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78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2:20
第一一七章 揭帖
        
    徐四霖說道:“薩摩藩的態度頗為怪異。藩內多有人主張對長州一戰,而且認為此番長州內訌,是薩摩最好的機會,聯合‘俗論黨’,打擊‘正義派’,既可報島津久光被刺之仇,又可掌控長藩內政,從此薩摩徹底壓倒長州——這可是薩摩一藩,上上下下多少年來的願望!”

    “可是當政的大久保利通力主‘持重’,苦主島津久光也是態度曖昧,凡有藩士向他慷慨陳辭,他都說自己要靜心養傷,無力論及這些煩心的事情。”

    徐四霖說道:“英國人反覆來往長州、薩摩之間,為兩家做和事老,起勁得很!”

    “還有,”他喝了一口茶,微微喘了口氣,“從鹿兒島薩摩藩府透出來的消息,九成九可以確定,桂小五郎沒有死!不是他命大,而是薩摩藩找了最好的英國醫生,落了大氣力搶救。有人說桂小五郎其實已經康復,但迫於輿論,島津家還不能放他回去——而且,現下的情形,薩摩藩想殺他的人太多,桂小五郎功夫再好,怕也走不出鹿兒島。”

    關卓凡心中嘿然,自己縱橫捭闔,落了多少心機,使了多少手段,可別反倒間接促成薩摩、長州兩家提前結盟?要是那樣的話,可就太諷刺了!

    不過,島津久光、大久保利通兩個,就算有此意,也得顧及下面的人的感受,短時間內,薩、長是沒有結盟的可能的,但夜長難免夢多,自己要加快行動了!

    幕府那邊呢?

    徐四霖說道:“我到江戶。拜見了將軍德川家茂。想來之前德川慶喜已經做了足夠的文章。將軍沒有多問什麼。就說願向大清借兵,還說有把握拿到天皇的敕誥。而且問了不止一次,大清什麼時候可以出兵?”

    什麼時候?等我的“翁貝托國王號”和“杜里奧號”回來。唔,兩位美人也差不多該啟程了。

    關卓凡問道:“子綏,據你所見,德川家茂此人何如?”

    徐四霖說道:“他才十九歲,生的還有幾分稚氣。性情溫和,舉止穩重。但……”他斟酌了一下用詞,說道:“也許是因為脾氣太好,難免優柔寡斷,坐在幕府將軍位子上,看起來頗有力不從心之感。”

    “而且,他身體很不好,周身都是毛病,似乎已經不良於行。”

    關卓凡想,原時空,再有一年多點。第二次長州征伐慘敗,不堪重負的德川家茂跟著就掛掉了。本時空。如果打敗了長州,這個年輕人能不能多活幾天呢?

    徐四霖微微一笑,說道:“不過,可能是模樣生的俊,性格又平順,家茂在大奧的女官中的風評倒是很好。”

    關卓凡曉得,關於十四代將軍的人選,大奧是傾向於德川家茂的,並且在家茂繼位上發揮了相當的作用。原因無非是家茂年紀輕,性格軟弱,易於控制。這個心思,哼哼,和俺們那位御姐也沒有什麼不同。

    但是,一個脂粉堆里長大、易於為女人控制的男人,如何能夠應付這千年未見之大變局?

    天下動盪,國賴長君,如果十四代將軍選擇的是已經成年的德川慶喜,幕府的命運會變得更好一點嗎?

    關卓凡問道:“軍費呢?”

    徐四霖說道:“軍費一事,幕府答應照咱們的法子:由咱們出面,代幕府向銀團借款,然後幕府分年攤還,以日本海關收入為擔保。戰後,日本各海關的稅務司用咱們的人。”

    關卓凡眼睛一亮,說道:“好,答應就好!”

    征伐長州的軍費當然得幕府來出,但幕府已經窮得快破產了,當然拿不出這筆錢。於是,關卓凡仿左宗棠借洋款,以及中國賠款英國故事,為幕府籌劃了這樣一個方案。其中,中國政府相當於幕府的保人,所以,日本海關的收入是押給中國政府,而不是押給銀團,這樣,關卓凡就能名正言順地控制日本的海關,進而控制日本最重要的生命線——對外貿易。

    這個銀團,當然是花旗銀行領銜啦。

    再加上“徵集軍需”,這一趟走下來,即便單純計算收支,也應該虧不了。

    徐四霖笑道:“不答應也不行。長州內訌,‘正義派’三下五除二便打垮了‘俗論黨’,著實嚇到了幕府,形勢明擺著,第二次長州征伐不可避免。但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薩摩的島津久光,以身體染恙為由退出了‘參預會議’,少了薩摩藩,‘公武合體’便形同虛設。”

    “如果此時和長州見仗,各藩之中,除了一個會津藩,其他的一定是站在一邊看熱鬧。像薩摩藩這樣的,還不知道會不會背後捅幕府一刀子。”

    “打長州,憑幕府一家子,是沒有底氣能夠速戰速決的,可拖得稍久,這仗就打不起了。環顧四周,除了咱們,幕府是再也找不到強援了。”

    關卓凡微笑,心裡說:憑幕府一家子,也是能夠“速戰速決”的。只不過,不是幕府“速決”長州,而是長州“速決”幕府。

    日本的情形已經明朗了,現在還有另外兩個關鍵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美國人的態度。

    美國已經答應為松江軍團提供“運輸服務”,並提供“武裝護航”。關卓凡的要求還包括在松江軍團登陸的時候,美艦提供“炮火掩護”,其實就是要求美國人先把沿岸的日本炮台敲掉,不然我怎麼登陸啊?

    但這個美國人就比較猶豫了,因為這樣一來,美利堅合眾國就直接介入日本國的內戰了,得失之間,美國人還要衡量。

    如果沒有足夠的炮火開路,松江軍團就不能在長州沿岸登陸,而只能選擇長州以外、幕府能夠控制的地區登陸,然後陸路行軍進入長州。

    這樣一來,戰爭成本和持續時間都要增多。而且,日本這個時候,除了江戶,哪些地方才算“幕府能夠控制的地區”?頗不好說。可別鬧得正主兒還沒照面,先和其他的大名幹了起來。

    本來,關卓凡選中的登陸點是下關——本時空,這個地方還叫“馬關”。對關卓凡來說,這實在是一個有特殊意義的地方,如果不能在此登陸,未免遺憾。

    “翁貝托國王號”和“杜里奧號”歸來後,這個問題就不是問題了。別說一個長州藩,就是全日本所有的岸防炮和艦炮加在一起,火力也比不上一艘“翁貝托國王號”。對於翁大美女的一百一十磅阿姆斯特朗後裝線膛炮而言,長州馬關的炮台不過是一堆易碎的靶子而已。

    可是,翁大美女美則美矣,惜乎還是個“雛兒”,“未經人事”,萬一出點什麼紕漏,擦破點皮,豈不心疼死關貝子?所以,萬全起見,還是得把美國人拉進來。

    最多戰後日本的權益,再多分點給美國人就是了。比如說,日本海關,中、美共管?

    美國人入局,也可以更好平衡英國人和俄國人的壓力。

    總之,以中國目前的力量,是不可能吃日本的獨食的——列強不會允許。這一點,關卓凡有清醒的認識。

    第二個問題,拿什麼說服兩宮皇太后,在朝廷內部達成一致意見?

    畢竟日本對中國造成的傷害,在本時空還沒有發生。其中厲害關係,全世界只有關卓凡一人曉得。

    要有足夠的理由。不然人們即便嘴上不說,暗地裡也會譏之為“擅起邊釁”。

    而且,日本在當時的中國人眼中,不過蕞爾小邦,打敗日本人,和遠征大洋彼岸、打敗紅頭髮綠眼睛的西洋人,“功勛值”是沒辦法比的。

    要叫人民群眾明白並承認:關貝子跨海征伐東瀛,是有著偉大的歷史意義滴。

    徐四霖掏出兩本摺子紙來,微笑著說道:“這是從長州藩流出來的一份‘揭帖’,現在,大約已經傳遍了整個日本。請貝子爺過目。”然後站起身來,雙手遞上。

    所謂“兩本”,就是“兩張”,長長的一張紙,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折成一疊。

    關卓凡接過來,略略一眼掃去,臉上已經露出笑意。

    這兩張紙,都是日本特有的“和紙”,厚實細密,有著特殊的紋理和色澤。

    徐四霖在旁邊介紹:“這一張叫做‘雁皮紙’,這一張叫做‘鳥子’,都是日本特產的紙張,咱們中國是沒有的。”

    上面的書法是漢字,但明顯“和化”,關卓凡不曉得該怎麼形容,古拙?抑或,笨拙?再加點圓滑?總之,和中國的顏柳歐趙都頗不相同,很容易就能夠分辨出自日本人之手。

    這兩份“揭帖”,洋洋數千言,內容卻是相同的。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兩邊個別字句有所出入,不過意思還是一樣的。

    其中一段,二十一世紀的中國人聽起來似曾相識:

    “惟欲征服清國,必先征服滿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清國。倘清國可完全被我國征服,其他如小中亞西亞及印度南洋等,異服之民族必畏我敬我而降於我,使世界知東亞為我日本國之東亞,永不敢向我侵犯。”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2:20
第一一八章 最可怕的敵人
        
    不錯,這份“揭帖”,正是脫胎於後世著名的《田中奏摺》。

    揭帖的“作者”嘛,自然是咱們的關貝子。

    《田中奏摺》的真偽,原時空的學界,是頗有爭議的。不過,關卓凡認為這不是重點。《田中奏摺》即便是偽造的,也算為倭人代言,真正說出了島人心聲,不算冤枉他們。這份東西,不管是間諜偷回來的,還是自己發揮出來的,國民政府都打了一場少見的漂亮輿論戰,要點個贊。

    《田中奏摺》洋洋灑灑兩萬餘字,關卓凡這個歷史系研究生,也只從頭到尾地看過一遍。全文重點,並非流傳最廣的那段,“惟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滿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云云。而是很認真地討論:大日本帝國拿下滿洲之後,應該如何在那裡進行鐵路和金融的建設?

