力的數量質量,這場仗沒辦法一開始就“大打出手”,其規模一定是一個逐步升級、擴大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雙方都是從小到大,甚至從無到有,一步步建設、發展自己的軍隊。所以,戰爭從預計的三個月、六個月打到一年、兩年……根本原因並非哪一方決策失誤,而是既然是這麼一個過程,那就一定需要相當的時間。

    對於北方來說尤其如此。南方早生反心,林肯一選上總統,南方便撕破面皮,扯旗放炮,擴軍備戰。此時距林肯宣誓就職還有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裡南方再怎麼折騰,他都只能乾瞪眼,什麼也做不了。而看守總統布坎南是民主黨人,素來同情南方,有意無意,無所作為,白白在戰備上被南方拉下了好幾個月。

    形象一點說,開打之時,北方頂多只能使出二分力,南方因為準備的早,稍好一些,但也頂多只能使出五分力,戰爭必須等到南方使出十分力,北方使出**分力,才能看出眉目。而等,自然需要時間。

    至於雙方都把主要兵力投入東線,反覆糾纏,以致相當一段時間既無心也無力西顧,關卓凡認為,根本原因和戰略決策關係不大,而是因為:雙方的首都都在東邊——最重要的是,距離得實在太近了。

    邦聯成立之初,定都阿拉巴馬州的蒙哥馬利,弗吉尼亞加入之後按照和弗老大的約定,遷都弗吉尼亞的里士滿。於是戰爭史上一個更大的奇觀出現了:兩個領土如此廣大的處於交戰狀態的國家,首都之間相距不過200英里,火車一日可到。

    對於邦聯來說,丟掉里士滿等於亡國;對於聯邦來說,丟掉華盛頓雖不致亡國,但在政治上是不可承受之重,所以沒有任何懸念,雙方集中最主要的力量,一方面確保自己首都不失,一方面希望開個金手指,一舉攻佔對方首都,結束戰爭。所以也沒有任何懸念,華盛頓到里士滿這200英里地段,成為人間的大修羅場。

    可以說,這個局面是南方主動的選擇所致,而北方不能不被迫接招,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美國內戰的根本格局是北攻南守,即北方要滅此朝食,南方只想自保——南方從來沒想過反過來吞併北方,事實上也沒有任何這樣的可能。南方的根本戰略思想就是以攻代守,逼北方和談。關卓凡認為,南方之所以會選擇里士滿做首都,除了照顧弗老大的面子外——弗吉尼亞是當時南部十一州中最強大的一家,最主要的原因正是這種戰略思想的實現:所謂天子守國門。

    有人認為邦聯本應該定都內陸,放北軍入境,靠運動戰和游擊戰打垮或拖垮對手。關卓凡則認為,邦聯事實上只是一個鬆散的聯盟,如果敵軍深入國境,縱橫肆虐,各州必會各自為戰,從而為敵人各個擊破。而且,南方的戰略縱深並非看起來那麼大,海上聯邦又佔絕對優勢,如果被南北夾攻,死的更快。

    所以關卓凡認為,東線的力度不必也不能削弱,他介入歷史後這個格局也不用改,但是,西線確實應該加強,應該實實在在地開闢出第二戰場,這樣才能充分發揮出北方國力人力更加強大的優勢,使實力相對較弱的南方左支右絀,進而首尾難顧。

    要說明的是,所謂“西線”並非通常說的“西部”,當時美國西部剛剛開始開發,戰火並未波及,戰場主要是在東部,“西線”其實是“東部的西部”,即美國的中部,沿即密西西比河一帶。

    關卓凡的建議是,第一步應徹底打通密西西比河這條貫通美國南北的大動脈,將南部一分為二,既切斷其東西聯繫,使邦聯的東部無法得到其西部的人力物力的支持,又阻礙其南北水路交通,猶使人血脈堵塞,時間稍久,自然手腳麻木,行動得咎。

    欲達到此目的,密西西比河上的維克斯堡必須拿下。其時北軍大將格蘭特正率兵攻打維克斯堡,強攻不利,改為長期圍困。維克斯堡位於峭壁之上,固若金湯,格蘭特此計何時才能得售,輿論頗多疑慮。有人擔心格蘭特孤軍深入敵境,若南軍聚援,內外夾攻,格蘭特屯於堅城之下,有覆滅之虞;有人擔心兵力被牽制在遙遠的西線,若東線南軍乘機發起進攻,首都堪憂,而當時東線南軍也確實有異動的跡象。

