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 作者:莊不二(已停更)

 
wenguey 2014-7-23 08:56:2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3 55506
wenguey 發表於 2014-8-2 10:59
第四十章 敲詐勒索

  西市北有醴泉坊,原名承明坊,後來出醴泉,遂改名為醴泉坊。西門之南,有祅祠。

  愛爾麥迪剛到長安的時候,就在這裡落腳。在這裡主持教中事務的大祭司就是中曹人,信眾中也有不少是中曹人。

  大祭司阿達爾是個身材高大挺拔的老人,濃密的鬍鬚和頭髮連在一起,高鼻深目,胡人的特徵非常明顯。他長了一雙很亮的大眼睛,目光溫和平靜,透著對神的虔誠和信仰。再次看到愛爾麥迪,大祭司欣喜不已,彷彿看到失散多年的女兒又回來了。

  他輕撫愛爾麥迪的臉,淚水長流。「愛爾麥迪,妳這些天都去哪兒了,怎麼也不回家看看?」

  愛爾麥迪跪在大祭司面前,親吻他的手,淚流滿面。「阿胡拉保佑,愛爾麥迪又回來了。」

  聽完了愛爾麥迪的遭遇,阿達爾唏噓不已。他一直在尋找愛爾麥迪,卻沒想到愛爾麥迪就在隔壁的西市,被人當成奴隸轉賣了三次。

  敘完了舊,愛爾麥迪轉告了曹野那的消息,同時要求得到阿達爾的幫助,找一個和蟲娘差不多的孩子來執行計畫。阿達爾連連點頭,轉身讓人領來了一個小姑娘。

  李再興一看這個孩子就笑了。也許冥冥之中真有天神護佑,這個小姑娘不僅和蟲娘差不多大,而且有七、八分像,特別像蟲娘裝扮成胡童之後的模樣。

  「這麼像?」李再興笑道。

  「阿胡拉保佑。」阿達爾笑道:「她應該算是蟲娘的表姐,她的母親和曹野那是同胞姐妹。」

  李再興暗道,怪不得這麼像,原來是表姐妹啊。「她叫什麼名字?」

  「有個波斯名字叫米特拉,漢文名字就叫曹米特。」

  李再興揉了揉鼻子,心道這漢文名字也夠拗口的,就和那曹野那一樣,一聽就不是中原人的名字。他拉過米特拉,關照道:「妳還叫米特拉,不過,妳還有一個小名叫蟲娘,懂嗎?」

  米特拉懂事的點點頭,眨著一對藍色的大眼睛,好奇的盯著李再興。

  阿達爾隨即又叫來了一對年輕矯健的孿生女子,對愛爾麥迪說道:「她們和妳一樣,當年都是公主的侍婢,這些年一直在尋找公主,留在這裡也沒什麼用,就讓他跟著你們吧。這個叫朱麗婭,是姐姐,那個叫赫斯提婭,是妹妹。」

  愛爾麥迪大喜,轉身請示李再興。李再興仔細打量著這兩個女子,好半天沒認出來哪一個姐姐,那個是妹妹,兩人一樣高,長得也一樣,雖然沒有愛爾麥迪那麼魁梧,在女人中也算是高的了。看來愛爾麥迪說中曹人的普遍高大不是虛言。

  和阿達爾商量了相關保密事宜,李再興帶著米特拉出了祅祠。經過西市的時候,他停了一下,對愛爾麥迪說道:「走,我們去找那個奸商,把錢要回來。」

  愛爾麥迪笑了,撥轉馬頭,跟著李再興進了胡市。他們來到昨天李再興買愛爾麥迪的人行,那個圓臉的胡商一看到李再興,立刻滿臉堆笑的迎了上來。

  「爺,今天是要買人,還是要賣人?」他看了一眼愛爾麥迪,關切的說道:「這畜生沒傷著爺吧?」

  「她沒傷著我,你傷著我了。」李再興大搖大擺的上了堂,也不等胡商讓,一屁股坐下,翹起了二郎腿,撣了撣褲腿。朱麗婭姐妹將腿傷未癒的愛爾麥迪從馬上扶了下來,摻到堂上坐下,扶著彎刀,站在李再興身後,橫眉冷目,面色不善。

  胡商一看形勢不對,臉上的笑容更熱情了。他一邊給旁邊的健奴使眼色,一邊奉上香茶,笑道:「爺這話怎麼講,我有什麼招待不周的地方,爺儘管講出來,我給爺陪罪就是了。」

  李再興伸手從懷裡掏出愛爾麥迪的奴契,往案上一扔,瞟了胡商一眼:「你這張奴契害得我不淺啊。要不是我官裡有朋友,今天怕是見不到你了。私自買賣人口,這個罪……嘿嘿,可不小啊。」

  胡商眼角一跳,笑得有些不自然。他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愛爾麥迪不是正經的奴隸,這張奴契也是假的,嚴格來說,這是違法的事。不過違法的事並不代表就沒人做,很多人貪便宜,就願意買這種來歷不明的奴隸,特別是無家可歸的胡人,誰也不會為了一個胡人奴隸的事和他計較。

  今天李再興找上門來,讓他有些意外。他本想發作,可是聽李再興的話音,他在官府裡有朋友,這件事就有些難辦了。

  「也許你自己不太清楚。」李再興微微一笑,指指身後的朱麗婭姐妹:「你以為她們是來保護我的?不,她們是跟我來向你討個說法的。愛爾麥迪是醴泉坊祅祠的人,昭武九姓中的曹國,中曹,你應該聽說過吧?」

  胡商的臉色頓時白了,他看看愛爾麥迪,再看看橫眉冷目的朱麗婭姐妹,細密的汗珠從額頭上滑了下來。中曹?他太清楚了,中曹人好鬥,為了一點屁大的事都有可能拔刀相向。自己這麼倒霉,撿一個私奴,居然撿到了好勇鬥狠的中曹人?

  「爺,我真不知道啊。」胡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又向愛爾麥迪連連叩頭,哭喪著臉道:「我的親娘唉,妳在我這兒幾個月,可從來沒有提到妳是旁邊祅祠的人啊。但凡妳說一聲,我也不敢這麼對妳,早就送妳回去了,一文錢也不敢收妳的啊……」

  胡商又是磕頭,又是哭訴,就像是死了親爹一樣的委屈,好像這幾個月受苦受累的不是愛爾麥迪,反而是他。愛爾麥迪也不理他,這幾個月她可是被折騰得不輕,今天不讓這奸商脫一層皮,她豈肯罷休。中曹人是善戰,可這裡是長安,不是西域,所以阿達爾即使知道她在這裡吃了苦,也只能以她已經脫離險境而慶幸,卻生不起來報復的念頭。李再興則不同,他是大唐人,又在官裡有朋友,治這個奸商不過是抬抬手的事。

  李再興也無動於衷,他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這個胡商既然敢在這裡做生意,當然也要交保護費,求得某個地頭蛇的庇護。自己說是官裡有朋友,卻未必能嚇得住他。用不了多久,想必那個地頭蛇就要趕過來了。這個奸商表現得這麼慘,無非是做個樣子罷了。他真要怕了,此刻就應該拿錢出來,破財消災,而不是裝模作樣的抹眼淚。

  果然,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幾個歪戴幞頭,敞著胸懷的壯漢趕了過來,一進門就大聲嚷道:「什麼人,敢到西市來找麻煩,妨礙人做生意。」為首的壯漢皮二丁四周掃了一眼,目光在俏麗的朱麗婭姐妹臉上停留了片刻,最後落在李再興的臉上,眉頭一皺:「你是哪兒來的?」

  「剛從平康坊來。」李再興慢條斯理的拍了拍案上的奴契,「昨天在這裡買了一個女奴,花了我十八貫,結果卻是一個私奴,老子險些被官府抓了去。今天到這兒來討個公道,不行嗎?」

  「平康坊?張萬的兄弟?」

  「張萬?」李再興笑了一聲:「你認識?」

  「一起混的兄弟,當然認識。」皮二丁眉頭一挑:「不過,他在平康坊,與我西市井水不犯河水,你就算是他的兄弟,也不能在這裡生事。」

  「我不是他的兄弟。」李再興打斷了皮二丁:「我只是昨天剛剛從他手裡把平康坊搶了過來而已。」

  皮二丁倒吸一口冷氣:「你從張萬手中搶了平康坊?」

  「不可以嗎?」李再興瞟了他一眼:「我還和謝廣隆喝了一次酒,聽說了一些長安遊俠兒的故事。我倒想知道,你背後的靠山是哪位豪門貴戚啊。」

  皮二丁一聽,眉毛一挑,面帶得色的說道:「韋三郎,聽說過嗎?」

  「誰?」李再興一愣。

  皮二丁見李再興很震驚的樣子,更加得意了,眉毛幾乎要飛到天上去。他一挑大拇指,歪了歪嘴:「韋三郎,城南韋杜,去天尺五的韋家,聽說過嗎?」

  李再興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將嘴裡的茶水噴出來。怪不得韋應物那麼有錢,原來這小子居然霸著西市這塊風水寶地。這次得好好敲他一筆。

  「韋三郎啊。」李再興點了點頭:「他居然縱容胡商買賣良人,膽子可真不小。你是自己去找韋三郎來,還是讓我打一頓,再去找他?」

  皮二丁愕然。他沒想到報出韋應物的名字也沒能嚇住李再興,李再興居然要找韋應物當面說話,心裡頓時虛了。

  「你……認識韋三郎?」

  「那當然,前兒剛到長安就在城外和他打了一架;昨天晚上在平康坊中去楊家給新科進士慶賀,又一起喝酒;本想著今天不用再看他那張臭臉,沒想到還是逃不掉,唉,不是冤家不聚頭啊。」

  李再興的話還沒說完,皮二丁的臉就白了。作為西市的負責人,他在韋應物的手下也算個人物,自然知道韋應物前天在城外與人交手的事。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見到了這位比韋應物還狠,一口氣殺了韋應物三個隨從的猛人。
wenguey 發表於 2014-8-2 11:12
第四十一章 化敵為友

  皮二丁聽說了,當時李再興與李泌同行,那李再興說他在官裡有朋友就不是假話了。李泌雖然是個白身,李家卻是個正兒八經的官宦之家,而且李泌本人是深得天子喜歡的才子,誰也不知道哪天就會邁入仕途,平步青雲。

  皮二丁隨即換了一副嘴臉,裝模作樣的拿起案上的奴契看了一眼,飛起一腳,將胡商踢倒在地,破口大罵:「你這不知廉恥的胡兒,竟然敢在西市買賣良人,犯我大唐律法,壞我西市的規矩?休得多言,且與我官裡說話去!」

  聽到李再興與皮二丁說話,胡商就知道不對勁。只是當時他還不知道李再興究竟有多大來頭。李再興的口音明顯不是長安本地人,身上穿的也不華麗,一看就是家世一般,即使是遊俠兒也是沒什麼地位的閭里之俠,所以找西市的地頭蛇皮二丁來應付是最合適不過。後來聽他們越說越投機,還提到了韋三郎,他知道壞了,這位不顯山不顯水的少年來頭大著呢,根本不是自己惹得起的。

  所以,一看皮二丁發怒,他立刻磕頭如搗蒜,一面讓人準備酒菜,一面讓人拿出昨天李再興贖愛爾麥迪及其武器甲冑的錢,雙手奉還,又貼上了五十貫作為補償。

  李再興也不客氣,對朱麗婭勾了勾手指:「拿去,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另外給愛爾麥迪買兩身衣裳。爺就在這兒等你們呢。」

  見李再興收了錢還不肯走,皮二丁以為李再興不肯罷休,頗有些緊張,李再興擺擺手道:「蒙兄弟仗義,公道討回來了,自然罷休。不過,既然這裡是韋三郎的地盤,我少不得要再叨擾他一會,麻煩你去請一下他,我有事要和他商量。」

  皮二丁鬆了一口氣,連忙讓手下帶著朱麗婭姐妹去購物,自己陪著李再興吃酒。他做起事來倒是滴水不漏,禮節周到,吃起來卻太難看了,說他狼吞虎嚥都算是客氣,簡直如餓鬼投胎,兩隻手一起上,吃得湯汁淋漓,一片狼藉。