    本時空,拿這份東西來栽長州藩的贓,得先對其做適當刪改。比如,這個時代的日本,很少用“支那”稱呼中國,此時的“支那”也沒有貶義,中國國內對這個稱呼還沒有任何敏感度,因此統統改為“清國”。

    對本時空來說,太過超前、太過違和的內容刪去,但主體思路保留。全文骨架如下:某長州藩士,幻想打敗幕府、統一日本之後,遂行對外擴張,佔領朝鮮,侵入滿洲。然後,想一想日本應該如何在滿洲進行鐵路和金融的建設呢?

    在行文之中,帶出“長州系”治下的日本,“北上南下”的“大戰略”。

    這麼安排。顯得更加煞有介事。不論中國人還是日本人。都絕對想不到:這居然是一份“偽造”的文件。

    事實上。這份揭帖已經在日本引起了極大的轟動。因為揭帖最早從長州藩流出,關卓凡又在文中加入了“天既降大任於我長州,我等周長志士,必當仁不讓,務自我砥礪,胼手胝足,克成王政”等語,全日本的人都認為。此文為長州藩士所做無疑。

    長州藩含長門、周防兩個“令制國”,因此長州藩士自稱“周長志士”。

    這支如緣巨筆嘛,想來不是高杉晉作,就是桂小五郎。或者,兩位合作的也不一定?

    當然,桂君現身陷於薩摩國賊,不過,也許這是他對島津老賊遂行“天誅”之前寫的呢?

    最懵懂的那位是高杉晉作本人,雖然看得心潮澎湃,可是。這真不是俺寫的呀!難道確是桂君的大作?他倒瞞得我好!

    這份揭帖在引起轟動的同時,也引起了極大的爭議。

    有的人說。“寫這個東西的傢伙完全在痴人說夢啊。”你看啊,幕府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推翻,就想著朝鮮、滿洲盡入彀中了?

    有的人說,“雄心壯志可嘉,可是,太過張揚了吧?如果引起猜忌就不好了。”

    嘿嘿,何止“猜忌”?

    更多的人被這篇揭帖搗鼓得熱血沸騰,本來就是“天下勤王志士之望”的長州藩,在激進派人士心目中,形象愈加“高大上”了。

    長州藩很快便發覺,可以利用這份揭帖加強自己“勤王倒幕”的號召力,於是對之採取了默認的態度。“長州志士著雄文”,乃成為不可移替的定論。

    沒有一個人想得到,這份東西竟然是敵人陷害長州藩的“栽贓”。

    沒有一個人想得到,長州藩最可怕的敵人,不在日本。

    至於幕府——怎麼可能是幕府寫的?幕府如果有本事寫得出這樣一份東西,大夥兒早就跟著德川將軍混了,還倒個什麼幕呢?

    沒有一個人想得到,幕府固然不是揭帖的作者,卻是傳播揭帖的始作俑者。

    短短數天之內,江蘇巡撫趙景賢、浙江巡撫劉郇膏、福建巡撫李福泰、廣東巡撫蔣益灃,先後上摺,說的都是同一件事情:日本國內異動,請朝廷留意,預為之備。

    他們的奏摺內,都提到了一份揭帖,“狼子野心,梟獍之性,狂悖無度”。

    之所以這四位先行發聲,是江、浙、閩、粵四海關,負責對日貿易,同時也就負有對日情資之責。

    在此之前,他們都接到了軍機處關於調查日本相關事件的指示。

    接著,直隸總督劉長佑、三口通商大臣崇厚、兩江總督曾國藩的摺子也到了,說的也是同一件事。

    其中,劉長佑力主對日用兵:

    “滿洲為我朝龍興之地,豈容倭夷覬覦?伏豈皇上先曝倭夷之罪,簡大臣宿將有威望者起東三省之兵,出松花江以臨庫頁島;別命一軍出朝鮮,以扼其西;而後選明習韜略、熟悉水師之將,率舟師趨長崎,以攻其南。”

    “憑廟算之長,海外有截,天戈遠震,四夷戟兵。百世之憂一朝敕平,朝鮮、琉球亦庶可免蠶食之患。”

    軍機處聯銜上摺,將日本的事情前前後後、原原本本地奏了一遍,並附上了兩份揭帖的原件。

    兩宮皇太后將奏摺發下“交議”。

    一時間,朝議鼎沸。

    最近一段時間,朝廷大政的實施,軍機上只要有了定案,便明發上諭,“交議”這種把戲,已經有日子不玩了。這一次,好大一事兒,朝廷居然表示要認真聽取翰詹科道的意見,大夥兒無不振奮,這可要好好地表現一下子!

    這個事不同洋務,翰詹科道確實有發揮之處。

    摺子雪片般飛入禁中,開始的時候,兩宮皇太后還一份份地細看,到了後來,實在看不過來,姐倆商議,有關日本的摺子,叫軍機處來幫著看吧。關卓凡奏,為示至公而無私,請於言路上擇一能員會同看折。於是,又加了潘祖蔭。

    雖然沒有看完所有的摺子,但言路上的意見兩宮已經非常清楚,幾乎是清一色的慷概激昂,許多人的態度和劉長佑很接近:主張跨海討伐日本。

    “唯兵不祥”這種話,幾乎無人提起。

    有一個事,兩宮皇太后印象非常深刻,幾乎每一個摺子,都提到了前明“萬曆朝鮮之役”。

    還有不少摺子,提到了唐朝時候的“白村江之役”。

    這兩場仗,慈禧原先是不知道的,慈安更不必說。這一輪摺子看下來,這個“萬曆朝鮮之役”和“白村江之役”,莫說慈禧,連慈安都搞明白了。

    關卓凡想,很好,用不著我給你們倆科普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2:20
第一一九章 扶順滅逆
        
    “白村江之役”,唐、日同時介入朝鮮半島內戰,各找帶路黨,各有代理人。戰爭的結局沒有懸念,彼時還沒有真正開化的日本,被處於國力頂峰的唐朝,打得全軍覆沒。戰後日本立即“全盤唐化”,一千年之內,不敢東望亞洲大陸。

    “萬曆朝鮮之役”,日本對朝鮮用兵,則是**裸的侵略,企圖吞併朝鮮後進窺中國。中國援朝,既為履行宗主國對藩屬國的義務,亦為免除東北邊患。彼時日本正處於其封建社會的最頂峰,中國則早已走上了下坡路,此消彼長,這場仗就打得很辛苦。

    有賴張居正改革留下的殷實家底,明軍最終還是把日本人逐出了朝鮮半島。但實話實說,這場仗明朝是“耗”贏的,過程並不如何好看。

    日本人輸掉了這場他們稱之為“文祿—慶長之役”的侵朝戰爭,國內戰亂再起,幾輪廝殺過後,德川家康成為最後的勝利者,建立江戶幕府,延續至今。

    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熟稔史實,有這兩場戰爭打底,對於日本,只要關卓凡小小開個金手指,他們便會生出清醒的認識:只要肌肉一鼓起來,日本就會染指朝鮮,繼而以朝鮮為跳板,窺伺中國。

    關卓凡從原時空取材、偽造的那份揭帖,就是這個小小的金手指了。

    加上現下內平發、捻、回,外平美利堅南逆之亂,讀書人對國家的戰爭能力高度樂觀,紅頭髮綠眼睛的都打趴下了。一介倭夷豈在話下?此時不示人以慷慨激昂。更待何時?

    基於以上的判斷。關卓凡才會將關於日本的事情“交議”。

    果然,一如關卓凡所料,言路上迅速形成了一面倒的求戰的輿論。

    前戲做完,到了最後確定對日大計的時候了。

    三月陽春的暖意,穿過門簾,透入養心殿東暖閣內。

    上面的兩宮皇太后,下面的軍機全班,都是精神奕奕的。

    正在說話的是聖母皇太后。

    “劉長佑那個摺子。似乎是要把日本連根拔起的意思。我瞧著日本國內,也是有順有逆的,如此不分良莠,玉石俱焚,會不會過了一點兒?”

    關卓凡說道:“聖母皇太后聖明。日本國內,真正生了不利我中華之心的,只有一個長州藩。日本的幕府,一向敬慕天朝,自開幕的德川家康以來,十四代將軍。都對中國很恭敬的。”

    事實未必盡如關卓凡所言,但扶幕滅長是既定的章程。中國現在還沒有能力吃下整個日本,對付日本,只能一步步來;還有,如前文所言,列強也不會允許中國獨吞日本,像劉長佑那樣激進,反倒會把事情辦砸。

    他頓了一頓,說道:“臣以為,日本國內,這‘順’,便是幕府,這‘逆’,便是長州藩。咱們應該仿美利堅平叛故事,扶順滅逆。”

    慈禧點了點頭,說道:“這個‘幕府’,自然就是他們的政府,這個‘將軍’,自然就是他們的首輔,只是……總覺得有點怪怪的。看你們的摺子,日本這個國家,似乎皇上呆在一個地方,幕府呆在另外一個地方,這是為什麼?難道他們君臣之間,不大和睦?”

    這話問得犀利,關卓凡提醒自己,要小心回答。

    他略略沉吟了一下,說道:“回聖母皇太后的話,這是日本的國體,一千幾百年了,都是這個樣子,也說不上和不和睦。不過,臣有一個小見識,日本這個國家,自己人如果太和睦了,就要對外生事。像現在這個樣子,他們君管君的事,臣管臣的事,對咱們中國,是最好的。”

    關卓凡的話,間接承認,日本“君臣之間,不大和睦”,這個兩宮皇太后都聽懂了。就中國國家利益而言,確乎是關卓凡所說的道理;同時,她們也自然而然想到:自己人“不和睦”,先生內亂,再招外侮,日本如此,中國何嘗不是?

    兩個女人,同時生出念頭:咱們君臣之間,可得一心一意!

    慈禧說道:“咱們用兵,總要名正言順。長州藩是日本國內的叛逆,不知道日本的這個‘天皇’,肯不肯向大清請兵?”