    關卓凡卻堅決支持格蘭特的行動。他認為南軍主力集於東線,難以大舉援救維克斯堡;而東線聯邦軍隊的數量並不算太少,如果嚴密盯防,不輕敵冒進,自保應該沒有問題。格蘭特為山九仞,即將收一簣之功,絕不能在此時放棄。

    這份“建議書”發出沒幾天,東線南軍主帥羅伯特.李大舉北犯,結果被敗於葛底斯堡;葛底斯堡之役結束的第二天,七月四日,美國國慶日,維克斯堡向格蘭特投降。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0:42
第七章 高,實在是高

    關卓凡在建議書中繼續說道,拿下維克斯堡後,水路初步打通,即應著手經營陸路。田納西州的查塔努,加為中部交通樞紐,得之,我可南下而敵不能北上,於西線戰事最是關鍵。南軍守衛不嚴,襲取不難,只是得手後敵人必大舉反攻,他的建議是,不能僅作一地之守的打算,應該以查塔努加為餌,聚殲西線叛軍主力於城下,徹底底定西線我攻敵守之勢。

    而後,一俟查塔努加之役結束,略做休整,即應南下攻取叛軍後方最重要的基地亞特蘭大。亞特蘭大一失,叛軍即被釜底抽薪,再怎麼做困獸鬥,也只是遷延時日了。

    為加速這一進程,關卓凡建議,從亞特蘭大出發,橫絕叛軍腹地,直插東南沿海,從陸路攻取邦聯東南海濱重鎮薩凡納,如此,控制密西西比河先將邦聯南北向分為東西不能相顧的兩塊;自查塔努加而亞特蘭大,自亞特蘭大而薩凡納,邦聯剩下的東邊這一塊,又被自西北至東南沿對角線再次一份為二,南方支離破碎,當覆滅在即。

    最後,大軍自薩凡納北上,和東線部隊北南夾擊,圍殲敵人東線主力,拿下里士滿,徹底平定叛亂。

    關卓凡認為,“統一為聯邦之最高利益,神聖至上,為此應採取一切可以採取之手段”,大軍深入敵境,應“充分破壞敵人的戰爭潛力,打擊敵方民眾支持戰爭的意志”,必須用“血與火的手段”,使“敵方民眾再無力為叛亂輸送一顆子彈”。“永遠不敢再起自外聯邦之心”。

    這份建議書作為聯邦政府最機密的文件之一。只發放給最高層級的官員和將領。以做諮詢。山度士是接觸不到相關的反饋信息的,因此他和關卓凡見面時並未提及此事。

    事實上關卓凡的建議書在美國政府高層引起了極大的震動。

    美國人驚異於一個遠隔大洋的中國人居然對美國內戰來龍去脈如此清楚,條分縷析如此精到,而他對維克斯堡之役時東西兩線局面的判斷料事如神,不久後查塔努加也真像他說的那樣被聯邦軍隊襲取——這是一位什麼人物,竟可以洞見萬里之外?

    但關於關卓凡接下來對戰局的判斷和設計,美國政府內部的意見卻分成了兩派。

    一派以當時的美軍總司令哈萊克為代表,覺得關卓凡的計畫未免過於激進大膽。查塔努加的事還兩說呢,就想到亞特蘭大了?就想孤軍深入敵後開大派對了?天方夜譚嘛。

    說明一下,所謂美軍總司令,大致相當於美軍總管或後勤總司令的角色,並非統帥,三軍統帥當然是總統閣下。

    另一派以格蘭特和謝爾曼為代表:真是撥開雲霧見日出,堅決支持!強烈要求:一,按此戰略佈置執行,二,趕快把這個中國人和他的軍隊弄到美國來!