  李再興目瞪口呆,訕訕的放下了筷子。

  皮二丁將案上的酒菜掃蕩完,這才發現客人沒怎麼動,幾乎都是自己吃掉了,頓時臊得滿臉通紅,結結巴巴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這時,韋應物大步走了進來,見此情景,抬手一馬鞭抽在皮二丁的肩上,笑罵道:「吃貨,盡給老子丟臉,還不快滾!」

  皮二丁爬起來,陪著笑,站在一旁。

  「李兄找我有什麼大事?」韋應物看看四周,捏著鼻子,眉頭微蹙:「換一家吧,這裡太臭了。李兄,我帶你去西市最好的胡姬酒坊吃酒,正宗的葡萄美酒夜光杯,當壚的胡姬也是貌美如花,比這一看就令人生厭的奸商入眼多了。」

  李再興哈哈一笑,跟著韋應物出門,穿過熙熙攘攘的市場,來到酒食肆,進了一家胡姬經營的酒店。果真如韋應物所說,當壚的胡姬個個美豔,一看到韋應物就迎了上來,鶯聲燕語,充斥耳旁,碧眼金發,流光溢彩,讓人目不暇接,美不勝收。

  在胡姬們的引領下,李再興和韋應物並肩上了二樓的雅間。李再興讓陸護和愛爾麥迪在外面等著,順手帶上了雅間的門。陸護見了,眉頭微蹙,卻什麼也沒說,和愛爾麥迪在雅間門口守著。愛爾麥迪將兩口彎刀擺在了案上,面目冷郁,一臉閒人勿近的模樣,頓時嚇退了不少遊蕩子。

  韋應物笑嘻嘻的打量著李再興,摸著下巴:「李兄,你這是……」

  「我想收拾王准。」李再興開門見山的說道:「你有沒有興趣一起玩一把?」

  韋應物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他目不轉睛的盯著李再興看了片刻,面色漸漸嚴肅起來。他坐在李再興對面,把玩著盛滿葡萄酒的夜光杯,沉默了良久:「你應該知道,王准的父親王鉷如今聖眷正隆。」

  「知道,我還知道王鉷是李林甫的得力爪牙。」

  韋應物瞟了他一眼:「你要搞他,不會是因為昨天的衝突這麼簡單吧?」

  「為什麼不可以?我沒你想的那麼複雜,做事也沒那麼多考量。看得慣,就坐下來喝酒,看不慣,就抽他丫的大嘴巴子。」李再興笑了起來,不以為然的笑笑:「我很不喜歡那廝的嘴臉,就想收拾他。」

  「這件事沒這麼簡單……」

  「這件事很簡單。」李再興打斷了韋應物:「我知道你擔心什麼,無非是怕王鉷報復。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將王鉷也宰了,也算是為民除害。李林甫看重王鉷,只是因為王鉷能幫他做事。如果王鉷死了,他會為王鉷報仇嗎?」

  韋應物倒吸一口冷氣,不敢置信的看著李再興。王鉷是御史大夫,御史台的長官,正三品,王准是衛尉少卿,從四品,李再興說殺就殺,而且說得輕描淡寫,雲淡風輕,似乎根本沒當一回事。

  這人如果不是視人命如草芥,就是天生有大將風度,決人生死於指掌之間。

  回想到在長安城外,李再興眼睛眨也不眨的殺了他三個隨從,韋應物既緊張,又有一絲莫名的興奮。

  他不是李再興這樣的亡命徒,即使同為遊俠,他也是層次比較高的豪俠,清楚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作為大唐屈指可數的世家,韋應物不得不考慮這背後的利弊得失。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感到興奮。

  韋家和王鉷背後的支持者李林甫有仇,韋家想除掉李林甫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而已。現在如果有機會除掉李林甫的左膀右臂王鉷,甚至有機會把事情牽連到李林甫的身上去,他豈肯輕易放過?

  韋應物思索良久:「李泌知道嗎?」

  李再興眉頭一挑,露出不悅之色:「李泌不知道,你就不敢了?」

  韋應物明白了,掩飾的笑了笑:「沒有,我只是問問而已。李兄打算怎麼做?」

  ……

  時間不長,朱麗婭姐妹興沖沖的回來了,她們買到了趁手的武器,兩口形如新月,上面佈滿美麗花紋的彎刀,配上式樣古樸的刀鞘,一看就不是凡品。

  「好刀!」韋應物脫口而出,讚了一聲。

  「這位郎君也是識貨的人呢。」赫斯提婭笑著,炫耀的將彎刀捧到李再興的面前:「這是天國之城的名匠打造的寶刀,能斬金斷玉。」

  「天國之城?」李再興不解:「是哪座城?」

  朱麗婭解釋道:「哦,你們唐人稱為大馬士革,我們西域人稱其為天國之城。」

  李再興吃了一驚,大馬革士名匠打造的寶刀,那可是真正的寶刀啊。這兩丫頭運氣不錯,居然得到這樣的寶刀?他拿起來,仔細打量,越看越喜歡,果然是名不虛傳的寶刀,刀身中隱隱約約的花紋如滿天雲霞,卻又透著森森的殺氣。

  韋應物也讚了一聲:「好刀,好刀,這麼好的刀,我怎麼都沒看過。」

  「那是因為我們與眾不同啊。」赫斯提婭得意的揚了揚眉,小心翼翼的還刀入鞘,扶刀而立,英氣勃勃中卻又帶著一絲俏皮。「我們是阿胡拉的守護天使,才配用這麼好的寶刀。」

  韋應物的眼睛頓時直了。

  「嗯咳!」李再興擺了擺手,打斷了還打算展示一下剛買到的甲冑的朱麗婭,示意她們到外面等著。赫斯提婭吐了吐舌頭,轉身提著包裹出去了。

  「李兄,你從哪兒搞來的這兩個尤物?」韋應物用力的揉了揉眼睛:「那個愛爾麥迪就已經是難得一見的金髮胡姬了,這兩個孿生少女更是極品啊。」

  「兩個侍婢而已,哪有你說的那麼誇張。」李再興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快點,有沒有興趣幹一票?沒興趣的話,我去找別人了。」

  「幹!」韋應物拍案而起,慷慨激昂:「我早就對那鳥漢不順眼了,既然李兄願意為民除害,我豈能旁觀。」

  李再興笑了。他原本就想拉韋應物入夥,只是沒想到會這麼順利,居然在西市就碰到了韋應物。他對韋家的情況不是很瞭解,但是他聽李泌說過,太子的第一位正妃韋氏兄妹就是被李林甫害的,韋溫死,韋妃被迫出家,要說韋家不想收拾李林甫,實在說不過去。

  和對付李泌一樣,他不需要說得太明白,韋應物這種世家子弟自然會往深處想。別看韋應物裝得一副無賴的樣子,世家子弟畢竟是世家子弟,他們的思維方式和普通人差距甚遠。這一點,在來長安的一路上,李再興已經深有體會。

  李泌給他講的可不僅是兵法。也許李泌自己都沒有注意,他和李再興說的那些長安秩聞會讓李再興提前對大唐的朝堂有了一個初步的瞭解,他更不會想到,李再興雖然從小跟著師傅生活在般若寺,可是他的人生一點也不單純,反而是他難以想像的複雜。李再興在他有意無意的講述中得到的東西遠遠比他以為的要多。

  這些東西才是李再興最大的秘密,李泌當他是個單純的武夫,韋應物也想把他當成一把鋒利的刀,他非常樂意他們這麼認為。因為只有如此,他們才不會提防他,才會反被他所利用。
wenguey 發表於 2014-8-2 11:32
第四十二章 挑事

  回到菩提寺,謝廣隆已經帶著簡單的行李來了,李再興為他接風,讓張萬先去中里的楊萊兒家訂酒席。平康坊由謝廣隆手中轉給了他,他也要正式亮個相,特別是和平康坊的武候鋪要打個招呼,地下政權的正式移交必須和官方通個氣,這也是必然的選擇。

  不到萬不得已,黑道不會主動和官方發生衝突。

  武候鋪的武候們有些鬱悶,昨天在鄭舉舉家被李再興打得頭破血流,一肚子邪火沒地方發,正考慮著怎麼找李再興的麻煩呢,沒想到李再興卻已經接管了平康坊,甚至謝廣隆都成了他的兄弟,這個仇是沒地方報了。好在李再興讓張萬送來了一場豐厚的醫藥費,又請他們晚上去楊家吃酒,也給了他們莫大的面子,便扭扭捏捏的應了。

  安排張萬去訂酒席,請武侯,李再興帶著謝廣隆來到了武場。武僧們原本還有些鬆散,看到李再興,頓時緊張起來,一絲不苟的練起了擒拿術。謝廣隆笑盈盈的看了,不以為然。

  「就憑這些人,哪能護得菩提寺周全?」

  「基礎太差,只能一步步來。」李再興笑道:「我擬了一個練兵方案,卻沒什麼時間來監督他們,不知道謝兄有沒有興趣幫忙?如果願意的話,我可以在寺裡給謝兄開一筆薪酬。」

  謝廣隆撫著唇邊的鬍鬚:「你的方案?說來聽聽。」

  李再興把自己的練兵計畫說了一遍,主要是前世的體能訓練計畫和這一世的練兵方法結合,更注重體能,注重互相之間的配合,對於武器的使用則相對薄弱,武技也偏重於擒拿制服。他訓練僧兵不是為了打仗,而是為了維護秩序,那些戰陣殺伐之術用不上。

  聽了李再興的解釋,謝廣隆非常好奇,不過他能理解李再興的考慮,畢竟僧兵不是戰士,上戰場的可能也非常小。有充沛的體能,能夠制服那些鬧事的無賴少年就行,傷了人反而不好。不過,他還是覺得,要與其他的寺觀爭鋒,還是需要一些真正能打能殺的人。

  李再興順勢而上,要求謝廣隆把手下的兄弟一起召來做強化訓練。那些遊俠少年本來就好勇鬥狠,如果能加強一下陣法的配合,很容易就把他們變成一支有戰鬥力的人馬。

  謝廣隆答應了,但是他說那些遊俠兒喜歡喝酒吃肉,常住在寺裡可能不太方便,還是讓他們暫時住在曲江池,有事的時候再叫也不遲,只需要菩提寺提供一部分錢財供他們日用就行。

  李再興也不勉強,和覺暉說了。覺暉聽說只要出一筆錢,就可以招募幾十個遊俠兒,不僅可以保證菩提寺不受騷擾,還能借力打擊競爭對手,覺得這筆錢花得值,同意去和上座、寺主商量。

  指導武僧們習武的同時,李再興和謝廣隆切磋了一下,發現謝廣隆身手的確不賴,不僅拳腳了得,而且箭術也不差,開得一石弓,百步外十射七中,這樣的箭術可謂難得。如此勇士,卻因為沒有路費無法從軍效力,實在讓人無語。

  ……

  申時,武僧們一天的訓練結束,李再興和謝廣隆一起回到西院,換了衣服。因為愛爾麥迪的腿傷還沒有好,李再興留下穩重些的朱麗婭照顧她,讓赫斯提婭跟自己出去。赫斯提婭很興奮,打扮了一番,掩上剛買的新月寶刀,意氣風發的出了門。

  米特拉打扮成男童模樣,坐在赫斯提婭的身前,謝廣隆沒有馬,李再興就將上午剛剛為愛爾麥迪三人買的馬讓出一匹,供謝廣隆騎乘。

  一行人前呼後擁的出了坊,在坊中心的十字街左拐,來到萬安觀的門口。李再興遞上名刺,求見王訓。在李泌的計畫中,刺激挑逗王准是必不可少的一環,王訓則是刺激王准最合適的誘餌。

