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敲詐勒索
西市北有醴泉坊,原名承明坊,後來出醴泉,遂改名為醴泉坊。西門之南,有祅祠。
愛爾麥迪剛到長安的時候,就在這裡落腳。在這裡主持教中事務的大祭司就是中曹人,信眾中也有不少是中曹人。
大祭司阿達爾是個身材高大挺拔的老人,濃密的鬍鬚和頭髮連在一起,高鼻深目,胡人的特徵非常明顯。他長了一雙很亮的大眼睛,目光溫和平靜,透著對神的虔誠和信仰。再次看到愛爾麥迪,大祭司欣喜不已,彷彿看到失散多年的女兒又回來了。
他輕撫愛爾麥迪的臉,淚水長流。「愛爾麥迪,妳這些天都去哪兒了,怎麼也不回家看看?」
愛爾麥迪跪在大祭司面前,親吻他的手,淚流滿面。「阿胡拉保佑,愛爾麥迪又回來了。」
聽完了愛爾麥迪的遭遇,阿達爾唏噓不已。他一直在尋找愛爾麥迪,卻沒想到愛爾麥迪就在隔壁的西市,被人當成奴隸轉賣了三次。
敘完了舊,愛爾麥迪轉告了曹野那的消息,同時要求得到阿達爾的幫助,找一個和蟲娘差不多的孩子來執行計畫。阿達爾連連點頭,轉身讓人領來了一個小姑娘。
李再興一看這個孩子就笑了。也許冥冥之中真有天神護佑,這個小姑娘不僅和蟲娘差不多大,而且有七、八分像,特別像蟲娘裝扮成胡童之後的模樣。
「這麼像?」李再興笑道。
「阿胡拉保佑。」阿達爾笑道:「她應該算是蟲娘的表姐,她的母親和曹野那是同胞姐妹。」
李再興暗道,怪不得這麼像,原來是表姐妹啊。「她叫什麼名字?」
「有個波斯名字叫米特拉,漢文名字就叫曹米特。」
李再興揉了揉鼻子,心道這漢文名字也夠拗口的,就和那曹野那一樣,一聽就不是中原人的名字。他拉過米特拉,關照道:「妳還叫米特拉,不過,妳還有一個小名叫蟲娘,懂嗎?」
米特拉懂事的點點頭,眨著一對藍色的大眼睛,好奇的盯著李再興。
阿達爾隨即又叫來了一對年輕矯健的孿生女子,對愛爾麥迪說道:「她們和妳一樣,當年都是公主的侍婢,這些年一直在尋找公主,留在這裡也沒什麼用,就讓他跟著你們吧。這個叫朱麗婭,是姐姐,那個叫赫斯提婭,是妹妹。」
愛爾麥迪大喜,轉身請示李再興。李再興仔細打量著這兩個女子,好半天沒認出來哪一個姐姐,那個是妹妹,兩人一樣高,長得也一樣,雖然沒有愛爾麥迪那麼魁梧,在女人中也算是高的了。看來愛爾麥迪說中曹人的普遍高大不是虛言。
和阿達爾商量了相關保密事宜,李再興帶著米特拉出了祅祠。經過西市的時候,他停了一下,對愛爾麥迪說道:「走,我們去找那個奸商,把錢要回來。」
愛爾麥迪笑了,撥轉馬頭,跟著李再興進了胡市。他們來到昨天李再興買愛爾麥迪的人行,那個圓臉的胡商一看到李再興,立刻滿臉堆笑的迎了上來。
「爺,今天是要買人,還是要賣人?」他看了一眼愛爾麥迪,關切的說道:「這畜生沒傷著爺吧?」
「她沒傷著我,你傷著我了。」李再興大搖大擺的上了堂,也不等胡商讓,一屁股坐下,翹起了二郎腿,撣了撣褲腿。朱麗婭姐妹將腿傷未癒的愛爾麥迪從馬上扶了下來,摻到堂上坐下,扶著彎刀,站在李再興身後,橫眉冷目,面色不善。
胡商一看形勢不對,臉上的笑容更熱情了。他一邊給旁邊的健奴使眼色,一邊奉上香茶,笑道:「爺這話怎麼講,我有什麼招待不周的地方,爺儘管講出來,我給爺陪罪就是了。」
李再興伸手從懷裡掏出愛爾麥迪的奴契,往案上一扔,瞟了胡商一眼:「你這張奴契害得我不淺啊。要不是我官裡有朋友,今天怕是見不到你了。私自買賣人口,這個罪……嘿嘿,可不小啊。」
胡商眼角一跳,笑得有些不自然。他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愛爾麥迪不是正經的奴隸,這張奴契也是假的,嚴格來說,這是違法的事。不過違法的事並不代表就沒人做,很多人貪便宜,就願意買這種來歷不明的奴隸,特別是無家可歸的胡人,誰也不會為了一個胡人奴隸的事和他計較。
今天李再興找上門來,讓他有些意外。他本想發作,可是聽李再興的話音,他在官府裡有朋友,這件事就有些難辦了。
「也許你自己不太清楚。」李再興微微一笑,指指身後的朱麗婭姐妹:「你以為她們是來保護我的?不,她們是跟我來向你討個說法的。愛爾麥迪是醴泉坊祅祠的人,昭武九姓中的曹國,中曹,你應該聽說過吧?」
胡商的臉色頓時白了,他看看愛爾麥迪,再看看橫眉冷目的朱麗婭姐妹,細密的汗珠從額頭上滑了下來。中曹?他太清楚了,中曹人好鬥,為了一點屁大的事都有可能拔刀相向。自己這麼倒霉,撿一個私奴,居然撿到了好勇鬥狠的中曹人?