    而總統支持後者。

    林肯對於這份建議書。不但支持,而且感激。

    後世人看林肯。首先會想到他解放黑奴的光輝形象,並視此為他的最大功績。一個多世紀的美國輿論,不論對內對外,不論官方民間,都在努力強化這一形象。

    關卓凡覺得這真是開歷史的玩笑。

    人們都知道林肯簽署了“奴隸解放宣言”,但沒有多少人知道在此之前,美國國會已經通過了一系列打擊奴隸制的議案——而林肯,從來不是這些法案的推動者。

    實際上,當1862年7月,國會宣告解放所有支持反叛聯邦的奴隸主擁有的奴隸時,林肯甚至反對這個法案的通過。

    仔細研究條文,會發現,1863年初他簽署生效的“解放奴隸宣言”,並沒有讓奴隸獲得更多的哪怕一毛錢的好處;或者說,“解放奴隸宣言”解放不了任何一個現行國會法案解放不了的奴隸。

    非但如此,這份宣言簽署三個月後,林肯提出一項不容修正的憲法修正案,將最終廢除奴隸制的日期推遲至1900年。

    說的再明白點,“解放奴隸宣言”只是一次對之前既成事實的各種限制打擊奴隸制的法案的漂亮公關和宣傳。

    林肯從來不是廢奴派,最多算是一位奴隸的同情者。廢奴對於他來說,僅是“術”,而非“道”,有實際需要了才用,不需要的話,碰都不會碰。

    那麼,什麼才是林肯的“道”?

    聯邦的統一,美國的統一,這才是林肯的“道”。

    維護了美國的統一,這個功績被長期有意無意到置於所謂解放黑奴之下,事實上,關卓凡認為,不但前者對美國之意義絕非後者可比,而且前者的說法也不足以概納林肯的功績:不是“維護了美國的統一”,而根本是“統一了美國”。

    在關卓凡眼裡,南北戰爭之前的美國,只是一個鬆散的利益共同體,算不上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國家。人們效忠的是自己所屬的那個利益體——家鄉,而非國家——聯邦。當利益指向大致相同的情況下,他們可以呆在一起,一旦互相之間有所衝突,分手便是自然不過的選擇。

    在這一點上,南北雙方一個德行,沒有什麼本質不同。1812年戰爭,新英格蘭既相對親英,又對戰事不耐,打著打著便嚷嚷著要和英國單獨和談——等於脫離聯邦。

    內戰初起的時候,大批在聯邦軍隊中服役的南方人去職,回到家鄉和自己從前的戰友、同事、軍校同學對壘。聯邦政府居然完全不加阻攔。此行為多少年來都被視為一種優雅的具有騎士風度的政治文明。關卓凡卻認為,這一是因為當時的民主黨總統布坎南有意放水,二是當時人們——不論北南,都認為把自己的家鄉排在國家之前、甚至為了家鄉和國家對抗,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

    這也是剛開始的時候,北方表現不好的一個重要原因,思想混亂,都不知道為誰為什麼打仗。

    美國人是打完了內戰,才真正開始把國家放到家鄉之前,才真正把自己當成了“美利堅人”,而不僅僅是“弗吉尼亞人”、“’伊利諾伊人”。也才真正明白了:國家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要走,土地得留下;不想把土地留下,就得把命留下。

    關卓凡認為,甚至可以說,二十世紀末、二十一世紀初那個睥睨天下的明日帝國,其真正的奠基者,不是華盛頓,而是林肯。

    但以上種種道理,都得等打完了仗,再經過多少年的反思總結,才真正領悟,這個時候,殺紅了眼的美國人的腦子裡大多其實還是一片糊塗。

    林肯是孤獨的。

    嚴格說起來,林肯不算一個多麼出色的戰略家,也擺過不少臭棋。他最大的長處是有著鋼鐵般的神經和意志,以及為了他的“道”而赴身的覺悟,這使他在看不清楚前路、甚至失去信心的時候也不會倒下,這個時候,如果有人幫他撥開迷霧,給他信心,他就可以等到最後的勝利。

    關卓凡就扮演了這樣的角色。

    看到“統一是聯邦的最大利益,神聖至上”,並,“為此應採取一切應採取之手段”,林肯真有上帝為他“打開了一扇門”的感覺;而關卓凡的長篇大論,說這場戰爭必須有一個從小到大的過程,實際上是在反覆暗示,政府其實應對得宜、啥錯也沒犯,這除了正好拿來塞政敵的嘴外,對林肯自己,也是心理上的重大解脫,自信心油然而生。