  王訓正和夫人李氏在後院小樓上讀書說話,聽說李再興求見,他非常意外。

  「這個李再興是何等樣人?」

  「昨天在酒宴上剛認識的。」王訓把昨天的事簡略的說了一遍,笑道:「此人雖然粗豪無文,卻頗有義氣。若不是他出面,昨天我少不得又要被王准折辱。」

  李氏吟哦著李再興的廬山詩,撲哧笑了一聲,白了王訓一眼:「粗豪無文?我看他的文采不差呢,至少不比你差。」

  王訓哈哈一笑,也不爭辯,揉了揉眉心道:「那我是去見他還是不見他?他今天來,怕是想託我出面和王准講和的,卻不知道我雖和王準有親,卻沒有什麼親情可講。」

  李氏搖搖頭:「我看不見得,他若是怕事之人,昨天就不會替你出戰,後來明明有機會打成平手,也沒必要一定讓王准難堪。」

  王訓愣住了:「那郡主的意思是?」

  「去見見吧,他為你解了圍,你也不能太怕事了。」

  王訓臉一紅,應了一聲,轉身下了樓,來到前院。李再興等人被請了進來,在堂上落座。李再興說明來意,昨天蒙你教授投壺之法,今天來請你吃酒,以示謝意,順便交個朋友云云。

  王訓雖然是公主之子,又娶了郡主,但是性格溫和,不是那種熱心仕途的人,仕途也不是很順利,目前還賦閒在家。雖說讀書也蠻有趣,畢竟有些悶,有人請他去吃酒,他便有些心動。

  沒費什麼口舌,王訓便應了,對夫人李氏講了一聲,便帶著一個小僮出了門。看到米特拉,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李再興見了,問道:「王兄喜歡胡童?」

  「哦,是啊,這是男孩、女孩?」

  「王兄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王訓愣了片刻,哈哈一笑:「其實不是我啦,是我的夫人喜歡胡人小娘,說她們長得漂亮,與我們唐人不同。她叫什麼?」

  李再興正中下懷,連忙給米特拉使了個眼色。米特拉會意,用脆脆的童音說道:「奴胡名米特拉,漢名曹米特,還有一個小名叫蟲娘。」

  「原來果真是個小娘。」王訓笑了:「說來也巧,我夫人喜歡的那個胡人小娘也叫蟲娘,長得與她也有幾分相似。」

  「既然如此,那哪天讓蟲娘去拜見貴夫人,討個利市。」

  「甚好,甚好。」王訓也不推辭,笑著連連點頭。李再興卻有些愧疚。和王訓接近是李泌出的主意,理由是王訓和王准交惡,和王訓接觸可以增加刺激王准的機會。可是現在看來,情況絕非李泌說的那麼簡單,事情也不會是王訓以為的這麼巧。李泌定這一計,怕是早知道王訓的夫人認識蟲娘。不僅王訓本人是這個計畫中的一環,王訓的夫人也在算計之中。

  更讓他不舒服的是,李泌顯然沒有把所有的考慮告訴他。雖然知道李泌在利用他,他也在利用李泌,但是知道這個結果依然讓他不舒服。

  等他們來到楊家的時候,韋應物已經到了,正在和楊妙兒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閒話。楊妙兒昨天出了醜,大哭一場,現在眼圈還有些紅腫。見到李再興和王訓並肩走進來,她站起身,施了一禮,卻什麼也沒說,梗著脖子,沉默的站在一旁。

  楊萊兒給妹妹使了個眼色,熱情的迎了上來:「李郎來了,昨天招待不周,真是過意不去。今天但憑李郎吩咐,想聽曲還是觀舞,奴姐妹一定著力奉承。」

  李再興哈哈一笑:「昨天是韋三郎請客,見妳家寬敞,景物絕佳,今天便來叨擾,還韋三郎一個人情。除了韋三郎和王兄,還有幾位道上的朋友,待會兒還有武候鋪的幾位官爺要來,你們可要拿出本事來,別讓我丟了臉面。」

  「一定一定。」楊萊兒將楊妙兒扯了過來,嗔道:「妙兒,妳陪著李郎說話,我去安排一下。李郎看得起我楊家,在此請客,我們總不能怠慢了。」說著,將楊妙兒往李再興懷裡一推,掩嘴而笑,翩然而去。

  李再興也不客氣,伸手將楊妙兒攬在懷中,衝著臉色一變的韋三郎挑了挑眉頭:「韋三郎,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想做護花使者卻也不難,亮出點本事來,只要妙兒小娘子相中你,說不定今天留宿也是有可能的。」

  「奴就這麼討人嫌麼,李郎急急的要將奴推開?」楊妙兒眼圈一紅,又要哭。

  「這是哪裡話來。」李再興哈哈大笑:「他韋三郎想爭,我是攔不住,可是我是那麼輕易認輸的人嗎?昨天有事,未能一親芳澤,今天來,就是要和小娘子親近親近。他不使出渾身的本事,又哪有半分機會可言?」

  沒有哪個女人不喜歡男人為她爭鬥。聽了這話,楊妙兒轉怒為喜,衝著韋應物擠了擠眼睛,嗔道:「韋三郎,你可願意為奴爭上一爭麼?」

  韋應物長身而起,慨然而嘆:「既然李兄挑戰,我豈能不應,就算是輸,也要輸得暢快淋漓。李兄不肯輕易認輸,我韋三又豈是肯輕易放手的?說吧,投壺還是鬥棋,蹴鞠還是馬球,我一概奉陪。做詩就免了,我和你一樣,連韻腳都不通,更沒有你那樣的急才。若是比做詩,我只有認輸,將妙兒小娘子拱手相讓。非不為也,實不能也。」
wenguey 發表於 2014-8-3 16:46
第四十三章 一幕好戲正上演

  李再興正中下懷。

  他今天請的客不是謝廣隆那些閭裡遊俠,就是武候鋪的武候,這些人有幾個讀過書?能將名字寫對的就算文化人,能吟幾句歪詩的就是絕品,韋應物也許以後會成為大詩人,但是他現在還是一個文盲,和他一樣不通詩文,他身邊的那些遊俠兒也許層次高一點,但也僅限於身世好一些,文化未必就能高到哪兒去。

  說到底,大家都是文盲,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文盲聚在一起,當然不可能比做詩,就算韋應物答應,李再興也不可能答應。看看這幫人的素質就知道,體力運動更適合他們。

  和結交王訓是為了有機會遇到王准一樣,到楊家來請客是因為王准對楊妙兒有企圖,要吸引王准,找機會刺激他,當然要把聲勢搞得很大。李再興很自然的選擇了人數最多,玩起來最熱鬧的蹴鞠。

  平康坊的西北角就有一片鞠場,原來是長寧公主府的一部分。長寧公主是中宗的女兒,韋后所生,當年和太平公主、安樂公主一樣,極其顯赫,一度也曾想學祖母武則天,以女兒之身問鼎天下,家宅比現在的李林甫宅還在大,佔了平康坊的四分之一。後來韋后敗了,她也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這偌大的家宅自然也變賣了。不過鞠場還在,經常有人在這裡舉行比賽。

  有這樣的便利條件,李再興很自然的選擇了蹴鞠比賽。

  李再興和韋應物的目的是把聲勢鬧大,吸引王准來生事,楊氏姐妹則希望通過這個比賽造成李再興與韋應物為爭楊妙兒而爭鬥的既成事實,雙方一拍即合,楊萊兒立刻命人去安排場地。

  一場聲勢浩大的蹴鞠比賽正式拉開,李再興、謝廣隆和張萬等遊俠兒一方,韋應物帶的隨從一方,再加上剛剛趕來的武候們。武候們原本還有些官威,一看到韋應物和王訓和李再興談笑風生,立刻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算個玩意,連忙換上一副笑臉,熱情的和李再興打躬作揖,誰也不提昨天被李再興打得頭破血流的事。

  楊妙兒一聲鑼響,比賽正式開始。由楊家的十幾個漂亮姑娘組成的啦啦隊開始載歌載舞,為雙方健兒打氣助威。為了在姑娘們面前露臉,遊俠兒們拿出了最佳的精神面貌,在場上飛奔爭搶,不時的大喊大叫,振奮士氣。

  李再興和韋應物當仁不讓的成了雙方的隊長,成了交鋒的主角。

  說實話,李再興的體能雖然好,身手也敏捷,但蹴鞠技術遠遠不如韋應物,和隊員們的配合也不怎麼如意,雖然竭盡全力的奔跑、爭搶,也只能和韋應物平分秋色,甚至略遜一籌。眼看著勝利有望,一直被李再興壓一頭的韋應物更加興奮,滿場飛奔,腳法靈活,踢出了許多花樣,皮球像粘在腳上一樣,一次次的被他射入風流眼。

  他雖然頑劣,算不上什麼正人君子,可是他出手大方,是這裡的常客,被他捧過場的名妓不少,看到他佔了上風,圍觀的小娘子們也不吝惜聲音的為他叫好,一時間笑鬧成一片。

  在楊家姐妹的經營下,這場比賽很快就吸引了三曲的注意力,看到楊家的姑娘們做啦啦隊,不少正在吃酒的少年們都出來看美女,那些妓女們不能隨便出門,沒了客人,她們也不甘寂寞,紛紛上了自家的小樓,在樓上遠觀比賽,隨著比賽的節奏嬌聲叫好。

  漂亮姑娘吸引來了風流少年,風流少年又吸引了更多的漂亮姑娘,一時間,球場被圍得裡三層外三層,叫好聲如浪潮,一浪高過一浪。

  韋應物先下一局,興奮的滿場飛奔。他衝到楊妙兒面前,大聲邀吻,就像一隻興奮的小公雞。在眾人的哄笑聲中,楊妙兒紅著臉,輕輕的在他臉上啄了一下。韋應物頓時像打了雞血一般,怒吼一聲,扯掉上衣,咆哮道:「還有誰不服——」

  經過一場比賽,李再興漸漸找到了感覺,他大笑道:「韋三,得意什麼,你剛贏了一局,現在慶賀是不是太早了些?三局兩勝,還有兩局要比呢。」

  「我怕你麼?」韋應物大笑道,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再來!」

  比賽再次開始,鑼聲響起一片,叫好聲此起彼伏。

  這一次,李再興換下了力量有餘,靈活不足的張萬,把王訓請上了場。王訓看起來溫文爾雅,卻不文弱,而且他剛才在場邊提醒的幾句讓他李再興感覺到這人頗有大局眼光,對蹴鞠應該不陌生。其實唐人強悍,不論男女都能踢球,甚至比蹴鞠更凶殘的馬球都非常流行,王公貴族們有的是時間,有的是營養,玩這些東西更是在行不過。

  事實證明,李再興的眼光是對的,有了王訓從中穿針引線,再加上他的腳法漸漸熟練,他們贏了第二局,取得了一比一的戰績,將戰鬥帶入了白熱化的境地。

  激烈的比賽吸引了所有的人熱情,越來越多的人圍觀,那些原本打算來吃酒的人一看有蹴鞠比賽,都將吃酒的事放在一邊,先來看比賽。再一看旁邊千嬌百媚的啦啦隊,就更挪不動步了。楊家是中曲有名的妓家,想到楊家吃酒並不是一般人負擔得起的,想要看到楊氏姐妹這樣的頭牌更非易事,今天能不花一文錢就飽餐她們的秀色,自命風流的少年郎們自然不肯放過這樣的機會。

  有看姑娘的,有看比賽的,還有看姑娘兼看比賽的,總之人越聚越多,聲勢越來越大,好熱鬧的唐人沒有幾個能拒絕這樣的誘惑,紛紛移步球場,看到好球就大聲叫好,看到臭球就大聲叫罵。

  觀眾們熱情,比賽的隊員更加興奮,比賽越來越激烈,越來越好看。

  就在比賽即將結束的時候,王准來了。

  王准今天心情很不好。昨天在酒宴上,本想趁機拔了楊妙兒頭籌,不料被李再興反超,逼得當眾學狗叫,丟盡了臉面。今天他睡到中午才起來,想了半天,決定到平康坊來找李再興和王訓的麻煩,出口惡氣。不料一進平康坊的北門,他就看到圍得水洩不通的人群,還有充滿了興奮和刺激的叫喊聲。