    關卓凡心中暗讚:御姐確實聰明,從日本君臣“不大和睦”,立即便想到日本天皇是否能如幕府所願,向中國借兵?

    關卓凡說道:“回聖母皇太后的話,一定肯的。日本的孝明天皇,還是很明白事理的,曉得長州藩嚷嚷什麼‘尊王’,不過是學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罷了。之前,他下過一道討伐長州藩的詔書,只是一征長州,斬草未除根。現在長州的叛逆,回過氣來,打敗忠於朝廷的那一派,把持全藩,勢大難制了。”

    慈禧秀眉微蹙,說道:“這長州的叛逆,戰力果真如此強悍?他不過一州之地,朝廷以一國敵一州,居然拿他們沒辦法,還得向外國借兵?”

    關卓凡說道:“回聖母皇太后,長州藩的叛逆,和日本的朝廷頗有不同。他們辦洋務,以西法練兵,而日本朝廷在這上面,尚頗因循。所以,現在的長州,已非幕府可制了。”

    兩宮皇太后不由同時輕輕“啊”了一聲,姐倆對視一眼,互相微微點頭。

    慈禧說道:“我們姐倆曉得了,只是這樣一來,咱們出兵,有足夠的勝算嗎?”

    關卓凡說道:“請兩宮皇太后寬心。長州藩辦洋務,以西法練兵,不過剛剛開了個頭,戰力固然非幕府可敵,但還比不上比洋人。臣說句大話,此番征伐日本,和當初赴美平叛,誠惶誠恐,戒慎戒懼,是頗不相同了。”

    兩宮皇太后臉上都露出微笑,慈禧溫言說道:“還是要小心。”

    這麼說法,跨海征日之事就等於定了下來,關卓凡心中一寬,躬身說道:“是,臣謹遵太后訓諭。”

    略略沉默了片刻,慈禧以儘量平靜的聲音說道:“關卓凡。”

    “臣在。”

    “這次赴日平叛,你還是打算自己帶兵嗎?”

    這是不消說的。

    關卓凡說道:“是,請兩宮皇太后允准。”

    黃幔後面,有幾乎無法察覺的嘆息。

    又略略沉默了片刻,慈禧以沒有任何感**彩的聲音說道:“總要處處留心,以策萬全。”

    這就是“允准”了。

    關卓凡再次表示“謹遵聖諭”,頓了一頓,說道:“這次赴日平叛,是跨海征伐,軍需糧路不敢都指望幕府,大半還得靠咱們自己辦,所以維持海路安寧十分緊要。咱們自己的海軍畢竟還未成軍,臣請旨,是否請美國人助一臂之力?”

    兩宮皇太后都是眼睛一亮,慈禧面露喜色,說道:“好啊,美國人願意嗎?”

    關卓凡說道:“既為盟國,就該守望相助,美國人必定願意的。再說,打完了日本,他們也會有好處。”

    慈禧心想,確實是這麼回事,暗暗舒了一口氣,微笑道:“如此最好,我們姐倆也放心一些。”

    她想了一想,說道:“你們想著,大致在什麼時候出兵呢?”

    關卓凡說道:“回聖母皇太后的話,臣等會議,現在就開始籌備,等到在英國買的兩條兵艦回國了,諸事妥當,即行進軍。兩條兵艦已經啟程,大約一個月後到埠。”

    慈安這時候開口了,是一副悠然神往的樣子,說道:“聽說是好大的兩條船,唉,能看上一眼就好了。”

    關卓凡心中一動,說道:“是,到時候臣等具折奉請兩宮皇太后巡閱。”

    慈安笑道:“哎呦,那不是得到海邊去看?好遠的路,說說罷了。”

    慈禧在一旁沒有說話,然而,心兒卻怦怦地跳動起來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2:20
第一二零章 心思
        
    “聽說是好大的兩條船,唉,能看上一眼就好了。”

    這句話,慈安只是隨口感慨,並沒有真正放在心上,然而慈禧心中,卻是波瀾起伏。

    太后說是“以天下養”,又“垂簾聽政”,大柄在手,掌萬千人生死禍福,但是,她們再金尊玉貴,再權焰炙天,也是“金絲籠裡的囚犯”,基本沒有行動的自由,甚至可以說沒有真正的人身自由。

    因為她們是女人。

    在皇帝成年之前,她們走出北京城的唯一的機會,就是今年下半年,文宗的寢陵定陵落成,舉行奉安大典,她們作為文宗的遺孀,謁陵與禮。

    皇帝親政之後,為示天下以“純孝”,許會奉兩宮皇太后鑾駕,巡幸兩次熱河行宮?

    剩下的出京的機會,就是預先看一看身後事——巡視自己的陵寢工程了。

    說到行走的自在,最尊貴的皇太后,比不上最普通的村女。

    和大多數後宮嬪妃不同,慈禧少年時候也算走南闖北,這種前後之間過於明顯的落差,會讓她感受到更多的無奈、煩躁、痛苦,這些,在原時空,未必不對她的行為方式產生負面的影響。

    這是慈禧為什麼對頤和園的山水如此心心唸唸的重要原因。

    如果兩隻大船到埠,真能以“巡閱”的名義走上一遭,對慈禧而言,確是有著常人很難想像的重大意義的。

    何況,她這輩子,既沒有看過這麼大的船。也沒有看過無邊無際的大海。

    更何況。“巡閱”的是“海軍”。她還不曉得大清國未來的“海軍”是什麼樣子,想來,旌旗招展,軍刺如林,甲冑鮮明,吼聲如雷!然後,會有無數鐵血漢子齊刷刷地向她行禮——那是何等況味?

    想到這些,她便不由渾身微栗。掌心出汗。

    對了,還有那些她怎麼想像不出來是什麼模樣的巨炮——怎麼可能一炮就把一隻好大的船打得粉碎呢?

    年輕時候的慈禧,並不缺乏對於世界的好奇心,接受新鮮事物,也遠比年老時候容易,但長時間關在一個四方天裡,不和外界進行直接的接觸,是人就會變遲鈍,甚至變傻,慈禧亦不能例外。

    退朝之後。慈禧一直在心裡盤算這件事情。

    難得他那一句“到時候臣等具折奉請兩宮皇太后巡閱”——不知道打破了多少規矩禁忌!

    可是,萬一。這個傢伙只是隨口敷衍呢?

    慈禧反覆想了又想,覺得對關卓凡的意向並無足夠把握。這個事既然是慈安挑起來的,就要著落在她身上,讓她出面,在關卓凡那裡敲磚釘腳,不容這個傢伙悔賴。

    她算了算時間,征伐日本之前,恐怕是不大可能趕得及“巡閱”的,關卓凡說過,兵艦一到,即行出征。而太后出巡,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要做很多的準備,何況要去那麼遠的地方?更何況是“閱軍”這種史無前例的事情?

    這一段日子,軍機處和他本人必然要全力籌備征日事宜,是沒有精力時間來管她“巡閱”的事情的。

    那麼,打完日本之後呢?

    他說過打日本“最多三個月便見分曉”,那麼就是說,今年之內一定班師凱旋——慈禧興奮起來:打了勝仗,“閱軍”就多了一層“慰勞將士”的意味,愈加光明正大,腹誹的人嘴上也不好說什麼了!而且更加地榮耀光鮮,更加地有意思!

    慈禧被自己的念頭弄得渾身燥熱,想著傳午膳的時候,就要攛掇慈安,在關卓凡那裡“敲磚釘腳”。

    兩宮的午膳在長春宮傳。先陪著小皇帝用過了膳,慈安又絮絮地叮囑了幾句,慈禧說的則是“不許淘氣”。小皇帝低眉順眼地答應了,辭了兩位皇額娘,一堆太監簇擁著,回弘德殿上“國語課”去了。

    姐倆這才開始正經進膳。

    慈禧正在轉著念頭,想著該如何開口,慈安先說話了,是發愁的樣子:“唉,又要打日本了,這麼折騰來折騰去,他的這個婚事,還來得及辦嗎?”

    慈禧微微一愣,“他”是誰,當然相互心照,不由心裡微微苦笑:他的事情,這個姐姐還真是上心。

    又不禁在心底微微冷笑:老婆還沒選定呢,就想著辦婚事了?是不是覺著自己勝券在握了?

    表面上非常平靜,說道:“恐怕是趕不及了,不過……”

    慈安突然想到什麼,搶過話頭,語氣頗有幾分興奮,說道:“不過,可以先訂婚嘛。等他從日本回來了,再辦婚事也不遲!”

    慈禧嘿然,心說這個姐姐不傻呀?之前那些笨笨的樣子,別是裝出來的吧?