    在這種心理狀態下,看關卓凡提出來的西線戰略,林肯當然覺得:高,實在是高!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0:42
第八章 大床

    關卓凡費盡心思寫這份東西,起意倒並非為林肯打氣,他本來的目的一是加重自己和軒軍在美國人心目中的份量——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確保把自己從東線摘出來,放到西線去。

    其時的東線戰場已成血肉磨坊,戰爭的模式基本就是填人頭,一顆人頭換一顆人頭,甚至兩顆人頭換一顆人頭——反正北邊人多。自己這二萬七千人一不小心,就磨沒有了,那就未免太國際主義了。戰爭傷亡不可避免,但軒軍補充兵源不易,仗要打得巧一點才好,畢竟還沒到為美國人民鞠躬盡瘁、死而後己的份上。

    還有,如果上東線,就得面對美國有史以來那位最偉大的軍事天才羅伯特.李,不論關卓凡的歷史書背得多熟,開多少外掛,戰場上形勢瞬息萬變,李又是最善於隨機應變的,小關很擔心自己一個應付不來,真應了和慈禧說的那句話“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為國家辦事”。關卓凡決定,對李這位本就疑似開外掛的人物,還是不要這麼早會面好。

    西線才是廣闊天地,大有可為。

    他苦心籌劃,終於得償所願,松江兵團被劃入西線戰區序列,參加田納西會戰。

    這份《紐約論壇報》,這篇《關逸軒侯爵訪談錄》,關卓凡看得略略細些,發現雖然是在他的《平南八策》的底子上寫出來的,但出入還是頗大。

    一是涉及軍事部署的,盡數刪去,關侯爵只是含糊地表示。東線打得很好。西線也應加強。

    二是重點明顯放在關侯爵認為“戰爭規模是一個從小到大的過程”以及“艱苦的投入即將進入收穫的季節”等等上面。中心思想是:敵人很狡猾,但政府很強大,按部就班,穩穩當當,一切盡在掌握。

    還有就是關侯爵反覆表示,對聯邦政府取得最後的勝利具有絕對的信心。記者問侯爵閣下,您認為戰爭還將持續多久?關侯爵慨然說道:不超過一年。

    關卓凡心想,這句話我可沒有寫在建議書裡。你倒是敢說。

    這就是一篇聯邦政府的公關軟文嘛,但關卓凡承認,效果很好。

    其實洋和尚比較會唸經這種觀念哪裡都有,非獨中國為然。而且這個時代的美國人還遠不是一百幾十年後的美國人,眼睛離頭頂的距離還很遠。最重要的是這位洋和尚並非站在河岸上說干話,如果人家對聯邦政府的勝利沒有信心,怎麼會萬里迢迢地帶兵過來幫俺們打仗?

    關卓凡抬起頭來,微笑道:“寫得真好,我都迫不急待想認識這位記者了。”

    林肯哈哈大笑:“哈萊斯可能是全世界最難纏的記者了,接受他的採訪的次數少一些。我覺得我的身體會更健康一些……不過他肯定會成為你的崇拜者。”

    林肯收了笑聲,鄭重地說道:“逸軒。感謝你的理解,這個報導頂得上兩個軍團。”

    關卓凡的住宿安排在林肯臥室對面的“皇后臥室”,和“林肯臥室”隔了一個東坐廳。這間房子後世宿過英國女王、荷蘭女王,因而得名。這個時候嘛,關卓凡想,不如命名為“逸軒齋”?

    林肯親自帶他進入房間,玫瑰色和白色主調的裝飾,清麗典雅,一張大大的四柱床擺在中間。這間房子可比那間“林肯臥室”豪華多了。

    林肯很誠懇地說:“逸軒,這一次的見面安排的太倉促了,等你從西線回來,一定請你和夫人一起過來做客。”

    感謝總統閣下的盛情,可,我沒有帶夫人來美國呀。

    “逸軒,我理解你們的婚姻制度,”林肯微微一笑,“我聽說有一位美麗的姑娘,陪在你的身邊。”

    婚姻制度?關卓凡一愣,隨即便明白了,林大鬍子把婉兒當成了自己的侍妾。

    林肯繼續笑道:“當然,這句話可不能叫瑪麗聽見。”他頓了一頓,“最好也不要叫上帝聽見。”

    互道晚安之後,林肯辭了出去,關卓凡一個人站在大大的房間裡發愣:我為什麼沒有否認,婉兒不是我的……夫人?