  一打聽,王准心頭的邪火就更旺了。

  不僅李再興和韋應物都在,而且他們還是為了爭得楊妙兒的青睞而比賽,更巧的事,他的專用出氣筒的王訓也在。

  沒有多想,王准就撥開人群,闖了進去。看了一眼正在比賽的李再興略顯生澀的球技,王准不屑的撇了撇嘴,大搖大搖的走到球場中間,威風凜凜的大喊一聲:

  「停!」

  正拼搶得熱火朝天的漢子們一聽,頓時惱了,轉頭一看王准,不少人又把衝到嘴邊的髒話嚥了回去。王准是這裡的常客,認識他的人不在少數。這對父子是惡狗,連公主都惹不起,普通人更不敢惹了。

  原本熱鬧的球場一下子冷清下來,武候們更是悄無聲息的躲到了一邊,他們可以和李再興、謝廣隆眉來眼去,卻沒人願意當著王准的面和他們套近乎。

  李再興卻心中暗喜,老子表演了這半天,你小子終究出現了。剛才都是鋪墊,真正的大戲現在才開場。

  在王准惡毒的目光中,他走到場邊,從赫斯提婭的手中接過毛巾,一邊擦汗,一邊對赫斯提婭吩咐了幾句。赫斯提婭點頭應了,拉著頭戴帷帽的米特拉「悄悄的」擠出了人群。

  她的動作雖然不大,可是她那副非常明顯的異族相貌很難讓人不注意到,再加上王准的目光一直落在李再興身上,自然也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她拉著的米特拉。

  這時候的王准沒有意識到,這看起來隨意的一幕,是李再興專門為他準備的。

  李再興走到王准面前,叉著腰,一臉不屑的打量著他:「喲,這不是十三郎嗎,有何指教?」

  「沒什麼。」王准強壓著怒火,不想在眾人面前丟了風度,故意做出一副平靜從容的表情:「聽說你們在為妙兒小娘子而比賽?」

  「是啊。」李再興淡淡的問道:「這跟你有什麼關係,莫非你也要摻一腿?」

  「正是。」王准向四周拱了拱手,朗聲道:「妙兒小娘子是三曲中難得一見的佳人,不知有多少文采風|流的少年郎想做她的入幕之賓。以蹴鞠論勝負雖然粗俗了一些,卻也不失一個公平的辦法。既然如此,我想不應該侷限於你們幾個人,應該給所有的人機會。妙兒小娘子,你說是不是?」

  楊妙兒當然不會反對,所有人都為她爭風吃醋才好呢。她含羞帶笑,微微頜首,羞怯的樣子惹得旁邊的少年郎們一陣哄笑,不少人吹起了哨子,騷包的模樣和後世的年輕人沒什麼二樣。

  旁邊圍觀的少年郎們也大聲叫好,一個個摩拳擦掌,爭著下場比賽,其中不乏人到中年的漢子。

  李再興瞅了瞅那些荷爾蒙過剩的騷客們,心道李泌這廝算得還真準,王准一下子就上鉤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再羞辱他一次,應該比昨天晚上更帶勁吧。

  「好啊,既然妙兒小娘子不反對,我當然沒意見。」李再興輕鬆的聳聳肩:「你說怎麼比?」
wenguey 發表於 2014-8-3 17:06
第四十四章 凶殘的蹴鞠賽

  蹴鞠分成兩種:一種是直接對抗,雙方各有隊員十二名,將球射入對方的球門為得分。一種是間接對抗,球門在中間,雙方站在球門兩邊,誰能將球射中球門算得分。直接對抗對體力要求比較高,而且容易出意外,間接對抗對體力要求低一下,安全性高,也能踢出很多花樣,欣賞性更強。

  唐代以前,以直接對抗為主,到唐代開始,很多人開始選擇間接對抗。

  看看李再興等人強健的體魄,王准自然的選擇了間接對抗。

  王准的話音未落,李再興便「嗤」的一聲笑了起來:「十三郎看起來高大強壯,像個漢子,怎麼和女人一般軟弱?蹴鞠本是軍中演練士卒的技藝,比的就是體力強弱,怕衝撞,還踢什麼蹴鞠?如果體力不足,我看你就不要來爭了吧,我怕你就算登堂入室也堅持不了多久,到時候讓妙兒小娘子懸在半空,上下不著,那多無趣啊。」

  李再興這句話說得很粗俗,甚至有些下流。不過平康坊本來就是風流藪,來玩的人如果連這樣的話都聽不下去,也就不會來了。場邊做啦啦隊的都是楊家名妓,頭版楊萊兒、楊妙兒姐妹更是臨場叫好,她們還有什麼葷話不能聽的。是以聽了李再興這句話,只有楊妙兒羞得臉紅,其他人卻是笑成一團。

  王准的臉頓時成了豬肝,被李再興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笑他體力不行,不能在床上滿足楊妙兒,這可是個莫大的侮辱。是個男人忍受不了,更何況是他這種好強鬥勝的紈袴。

  「怕你麼?」王准氣急敗壞的怒吼道:「醜話可說在前頭,直接對抗可以,萬一受了傷,可怪不得別人。」

  聽了王准這句話,韋應物差點笑出聲來。王准昨天走得早,顯然沒有聽到後來李再興在鄭舉舉家打架的事,也不知道李再興在城外殺人的事,他居然要對李再興下黑手,真是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不過這樣也好,跟在李再興後面,一定能好好的收拾王准一頓。要論動手打架,這兒還有比李再興更厲害的嗎?更何況他身邊還站著一個謝廣隆。

  雙方商定,比賽開始。

  王准一心想報復李再興,一上場就盯著李再興,貼身防守。李再興卻不肯輕易出手,他利用自己靈活的步法,屢屢避開王准的圍追堵截,甚至在王准剛有近身的意向時,他就遠遠的避開,一副不肯與王准近距離接觸的模樣。

  見此情況,王准更加得意,他大聲呼喝著,讓同伴們將球傳給他。在無人堵截的情況下,他連進三球,引來一片叫好聲,舉著雙臂,在同伴們眾星捧月般的簇擁下繞場一週,以示慶賀。特別要楊妙兒面前時,他更是昂頭挺胸,做出諸般英雄舉動。

  楊妙兒卻有些心慌,事態有些超出了她的控制。原本是韋應物和李再興為爭她的青睞而捉對廝殺,現在多了一個王准,雖說越來越熱鬧了,卻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楊妙兒連連向韋應物、李再興示意,要他們加強防守,組織反擊。李再興無動於衷,韋應物卻有些急了,跑到李再興身邊,氣喘吁吁的說道:「李兄,我們不能被人壓著打啊。」

  「那你說怎麼辦?」李再興看著遠處得意洋洋的王准,不動聲色的問道。

  「要反攻,不能讓妙兒小娘子被這鳥漢佔了先。」韋應物已經有些忘記他的本來目的了,一心要狙擊王准爬上楊妙兒的床。「幹掉他,我韋三見你一個人情。」

  「好。」李再興附在韋應物耳邊低語了幾句,跑到王訓身邊,一本正經的說道:「十一郎,組織進攻的重任就交給你。」

  王訓有些猶豫:「萬一傷了人怎麼辦?」

  「球場如戰場,損傷在所難免。」李再興道:「剛才不是說了嗎,受了傷,只怨自己技藝不精,怪不得別人。」

  「可是……」

  「十一郎放心,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傷他。」李再興拍拍王訓的肩膀:「我來纏住王准,不讓他參與進攻,謝大郎,你負責左路進攻,韋三郎,你年紀小些,跟在謝大郎後面,利用你的技術補射。」

  謝廣隆會意,點點頭,脫下了上衣,露出一身腱子肉。

  「好!」韋應物開心得眉飛色舞,摸了摸謝廣隆的胸肌。謝廣隆厭惡的讓在一旁,瞪了他一眼。

  「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傷他。」王訓不放心的關照了一句:「否則鬧出事來,誰也擔當不起。」

  「你放心,我就是傷了自己,也不傷了他的。」李再興微微一笑,一邊脫掉上衣,一邊再次向王訓保證。王訓雖然還是不放心,卻無可奈何。王准逼得太緊,不反擊是不行了。他只能希望李再興有分寸,不要傷了王准。

  比賽重新開始,李再興、謝廣隆裸著上身,跑回場內。他們都是身材魁梧,肌肉結實的年輕漢子,散發出難以抵擋的陽剛氣息,長得又一表人材,不僅圍觀的女人們驚聲尖叫,就連圍觀的男人都羨慕不已。王准見了,被刺激得頭腦發熱,也下令手下人脫去了上衣,要和李再興等人比比肌肉。

  王准的隨從也都是一些惡少年,平時沒少打架生事,體格都不錯,雖然比不上李再興、謝廣隆,卻也不弱。當他們一起脫去上衣,將結實的肌肉裸露在春風中,展示在眾人面前,頓時引起了更加熱鬧的尖叫聲。

  比賽還沒開始,場邊的氣氛已經掀起了新一波的高潮。

  楊妙兒紅著臉,敲響了銅鑼。

  比賽重新開始,李再興向王准迎了上去。王准有些心虛,他雖然不弱,卻不能和李再興的體格相比。一看到李再興主動的迎上來,他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

  場邊頓時噓聲四起。

  趁著王准讓開的空檔,李再興輕蔑的笑了一聲,從他身邊奔過。謝廣隆飛起一腳,將球踢來,李再興斷球,帶著球從右翼直撲向對方的球門。對方兩名球員包抄過來,一人起腳斷球,一人飛身向李再興撞來。

  李再興眼疾腳快,腳尖輕輕一挑,將球踢起在半空中,同時橫肩猛撞。

  「呯」的一聲,躍起在半空中的惡少年被李再興撞個正著,橫飛出一丈多遠,在空中轉了兩圈,摔在地上,砸得塵土飛揚。李再興看都沒看他一眼,腳步一錯,讓開另一個對手,轉身帶著球繼續向前奔跑,轉眼間向前衝了五步之遙,逼到了對方球門的左側。

  「攔住他!」見形勢不妙,王准急得嘶聲大叫。

  又有三名後衛惡少年衝了上來,兩人斷球,一人繞到李再興身後,揮拳就打。這已經不是踢球的正常衝撞,而是明目張膽的打人了。很顯然,他們根本沒有把李再興放在眼裡,只要能斷下球,他們什麼都敢做,打傷打死李再興,根本不在他們的擔憂之列。

  見此情景,場邊響起一陣驚叫聲。

  李再興雖然沒有回頭,卻對惡少年的攻擊一清二楚。他大吼一聲:「大郎,接球。」將球踢向從左冀包抄過來的謝大郎,同時飛身躍起,避過兩個惡少年的飛鏟,在空中轉了半圈,捏起拳頭,迎向那個施暴的惡少年。

  「喀嚓」一聲,兩拳相撞,惡少年的指骨被他打斷,慘叫一聲,摔倒在地。

  「啊——」

  那一邊,謝廣隆接到了李再興的傳球,用胸部將球停住,面對兩個窮凶惡極的敵人,他輕輕一撥,就球傳給從中路突破的韋應物,然後張開雙臂,撞上了去。

  一聲巨響,兩個惡少年被他撞得仰面倒地。

  與此同時,韋應物面對空無一人的球門,凌空抽射。皮球應聲入網,扳回一分。韋應物欣喜入狂,抱起皮球,繞場飛奔。

  「好!」楊妙兒鬆了一口氣,跳了起來,握著小拳頭,尖叫不已。

  聽到楊妙兒的叫好聲,王准愕然,隨即大怒,跑過去,對著倒地的惡少年一人一腳,罵道:「都給老子起來,繼續踢,誰要是敢偷懶,連累老子輸了球,老子剝他的皮。」

  「爺,我的手指斷了,不能踢了。」斷了手指的惡少年抱著扭曲的手,淚眼滂沱,疼得臉都變了形。

  「爺,我……我站不……起來了。」被李再興撞飛的惡少年倒在地上呻吟道。

  王准大吃一驚,剛要低頭查看,李再興笑盈盈的跑了過來:「玩陰的,爺玩死你。」

  王准大怒,一時熱血上頭,衝了上去:「你來啊。」

  李再興側身讓開,輕蔑的笑了一聲,跑了開去。

  王准氣得兩眼直冒金星,他看看四周,不假思索的怒吼道:「我來對付他,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傷我。你們給我上,不管用什麼手段,今天一定要贏了這場比賽。否則老子要你們好看。」