    這個方案,她不能反對;不過,她也沒打算反對。

    慈禧點了點頭,說道:“我看可以,就按姐姐說的辦吧。”

    慈安笑道:“那可得麻煩你辛苦一趟了。”這說的是臨幸貝子府,當面和關卓凡交代此事。

    慈禧想到就要和“他”見面,不禁心裡一熱,趕忙收攝心神,說道:“那是應該的。”頓了一頓,想我不妨把姿態擺得再高一點,說道:“去他家裡之前,先得封了麗妞公主。”

    慈安這才想起,麗妞這位“大公主”,其實還沒有公主的封爵,另外兩位候選人,大妞和敦妞,可都是公主了。

    當下歡然說道:“哎呀,你想的真是周到,是得先晉封麗妞公主。”

    過了兩天,旨意頒到了麗貴太妃的宮中:

    “典崇鰲降,帝女戒以欽哉;詩美肅庸,王姬詠其禮矣。既嫻內治,宜被殊榮。咨爾和碩公主,乃文宗顯皇帝之長女,朕之長姊。敬慎居心,教夙稟於在宮;柔嘉維則,譽尤彰於築館。風古允協,象服攸宜,是用封爾為榮安公主,錫之金冊。謙以持盈,益篤興門之枯;貴而能檢,永垂宜室之聲。勿替令儀,尚緩厚祿。欽此。”

    之前,恭王上摺,就如他在席上對關卓凡說過的,“臣女於國家無尺寸之功,乃濫叨非分之榮,福薄難受”,力辭敦柔格格的“固倫公主”。兩宮皇太后拗不過他,只好同意,改封敦柔格格為“和碩公主”。

    這樣,麗太妃所出之“大公主”封了和碩榮安公主後,關貝子福晉的三位候選人,地位就拉平了,都是“和碩公主”。

    只是,晉封麗妞和碩公主的詔書頒下來,向來精明的慈禧,沒有想到,自己先吃了一個暗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2:21
第一二一章 我想娶你
        
    敦柔格格封公主最早,而且,一封就是最高品級的“固倫公主”。但敦柔格格封公主是在恭王權勢最盛的時候,封爵詔書的重點,完全放在恭王身上,極美恭王對國家的貢獻,敦柔格格本人,只是一筆帶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敦柔格格是“女以父貴”,封敦柔格格“固倫公主”,主要是為了籠絡恭王。

    而敦柔格格改封“和碩公主”,幾乎無聲無息,因為,這是降級而來。

    大妞封“和碩榮壽公主”,是在關卓凡被黜出弘德殿這個非常尷尬的情形下,擬旨的人固然曉得兩者之間的微妙關聯,恭王本人更不願張揚,因此,榮壽公主的封爵詔書,調子很低,泛泛兩句就過去了。

    三姐妹比較,榮安公主的封爵詔書,洋洋灑灑,不吝嘉言,而且,重點完全是放在她本人身上,大力表揚她的美好品德,強調她文宗顯皇帝親生的“帝女”身份,這些,有心人看在眼裡,自會品評高下,辨別榮枯。

    還有,詔書裡的不少用詞,如“敬慎居心,教夙稟於在宮;柔嘉維則,譽尤彰於築館”,更適合年紀更長、已經或即將“自立門戶”的皇女;而年僅十三歲的榮安公主,還和麗貴太妃住在一起,並未別居一宮。詔書裡的這些話,無形中進一步增加了她的份量。

    “謙以持盈,益篤興門之枯;貴而能儉,永垂宜室之聲”,更在暗示,榮安公主即將出嫁。

    這些微妙的差異和暗示,慈禧並未察覺。還是那句話:她吃虧在“書讀得不多”。

    慈安的書讀得更少,更加想不到這一層,這份詔書的“高參”,是由麗貴太妃而輾轉來自於宮外的。

    榮安公主晉封的頒賜,除了按照朝廷體例。“公中”例牌的那些之外,母后皇太后個人還有一份非常豐厚的賞賜。賞賜的東西似乎頗有深意:全部是關貝子歷次進給母后皇太后的那些新巧的洋玩意,什麼香水,香粉,鑽石耳釘,墨晶眼鏡。水晶石八音盒,琺瑯瓷千里鏡,鑲著藍寶石的金懷錶,等等。

    有意思的是,這些洋玩意,榮安公主原先也有一點。來源呢,也是關貝子——關貝子進給麗太妃,麗太妃轉送給女兒。

    關卓凡每次給宮裡面送東西,並非只進給兩宮皇太后,宮裡其他有位份的妃嬪也有一份。一來,這是禮數,二來。也為賺口碑,“刷人品”。

    當然,小皇帝還小,一個老婆也沒有的,所謂“有位份的妃嬪”,全部都是文宗所遺。

    這裡邊,進到了“太妃”級別,和兩宮皇太后算是一個層級的,只有一個麗貴太妃,其他的。目前級別最高的,不過“妃”而已。

    文宗的妻妾,除了皇后和懿貴妃,位份最高的是麗妃——“妃”這一級的就她一位,接著就是“嬪”。文宗大行。除了麗妃連升兩級,進為“貴太妃”外,其他媵妾,一律加封一級。因此,慈安、慈禧、麗貴太妃之外,後宮位份最高的就是“妃”了。

    麗妃能夠“超擢”,最重要的原因,當然是她誕下並撫育成人了除小皇帝之外、文宗唯一的血脈。

    關卓凡每次往宮裡送東西,都要按級別一份份分好,這件工作,雖有專人為他打點,但他也得親自過問。前三位——母后皇太后、聖母皇太后、麗貴太妃的東西,他更要一件件親自選擇、檢視。不能不說有點小辛苦,但考慮到文宗選色的眼光,收俺東西的應該都是美女,關貝子也算累並快樂著。

    *

    *

    聖母皇太后終於要臨幸毅勇忠誠貝子府了。

    上一次皇太后臨幸關府,是在去年的年底,到現在滿打滿算也沒多久,關貝子簾眷之隆,實在是赫赫炎炎。

    只是這一次還是聖母皇太后一個人,這可就有點奇怪了。

    算一算,皇太后前後三次臨幸毅勇忠誠貝子府,駕臨的都是西聖一人。雖說聖母皇太后的嫡親妹妹醇王福晉,在關府裡面,有兩個“妹妹”,明面上,聖母皇太后和關貝子的關係更近,但也不至於三次都是她一個人出面啊?

    上一次臨幸貝子府,旨意出來的時候,說的是兩宮同行,臨到起駕的時候,母后皇太后鳳體微恙,只好聖母皇太后一人去“走親戚”了。這一次,未做任何特別說明,還是聖母皇太后一個人,這是咋回事呢?

    要說母后皇太后對關貝子有什麼“看法”,人人都曉得的:絕無是理。

    總之,宮裡面對皇太后臨幸毅勇忠誠貝子府的奇怪安排,朝野上下,沒有一個人想的明白,到底是什麼原因?

    這一次聖駕的關防和扈從,和上一次基本是一樣的。

    關防,由御前侍衛和軒軍的近衛團共同負責。路上,軒軍近衛團“前引”,御前侍衛“隨扈”;到了關府,御前侍衛負責“外院”,軒軍近衛團負責“內院”。

    扈從大臣兩位,一位是關卓凡本人,另一位,是年輕的鐘王。

    扈從大臣的工作,不是在太后旁邊站站班就行了,而是要從頭到尾,調度指揮整支隊伍,責任重大。這是鐘王第一次辦真正的“大差事”,絕非之前傳個旨、帶個班可比,他興奮地不得了,接了旨後,第一時間過來向關卓凡請益。

    關卓凡稱他“王爺”,他卻不肯當,反而一口一個“三哥”,既親熱,又恭敬。

    嗯,小夥子挺懂事的。

    閒話少敘,無關人事,略過不表。

    到了貝子的府,進了貝子的房。

    放下了簾子,掩實了門,慈禧的嗓眼兒發乾,心兒劇烈地跳動起來。

    看著含笑向她走過來的關卓凡,她的雙腳好像突然踩進了雲朵裡,身子不由就晃了一晃。

    關卓凡扶住了她——不對,是抱住了她。

    慈禧的手撐在關卓凡的胸前,顫聲說道:“你先聽我說……”

    關卓凡微笑著搖了搖頭,輕輕扳開她的兩隻手,將她完完全全地攬入懷中,柔聲說道:“什麼都不用說,我什麼都曉得的。”

    再也無可抑制,慈禧的淚水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聖母皇太后堅硬的心防瞬間崩塌了,無數委屈、煩悶、辛苦,和眼淚一起,破堤而出。

    淚水沾濕了關卓凡胸前的衣裳,慈禧強忍著沒有放聲兒,關卓凡靜靜地等著,等到她的抽泣聲終於慢慢平息下去了,他用手抬起她的下頜,低下頭,吻上了她的眼皮。

    慈禧渾身一震,不由自主的顫慄起來,如果不是關卓凡緊緊抱著,她一定是站不穩的。

    關卓凡的嘴唇一路向下,捉住了她的嘴唇。

    慈禧的身體迅速變熱了,終於,她開始熱烈地回吻著關卓凡。

    關卓凡的手插進了慈禧的懷內,慈禧亦破天荒地回報以相同的動作。

    很快,兩個人就都不著寸縷了。

    地上,衣衫盡落;床上,雲起雨生。

    慈禧覺得,自己被一個又一個浪頭向上托舉著,失重和超重的感覺輪流捉住了她。

    當然,聖母皇太后還不曉得那叫“失重”、“超重”。

    她必定是喊出了聲,因為後來關卓凡摀住了她的嘴。

    ……

    狂風暴雨結束了,海面上緩緩地浪濤湧動。

    慈禧伏在關卓凡的胸前,微微地喘著氣。

    慢慢的,她的淚水又滲出了眼眶。

    關卓凡的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光滑柔膩的脊背,不說話。

    最終還是慈禧先打破了沉默,聲音異常溫柔:“有這麼一個事,要先聽聽你的意思。”

    於是說了自己和慈安為他操辦的婚事——三位公主,你想娶那一位呀?

    關卓凡長久地沉默著。

    慈禧很有耐心地等著。

    終於,關卓凡長長呼了口氣,說道:“都不想。”

    慈禧微微一愣,隨即輕聲笑道:“三個妞兒可都是公主,模樣兒、脾氣都好——你都不想?那你想娶誰呀?”

    關卓凡說道:“我想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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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二章 香甜的夾生飯
        
    這是慈禧萬沒想到的一句話,她的心猛地被什麼東西狠狠扯了一下,力道是如此之大,以致全身上下的神經都隨之顫動。

    關卓凡清晰地感觸到,懷中的酮體劇烈地一抖,然後微微地顫慄起來。

    思緒如潮,捲入慈禧的腦海,掀起狂濤。

    可能嗎?!可能嗎?!

    極自然地,她就想到了國初的孝莊文皇后和老睿親王多爾袞的那一段秘辛。孝莊文皇后和多爾袞有私情是無疑的,但是否有過“太后下嫁”,國史不述,密檔不載,永遠沒有人知道其事的真偽。

    就算是真的,國初制度粗疏,關外遺風猶在,“太后下嫁”,勉強說的過去。現在兩百年過去了,文明制度齊備,再說什麼“太后下嫁”,那不是夢話嗎?

    太難了!太難了!

    可是,這幾年天翻地覆,又發生了多少以前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

    怎麼想得到天朝上國,萬園之園,被紅頭髮、綠眼睛的夷人一把火燒掉?