    他痛痛快快洗了一個熱水澡,皮都快搓了下來。然後上床。腦子中無數的念頭轉來轉去,但他終究是倦極了的人,讓我睡一個好覺,其他的,明天再說。

    跌入黑甜之前,模模糊糊地想:我這張床,英國女王上過,荷蘭女王上過,我來算一算,她們兩個今年芳齡幾何……

    夜半更深,英國女王真上了他的床。

    只是這女王生得卻與楊婉兒有幾分相似,臉紅紅的低著頭絞著手兒。關卓凡費盡了心機,卻無論如何解不開她的衣帶,慾火焚身之下,便待用強,忽然一轉頭,發現荷蘭女王也坐在床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柔聲道:“撕壞了,以後可就再也不下廚給你做飯了。”

    關卓凡一驚而醒,瞪著天花板,心裡怦怦直跳。

    窗外曙色微熹。

    起床後洗漱完畢,用過早點,告別了白宮的主人,關卓凡踏上歸程。

    回到紐約後,出發去查塔努加之前,預計有兩件事要做,一是接收美國政府提供的武器裝備,二是換裝,即更換美國聯邦政府軍的軍裝。

    馬車向著東南方向奔馳在馬薩諸塞大街上,迎著清冷的晨風和東昇的太陽,關卓凡心中感慨萬千。

    自己一個中國人,遠渡重洋,萬里赴戎機,所為何來?

    當然是要練出一支經歷過近代戰爭洗禮的軍隊,而且當切斷了他們與國內的一切聯繫之後,這支軍隊效忠的對象,便只能是自己一人。

    至於客觀上幫助林肯維護了美國的統一,也不是壞事。畢竟不管自己來與不來,美國終究會歸於一統。站在勝利者的一方,正是歷史投機者的不二法門,而且說到底,只有統一的美國,才有力量作為中國的強援,替我平衡英法,為自己的計畫爭取寶貴的時間和空間。

    至於中美可能發生的直接衝突,還在遙遠的未來。

    在這個時空裡,東亞和東南亞的局勢,也許該由中國來主導,就像中國也會承認南美是美國的後院一樣。或遲或早,中國總須強大到可以對東亞和東南亞進行某種秩序重建——某種在中國強力下的和平秩序。如此,遠隔一個大洋,美國人也許就不會再生覬覦之心。

    如果美國人到時候真的有了更多的想法,中國必須有力量打消他們的這些想入非非。

    比如,在本時空,不論美國和西班牙打成什麼樣子,抱歉,菲律賓都不會是美國的。

    希望太平洋真的足夠大,能夠同時容得下東西岸這兩個巨人吧。

    至於林肯,關卓凡承認,自己對他很有好感。

    和林肯握手的時候,林肯只是保持著一個禮貌的力度,但關卓凡能夠感覺到這個高大削瘦的男人的力量。這種力量既來源於他確實筋骨強健——青少年歲月長期的體力勞動給了林肯一副強悍的體魄;更源於這個人內在的堅強、自信。

    關卓凡發現,偉大的歷史人物都有一個共同點:對自身和從事的事業的高度自信。

    於我心有慼慼焉。

    關卓凡是知道林肯最後的結局的,也有信心因為自己的介入,美國內戰的歷史走向會發生明顯的變化,那麼,這種變化會改變林肯的宿命嗎?

    或者說,自己要進一步主動介入,改變林肯的宿命嗎?

    真這麼做的話,何所得,何所失?

    華盛頓已經喧鬧起來,關卓凡能夠感覺到這個年輕的國家體內溢於言表的躁動,朝氣和野心一樣的蓬勃,正像這初生的太陽。

    而他自己的國家,卻正夕陽西下。

    好吧,他在心中默默地說,現在我來了,太陽必須重新升起。

    不知不覺,車外已是陽光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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