  惡少年們看看面目猙獰的王准,心頭升起一陣寒氣。王准今天是瘋了,如果贏不了這場球,讓他丟了面子,他真有可能將他們這些人一個個全宰了。

  「戰!」惡少年們互相看了看,齊聲怒吼。
wenguey 發表於 2014-8-3 17:18
第四十五章 有人歡喜有人憂

  王准像一條瘋狗似的追著李再興。可是李再興卻非常清醒,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收拾王准的時候,說到底,王准只是一隻小蝦米,真正的大魚是他老爹王鉷和王鉷身後的李林甫。

  在王訓擔憂的目光中,他如游魚一般躲避著王准的追咬。他可以對其他的對手下狠手,不是將他們打翻在地,就是踢斷他們的腿骨,卻堅決不肯對王准出手,刻意的保持著一種怕傷了王准,全力躲避的局面。

  見李再興不敢傷他,反而不斷的將他的隊員打倒,讓謝廣隆和韋應物等人不斷的進球,拉平比分,最後大比分反超,讓他輸得鼻青眼腫,一敗塗地,王准真瘋了。

  他已經顧不上球在哪兒,他的眼裡只有李再興,李再興跑到哪兒,他就追到哪兒,張牙舞爪,連聲嘶吼,想要抓住李再興。看他那副兩眼通紅的模樣,圍觀的人相信,他如果真的抓住李再興,很有可能會咬下李再興的一塊肉。

  不少人都將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李再興遭到王准的毒手。

  李再興下手是夠狠,他雖然沒進幾個球,可是對方至少有七個隊員被他打得失去了再戰的能力,這才讓韋應物等人如入無人之境,盡情的進球,盡情的凌辱王准。可是這卻怨不得他,是王准的隊員先下毒手的,他只是奮起反抗,充其量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算不上過分。而且他對王准一直手下留情,否則以王准的體格,恐怕早就是那幾個被李再興廢掉的隊員之一了。

  所以,雖然李再興出手不留情,卻沒有人怪他;雖然王准追得披頭散髮,氣喘如牛,卻沒有人同情他。圍觀的人雖然不敢得罪王准,卻毫不掩飾自己的好惡和偏向,拍手跺足,叫好聲響成一片。

  在潮水般的叫好聲中,王准氣血上湧,眼前直冒金星,李再興的身影也變得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飄忽。他踉踉蹌蹌,兩腿發軟,如風中擺柳。

  韋應物見狀,不動聲色的衝了過去,用力一撞,王准就飛了出去,倒在塵埃中。韋應物一邊歡呼著「傳給我,傳給我」,一邊從王准的背上踩過,接過謝廣隆傳來的球,奔向球門。

  再得一分。

  韋應物舉起雙臂,繞場飛奔,縱情狂嘯。

  李再興對謝廣隆使了個眼色,看了一眼在地上痛苦輾轉的王准,追了上去,將韋應物高高的舉了起來。韋應物一驚,隨即更加興奮,臉漲得通紅,連聲音都有些嘶啞了。

  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是橫掃千軍,力挫強敵的將軍。

  蹴鞠賽以韋應物一方大比分獲勝而告終,雖然韋應物最後成為榮耀的代表者,可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僅憑韋應物沒有發身的小身板絕對贏不了這場比賽,真正的功臣是強壯剽悍,陽剛氣十足的李再興和謝廣隆,還有溫潤如玉、風流倜儻的王訓,沒有兩員猛將衝鋒陷陣,沒有王訓指揮若定,他們很難從王准和他那幫凶殘的手下面前摘取勝利的果實。

  然而大家都是聰明人,很清楚王准不好惹,只有韋應物這種同樣級別的紈褲子弟可以抗衡,所以默契的大聲叫好,大力捧韋應物的場,而熱烈的目光則毫不吝惜的投給了李再興和謝廣隆。

  在歡呼聲中,韋應物如凱旋的將軍,趾高氣揚的回到楊家。至於倒在球場上慘叫的王准等人,根本沒有留心。

  ……

  王准已經暈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平康坊的。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經在太平坊的家中了。

  趴在榻上,王准覺得後背疼得厲害,不過相比於臉面,背上的痛又沒那麼重要了。刺耳的叫好聲一直在他耳邊迴響,讓他臉皮發燙,簡直能烙餅了。

  「王訓!韋應物!李再興!楊妙兒!」王准唸叨著一個個名字,咬牙切齒。

  他不肯讓下人替他換衣清洗,他要讓父親王鉷看到他這副淒慘的模樣,然後替他報仇。

  直到深夜,王鉷才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家中,看到半死不活的王准,大吃一驚。等王准打起精神,添油加醋的將今天的事說了一遍,王鉷勃然大怒。

  「蠢物,堂堂的衛尉少卿,居然與一幫無賴兒去比賽蹴鞠,你能不能給朝廷留點臉面,能不能給老子留點臉面?」王鉷臉色鐵青,怒不可遏。「你要女子,漂亮女子多的是,何必一定要去平康坊與庶民爭風,你要散心,要蹴鞠,有的是乾淨整潔的鞠場,何必一定要去平康坊那個廢棄的鞠場,生怕丟人丟得不夠,非要讓王家父子看到?」

  王准一時愕然,不知道父親今天這是怎麼了,不僅不幫他出氣,反而劈頭蓋臉的將他罵他了一頓。

  見王准一副呆頭鵝的樣子,王鉷更加惱火,抄起手中的玉笏就打。王准被打得莫名其妙,慘叫連連。王鉷打了兩下,氣得轉身就走。王准這下子懵了,涕淚滿臉,卻不敢叫一聲。

  王鉷心情非常糟糕,因為他遇到了大麻煩:皇女蟲娘在他的轄區內失蹤了。

  親仁坊的安全由左金吾衛負責,他不是主要負責人,但是他兼領京兆尹,整個長安城出了事,他都有連帶責任。更讓他鬱悶的是,蟲娘是在為安祿山的新宅祈福時失蹤的,而這件事正是由他直接負責。

  不論是皇女還是安祿山,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在痛打了萬年縣令三十杖,直接將親仁坊里正杖斃之後,王鉷還沒能找到皇女的一點蹤跡,蟲娘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昨天下午失蹤,到今天已經超過一天,如果不能及時找回蟲娘,他就必須向天子匯報情況。王鉷為官多年,之所以能迅速陞遷,一方面是有楊慎矜、李林甫先後提攜他,另一方面卻是因為他善於揣摩上意。他清楚天子是什麼樣的人,也許他並不疼愛蟲娘,可是蟲娘失蹤,卻一定會讓他勃然大怒。萬一蟲娘丟了性命,後果更不堪設想。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這話說起來容易,可是真要落到頭上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王鉷已經去見過李林甫,可惜李林甫深知這件事關系重大,一面公事公辦的嘴臉,要他迅速找回蟲娘,想辦法將這件事遮掩過去,不要鬧得滿城風雨,人人皆知。

  王鉷知道李林甫在想什麼。李林甫可以幹任何事,但是他絕不會幹觸怒天子的事。如果他不能解決這個麻煩,他就會成為李林甫要解決的麻煩。

  蟲娘的失蹤就像一道晴天霹靂,一下子將春風得意的王鉷送進了寒冬臘月。在這個時候,他哪裡有心情來管王准的破事。找不到蟲娘,他們父子連命都保不住,被人欺負又算得了什麼。

  王鉷一籌莫展。

  ……

  李林甫宅後院的正堂不是常見的矩形,而是形如半月,又名月堂。月堂幽靜,幽靜得有些陰森,即使他自己也很少來,刻意保持著這裡的神秘感。只有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時,李林甫才會屏退妻妾兒女,在這裡獨坐沉思。因此坊間傳說,月堂是奸堂,李林甫每次陷害對手前,都會在月堂靜思。一旦李林甫笑著從月堂出來,他的對手就要家破人亡了。

  李林甫聽過這樣的傳說,但是他並不反對,給自己罩上一種神秘的面紗,讓對手望而生畏並不是一件壞事。更何況這件事本來也不全是捕風捉影。

  現在,李林甫就坐在月堂上,看著簷角灑下的黯淡月光,沉默不語。即使年近七旬,他那張國字臉依然儒雅從容,只是隱在黑暗中,臉色難免有些陰暗。

  下午,他接到了親信王鉷的匯報,就在相隔不遠的親仁坊,天子下詔為安祿山新起的宅第內,皇女蟲娘離奇失蹤了。

  與王鉷的擔心不同,李林甫並不擔心蟲娘,因為這與他無關。

  之所以會在月堂沉思,他是在考慮這件事對自己的影響。

  也許天下人都說安祿山和他是同黨,可是李林甫自己清楚,他和安祿山根本不是一黨,之所以看起來相處莫逆,是因為安祿山自知不是他的對手,從心底裡怕他。

  所以,很多人都說安祿山將會成為國家大患,只有他堅信安祿山那個蠻胡成不了大事。只要他還在相位一天,安祿山就不敢有任何輕舉妄動。而他更清楚,安祿山雖然比他小近二十歲,身體卻不好,因為常年的征戰,安祿山身上有多年積累下的傷病,這種人是活不長的。

  如果安祿山能死在他的前面,那所謂的蕃胡為將非國家之福的說法就不會成為現實,政治對手對他的攻擊自然也會落空。

  皇女為安祿山的新第祈福出了這樣的事,會不會是安祿山命不久矣的預兆?

  也許是做多了虧心事,也許是因為天子一年年的衰老,而太子卻對自己懷恨在心,李林甫最近對這些鬼神之事非常敏感。兩年前,因為宅院東北角的水溝裡鬧鬼,他將那個庭院變成了道觀,由最疼愛的幼女騰空做觀主,又請天子親筆賜額,以此為厭勝。果然,那裡再也沒鬧過鬼。經過這件事,李林甫更加相信鬼神。

  現在又出現了這件事,李林甫很自然的想到了安祿山。
wenguey 發表於 2014-8-4 20:37
第四十六章 金蟬脫殼

  雖說面對安祿山有智商上的優勢,相信他不可能生亂,李林甫依然對安祿山不太放心。

  倒不是擔心他叛亂,而是擔心他會入相,與他重用蕃將的初衷相違背。

  在目前受到重用的邊將中,安祿山是最會迎合天子的一個,其狡詐讓人很難相信他是一個胡人。不論是安西的高仙芝,還是隴右的哥舒翰,他們的統兵能力也許都不比安祿山弱,但是他們做官的水平和安祿山相比就不能以道里計了。

  天子對安祿山的寵愛簡直到了讓人難以置信的程度,李林甫擔心,用不了多久,安祿山也許就會超過他的權勢,入朝為相,威脅到他的存在。

  他畢竟老了,人生七十古來稀,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年。

  堂下傳來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在門外停住了。李林甫愣了一下,輕聲道:「是騰空兒嗎?」

  「是兒。」一個清脆的女音說道。

  李林甫遲疑了一下:「進來吧。」

  李騰空緩步進了過來。她頭戴道冠,身著道袍,手裡拿著拂塵,站在門口,靜靜的看著李林甫,眼中露出疼惜和不忍。

  「阿爹,又在謀劃?」

  李林甫笑笑,向一側讓了讓,騰出半張席,拍了拍,示意李騰空坐下。李騰空抿嘴一笑,倚著李林甫坐下。李林甫將手臂輕輕的擱在她的肩頭,就像她小時候一樣。

  「皇女為安祿山的新宅祈福,卻突然失蹤了。騰空,妳能不能推算一下,是吉是凶?」

  李騰空伏在李林甫腿上,沉默了半天,忽然輕聲嘆息道:「阿爹,你累了,何不退下來飴養天年?」

  李林甫一愣,撫著李騰空肩頭的手也滯了一下。他明白了李騰空的意思。換作十年以前,他是不會求神問卜的,現在問,是因為他老了,累了,沒有自信了,這才將希望寄託在鬼神身上。急流湧退,也許是保全富貴的唯一辦法,再爭下去,他會越來越累,越來越沒有自信,遲早是一個敗亡的結局。