    怎麼想得到三年之後,即兵發萬里之外,打垮了另外一撥紅頭髮、綠眼睛的夷人?

    怎麼想得到這個世上有不需人抬馬拉、便可自行奔走的“火車”?

    就是“垂簾聽政”,也是“祖宗家法”從沒有過的。

    慈禧的心,真的是亂了!

    兩個人都不說話。

    良久良久,慈禧低低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還是什麼都沒說。

    關卓凡想:有點意思了。

    又過了良久。慈禧終於開口了。聲音很低:“我回去……該怎麼和她說呢?”

    這個就……太有意思了。

    不再追問關卓凡“三個妞兒裡面選哪一個”——就是說。她對關卓凡的那句“我要娶你”,是真的動心了!

    現在想的,是如何搪塞慈安了。

    再聰明的女人,**之後,**在心愛的男人懷裡,也會變傻吧?

    像慈禧這種從來不知道真正的“戀愛”為何物的女人,在情關失守之際,也許會更加無以措手足?

    這位治國理政、殺伐決斷的第一流女政治家。說到談情說愛,對手不幸是一個從二十一世紀穿越而來的男人。在感情的戰爭中,後者之於前者的“不對稱優勢”,猶如碩儒之於蒙童。

    慈禧也許不久後會醒過味兒來,但就糊塗這麼一會兒,對關卓凡也“夠用”了。

    關卓凡沉吟了片刻,說道:“看看這麼說行不行?我曉得兩位太后是要我在榮安公主、敦柔公主中間挑一位,不過她們兩個年紀都還太小,形容未足,按西洋醫學的說法。女子總要十五六歲之後,才好生育。才算母子皆宜。所以,這個事情,放個一、兩年再說,更加恰當,也不算耽誤兩位公主。”

    慈禧撲哧一笑:“你倒想得美,選了兩個模樣最好的來挑——偏把大妞給你!”

    嘴上雖這麼說,但其詞若有憾焉,其實則深喜之。慈禧明顯對關卓凡編的這個理由感到滿意:關卓凡篤行西法,事關關家的子嗣,慈安可沒有話說!

    她不曉得的是,這個理由,可不是“編”的。

    慈禧提到“大妞”,關卓凡的腦中浮現出榮壽公主後來那張著名的照片,心裡不由滯了一滯。其實榮壽公主容貌端莊,長得絕不難看,那張照片是她長年寡居,老邁之後所攝,絕不能代表年輕時候的形容。可關卓凡沒見過榮壽公主,第一時間“代入”的,自然就是這個形象。

    於是心想,太后你太調皮了,要給個處分才行。

    此念一起,身下的某個器官也跟著起來了。

    關卓凡柔聲說道:“我都說了‘要你’,你還說什麼大妞小妞?——要罰!”話音一落,翻身上馬。

    身下的“馬兒”輕輕一聲驚呼:“你要做什麼……你……哎呦,你怎麼這麼快又……你還要?你……哎呦……”

    聖母皇太后迴鑾的時候,容光煥發,甚至可以說“豔光照人”,和來的時候,頗有不同。這一點,鐘王、李蓮英等呆在聖母皇太后左近的人,都留意到了。只是個中原由,除了太后貼身的玉兒,沒有第二個人想得到。

    關卓凡扶著太后的大轎,送到了胡同口,然後,一直在那裡呆到鑾駕遠去視野之外。

    葉赫那拉.杏貞沒有想過,站在柳條胡同口的這個男人,還是不是她上一次臨幸貝子府時候的那個男人?

    有什麼變化發生嗎?發生在什麼時候?

    有的東西,一旦變了,再變回來,很難,很難。

    嗯,補充一句,關卓凡已經弄清楚了一個他原先頗感興趣的問題:慈禧的本名,到底是“杏貞”,還是“蘭兒”?

    是“杏貞”。

    “蘭兒”源於她的“蘭貴人”的封號,就是說,是專屬於咸豐的一個暱稱。

    話題先拉回來。

    真要“太后下嫁”,難度太高了。獅子不曉得關卓凡那句“我要娶你”,幾分真,幾分假?只是替關卓凡瞎想:和太后保持“特殊關係”,比較現實的路子是做多爾袞——不對,說是韓德讓更恰當一些。

    還得低調,不能像多爾袞和韓德讓那麼招搖。

    多爾袞於孝莊文皇后和清世祖,韓德讓於承天皇太后和遼聖宗,情形彷彿。但多爾袞身後被殘酷清算,韓德讓卻生榮死哀,根本原因在於,多爾袞做為皇位繼承人選之一,時刻都對他輔佐的世祖構成致命的威脅,而韓德讓一個漢人,就算後來也像關卓凡一樣,混進了宗室的隊伍,但在法統上,永不會對遼聖宗構成威脅。

    到目前為止,眼瞅著關卓凡和韓德讓走的路子,確實有幾分相似。

    今後呢?

    先不管今後路在何方,關卓凡這個大齡青年,終究還是要結婚的——要麼娶太后,要麼娶公主。他叫慈禧轉告慈安,“放個一、兩年再說”,所用的理由倒不能說是編造的,兩個公主年紀確實還太小,不適合生育;還有,關卓凡畢竟從現代穿越而來,老婆十四歲不到——心理上的這個坎,叫他怎麼過得去?

    不過,更重要的是,關卓凡要為實現更大的目標爭取一個緩衝期。

    更大的目標?是太后,還是其他的什麼?

    如果,結婚的對象最終還是公主,那麼,榮安公主和敦柔公主這兩位,關卓凡屬意於誰呢?

    關卓凡娶敦柔公主,最樂見其成的,一定是文祥、曹毓瑛這一班“親關”的恭系大將。關、敦聯姻,會被他們視作兩派建立血親聯盟、甚至合二為一的標誌,對國家,對王爺和貝子,對他們自己,都是最佳選擇——他們自己,再也不必在關、恭之間搖來擺去,忍受良心的不安了。

    可以說,娶敦柔公主,是關卓凡收編“恭系”的捷徑。

    可是,關卓凡判斷,“恭系”中唯一未必中意這樁婚姻的,很可能是恭王本人。

    一派政治力量,有兩位地位並尊的領袖,不算一個穩定的“體制”。關係、恭系一旦合流,就是恭王本人被邊緣化之始。

    別的不說,軍機處裡一對翁婿,這算一種正常的情形嗎?是不是有一個要“迴避”?

    例外正出在恭王本人身上。關卓凡入直軍機,正是頂恭王的岳丈桂良的缺。桂良、恭王翁婿同直軍機,背景是恭王舉手遮天、一力把持政府——可是,這正是恭王被黜,關卓凡取而代之的最重要的原因。

    同樣的情形再來一遍?只是恭王從“婿“換成了“翁”?就算旁人不說,當事人自己也彆扭吧?

    可是,恭王願意“退居二線”嗎?

    答案明擺著,他才三十三歲。

    當然,如果是太后賜婚,恭王本人對女兒的婚姻基本是沒有什麼發言權的,但說不上話不代表樂意;不樂意,收編“恭系”的努力就未必順遂。

    關卓凡屁股底下的位子剛剛坐熱,他現階段的任務,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為中國的工業化開個好頭,為國家未來的發展,打下一個堅實的基礎。短時間內,政壇最好不要再興什麼大的波瀾。

    所以,敦柔格格這鍋飯,雖然香甜,現在就吃,卻還有點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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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三章 各取所需
        
    榮安公主呢?嗯,相貌最美啊。關卓凡還沒有見過榮安公主,但他不缺乏相關的情報和資料。

    不過,雖然關卓凡“疾在好色”,但對他來說,榮安公主最大的吸引力,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的……阿瑪。

    慈禧以為敦柔公主有一個“好阿瑪”,然而在關卓凡的眼裡,榮安公主的阿瑪才是“好阿瑪”呢。

    躺在金棺裡的文宗,對未來的額駙,又有什麼用處呢?

    那得看額駙是誰。

    有人以此自高身份,但對關卓凡已經取得的地位和權力的“體量”而言,這種“尚主”起到的錦上添花的作用,其實是有限的。

    關卓凡所求不是這個。

    當他知道自己可能成為文宗的女婿後,一個念頭冒了出來:如果小皇帝像原時空那樣早薨,文宗留在世上唯一的子嗣,就是榮安公主了。

    因為榮安公主是女子,所以不論在原時空還是本時空,上面這個眾所周知的事實,應該都不會讓其時的任何一個中國人,生出關卓凡緊接著生出的想法。

    可是,關卓凡來自二十一世紀。

    在他穿越而來的那個時空、那個時代裡,絕大多數的君主制國家,公主和王子一樣,擁有繼承王位的權力。

    就是說,按照這個標準,如果小皇帝早薨,並像原時空一樣沒有留下子嗣,那麼,榮安公主便會成為這個龐大帝國的唯一合法繼承人。

    然後……

    這是一個過於大膽的想法,近乎天方夜譚。但,武媚娘取李唐而代之。不是更加天方夜譚嗎?

    榮安公主可是文宗親生。姓愛新覺羅的呀。

    再說。世界潮流,浩浩湯湯啊。

    如果關卓凡娶了榮安公主,將來這個計畫有沒有實施的必要,以及如果實施,能不能夠成功,都還是未知之數。但,何防先把牌抓在手裡?

