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 作者:莊不二(已停更)

 
wenguey 2014-7-23 08:56:2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3 55510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11 01:14
第060章 自作自受


    李再興沖上了小樓,看到了李泌無奈的目光。

    李泌襆頭還戴得端正,臉上也很乾淨,只是臉色有些灰敗,就像一天一夜沒睡似的。他手邊放著茶杯,卻沒有動的意思,只是木愣愣的坐在那裡,像一座雕像。看到李再興沖上來,他的眉眼才生動起來。

    手持長槍,攔在門口的愛爾麥迪卻輕呼一聲,臉上露出了笑容:“主人,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李再興看著愛爾麥迪疲憊而蒼白的笑容,心裡湧過一股熱流。他知道,愛爾麥迪在這裡守了一天一夜,不見到他回來,她不肯放李泌離開。要以一人之力看著李泌,絕非易事。李泌雖然沒有武技,可是他有不少家奴隨從,他們無時不刻的不想衝進來救走李泌。

    李泌雖然也有壓力,可是他可以休息,可以吃飯睡覺,而愛爾麥迪的神經卻一直繃得緊緊的,她一方面盼望著他平安歸來,另一方面又要防備李泌的手下將他救走。這樣的精神狀態要連續保持一天一夜,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難以逾越的高峰。

    即使是經過殘酷訓練的特種兵,也未必能承受這樣的精神壓力。

    可以愛爾麥迪做到了,她堅持了一天一夜,直到他平安的站在她的面前。

    “愛爾麥迪……”李再興剛想招呼愛爾麥迪回家,卻見愛爾麥迪頭一歪,從椅子上滑了上來,長槍卻一直握在手中。連續握了一天一夜,她的手已經失去了知覺。

    李再興箭步上前,將愛爾麥迪抱在懷中。抱著愛爾麥迪冰冷而顫抖的身軀,李再興鼻子一酸。 “愛爾麥迪,你……受苦了。”

    “愛爾……麥迪……”愛爾麥迪強撐精神,斷斷續續的說道:“是守護……天使。”

    “我知道,我知道。”李再興將愛爾麥迪抱了起來,轉身下樓,在李泌及其侍從驚訝的目光中,大步出了門。

    韋應物匆匆趕來,看到這副場景,愕然半晌,不解的撓了撓頭。

    李泌站起身,撿起李再興扔在地上的包袱,打開看了看,眉頭一皺:“他授了官?”

    韋應物這才回過神來,應道:“不錯,他入了天子的眼,不僅特赦了,而且入了龍武軍,授執戟。”

    李泌看了韋應物一眼,眉心微蹙,眼中閃過濃濃的憂慮。

    ……

    李騰空站在西院的涼亭中,隔著院牆,能看到李再興抱著愛爾麥迪匆匆走過。她看不到全身,但是從愛爾麥迪燦爛的金發上,她可以肯定李再興懷中抱的是一個胡姬。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是不妨礙她對李再興心生鄙視。

    大唐有很多胡姬,三曲中就有,但是胡姬並不能物以稀為貴,即使是在歌妓中,胡姬也算是中下等的歌妓,無法躋身一流。權貴之家娶胡姬的不少,卻也只是圖個新鮮,沒人真把胡姬當寶貝。說句更實在的話,胡姬是蠻夷,只比牲畜高級一些,遠遠不能和大唐人相提並論。像李再興這樣抱著胡姬招搖過市的,更是絕無所有。別說胡姬,就是唐人女子姬妾也沒有這樣的福氣。

    只有不懂禮儀,沒有身份的無賴子,才會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

    王鉷怎麼會死這樣的人手裡?只能說他是自作孽,不可活了。一想到王鉷父子的死,李騰空就心情鬱結。

    因為她的父親李林甫因為這件事很沮喪,病倒了。

    這次的打擊來得太迅速,以至於李家父子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王鉷夜入平安觀,死於李再興之手,隨即左金吾衛大將軍李恭龍親自趕到,帶走了李再興。