  這句的話,他的長子李岫也曾經說過。

  李林甫笑了,笑得有些苦澀。這道理他何嘗不懂,可是他能退得下來嗎?到了這個地步,他除了強撐著往前再進一步,還有其他的選擇嗎?等太子李亨登基,哪裡還有他的活路。

  「騰空啊,不是阿爹不想退,是阿爹根本沒有退路。」李林甫輕嘆一聲:「說到底,宰相還是離天子不夠近啊。要不是高力士一句話,又怎麼會有今天。宦官干政,宰相權輕,亂國之兆啊。」

  李騰空無言以對。

  ……

  菩提寺的鐘樓上,李再興和謝廣隆並肩坐在欄杆上,兩條腿懸在欄杆外。李再興摟著謝廣隆的肩,一邊喝著酒,一邊笑道:「今天暢快不?」

  謝廣隆仰頭灌了一口酒:「暢快,不過麻煩也不小。」

  「怕什麼麻煩,有韋三郎那貨在前面頂著,王准還能把你吃了?」

  「我怕王鉷大索京師,我那幫兄弟日子難過。」

  「沒什麼好怕的,大不了暫避一時,去新豐避避風頭吧。」李再興壞笑了一聲:「要不,兄弟再給你一個好建議?」

  「有什麼好建議?」謝廣隆轉頭看了李再興一眼,撇了撇嘴:「我看你這副嘴臉,怎麼覺得你沒安好心呢?」

  「唉,大郎,你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李再興一本正經的說道,他用端著酒杯的手指了指東面:「知道那裡是什麼地方不?」

  謝廣隆遲疑了一下:「聽說……是嘉猷觀。」

  「知道觀主是誰不?」

  「好像是李林甫的女兒吧。」謝廣隆喝了一口酒,眉毛一挑:「怎麼,你想打她的主意?」

  「我就算了,你看我身邊也不差女人。」李再興詭異的笑笑:「我是說你。我聽說這位李觀主至今未嫁,想來是眼花頗高。你謝大郎一表人材,武藝高強,如果做了李林甫的女婿,將來出將入相不是難事……」

  「休得胡說。」謝廣隆笑著打斷了李再興:「平白無故,拿出家人開這樣的玩笑,你不怕天上的神仙降罪?」

  「嘿嘿,神仙嘛,也許有,不過我沒看過。」李再興鬆開了搭在謝廣隆肩上的手,沉默了片刻:「大郎,若能入龍武軍,那當然再好不過。若是不能,兄弟我出點血,給你置辦一套甲冑鞍馬,再送你一筆盤纏,讓你去邊疆效力,如何?」

  謝廣隆沒有回答,他看著天邊的月牙,忽然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還是好好習武,準備龍武軍的入職考試吧。若是不成,再做打算不遲。」

  「也好。」李再興將杯中酒一口飲盡,從欄杆上跳了下來:「早點睡吧,明天還要起來習武。」

  「你先去,我再坐一會兒。」謝廣隆揚了揚手,有些意興闌珊。

  ……

  下了鐘樓,回到自己的屋子,陸護和三個胡女正在閒聊。愛爾麥迪恢復得不錯,已經能扶著牆慢走了。李再興看看她,滿意的笑了起來:「朱麗婭真聰明,恢復進度明顯加快啊。」

  「是主人教的手法有用,也是主人給的藥好。」朱麗婭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們中曹人常年戰鬥,對療傷也有些心得,不過和主人教的按摩手法比起來,還是差得不少呢。」

  李再興嘿嘿一笑。他出身武術世家,對治外傷當然有心得。不管是按摩手法還是配藥,他都專門研究過的。常在江湖走,誰能保證不受傷啊。

  「愛爾麥迪,到裡屋來。」

  愛爾麥迪沒有多想,扶著朱麗婭的肩膀,慢慢走進了內屋。李再興跟著進了屋,給朱麗婭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離開。朱麗婭一愣,隨即意識到什麼,臉上飛起一抹羞紅,低著頭匆匆離開。當她經過李再興身邊時,李再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附在她耳邊說道:「看住門,不要讓人進來。」

  朱麗婭慌張的點點頭,連聲答應,心虛的溜了出去。

  李再興順手關上了門。見此情景,愛爾麥迪也意識到了什麼,有些慌亂的低下了頭,一手掩著胸口,一手緊緊的揪住衣襟。李再興走上前去,手摁在愛爾麥迪的肩上,俯身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愛爾麥迪一驚,抬起發燙的臉,看著李再興:「當真?」

  李再興點點頭,拍拍她的肩膀,低聲道:「我要你的配合,能做到嗎?」

  愛爾麥迪咬著牙,點了點頭:「能。」

  「那就躺下。」

  愛爾麥迪聽話的躺在床上,慢慢的脫下衣服,鑽進被子,將自己裹得緊緊的,然後來回滾了兩下,床板頓時發出吱吱咯咯的聲音。與此同時,她豐唇微張,發出誘人的呻吟聲。

  「啊……」

  李再興笑了,衝著滿面雲霞的愛爾麥迪挑了挑大拇指,吹滅了燈,閃身到牆邊,挑開了窗戶,像游魚一般的滑了出去。

  外間,陸護尷尬的衝著朱麗婭姐妹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們今天就睡我的床吧,我另外找地方睡。」

  朱麗婭姐妹紅著臉,點了點頭,誰也不肯說話。雖說她們都知道愛爾麥迪是主人的侍婢,陪寢的事情在所難免,可是愛爾麥迪腿傷未癒,主人就急不可耐的讓她陪寢,而且聲音又這麼大,實在讓人不好意思。胡人雖說開放,可是親耳聽到這種聲音,還是讓未經人事的她們不知如何自處。

  朱麗婭姐妹不好意思,陸護也很無語。與李再興一路從衡山走到長安,也沒見過李再興這麼急色的。不過想來也可以理解,李再興已經十八歲了,一直生活在寺中,沒有機會近女色,現在有了這麼漂亮的胡姬侍婢,他急著體驗一下床笫之歡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

  就在陸護和朱麗婭姐妹胡亂猜想的時候,李再興已經趁著夜色,悄悄的潛出了菩提寺。

  李泌的計劃是不錯,可是要看站在誰的角度。李泌是想借此機會扳倒王鉷,甚至把李林甫也拖下水,而李再興本人的目的卻不是這個,他要找的是自己的身世。鼓動李泌把事鬧大,不過是想把水攪得更渾一點而已。

  水越渾,涉及其中的人越多,他越能隱沒在其中。

  他離開般若寺的時候,師傅讓他到長安菩提寺掛單,他還沒想那麼多。等到了長安,知道菩提寺就在李林甫宅的西南角,再後來,知道二師兄覺暉是菩提寺的都維那,而且菩提寺有鐘樓,可以居高臨下的查看李林甫宅的佈局,特別是菩提寺每年還要去李林甫的家裡辦齋會,為李林甫的生日祈福,李再興相信,他的身世很可能和李林甫有關。

  既然沒有讓他直接上門認親,那他自然不會是李林甫的後人,是仇人的可能性更大。站在鐘樓上觀察了李林甫宅的總體情況之後,他又得出了一個結論,要想搞清楚李林甫的行蹤,站在鐘樓上看是遠遠不夠的,站在鐘樓上,只能看到一片又一片的屋頂,卻看不到幾個人,可以瞭解李宅的整體佈局,卻無法摸清李林甫究竟在哪兒。

  要想找到李林甫,只有潛入李宅查探,而他首先選中的目標就是李林甫宅東北角的嘉猷觀。
wenguey 發表於 2014-8-4 20:47
第四十七章 十年磨一劍

  李林甫有六個女兒,據說都遺傳了他的基因,個個長得如花似玉。李林甫為人奸詐,卻是個好父親。他為女兒選女婿的辦法也比較特別,並沒有拿女兒當利益交換的工具,而是在自己辦公的地方設了一道簾,讓女兒們站在後面看那些前來匯報公事的人,看中了誰,他就安排人去打聽,一旦合適,他向對方提親,要把女兒嫁給他。

  這已經不是疼愛,而是有點溺愛。大唐風氣開放,不像後世那麼嚴格的在乎媒妁之言,可是門當戶對還是要講的,而且非常講究,像李林甫這樣全由女兒自己做主的情況更不多見。李林甫不僅開放,而且近乎開明,有點推崇自由戀愛的意思。

  李林甫有六個女兒,五個女兒都已經成家,最小的女兒叫李騰空,是李林甫諸多子女中最年幼的一個,也最受李林甫疼愛。她主動出家,成為嘉猷觀的觀主,為李林甫禳災,自然也讓李林甫心生愧疚。李再興相信,李林甫應該有機會去嘉猷觀,特別是在遇到讓他不安的事情時。

  人在徬徨無依的時候最容易相信神仙,把自己的命運交到神仙的手上,祈求神仙的幫助。虧心事做得越多的人越是如此,號稱信仰無神論的某些公僕們依然如此,更何況一個迷信觀念濃厚的唐朝人。

  李再興知道謝廣隆此時還在鐘樓上,儘管不知道他的注意力究竟在哪兒,李再興也不想讓他察覺到自己的行蹤。他沿著菩提寺的南牆向東走,翻進了李宅的正院。在坊牆下走的時候,他能聽到坊牆外的街道上不時有巡行衛士的腳步聲經過,密集和頻率都比昨天遇到的高了很多。由此可見,蟲娘的失蹤讓形勢大為緊張。

  在鐘樓上的時候,李再興已經將李林甫宅的主要結構記在心裡,此刻行走在黑暗之中,雖然李宅中來來往往的僕人並不少,他卻依然如魚得水,彷彿走在自己的家中一樣輕鬆。

  這也要歸功於李家的兩個特點:一是假山花木特別多,走廊四通八達,藏身之處甚多。二是李林甫雖然貴為丞相,家裡居然沒有站崗放哨的衛士,至少前院沒有,只有一些家奴來回巡邏,一看就不是專業人士。

  難怪李林甫強迫菩提寺將鐘樓搬到西院依然提心吊膽,睡不安穩。據李泌說,李林甫家裡有三百多間房,他從來不會在同一個地方住兩天,甚至一夜要換幾個地方,連家人都不知道他究竟睡在哪兒。

  當時李再興很無語,人要活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意思,只為了活著而活著?不過,今天早上和韋應物閒聊了一陣,他倒是知道了一些李泌沒有說的情況。

  大唐慣例,正常情況下,除了皇家車駕,不管是多麼位高權重的大臣,哪怕是宰相,也沒有派衛士保護的規矩。宰相上街,也不是前呼後擁的清道,隨從不過三五人,最多十數人,和行人混雜在一起,並沒有什麼不自在。宰相不以自己為簡陋,百姓也不以宰相為親民。到了李林甫,他自己知道仇人太多,怕人刺殺他,所以上街的時候要調用百餘名衛士護衛清道,前後各百步,正是一箭之地,免得有人用弓箭遠程狙擊。

  在街上可以這麼幹,到家裡卻不行,以李林甫的權勢,最多也只能安排一部分南衙禁軍看大門,院子裡面的安全只能由他的家奴負責。李林甫也知道這些人能力有限也無可奈何,只好出此下策,天天換地方,讓刺客找不到他。

  其實說起來,這多少有些心酸。換了後世,以李林甫的地位,調上百十個武藝精湛的禁軍衛士來貼身保護又能怎麼樣?天經地義嘛。

  李再興一邊感慨著,一邊穿庭過院,潛到了嘉猷觀,很快就找到了觀主李騰空的臥室。

  李騰空還沒有睡,正身坐在案前。燈光下,她的臉散發出溫潤的光,如一塊無瑕的白玉。眉眼如畫,素面朝天,兩道柳眉,全無修飾。她的眼睛微閉,看不清大小,鼻樑挺直,嘴唇豐厚,棱角分明,線條略有些硬。

  不過,此時她低眉順眼,嘴唇輕輕翕張,面前的案上焚著一爐香,擺著一卷經,應該正在唸經。

  李再興坐在屋樑上,居高臨下,將經書看得明白,卷首分明寫著《老子消災經》五個字。李再興無聲的冷笑,李騰空唸得很流利,看來這卷經沒有少唸,她大概也知道李林甫罪惡深重,所以常唸此經,要為他消災解難。

  只可惜,滿天的神佛太忙,根本管不了人間這點俗事。老子真要有靈,恐怕也不會保佑李林甫這種禍國殃民的奸臣。大唐以李為姓,尊老子為祖,尊道教為國教,而李林甫卻對安史之亂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老子若有靈,能饒得過他?