    所以,關卓凡覺得。兩位公主的味道,都非常鮮美。現在是還沒到下嘴的時候,等到開吃了,他希望,能夠都吞到自己的肚子裡。

    一雙兩好啊。

    又是一個天方夜譚,不過,這個世道,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咱們走著瞧吧。

    還有。兩宮皇太后各有心水,俺順得哥情失嫂意。如果只娶一個,不論娶誰,都會有一位太后不高興。太后不高興,事情可大可小。為了社會的和諧,民族的團結,國家的長治久安,改革開放的順利進行,俺就受點累,把兩位公主都收了吧。

    慈禧回到宮中,把關卓凡“放個一、兩年再說”的意思和慈安說了。她原本以為慈安會非常失望,沒想到慈安平靜得很,說道:“也是,孩子們還小,就再等個一年半載吧。”

    慈禧頗出意外,正在疑惑慈安何以如此“順遂”,注意力便被新到的兩個摺子吸引過去了。

    一個摺子是兩廣總督瑞麟的,彈劾署理廣東巡撫蔣益灃;一個摺子是蔣益灃的,彈劾瑞麟。

    督撫同城,互相攻劾,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先看瑞麟的。

    瑞麟參劾蔣益灃,“任性妄為,劣跡彰著,夥同藩司郭祥瑞,朋比迎合,相率欺瞞”。

    就是說,還扯了藩司進來,一個摺子參了兩個二品大員。

    但細看全折,蔣益灃如何“任性妄為”,蔣、郭二人如何“相率欺瞞”,卻語焉不詳,一個實例也沒有舉出來。

    再看蔣益灃的。

    洋洋灑灑,瑞麟的種種“劣跡“,可就“詳實”多了。

    先劾瑞麟“不學無術”。比如,廣州米價大漲,瑞麟問幕僚是何緣故?幕僚回答:“市儈居奇。”瑞麟聽得“市儈”二字,問道:“‘四怪’?那都是誰呀?”

    再劾瑞麟“任用私人,賣缺納賄,無所顧忌”。摺子裡,蔣益灃指名點姓,謂瑞麟將總督府的公事都交給一個叫徐灝的幕僚把持,自己不理公事,一門心思,全放在講究飲饌,以及和家中女傭胡天胡地上面了。

    摺子裡還有一句話,指斥瑞麟“以暗庸為寬厚,以推卸為能事”。慈禧記性很好,覺得這句話在哪裡見過的,叫人去查以前的“折底”,果然,當初左宗棠為高連升部不得入粵事,攻劾粵員,就說了這麼一句話。

    當時的兩廣總督是瑞麟,廣東巡撫是郭嵩燾,左宗棠一筆將兩個人同時掃了進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以郭嵩燾任事之猛,怎麼可能“寬厚”、“推卸”?這兩句話,明白是打瑞麟的。

    蔣益灃借了老上司的嘴,再噴瑞麟一臉唾沫星子。

    看完了瑞、蔣兩人的摺子,慈禧頭疼了。

    理智告訴慈禧,這個案子,蔣益灃有理,瑞麟無理,但她卻不能不維持瑞麟,原因,前文已經交代過了。

    一來,李鴻章取代官文為湖廣總督之後,瑞麟乃為天下總督中碩果僅存的旗人,這個點綴,無論如何也得保住。而朝廷的夾袋中,有資格出任總督位子的旗人,只有比瑞麟更糊塗、更無能。所以,一動不如已一靜,還是瑞麟好了。

    二來,瑞麟於她有恩。

    你對我好,我就要對你好;你對別人好不好,你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不關我事。

    這是慈禧的死穴。

    慈禧煩惱地嘆了一口氣,怎麼辦呢?總不成真的辦成黑白顛倒?

    瑞麟這個奴才,實在不省心!

    突然間,她眼睛一亮:廣東巡撫這個位子,“他”也在盯著哦。

    她的念頭飛快地轉著:甘肅也不設巡撫,由陝甘總督兼巡撫事,現在軍興,左宗棠這個陝甘總督未必有足夠的興趣、精力放在民政上……還有,四川也不設巡撫,總督駱秉章病故之後,四川總督這個缺一直空著,那麼……好,跟“他”做筆“交易”!

    督撫相互攻訐,朝廷當然要派大員查辦。河道總督吳棠接到上諭:馳赴廣東,秉公查辦。

    這是比較少見的安排。地方開府建牙的督撫之間,相互參揭,朝廷慣例是派京中大佬查辦的。就算派地方大員查辦,也必是曾國藩、李鴻章這類身上帶著“大學士”銜頭的,不然威信不夠。

    現在派了吳棠,明白內情的人曉得,不管案子查成什麼樣,對查案的欽差,肯定是要有所安排了。

    而吳棠和聖母皇太后的淵源,朝野上下,早已是公開的秘密。

    河道總督雖然也叫“總督”,入息亦十分豐厚,可這個位和實管一省幾省的總督畢竟不能比,慈禧很想提拔吳棠更上層樓,只是吳棠才具普通,操守可議,合適的機會可不好找。

    左宗棠由閩浙總督北調陝甘,慈禧曾想由吳棠來接左宗棠的缺,可是吳棠自己卻頗為彆扭。因為閩浙總督雖然管轄福建、浙江兩省,但浙省富,閩省窮,而總督府駐福州。浙江巡撫是劉郇膏,那是什麼背景?吳棠自知手根本伸不過去。福建地方本來就苦,全省最重要的一項政務——船政,又插不上手。所以,閩浙這個總督,在吳棠眼裡,還不如他的河道總督呢。

    因此,這個事也就擱下來了。

    現在,總算有了一個好機會!

    吳棠到了廣州,裝模作樣地查了一番,然後如此上報朝廷:

    “蔣益灃久歷戎行,初膺疆寄,到粵東以後,極思整頓地方,興利除弊;惟少年血性,勇於任事,凡事但察其當然,而不免徑情直遂,以致提支用款,核發勇糧及與督臣商酌之事,未能推求例案,請交部議處。”

    吏部苦笑,瞧吳仲宣這話說的,人家蔣薌泉又是“興利除弊”,又是“勇於任事”,我們該怎麼“議處”呢?

    最後擬了四個字出來:“平級調用”。

    調哪裡呢?“西北軍興,置甘肅巡撫,駐蘭州,著蔣益灃赴其任,幫辦西征軍務”。嗯,給老上司打下手,這不是人地兩宜,皆大歡喜嗎?

    廣東巡撫誰接呢?丁世傑。

    吳棠去哪呢?“調補四川總督”。

    各取所需。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2:22
第一二四章 教案
        
    這樁交易裡,慈禧是最大的贏家。

    瑞麟保住了;更重要的是,天府之國,膏腴之地,四川總督這個大肥缺到手,吳棠和慈禧,都心滿意足。以吳棠的才具、操守和漢人的出身,兩江、湖廣、兩廣,這幾個第一等的缺分,聖母皇太后再加照拂,也是輪不到他的,這個自知之明,吳棠還是有的。四川總督,是他的仕途能夠到達的最高點。吳棠已別無所求。

    關卓凡次之。丁世傑撫粵,廣東如願以償地落入了“關係”的手裡。而且,吳棠婉言勸告瑞麟:督撫之間,不好再鬧意氣,以後,能放開手的事情,就放開手吧,只要保住內務府在粵海關裡的那一塊地盤就好了。吳棠還暗示:這是“上頭”的意思。

    瑞麟辦不了事,卻會做官,吳棠的話他懂。丁世傑的後台,可不是蔣益灃能比的,再這麼鬧一回,去粵的恐怕就是他瑞麟了。到時候,聖母皇太后也未必庇護得了自己。當下連連點頭:我就當個甩手掌櫃好了。

    蔣益灃和左宗棠也不壞。蔣益灃平調,他和左宗棠的面子都維持住了。雖然說甘肅和廣東的出息沒法比,但蔣益灃是個願意做事情的人,而西北現在正有大事可做,對於他來說,撫甘比留在廣東和瑞麟頂牛更有意思。左宗棠也樂意,手下多了一個巡撫,等於多出了一處資源。何況蔣益灃是老部下,用起來,得心應手。

    真正的輸家是四川人。駱秉章、吳棠這前後兩位川督。論才力。論操守。相去都是雲泥之別,四川人必定要吃幾年苦頭了。這一點,關卓凡是心有歉疚的。但沒法子啊,他要先把沿海抓在手裡,然後才顧得上內地。這個代價不能不付。四川的兄弟們,委屈你們了,過兩年咱們再雄起啊。

    丁世傑撫粵之後,關卓凡在沿海省份的勢力。便正式連成了線,其中,江蘇、浙江、廣東直接抓在手裡;福建,通過福州船政,對閩省的軍事、財政、行政保持著強大的影響力;唯一略弱的是山東,張勇這個山東提督的影響力僅限於軍事,何況他還並不到任。而且,即便是軍事,前文說過,關卓凡在山東。做的也是“減法”。

    所謂正想睡覺,便有人送來了枕頭。山東這個時候,爆發了黃崖山教案。

    此案的主角叫做張積中。

    張積中貢生出身,後屢試不第,遂絕意仕途,拜“太谷學派”周谷為師,傳習其術。

    這個周谷和他的“太谷學派”又是怎麼回事呢?

    嗯,據說周某人“貫穴六經,旁通老釋”,又能“練氣辟穀,符籙役鬼”,於是遨遊士商之間,門徒寢盛。

    這一套很眼熟吧?不錯,就是原時空二十一世紀所謂“大師”一類人物。這種人,如果僅是騙吃騙喝騙銀子騙女人,社會危害還不算太大,可萬一生出什麼政治抱負、社會理想,就成了白蓮教了。

    事實上,因為“太谷學派”發端於江蘇泰州一帶,被世人稱為“泰州教”。

    這個“泰州教”,關卓凡很早就有留意,只是一來該教未成氣候,還沒有什麼明顯的不法情事;二來,泰州在兩江總督直轄範圍內,關卓凡不好直接伸手,於是去信給曾國藩,請他留意。

    曾國藩對“泰州教”嚴加規止,“泰州教”在江蘇立不住腳,活動重心北移至山東境內,張積中乃成為教門的“北派”領袖。

    那個時候,山東捻亂頻仍,兵荒馬亂,反倒給了“泰州教”更大的生存和發展空間。

    張積中乃入濟南府肥城、長清之間的黃崖山,聚眾築圩,購置子藥弓弩甲仗,組織徒眾習練戰事。短短兩年之間,山上深溝高壘,大小圩寨數座;山下屋宇麟次,漸成市集。積中還派人在肥城、濟南、東阿、利津、海豐、安丘、濰縣等地,設肆貿易。