    李林甫得到的消息就此截斷。天亮以後,再次收到消息的時候,天子已經下詔赦免了李再興,並召他入宮覲見。李林甫了解到相關情況時,已無回天之力。據宮里傳出的消息,真正導致天子赦免王鉷的罪名是王鉷欺瞞皇女失踪的情況,有欺君之罪,而實際的原因卻是王鉷騷擾楊貴妃宅第。至於欺凌永穆公主什麼的,都不是什麼大事。

    不管哪一項罪名,說起來都似乎言之鑿鑿,卻是在王鉷已死,無法為自己辯解的情況下做出結論的。如果近照正常的程序,王鉷這種級別的官員被殺身亡,至少要經過大理寺的審訊,三司都要派人參與,李林甫作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宰相,當然有足夠多的機會影響這件案子的審判,把李再興定成死刑。他甚至不需要出面,只要讓帶御史銜的吉溫出面理案,就能不動聲色的把李再興名正言順的處死。

    如果有人出面營救李再興,那正中李林甫下懷,他可以順藤摸瓜,一直把事情引到太子李亨身上。

    可是這一次,沒等李林甫做出反應,天子就跳過相關部門做出了決定,獨自一人將一個擊殺御史大夫的重案做出了審判,並且赦免了殺手。更過分的是,居然還接見了兇手。

    這在整個大唐的歷史上都是少有的,可是李林甫卻怨不得別人,他本人對此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天子之所以能拋開相關部門,乾綱獨斷,正是因為李林甫一直以來的慫恿和縱容。作為宰相,李林甫不僅沒有起到製衡君權的作用,反而助紂為虐,將本來就佔有先天優勢的天子在獨斷專行的路上推得更遠。

    他的用意是隔斷天子和群臣的聯繫,沒想到現在他的對手同樣利用了天子乾綱獨斷的優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宰殺了王鉷,讓他連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這給了他一個沉重的打擊,聯想到天子越來越老,太子登基在即,他的心理壓力可想而知。

    冥思苦想了一夜,依然無解,又累又乏,再加上天亮之後得到這個消息,李林甫再也支撐不住,發起了燒,連正常的政事都無法處理了。

    李騰空不能不為父親擔憂,可是她同樣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看著李再興抱著胡姬招搖過市,她在鄙視李再興的同時又暗生警惕。像李再興這樣的粗人當然不可能是幕後主謀,他不過是一把刀,真正握著刀的人藏在背後,就藏在這片民宅中,而她卻看不到他究竟是誰。

    李騰空看到了韋應物,但是她不相信韋應物會是幕後主謀。韋應物除了出身高貴一些之外,和李再興沒什麼區別。如果一定要說有區別,只能說韋應物的出現證明了這件事和太子有說不清的關聯。

    這大概就是父親李林甫最擔心的事。

    ……

    李再興沒有心情去看一牆之隔的李騰空,他抱著愛爾麥迪一路狂奔,衝進了菩提寺的西院,小心翼翼的將愛爾麥迪放在床上,拿起匕首,割開了愛爾麥迪的褲管。

    愛爾麥迪最大的傷勢在小腿。她的小腿原本就沒有完全復原,在擊殺李泌的隨從時,腿部發力,觸動了舊傷。後來她為了掩飾自己的傷口,一直坐在椅子上不動,是因為她根本站不穩,只能坐下來,保持體力,以便能夠在必要的時候擊殺任何企圖營救李泌的人,牢牢的把李泌控制在手中。

    一天一夜的苦守,讓她累到了極點,同時也讓她的腿傷再度惡化。如果不及時施治,她有殘廢的可能。作為擅長戰鬥的中曹人,她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但是為了諾言,她一直苦苦堅持著,沒有讓李泌找到任何脫身的機會。

    剪開了褲管,看著愛爾麥迪青紫色的小腿,李再興太陽穴處的血管呯呯直跳。

    “智遠,趕緊去找藥,沒有的,立刻去買。”李再興臉色鐵青,一口氣報出了十幾種藥草的名稱,智遠一一記下了,轉身去準備。

    “阿護,立刻去尋朱麗婭、赫斯提婭回來,愛爾麥迪需要人照顧。順便去一趟醴泉坊的祅祠,看看他們有沒有好藥。”