「爺,我真不知道啊。」胡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又向愛爾麥迪連連叩頭,哭喪著臉道:「我的親娘唉,妳在我這兒幾個月,可從來沒有提到妳是旁邊祅祠的人啊。但凡妳說一聲,我也不敢這麼對妳,早就送妳回去了,一文錢也不敢收妳的啊……」
胡商又是磕頭,又是哭訴,就像是死了親爹一樣的委屈,好像這幾個月受苦受累的不是愛爾麥迪,反而是他。愛爾麥迪也不理他,這幾個月她可是被折騰得不輕,今天不讓這奸商脫一層皮,她豈肯罷休。中曹人是善戰,可這裡是長安,不是西域,所以阿達爾即使知道她在這裡吃了苦,也只能以她已經脫離險境而慶幸,卻生不起來報復的念頭。李再興則不同,他是大唐人,又在官裡有朋友,治這個奸商不過是抬抬手的事。
李再興也無動於衷,他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這個胡商既然敢在這裡做生意,當然也要交保護費,求得某個地頭蛇的庇護。自己說是官裡有朋友,卻未必能嚇得住他。用不了多久,想必那個地頭蛇就要趕過來了。這個奸商表現得這麼慘,無非是做個樣子罷了。他真要怕了,此刻就應該拿錢出來,破財消災,而不是裝模作樣的抹眼淚。
果然,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幾個歪戴幞頭,敞著胸懷的壯漢趕了過來,一進門就大聲嚷道:「什麼人,敢到西市來找麻煩,妨礙人做生意。」為首的壯漢皮二丁四周掃了一眼,目光在俏麗的朱麗婭姐妹臉上停留了片刻,最後落在李再興的臉上,眉頭一皺:「你是哪兒來的?」
「剛從平康坊來。」李再興慢條斯理的拍了拍案上的奴契,「昨天在這裡買了一個女奴,花了我十八貫,結果卻是一個私奴,老子險些被官府抓了去。今天到這兒來討個公道,不行嗎?」
「平康坊?張萬的兄弟?」
「張萬?」李再興笑了一聲:「你認識?」
「一起混的兄弟,當然認識。」皮二丁眉頭一挑:「不過,他在平康坊,與我西市井水不犯河水,你就算是他的兄弟,也不能在這裡生事。」
「我不是他的兄弟。」李再興打斷了皮二丁:「我只是昨天剛剛從他手裡把平康坊搶了過來而已。」
皮二丁倒吸一口冷氣:「你從張萬手中搶了平康坊?」
「不可以嗎?」李再興瞟了他一眼:「我還和謝廣隆喝了一次酒,聽說了一些長安遊俠兒的故事。我倒想知道,你背後的靠山是哪位豪門貴戚啊。」
皮二丁一聽,眉毛一挑,面帶得色的說道:「韋三郎,聽說過嗎?」
「誰?」李再興一愣。
皮二丁見李再興很震驚的樣子,更加得意了,眉毛幾乎要飛到天上去。他一挑大拇指,歪了歪嘴:「韋三郎,城南韋杜,去天尺五的韋家,聽說過嗎?」
李再興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將嘴裡的茶水噴出來。怪不得韋應物那麼有錢,原來這小子居然霸著西市這塊風水寶地。這次得好好敲他一筆。
「韋三郎啊。」李再興點了點頭:「他居然縱容胡商買賣良人,膽子可真不小。你是自己去找韋三郎來,還是讓我打一頓,再去找他?」
皮二丁愕然。他沒想到報出韋應物的名字也沒能嚇住李再興,李再興居然要找韋應物當面說話,心裡頓時虛了。
「你……認識韋三郎?」
「那當然,前兒剛到長安就在城外和他打了一架;昨天晚上在平康坊中去楊家給新科進士慶賀,又一起喝酒;本想著今天不用再看他那張臭臉,沒想到還是逃不掉,唉,不是冤家不聚頭啊。」
李再興的話還沒說完,皮二丁的臉就白了。作為西市的負責人,他在韋應物的手下也算個人物,自然知道韋應物前天在城外與人交手的事。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見到了這位比韋應物還狠,一口氣殺了韋應物三個隨從的猛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