    等到關卓凡從美國回來,一個頗具規模的“泰州教”獨立王國,已經在黃崖山建立起來了。

    本來,戰亂期間,地方士紳,辦團練,築圩寨,以求自保,事屬尋常,因此,關卓凡在山東剿捻的時候,並沒有把注意力放到黃崖山上邊。但捻亂既平,黃崖山種種不正常的情況,便愈來愈顯得扎眼了。

    愈來愈多的情報彙總到山東巡撫閻敬銘那裡。

    張積中聲稱:“從學者,深戒吝財戀色,資裝妻妾,勿須顧問。”規定:“凡入山者,不得私其財,納其半立籍。”

    進謁張積中的,要以泥塗面,九拜,而積中正襟高坐,不答一言。

    黃崖山上,地位僅次於張積中的,是兩個年輕的女性,一個是周谷的孫媳婦,叫李素心;一個是張積中自己的親侄女,叫張靜娟。徒眾想見這兩位,程序禮儀跟進謁張積中是一樣的,也得“泥首九拜”,二女也是“高坐不言”。

    張積中在祭祀堂禮神,總是深夜進行。升降參拜,禮節繁複。李素心、張靜娟二女,盛裝持劍,左右侍立。旃檀燎燭,熏赫霄漢,十里外望其光。鄉愚轍稱張聖人夜祭,非其徒不能入窺也。

    還有,捻亂平復後,水落而石出,愈來愈多證據顯示,黃崖山和捻匪多有勾連,不少東捻的骨幹,出於“泰州教”生徒;東捻被圍在壽光的時候,也曾想過向黃崖山方向突圍。派人聯絡黃崖山,張積中表示願意接應。這個,賴汶光已經向關卓凡證實了。

    這確實是一個膿皰,雖然還沒潰爛,但得擠一擠了。

    閻敬銘下令山東布政使丁寶楨,提張積中到案對質。

    丁寶楨派了守備唐文箴、肥城知縣鄧馨、長清知縣陳恩壽三個,赴黃崖山,諭張積中出山到省,承諾:“不刑,不殺”,只要他“遣散徒眾,廢圩毀寨”,即可“歸鄉,交地方官管束,以度餘年”;而且,“除甲仗子藥外,財物許任自攜”。

    張積中避匿不出,唐文箴等在山上一直等到半夜。徒眾洶洶,情緒愈來愈激烈,開始喊打喊殺。唐、鄧、陳三個見勢不妙,縱馬回逃,教眾在後追趕,隨從吏員數人被殺。

    這下子就鬧大發了,閻敬銘上疏,要求進剿。

    是否應該進剿黃崖山,朝廷內部多少是有爭議的。

    這一來,張積中雖然不服朝廷政令,和捻匪也有勾連,但畢竟“反跡未明”。

    二來,“泰州教”是個很特殊的教門——它的正式名稱既為“太谷學派”,就有一層研究學術的面紗;而且,由於這層關係和教主本人的特殊出身,教中有很多山東當地的官眷,甚至有的官員也是信這個教的。

    張積中自己,算是“世家”。大哥張積功做過臨清知州,發匪攻城,舉家殉難;兒子張紹陵因此過繼給了長房,襲了雲騎尉的爵,現在是候補知縣;親家秦雲樵——即張紹陵的岳父,做過范縣知縣;張積中的表兄吳載勳,做過濟南知府,是他在教中的最重要的追隨者,以及在教外的最重要的庇護人。

    最後朝廷還是批准了閻敬銘的計畫,但要求山東地方再做一次勸降的努力。

    這一次派出去的,就是張紹陵和吳載勳了。

    條件不變,只是多了一條:交出上次殺害吏員的凶手。

    二人苦苦相勸,張紹陵更長跪哭請,但張積中不稍為動,放言道:“乃公肯以磊磊落落之身,低首下心而乞活焉?汝輩懼,可自往也。”

    再勸,張積中大怒:“積中此生絕不履公廷也!必欲積中出者,積中出就死耳!積中亦丈夫也,伏劍而死則可,桎梏而死則不可!積中以身殉學矣,何出為!”

    吳載勳無奈下山覆命,張紹陵終不能捨棄老父,留在了山上。

    黃崖山上,開始大肆備戰。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2:22
第一二五章 掙個臉
        
    山上教徒堵塞山路,無關人等,一律禁行;再召各附山民眾入寨,運送糧草、薪柴、煤燭進山者絡繹不絕;又有數百山民下山,在附近大量收購騾馬。

    接著,山上各寨居民開始向山頂遷移,所有隘口都安裝了銃炮。

    還有一個情況引起了官府的高度警惕:有武定府的鹽梟,自大清河泛舟至孝裡鋪,上岸入山。情報顯示,船上滿載武器。

    最後,黃崖山上各寨遍豎紅、黑兩色旗幟,山之四周,皆聞炮聲。

    這就是“扯旗放炮”了。

    先動手的居然不是官軍。黃崖山教眾頭裹紅巾,下山四處截殺驛遞馬伕;又有教眾企圖破壞電報線路,不逞而退。

    張積中逆跡大著,已無可議,朝廷下令進剿。

    閻敬銘原先的想法,是要朝廷下旨,派張勇赴魯主持軍事。張勇在朝廷經制中的職務是山東提督,這本來就是他的責任。但張勇不但是山東提督,還是軒軍松江軍團的副軍團長,派張勇等於動軒軍,拿百戰名將,野戰雄師,來對付一個小小的教門,未免太過牛刀殺雞,如此,還要“地方治安部隊”何用?

    事實上,山東地方部隊剛剛完成縮編,關卓凡認為,黃崖山一役,正是拿來檢驗其成色的好機會,看一看他的“野戰部隊和治安部隊分建”的路子,走起來到底夠不夠通暢?

    所謂“山東地方部隊”,番號駁雜,但主要還是以綠營為主。整編這幫子功能已接近廢品的丘八,關卓凡是花了大力氣的,名義上張勇個人主持。其實全程由軒軍一手操辦。

    關卓凡以張勇的名義,派出了一支數百人的“軍事顧問團”,開赴山東,越過巡撫,全面擔負當地綠營的整編事宜。

    原本整編對象不包括巡撫親將的“撫標”。但閻敬銘很見機,主動交出了自己的四千名撫標親軍。

    山東是綠營大省,原本全省各種貨色的綠營兵加在一起,有近四萬之眾。當然,考慮到“吃空額”這一古老悠久的傳統,實際人數遠沒有這麼多。關卓凡汰弱留強。大刀闊斧,砍去了三分之二,只留下一萬二千五百人,五百人為一營,編成二十五營。

    其中,巡撫的“撫標”有五營。包括一個馬隊營。其餘二十個營,由兩名副將統帶,一人十營。一名副將下設三名參將,一名參將統帶三個營。還有兩個馬隊營,一名副將親將一營。

    山東全省不設總兵。

    “軍事顧問團”十人一組,每一個營派駐一組,“全面指導工作”。

    具體如下:

    清朝的綠營。是世兵制和募兵制的奇葩混合體,“軍事顧問團”首先宣佈,徹底廢除世兵制,全面實施單一募兵制。

    其次,加餉。

    綠營原先的薪餉標準,馬兵月餉銀二兩,步兵一兩五錢,皆月支米三斗。比之軒軍固然地下天上,亦遠遠不及旗營和湘、淮、楚的“勇營”。關卓凡想,這個待遇。不餓死就不錯了,還想人家賣命打仗?

    一律翻一番,即馬兵月餉銀四兩,步兵三兩。這個標準,還是趕不上旗營和勇營。但相差已經不太大,和綠營自己比,更是“歷史性的進步”了。

    因為綠營的總員額削減了三分之二強,雖然加餉一倍,但朝廷在山東綠營上的總支出,還是大幅度減少了。

    武器裝備方面,綠營原先的兵器極其駁雜,既有刀、槍、劍、矛這些冷兵器,也有鳥槍、銃槍、抬槍等火器,還有少量“紅衣大炮”。

    關卓凡決定,徹底淘汰鳥槍、銃槍、抬槍這些所謂的“熱兵器”,換成洋槍。

    這個“洋槍”,不是軒軍用的後裝槍——還沒那麼奢侈。再說,野戰部隊和治安部隊也要適當保持一點代差嘛。

    山東綠營用的是美國的斯普林菲爾德前裝槍,這批槍是美國打完了內戰剩下來的庫存,戰爭部長斯坦頓問關卓凡要不要,關卓凡想不要白不要,於是五萬條斯普林菲爾德前裝槍,連同基數彈藥,作為實施“關逸軒法案”的一部分,以贈送給松江軍團的名義,越洋來到了中國。

    前裝槍雖然已經開始落後於時代,但目前,依然是大部分的近代化國家——包括不少歐洲強國的主流兵器。關卓凡認為,至少五年之內,拿來維持國內治安、鎮壓小規模暴亂,是足夠用了。

    山東綠營換裝備的時候,關卓凡說,就從軒軍的裝備中撥一部分好了,不用朝廷再掏腰包啦。於是自御姐以下,朝野內外,都為關貝子的高風亮節,公而忘私,感嘆不已。

    當然也不能全員換裝,五萬條槍看似不少,可接下來還得照顧其他省份呢。於是,山東綠營三分之二的兵員換裝了斯普林菲爾德前裝槍,剩下的,每一營,設立一支長矛隊,一支大刀隊。

    整編後的山東綠營,自然就形成了一種很有特色的戰法:經過持續的火力壓制,近距離接敵後,由長矛隊和大刀隊首先發起衝鋒。

    全國各省綠營中,山東綠營第一個徹底廢棄了弓箭。

    訓練,自然採用西法,“排隊槍斃”,“三段擊”,等等。

    補充一句,“斯普林菲爾德”這個名字太拗口了,普通中國士兵不容易記得住,於是,由意譯而來,這款步槍有了一個很詩意的中國名字:春田。

    完成了基本的訓練之後,軒軍派出的“軍事顧問團”大部分撤回,但每一營留下兩人,作為張軍門的“聯絡員”,其實就是監軍兼政委,既加強對山東綠營的控制,也保證訓練成果不走樣,不變形。