    剛剛趕到的陸護看了李再興一眼,剛想說些什麼,李泌沖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違逆李再興,立刻照辦。陸護不情不願的去馬厩牽馬。

    “三郎,已經夜禁了,阿護可能會遇到巡街的衛士,麻煩你跟他走一趟。”

    韋應物一拍胸脯:“​​你放心好了,誰敢攔道,我就砍誰。”

    “我欠你一個人情。”

    “靠,我幫了你那麼大忙,你也沒見我的情,現在才知道感恩?”韋應物憤憤不平的轉身去了。

    李泌看看李再興,暗自嘆了一口氣:“你先忙著,我先去找地方睡一著,醒了再和你說話。”

    李再興充耳未聞,兩隻眼睛一直停留在愛爾麥迪的腿上。他順手關上了門,脫去了外衣,活動了一下手指,準備為愛爾麥迪施治。

    聽得房門在身後轟然關閉,李泌的心顫了一下,嘴裡有些苦澀。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不在他的預料之中。李再興能夠活著出來,他並不意外,可是李再興這麼快就能出來,不僅毫髮無損,而且還因禍得福,授了官,卻是他沒想到的事。

    以他的聰明,當然能猜想到天子這麼做的原因,這早就在他的計劃之中,否則他也不敢定計。可是正因為如此,他才覺得不安。當至高無上的天子開始憑著自己的喜好行事,毫不顧及國家的律法,一言活之,一言死之,這將是一種何等可怕的景象。

    李泌憂心匆匆,長吁短嘆。
wenguey 發表於 2014-8-11 16:23
第六十一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

  李再興安然歸來,悟道等武僧心思大定,加上有韋應物等人坐鎮,即使李再興一直沒有露面,菩提寺的法事也進行得非常順利,簡直是前所未有的順利。嚴陣以待的武僧們睜大了眼睛,注視著任何一個嫌疑人,最終的收穫卻非常有限,只抓了幾個企圖行竊的蟊賊,沒逮著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

  最大的威脅洛陽幫根本沒有露面。

  法事非常熱鬧,上座覺明講經講得著實精彩,不過最吸引人的還是講經後的戲弄。所謂戲弄,也就是後世的雜技和戲曲,雜技是指爬竿拋丸等高難度的雜耍,戲弄則是指有劇情、有唸白的戲曲故事。佛寺裡的戲曲當然是和佛教故事有關的,通常就是佛祖悟道、傳道的故事,今天演的這一幕也是最常見的一種,叫《婆羅德婆提·補特羅婆羅加蘭拿》,演述佛祖的兩大弟子舍利弗和目犍連昄依佛祖的故事。

  這種還處於雛形的戲劇對李再興來說一點意思也沒有,可是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就不一樣了。三曲的妓家只要得空的幾乎都來了。這相當於是她們每十天一次的放風時間,要出來可不是容易的事,先要交鴇母一貫錢做押金,免得有人趁機逃跑。即使如此,她們也不肯放棄這難得的休閒時光。

  來了,當然不僅僅是聽聽經,看看戲,還要捐點香油錢。不管是南曲、中曲的名妓,還是北里那些沒什麼名氣的普通妓女,說到底都是苦命人,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能找一個好人從良,即使這樣的目標也有些高不可攀,下輩子重新做人可能更實在,所以佛教的投胎轉世對她們來說就非常有吸引力,這香油錢捐得也就特別的豐厚。

  妓女們是來放風,求佛祖保佑的,而那些少年則是來免費看名妓的。妓家不是隨便能進的,開銷之大,絕非所有人都能支付得起。到菩提寺來聽經,可以一次性的看到許多傳說中的名妓,而且不用花一個錢,這種便宜事吸引了大量自命風流卻囊中羞澀的少年,其中不乏那些來長安城應試的舉子。