  正在唸經的李騰空忽然一陣心驚肉跳,她閉緊了嘴巴,手緊緊的按在經文上,不讓自己的身體顫抖。她覺得自己的脖子有些緊,頭頂似乎有一座看不見的山壓著,讓她有些承受不住。

  僅僅是剎那的功夫,李騰空就出了一身汗,沾濕了貼身的小衣,粘在身上。

  可是她卻不敢動。

  李騰空清楚這種感覺,在她的記憶中,這是有武藝高強的刺客在暗中窺視的徵兆。

  作為李林甫的女兒,她見識過武功高強的遊俠,也遇到過企圖刺殺李林甫的刺客,那種感覺和現在的感覺非常相似。

  一想到剛剛月堂上父親驚懼不安的神情,李騰空就有一種莫名的無助。她趕回道觀,焚香唸經,想為父親消災解難,現在卻感受到了濃烈的殺氣,不由得讓她對父親的命運表示擔憂。

  難道他真的難逃一劫,唸什麼經都沒有用?

  李再興隨即感受到了李騰空的緊張。他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李騰空太敏感了,比一般習武的人還要敏感,這可不是好事。如果第一次夜探就被發現,他的計劃就很難實施了。

  李再興放緩呼吸,又慢慢散去了心頭的殺意,甚至將心神從李騰空的身上挪開。

  李騰空依然身體緊繃,絲毫沒有放鬆的跡象。

  李再興皺了皺眉,李騰空的直覺超過他的預計,簡直能和兩世習武,苦修十餘年的他相媲美。他略一思索,索性放棄了刻意隱匿的打算,輕嘆一聲,翻身躍下屋樑,推門而去。

  聽到那聲輕嘆,再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李騰空幾乎要崩潰了。她抵制不住的顫抖起來,卻沒有勇氣回頭看一眼,生怕看到一口雪亮的利刃。直到聽到開門聲,又聽到腳步聲消失在門外,她才慢慢放鬆下來,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

  一層冷汗透體而出。

  李再興離開了李騰空的臥室,卻沒有離開,他在嘉猷觀上四處走了走,大致查看了一下地形,然後翻進了西側的李宅主院。他沒有花時間去找李林甫,他也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找。他徑直來到了傳說中的月堂。

  即使李林甫強迫菩提寺將鐘樓搬到西院,李再興依然能看出李宅的主要佈局,月堂這樣的主體建築,他找起來並不麻煩。正如傳說中說的那樣,月堂的台階形如半月,向兩側延伸出去,與走廊連成一體。

  李再興走上月堂,在堂上的坐席上坐了下來。

  坐席上猶有餘溫,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香氣,李林甫應該剛剛就在這裡靜坐,只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是想著害誰,還是在懺悔自己的人生。

  早來片刻,也許能和他面對面。

  李再興有些遺憾,他靜靜的坐了片刻,然後抽出匕首,在背後的屏風上刻下了一行字:

  十年磨一劍,歸來鳴不平。一花開五葉,片片皆有因。

  刻完之後,他向後退了兩步,藉著月光欣賞了片刻,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腳步聲漸近的走廊,飛身上牆,飄然遠去。

  在他的身後,李宅忽然間燈火通明,越來越多的火把聚在月堂上,卻鴉雀無聲。匆匆趕到的李家奴僕們看著屏風上那十個字,一個個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出。

  倒不是詩好或者書法上佳,而是這首詩中透出的殺氣。十年磨一劍,歸來鳴不平。這顯然是來尋仇的,而且是積累了十年的仇恨。對方既然敢在這裡留詩,自然沒有任何畏懼,天知道這人是不是還在周圍,等著李林甫的出現。

  在徹底清查之後,李林甫站在了月堂上。看著那首深深的刻在屏風上的詩,他眉頭緊皺,臉色蒼白。

  十年磨一劍?十年自然是一個約數,也許是十幾年,也許不到十年。在此前後,自己又做過哪些事,又有哪一件事中留下了後患,以至於對方隱忍了十年,今天才回來向他尋仇?一花開五葉,片片皆有因。莫非是有五個仇人,個個都和某件事有關?

  歷歷往事浮上心頭,李林甫忽然間冷汗涔涔,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wenguey 發表於 2014-8-5 12:45
第四十八章 春天來了

  李再興潛回自己的房間時,愛爾麥迪已經睡了。她頭髮散亂,臉色仍有微紅。一手抱著被子,一手插入兩腿之間。被子胡亂的纏在身上,一條長腿露在外面,輕薄的紗衣撩到大腿根處,雪白的肌膚在黑暗中閃著光。

  空氣中瀰散著一股淡淡的香味,卻不是任何香料,而是一種略有些甜的體香。

  看著愛爾麥迪那副妖嬈的睡姿,嗅著空氣中的體香,李再興揉了揉鼻子,心裡有一種感覺正在慢慢甦醒。真是難得啊。李再興前世聽人說過,金髮姑娘看起來好看,但是有兩個缺點,一是皮膚粗糙,雀斑多,二是體味大,所以法國人的香水才天下聞名。

  這種西域大洋馬不僅沒有難聞的狐臭,反而有一種異香,絕對是難得一見的寶貝。

  更何況她還以這種撩人的姿勢玉體橫陳,半遮半掩的躺在自己的床上,躺在自己的面前。

  要不要乾脆破個戒?

  就在李再興蠢蠢欲動的時候,愛爾麥迪忽然驚醒,坐了起來,伸手就去枕頭下面摸索。李再興嚇了一跳,心道這姑娘真是沒有安全感,一醒就去摸刀啊。虧得這是我的房間,枕頭下面的刀就在我身上,否則的話,老子豈不是要冤枉了個哉。

  「愛爾麥迪,是我。」李再興連忙低聲叫道。

  「哦,是……主人啊。」愛爾麥迪這才清醒過來,揉了揉眼睛,隨即意識自己的姿勢,回想起自己剛剛做了什麼,頓時臊得滿臉通紅。她連忙起身,就要離開。李再興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輕輕的搖了搖頭,又伸手指了指外面。

  愛爾麥迪手足無措,不知道李再興究竟是什麼意思。

  「就睡這兒。」李再興湊在她耳邊說道,脫掉了外衣,鑽進了被子。

  「哦。」愛爾麥迪心慌意亂,卻又不敢拒絕,只好重新爬上了床,卻離得李再興遠遠的。她覺得這樣不妥,應該主動上前服侍李再興,卻又張不開嘴,伸不出手。就在她猶豫的時候,李再興翻了個身,背對著她,準備入睡了。

  「主人,我……」愛爾麥迪束手無措。

  「睡吧。」李再興道:「明天還要起來練武。」

  「我……」愛爾麥迪也聞到了空氣中的味道,臉紅得發燙,結結巴巴的解釋道:「我剛才……剛才……」

  「妳剛才做得很好。」李再興轉身頭,衝著愛爾麥迪擠擠眼睛:「我對妳非常滿意。」

  「哦。」愛爾麥迪蚊蚋似的應了一聲,鑽進了被子,小心翼翼的縮在一旁。李再興笑了笑,閉上了眼睛。他不敢再看了,愛爾麥迪這匹大洋馬做出這副怯怯的小女兒態更是撩人,他怕再看下去會控制不住自己。雖然他也想就此破了戒,相信愛爾麥迪也不會拒絕,可是和剛剛認識兩天的女子顛鸞倒鳳,他還真做不到,愛爾麥迪只是女奴,不是妓女。

  理智和本能總是分分合合,李再興以超強的意志力控制了自己慾念,讓自己平靜的入睡。可是當他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還是看到了讓他哭笑不得的一幕。不知什麼時候,愛爾麥迪已經鑽到了他的懷裡,臉貼著他的胸膛,手臂圈著他的脖子,睡得正香,嘴角上挑,性感的嘴唇微微張開,好像在說夢話,又好像夢到了什麼。她身上的被子已經只剩下一半,一條幾乎全裸的長腿纏在他的腰上,而他堅挺的分身正杵在一個溫暖柔膩的縫隙之中,似乎還有些濕意。

  「我靠!」李再興險些立即變身凶獸,一股鮮血湧上了臉,讓他面紅耳赤,氣息也粗重起來。他立刻咬了一下舌頭,讓自己從洶湧的情慾中掙脫出來,自責不已。修煉多年,居然連這點警惕都沒有,被人纏上了身都不知道。作為一個習武之人,時刻保持警惕是不在書中交待的事,哪怕是在睡夢中,對身邊的一舉一動也要保持警惕,被人近身的事情更不能發生。如果愛爾麥迪是一個刺客,他現在恐怕已經身首異處了。

  李再興輕輕的搬開愛爾麥迪的手臂,又小心翼翼的搬開她的長腿,她的皮膚算不上細膩,的確有些粗糙,而且還有一層淡淡的金色毛髮,不過很白,在微弱的晨光中,宛如一塊白玉。

  李再興留戀的摸了一下,在意志力崩潰之前下了床,幫愛爾麥迪蓋好被子,輕輕的推開了房門。

  「主人起來了?」朱麗婭紅著臉,半撐著手臂,從被子裡爬了起來,小心垂下,露出一片白晳和一道隱約可見的溝壑。

  「嗯,我要起來練武了,妳們呢?」

  「我們也要練武。」朱麗婭說著,披衣起來,推了推正在另一張床上睡得正香的赫斯提婭。赫斯提婭還沒睡著,翻了個身,露出葫蘆型的腰身,含糊的嘟囔道:「讓我再睡一會兒,愛爾麥迪昨天叫得太騷,我半夜才睡著。」

  朱麗婭滿臉通紅,伸手拽了赫斯提婭一下:「快起來,主人都起來練武了,妳還躺著?」

  赫斯提婭一聽,下意識的翻身而起,瞪著迷迷糊糊的眼睛道:「主人起來了?」話音未落,就看到了李再興剛剛出門的背影,頓時嚇得尖叫一聲:「姐姐,我剛才說的話,是不是被主人聽見了?」

  「妳說呢?」朱麗婭一邊穿衣,一邊嗔道。

  「唉喲,羞死人了。」赫斯提婭捂著臉,兩腿連蹬,將被子蹬到一邊。

  「羞什麼羞,妳遲早也有那麼一天的。」朱麗婭瞪了她一眼,強作鎮靜的端起盆,出去打水,服侍李再興洗漱。赫斯提婭不敢怠慢,也連忙起身。等她穿好衣服出來,李再興已經在院中練起了拳。

  屋內,愛爾麥迪悄悄的從被子裡露出了燦若雲霞的臉。

  ……

  接下來的兩天,王准沒有來找麻煩,長安城的局勢卻越來越緊張,武候們收了李再興的孝敬,這時候體現出了作用,到平康坊來搜查的時候,他們看著滿院子亂跑的米特拉,很鄭重的對李再興說,這兩天正在找一個小孩子,和米特拉差不多大,你不要帶她上街,免得被左金吾衛的衛士們看到誤拿了去。

  李再興心知肚明,滿口答應。他幾乎沒有出門,就在菩提寺裡呆著,要麼和謝廣隆一起操練武僧,要麼和謝廣隆比武較技,要麼就和朱麗婭姐妹一起練武。愛爾麥迪的腿一天天的好了起來,已經能獨立行走,並且自己練習武藝了。