    這樣,整編結束後的山東綠營,就算不是軒軍的“二線部隊”,也形同軒軍的“後備役”了。

    張積中之流,連州縣都沒有佔領過,說到底不過“佔山為王”。進剿黃崖山這麼個土佬兒,如果張勇親自出馬,打贏了也不會給軒軍包括張勇自己加什麼分。但如果能由山東綠營把這個差使漂漂亮亮地辦下來,就可以證明:關卓凡的“改制”是成功的,是可以在全國範圍內推廣的。這個意義,可比前者大得太多了。

    還有一個原因,也使得軒軍不適合直接出手,但這個,是只有穿越者關卓凡一人曉得的,暫且不表。

    不過,為了萬無一失,關卓凡還是做了一點小弊。他以張勇的名義,向山東派出了一個“軍事顧問小組”,為閻敬銘提供作戰意見。另外,他還派出了一個炮兵連,所攜火炮,除了六門拿破崙炮外,還有兩門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維特沃斯”十二磅後裝線膛炮。

    “維特沃斯”後裝線膛炮是關卓凡從美國帶回來的,較之拿破崙炮,它射程更遠,準確性更高,裝填也更方便。對一千六百碼外目標,“維特沃斯”連射十發,著彈點竟只有五英吋的偏差,快趕得上狙擊手了。

    但這種炮初初問世,上述都是“試驗數據”,尚未經過任何實戰檢驗。關卓凡想,山路狹窄崎嶇,地形變化大,限制多,非常適合“維特沃斯”這種直瞄加農炮,好不好用,咱們用用看唄。

    所以,軒軍派給閻敬銘的“軍事顧問小組”中,就出現了一位級別很高的人物:松江軍團炮兵師師長安德森——他過來純粹是為了看“維特沃斯”的打擊效果的。

    不過,安德森的身份,對外是保密的,不然,這場仗還沒開打就變味了。

    加了餉、換了槍、整了編,山東全省綠營,士氣高昂,從官到兵,個個憋著一口氣,要給綠營掙個臉,要給山東掙個臉,也要給北京的關貝子、天津的張軍門,實實在在地掙個臉。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2:23
第一二六章 第二炮
        
    關卓凡判斷,黃崖山上教眾總數過萬,但超過一半是老弱婦孺,真正能打仗的青壯並不算多。而且,小成氣候之後,張積中就把精力放在裝神弄鬼以及和女弟子胡搞上面了,早就沒心思組織教眾“習練戰事”。因此,黃崖山上的教徒,頭腦可能足夠狂熱,但戰鬥力不見得能高到哪裡去。

    所以,他認為,雖然黃崖山山勢起伏深廣,不多集兵力,難以密為環裡,但真正用於進攻的部隊不需要太多,多了地形所限,也施展不開。

    大部分的兵力要用於外圍佈防。

    張積中老巢在山頂大寨,附近出山歧路極多,官軍攻入大寨之前,必須預先在周邊各隘口嚴密防守。一旦攻破寨牆,混亂之中,必有趁機逃脫者,預為之備,才能夠一網打盡,不留後患。

    按照爵帥的指示,“軍事顧問小組”為山東綠營制定了以下作戰計畫:

    參剿部隊次第出發,最先出發的應該是馬隊,他們的任務是將在黃崖山山下周圍活動的教眾驅回山中,為大部隊“清場”。

    各部都到達黃崖山,完成了對黃崖山的包圍後,主攻部隊才開始攻擊入山。

    第一波的攻擊,主要任務是奪取教眾在山路上設置的關隘,拿下一個關隘後,交由後續部隊佈防,然後才進攻第二個關隘,步步為營,最終將山民全部逼入山頂大寨。

    完成了以上作戰任務後,不著急馬上對大寨發動總攻,先休整兩天。一,養精蓄銳;二,更重要的。大寨地勢險要,要在這段時間對周邊地形做仔細勘察,為總攻做好準備;三,同樣重要的,要將大寨周邊隘口。一一佔領,斷絕張積中外逃之路。

    為分散敵人注意力,這兩天應大力開展對寨中勸降瓦解之工作。當然,如果張積中真肯投降,也好。

    這兩天裡,還有一件事情是要做的:切斷大寨的泉水汲道。

    上述佈置完成之後。即對大寨發起總攻。

    攻擊應由東、西兩個方向同時發起,從東寨門、西寨門同時攻入。

    所有攻擊,都應等炮兵到位之後再行發動,最大限度增加火力,減少傷亡。

    這份作戰計畫,如果沒有親臨黃崖山。是幾乎不可能擬得出來的。但是,軒軍的人,難道已經到了黃崖山,仔細打探過了嗎?

    閻敬銘又驚又佩。

    在進剿黃崖山的戰役中,山東綠營非常嚴格地執行了這份作戰計畫。

    最先出發的是“撫標”的馬隊,由營官王萃率領,同行的有撫標中軍營務處總辦道員潘駿文。馬隊的任務是為後續部隊“清場”,潘俊文的任務是“踩看山路”。

    撫標馬隊營在距黃崖山十八里的水裡鋪,和泰州教的遊騎遭遇。教眾紅巾裹頭,正在騷擾鄉下,勒索富戶,見到官軍,並不逃跑,反而迎上前來,往來馳騁,呼嘯示威。

    教眾沒有想到。官軍並不和他們追逐,而是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動作:下馬,列隊。

    正在疑惑,官軍隊列前面,突然一股股白煙冒起。接著便槍聲大作,教眾一個個人仰馬翻。

    這是什麼火銃?竟然打得這麼遠的?!

    餘下的教眾,立即調轉馬頭,向黃崖山狂馳而去。

    馬隊營向著黃崖山方向一路“清場”過去,潘駿文則一路從容查看地形山路。

    兩天後,參剿各部先後到達長清南鄉,布下了對黃崖山的包圍圈。

    這些部隊中,第一隊為參將王正起所帶兩個營一千人;第二隊為參將姚進修所帶三個營一千五百人;第三隊為閻敬銘自督左協副將王成謙,撫標中軍四個營加左協四個營,共四千人,乃是此進剿之主力;第四隊,也是最後一隊,由參將王心安帶三個營一千五百人。

    加上已經出發的撫標馬隊營,共八千五百人,三分之二的山東綠營集於黃崖山下了。

    王正起和姚進修二將,即督部進山,兵分兩路,開始攻擊。

    王正起這一路山勢最為險峻,泰州教在入山隘口集中力量佈防,主將是張積中的高足劉耀中,此人中過武舉,頗知兵事,是張積中在軍事方面最重要的助手,算是黃崖山的“武狀元”了。

    但這一路因為地形關係,兵力很難展開,軍事顧問小組認為,兩個營的兵力足夠,再多無益,要做的是加強火力。

    因此,炮兵連的八門火炮,一分為二,王正起、姚進修每部各配四門,而其中兩門“維特沃斯”十二磅後裝線膛炮,配置給了王正起這一路。

    王正起部推進到距離入山隘口一里地的地方,停了下來。

    再往前走,地勢抬升,山路收窄,就要“入隘”了。

    這個位置,還遠在黃崖山教眾任何一種投射兵器的最大射程之外——弓箭、抬槍、鳥銃、土炮,但對於官軍來說,不但拿破崙炮和“維特沃斯”線膛炮,就是斯普林菲爾德步槍——“春田”步槍,也早已進入有效射程。

    望遠鏡裡,隘口上,一群紅巾教眾圍著一個身材高大、肩披大氅的人。

    這位應該就是劉耀中了。

    安德森嘆了口氣,心想:這就是個靶子嘛,根本不用“維特沃斯”炮,找個斯普林菲爾德步槍的特等射手,就可以幹掉他了。

    不過,山東綠營裡暫時還沒有這種狙擊手水準的射手,所以,還是讓“維特沃斯”開一開葷吧。

    兩個營的士兵整齊列隊,但大夥兒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被隊伍前面四門閃著青銅光澤的大炮吸引著。

    大地微微一震,一聲悶雷般的巨響讓所有的士兵都是心頭一顫。

    炮彈落在隘口的下方,碎石飛迸。

    士兵們發出了低低的嘆息聲,意思是:可惜了。

    安德森卻露出了微笑。

    相當不錯,準頭其實極好,彈著點在劉耀中的正下方,幾乎和劉連成了一條垂直於地面的線,就是彈道低了一點點。

    隘口上明顯地騷動起來。但也許是為了表示英雄氣概,也許是為了安定軍心,也許以為這一炮純屬湊巧,劉耀中並沒有找地方掩蔽,還在原位站著,只是狠狠地揮動著手臂,似乎在大聲嚷嚷著什麼。

    第二顆炮彈呼嘯著飛了出去。

    望遠鏡裡的劉耀中,好像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沒等他的嘴巴合上,炮彈就在他的面前爆炸了。這是一顆開花彈,一團血霧爆裂開來,劉耀中和他身邊的一個人,瞬間分成了許多碎塊,向四面八方飛散開去。

    官軍陣中轟然大彩。

    另外三門大炮也接二連三地怒吼起來。

    隘口上很快就什麼也看不清了。

    炮擊持續了一刻鐘,炮兵連長認為已經達到了火力打擊的效果,下令停止炮擊。

    安德森至始至終,未發一言。

    王正起抽出指揮刀,向前一揮,大吼一聲:“進攻!”

    戰鼓敲起,士兵們排成進攻隊形,穿過炮擊形成的煙霧,踏步向前。

    四百米,三百米……

    隘口上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王正起愈來愈緊張。按照操典的規定,進攻的時候,遇到敵人阻擊,要先由步槍隊進行火力壓制,壓製成功後,長毛隊和大刀隊再發起衝鋒。可是,敵人始終不冒頭,我總不能放空槍啊?

    二百米,一百米……

    王正起的汗水流了下來,這些教眾,居然這麼耐得住?

    他止住了隊伍,下令:“上刺刀!”

    嘩啦啦一大片響,雪亮的刺刀裝上了槍口。

    隊伍繼續前進。

    五十米……

    他媽的,不管了!

    王正起大吼一聲:“衝鋒!”然後揮舞指揮刀,第一個衝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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