  菩提寺熱鬧非凡,門庭若市,昨天晚上剛回來的米特拉興奮得一天都沒見著個影子,連飯都沒正經吃一口。赫斯提婭也差不多,和米特拉兩個人玩得正歡。

  只有穩重些的朱麗婭一直陪著李再興,給愛爾麥迪換藥、按摩,煮粥、熬藥。

  傍晚時分,愛爾麥迪醒了,看到朱麗婭,她連忙問道:「朱麗婭,主人回來了嗎?」

  「當然回來了。」朱麗婭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用手背在愛爾麥迪的額上試了試,欣喜的說道:「好了,退燒了。唉呀,妳可不知道,昨天夜裡妳燒得厲害,可把主人急壞了。他看著妳,一宿沒睡,怎麼說也不肯離開半步,一定要親眼看著妳。」

  「是嗎?」愛爾麥迪臉色微紅,輕輕的吐了一口氣:「他安全了……就好。」隨即又問道:「妳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主人讓阿護去找我們,還讓韋三郎做護衛。要不是韋三郎,我們可來不了呢。」

  愛爾麥迪沒有再問,她隱約記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李再興抱著她飛奔的時候,她雖然意識模糊,可是那種溫暖、安全的感覺卻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腦海裡。她有些不好意思,閉上了眼睛佯睡。

  「妳不舒服嗎?」朱麗婭問道:「是不是餓了,我幫妳洗漱,然後喂妳吃點東西。主人特地為妳配的藥粥,可補身子了。」

  「好。」愛爾麥迪弱弱的應了一聲,朱麗婭連忙出去張羅。李再興揉著眼睛走了進來,迎面碰到朱麗婭:「她醒了?」

  「醒了,醒了。」朱麗婭喜滋滋的說道,側身讓開。

  李再興走進房間,俯下身,用唇在愛爾麥迪額上試了一下,見溫度不高,這才鬆了口氣。他剛要說話,卻見愛爾麥迪白晳的臉龐通紅,不由得一愣:「妳哪兒不舒服?」

  「哦,不是,不是。」愛爾麥迪不好意思的扭過臉。她沒想到李再興會親她,雖然只是親在額頭上,也足以讓她羞不自勝。

  李再興莫名其妙,不知道愛爾麥迪為什麼這麼羞澀。在他看來,用嘴唇親額頭是測試是否發燒的最好辦法,因為嘴唇是人體最敏感的部位,比用手測試更準確。他對男女之事不太在行,也沒時間去仔細琢磨,朱麗婭已經端著水進來了。幫愛爾麥迪淨了面,漱了口,又喂她吃粥。

  李再興就坐在一旁,雙手托著下巴,一聲不吭,目不轉睛的看著。

  愛爾麥迪被他看得不自在,臉紅得發燙,氣息不順,連嗆了兩口。朱麗婭看出了點名堂,對李再興說道:「主人,我來照顧愛爾麥迪就行了,外面的戲弄也快散了,你去看看赫斯提婭和米特拉吧。」