  在見識了朱麗婭姐妹的大馬士革彎刀之後,謝廣隆雖然沒有說什麼,無法掩飾的羨慕卻落在李再興的眼中。

  李再興什麼也沒說。

  二月六日,覺暉來到武場,看了武僧們的訓練之後,他非常滿意的對李再興說道:「師弟,你果然有練兵之能,這才幾日,這些武僧便有些模樣了。」

  李再興笑笑:「師兄今天撥冗前來,怕不是為了誇我幾句,而是為了後天的法事吧?」

  覺暉笑了,點了點頭。「這是你接手武僧之後的第一場法事,當然不能小視。可是關鍵卻還不僅僅於此。」

  「還有什麼?」

  覺暉看了看四周,智遠會意,帶著人走遠了些,讓覺暉和李再興方便說話。覺暉壓低了聲音,指了指東側:「師弟,李相宅裡出了怪事,想請高僧做一場法事消解。上座自然是想爭取這個機會,能不能成,當然跟他本人的修為有關。但是後天的法事也是一個因素。如果辦砸了,他肯定會將責任推到你我頭上。」

  李再興笑了笑。看來敲山震虎之計奏效了,李林甫果然心虛,被他那幾句打油詩嚇住,要請高僧做法事了。高僧有個屁用,唸幾句經就能贖罪?即使唸經真能贖罪,那他也會將那些高僧殺了。如果李林甫真是他的仇人,他就不可能讓他皈依佛教來贖罪,他一定要讓他血債血償。

  「師兄放心,我一定會全力以赴的。」

  「我信得過師弟的手段。」覺暉看看那些精神抖擻,正在訓練的武僧,嘿嘿笑道:「有了這些武僧,普通的無賴少年哪裡還敢來生事。不過,師弟你也不能大意,我們的對手可不僅是那些無賴少年呢。」

  李再興哈哈一笑:「師兄放心好了,我今天就和謝大郎出去,把那些有可能來鬧事的傢伙先給收拾了,確保後天的法事順順當當,讓上座和寺主無話可說,絕不給師兄臉上抹黑。」

  覺暉很滿意。他不用問也知道李再興可能用什麼手段,而做這些事,僅憑寺裡這些武僧是不夠的,要動用謝廣隆那些遊俠兒。他不用出力,甚至可以裝不知道,只要給錢就行。有了錢,李再興自然能將這件事處理得妥妥貼貼。

  錢很快就送到了李再興的手上。李再興將武僧們習武的事交給悟道負責,自己帶著傷癒的愛爾麥迪、朱麗婭姐妹,一起跟著謝廣隆出了寺。在此之前,他拐到萬安觀去了一趟,求見王訓。

  得知李再興來訪,王訓很意外。李再興解釋道,他有事出去一趟,米特拉一個小孩子留在寺裡不太方便,上次聽說王訓的夫人李氏喜歡胡姬小娘,便送了過來,讓米特拉陪李氏說說話。時間不會太長,他辦完事回來,就將米特拉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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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nguey 發表於 2014-8-6 20:04
第四十九章 是禍躲不過

  見李再興說得坦然,王訓也沒有想太多。他雖然出身高貴,卻一點架子也沒有,一邊讓人將米特拉送到內院,一邊請李再興入座,關切的說道:「這些天王准有沒有來生事?」

  「還好。」李再興道:「我倒是擔心十一郎,那天贏得固然痛快,只怕會給十一郎帶來麻煩。」

  王訓苦笑一聲,無奈的說道:「我反正也習慣了。」

  李再興說道:「那十一郎就沒想過到天子面前申訴?令堂可是公主,堂堂的皇室貴胄,王家也是赫赫有名的世家,怎麼能讓他如此欺凌?」

  「皇室貴胄?」王訓瞟了李再興一眼,欲言又止。過了半晌,他才說道:「李君,我奉勸你一句,皇室貴胄也不是都有權有勢,你剛到長安,有些事還不太清楚,等你住的時間久了,自然明白。」

  見王訓說得含糊,不肯細說,李再興也不好多問,只好說兩句不鹹不淡的話,起身告辭。

  內室,李氏看著米特拉,驚喜不已,連忙將米特拉拉到身邊,仔細打量了半晌,笑道:「妳真是胡人嗎?」

  米特拉乖巧的點點頭:「回郡主,奴真是胡人。奴是西域的曹國人。」

  「哦,那妳的母親是誰?」

  「奴不記得了。」米特拉搖搖小腦袋,眼圈一紅:「阿母很早就上了天堂,去侍奉阿胡拉了。」

  「哦,是這樣啊。」李氏心中不忍,越發多了幾分疼愛。她讓人拿來一些吃食,和米特拉說了幾句閒話。這時,王訓的母親永穆公主走了進來,見了米特拉,不由得一愣。

  「這是哪來的孩子?」

  李氏連忙把米特拉的來歷說了一下。永穆公主聽了,眉頭微皺,輕嘆一聲:「媳婦,不是我膽小,實在是七郎(王鉷)父子兇殘,我家被他欺凌太久,又何必惹他。這個叫李再興的少年心性魯莽,居然和十三郎(王准)作對,實非明智之舉。你要勸勸十一郎(王訓),讓他少和這樣的人來往,免得惹禍上身。我老了,不想再被後輩羞辱。」

  李氏聽了,臉一紅,連忙應了,讓侍女將米特拉送出去,叫王訓進來說話。過了一會兒,王訓進來,告知李再興已經離開,暫時無法接走米特拉。永穆公主聽了,也只得作罷。她反對李氏留下米特拉,只是不希望王訓和李再興這種遊俠兒走得太近,和王准作對,對米特拉這個孩子,她並沒什麼惡感,相反頗有幾分親近。

  原因很簡單,米特拉和她最年幼的妹妹蟲娘有幾分相似,特別是眼睛特別像。

  王訓一家為人忠厚,不怎麼惹事生非,雖然出身高貴,卻很少和官場主動溝通,只是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根本不知道蟲娘失蹤的事,否則,他們絕對不會留下米特拉。

  ……

  王准捂著屁股,艱難的在院子裡挪著步。那天摔落塵埃,被韋應物在背上踩了一腳,脊樑骨似乎都被踩斷了,疼得他幾天沒能起身,睡覺都只能趴著,要多難受有多難受。在榻上趴兩天也就罷了,偏偏老子王鉷忙得腳打後腦勺,根本沒時間理他那點破事,更別提替他出氣了。

  王准很鬱悶。別看他平時也很囂張,可那都是有老子撐腰,他才能囂張。如果老子不爽,他也不敢輕舉妄動。何況這次要對付的人中還有韋應物,僅憑他個人的能力是不夠的。

  因此他哪怕心有不甘,也不敢輕易出擊,只能耐心的等著。

  等人的感覺很不好,更何況是心裡有一肚子邪火的王准。就在他越想越惱火的時候,有手下來報,看到李再興剛剛拜訪了王訓,時間不是很長,具體說什麼,也不太清楚。不過,他進去的時候帶了一個胡童,出來的時候沒看到胡童。

  王准一聽就上了心,眉毛一揚:「王訓自稱儒門弟子,也喜歡孌童?」

  對於他們這樣的權貴來說,孌童並不奇怪,但是王訓不同,他持身甚正,很少沾染這些不良嗜好。王准一直覺得他裝模作樣,自視清高。現在聽到李再興送胡童給王訓,他自然的認為這是王訓虛偽的表現之一,大加鄙視。

  他想了想,忽然心頭一動:「是什麼樣的胡童?」

  手下把米特拉的模樣大致說了一遍,王准忽然想了起來,那天在鞠場旁,李再興和他說話的時候,曾經有一個小動作,然後便有一個胡女帶著一個胡童離開了。只是當時他的注意力都在那個胡女的窈窕身姿上,倒沒太注意那個胡童,現在看來,那個胡童應該就是今天李再興送給王訓的。

  王准的心思一下子複雜起來,他嘿嘿冷笑,準備找個機會當面羞辱王訓一般,自命清高的偽君子,還有什麼能比揭破他的假面具更開心呢。

  王准的心情頓時好了些,如果不是傷還沒好,他甚至想現在就到平康坊去找王訓的麻煩。

  深夜,王鉷回來了,一臉的倦色,眼神中掩飾不住的恐懼。王准見了,顧不得自己的事,連忙問了一句。

  王鉷走到堂上,一屁股坐下,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這幾天可把他累壞了,卻一點結果也沒有。皇女還是杳無音訊,安祿山新第的祈福無法繼續,衛士們出入親仁坊,又遭到了幸災樂禍的楊家阻攔,千頭萬緒湊在一起,快讓他崩潰了。

  難得王准主動關心,王鉷把自己的麻煩事說了一遍,最後苦笑道:「已經三天,皇女就像升仙了一樣,連一點消息也沒有。我已經盡力了,明天只能報與天子,接受處置。兒啊,這一次,你怕是也要受累了。」

  王准卻沒有說話,他的心裡洶湧澎湃,一方面是緊張,一方面是狂喜。他見過蟲娘幾面,略有些印象,只是一直沒朝那方向想。現在聽到這件事,他忽然意識到那個胡童的身高、長相和蟲娘有幾分相似。至於男女,這倒不是問題,女孩子穿男裝的太多了。

  如果那個胡童不是胡童,而是蟲娘……

  「阿爹,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一直想告訴你。」王准緊張得有些哆嗦,兩眼放光,聲音發抖。

  「什麼事?又是打架的事?」王鉷不耐煩的說道:「沒看到我正忙嗎?」

  「不是。」王准嚥了一口唾沫,把自己所見所聞說了一遍,為了增加可信度,難免增加了不少修飾。原本只有六七分可能,從他嘴裡說出來,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當真?」已經走投無路的王鉷一下子站了起來,兩眼通紅,像是餓極的豺狼看到了獵物。

  ……

  李再興坐在鐘樓上,看到一隊人馬從平康坊的西門湧入,在萬安觀門口停下,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他根本沒有離開平康坊太久,與其他遊俠交涉的事,他交給謝廣隆去辦了。如果談不下來,他再出面解決。他的任務是引王鉷父子上鉤,送米特拉去萬安觀也是計劃中的一環。等了兩三天時間,火候已經到了,王鉷這時候一定像熱鍋上的螞蟻,只要有一線機會,他都會緊緊的抓住,更何況對方是被他欺負慣了,沒有反抗之力的永穆公主一家。換了別人,也許他會謹慎從事,對付沒有反抗能力的永穆公主,他沒有必要那麼小心,錯了就錯了,永穆公主反正也只會忍氣吞聲。

  這是李泌的計劃,與其說算的是形勢,不如說算的人心。

  李再興既然有心,當然不會讓路邊那些不專業的遊俠兒逃過他的眼睛。他只是在平康坊外面轉了一圈就回來了,從萬安觀接回了米特拉,甚至沒有回菩提寺,就直接讓朱麗婭、赫斯提婭帶著米特拉離開了平康坊。長安城是出不去的,王鉷很可能已經讓人在每個門進行檢查,可是長安城裡能躲避的地方多的是,只要讓王鉷找不到就行。

  當然,關鍵是讓王訓一家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在這種情況下,已經快瘋了的王鉷會使出一切手段來迫使王訓母子承認這個孩子就是他要找的蟲娘。

  王訓母子只是一枚無辜的棋子,可是卻夠貴重。當他們被王鉷栽贓迫害的事捅到天子面前,天子一定會勃然大怒,王鉷在劫難逃。到了那時候,王鉷肯定會向李林甫求援,而李林甫只要一伸手,必然會被連累其中。即使李林甫袖手旁觀,王鉷被免,也能斷他一臂。

  現在,一切準備就緒,王鉷氣勢洶洶的來了,這場大戲已經開鑼,真正的幕後主使李泌根本沒有露面,王鉷已經被他逼到了必死無疑的角落裡。

  「李三郎這個假道學,真夠陰險的。」李再興喝了一口酒,幽幽的說道:「算無遺策啊。」

  站在他身後的陸護摸了摸鼻子,裝作沒聽見。

  「阿護,三郎現在在哪裡,不會就在旁邊哪位塔上看著吧?」

  「主君,我也不知道主人在哪裡。」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李再興笑笑:「去給我再拿點酒肉來,吃飽了,好去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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