  李再興哦了一聲,起身出去了。朱麗婭看了愛爾麥迪一眼,用手指戳了戳她:「這麼害羞,是不是主人收了妳做妾?」

  「別胡說。」愛爾麥迪臊得不行,連忙否認。過了片刻,她又低聲說道:「昨天……是主人……抱我回來的。」

  「真的?」朱麗婭吃驚的摀住了嘴唇,隨即又喜道:「愛爾麥迪,這一次妳可是阿胡拉保佑,總算遇到了一個好主人。」

  愛爾麥迪連連點頭,抿著嘴笑了,兩眼濕潤,雙手合什。

  李再興出了門,正碰上李泌。李泌剛從外面回來,看到李再興,他愣了一下:「你醒了?」

  「我一直很清醒。」李再興無聲的笑笑:「鐘樓上清靜,我們到鐘樓上說話。」

  李泌沒有推辭。他沒有李再興那麼累,早就醒了,一直想找李再興交流一下,只是沒找到機會。現在李再興主動邀請,他當然不能錯過。

  兩人上了鐘樓,陸護看住了樓梯口。

  兩人相對良久,李泌首先打破了沉默:「賢弟,我們原來的計劃不是這樣,我們的目標是李林甫,不是王鉷,或者說,不僅僅是王鉷。」

  「那是你的目標,不是我的目標。」李再興伏在欄杆上,打量著李林甫的宅第,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連綿的屋脊,看不到幾個人,更不可能從中分辨出李林甫。不過,他找到了月堂的位置,想到自己留在那上面的打油詩,心想李林甫病了,會不會一命嗚呼?

  李泌反問道:「我們的目標不是一致的嗎?」

  「難道把我的性命送掉,也是我的目標?」李再興直起身,轉頭看著李泌:「如果不當場擊殺王鉷,事情會有這麼順利嗎?一旦雙方對質公堂,你覺得王鉷有多大可能會死,又有多大的可能將李林甫牽連進來?誰來和他對質,是你,還是太子?」

  「太子怎麼可能出面。」

  「那是你?」

  「我……也不可能。」李泌沉思良久,長嘆一聲:「我承認,如果按我的計劃,王鉷的生死只在於陛下的心情,根本不在我們的掌握之中。」

  「那我的生死,是不是你也沒有把握?」

  李再興逼視著李泌,殺氣凜然。李泌苦笑一聲:「不錯,我大概只有七成的把握能讓你活著出來。如果無法證實王鉷騷擾了楊貴妃的清靜,天子未必會殺他。天子不殺他,你和永穆公主一家所受的委屈都不足以致他於死地。」

  「這麼說來,我沒有做錯?」

  「可是我們的目標是李林甫。」李泌提高了聲音,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李林甫安然無恙,我們整個計劃還有什麼意義?」

  「為什麼要殺李林甫?」李再興冷笑道:「就因為他和太子不對付?那殺李林甫之後,是不是還要殺了楊釗兄妹?」

  「那不一樣。楊貴妃無子,威脅不到……」李泌脫口而出,說了一半,又意識到不妥,連忙打斷了話頭,擺擺手道:「李林甫堵塞言路,國之大患……」

  「依我看,太子最大的擔心不是李林甫,而是天子。」李再興同樣不客氣的打斷了李泌:「真正能決定太子命運的不是李林甫,而是天子,對不對?」

  李泌瞠目結舌,他看著李再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李再興這句話說得太直白,以至於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說錯了嗎?沒錯,真正能決定太子命運的的確只有天子。他說得對嗎?恐怕也未必,因為這句話實在大逆不道。

  李泌沉吟良久,輕嘆一聲:「看來賢弟自有主張,片刻之間,我也無法說服你。既然如此,那只有靜觀後效了。賢弟,你好自為之。」

  李再興眯起了眼睛,盯著李泌看了半晌,也笑了一聲:「三郎,你也好自為之。能忍的人心都狠,而且這種人內戰內行,外戰外行,未必是國家之福,社稷之福。」

  李泌眼神緊縮,忽然又自失的一笑:「賢弟說得固然不錯,可是相比於好大喜功的君主來說,能夠克制自己的天子未嘗不是一個好選擇。大唐開疆拓土多年,已經難以為繼,如果後繼之君依然如此,大唐難保不會和楊隋一樣土崩瓦解。賢弟涉世未深,將來多讀些書,多經些事,就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了。」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4-8-11 16:35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12 02:31
第一卷 咸陽遊俠多少年 第062章 失望


    李泌下樓去了,李再興卻沒有動。他靜靜的品味著李泌的話,感覺到了一種異樣的情緒,與他到大唐之後感受到的張揚自信不同,李泌的心情很沉重,似乎承擔了太多,以至於他信心不足,對未來充滿了悲觀情緒。

    是讀書人的憂國情懷,還是他相信了天下不久即將大亂的預言?

    李再興和李泌談過幾次對未來的看法,他根據前世的經驗,認為安祿山必反,天下不久即將大亂,大唐也將因此由盛而衰。可是李泌並不贊同。他承認安祿山是一個不穩定因素,但是他不認為安祿山有造反甚至動搖天下的能力。大唐立國一百三十三年,雖然有不少問題,可總體來說,現在還是盛世,人心安定,沒有多少人會跟著安祿山造反。更何況安祿山還是一個胡人,哪來的號召力?

    說到底,大唐雖然一直提倡“漢胡一家”,那不過是統治階級為了和平而說,普通老百姓管不了那麼多,他們心底里還是有一種華夏的優越感。娶親以山東著姓為高,就是這種優越感的一種體現,因為皇族有胡人血統,以至於尚公主不是一種榮耀,而是一種負擔。普通百姓沒有這樣的資本,可是並不妨礙他們看不起胡人。

    唐人娶胡姬做妝是嚐鮮,胡人娶唐人做妾卻是法律不容許的,即使是胡人長駐長安的的高級使者,也只能娶唐人做妾,不准帶回本國。

    在這樣的心態下,李再興說安祿山一個牙郎出身的雜種胡會反,甚至會動搖天下,別說李泌不信,幾乎所有人都不信,只當李再興是危言聳聽,或者故作驚人之語,譁眾取寵。

    包括李再興本人在內,到長安不過數日,也漸漸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自豪感。

    那麼,李泌的心理壓力從何而來?

    李再興心中湧起一陣隱隱的不安。他從李泌身上看到了後世讀書人保守的影子,這樣的感覺,他在杜甫身上也發現過,當時以為杜甫是因為生活困苦,對仕途失望,才有這樣的悲觀情緒,所​​以也沒有在意。可是李泌沒有這樣的問題,他雖然也未入仕,但是他前途一片光明,怎麼也會也有這種想法?

    有人說,大唐是華夏文明由開放走向保守的時代,具體一點,也就是安史之亂前後,甚至有人說,是怛羅斯之戰的失利挫敗了大唐開疆拓土的雄心壯志,從此由開放走向內斂,到宋代時正式成型,重文輕武,文人當政,以至於一再被胡族問鼎中原,最後發展到極致,居然以八股取士,標準的內戰內行,外戰外行。

    可是,怛羅斯之戰還沒有發生,安史之亂也沒有出現,甚至有可能不會出現,李再興已經先後從杜甫、李泌的身上看到了這種情緒,這未免讓他有些詫異。

    作為一名軍人,他對這種情緒非常反感,也特別警惕。

    他在鐘樓上站了很久,也想了很久,心情莫名的沉重起來。

    ……

    二月初八的法事順利舉行之後,菩提寺安靜了幾日。武僧們由謝廣隆、悟道率領著正常訓練,李再興偶爾去看了看,教授一些新的招數,檢查一下他們的訓練成果,日子過得很清閒。他除了私授悟道八極拳的入門​​樁功之外,就是陪著愛爾麥迪。

    有他和朱麗婭的精心照料下,愛爾麥迪的腿傷復原得很快,這可能也和她的體質有關。身為擅長戰鬥的中曹人,愛爾麥迪一點也不辜負她守護天使的名字,恢復速度驚人。第三天的時候,她已經能扶著牆走路了。

    見愛爾麥迪傷勢恢復順利,李再興再一次帶著米特拉來到了萬安觀。王鉷已經死了,有些後續的事情還要做,找個合適的機會,將米特拉展示給天子看看,補上最後一個破綻,坐實王鉷誣陷的罪名,就是其中之一。

    李再興還有一個特別的目的,他要問問王訓的夫人李氏,他究竟和誰比較像。這是目前有關他身世的唯一線索,哪怕只有一線希望,他也要緊緊的抓住。

    來到萬安觀的時候,王訓一家人正聚在一起商議。除了王訓夫妻之外,還有他的兄長王潛夫婦。王潛是永穆公主的長子,和他的父母一樣,他是個老實到幾乎沒用的人。當然不是說他真的沒用,他其實還是有才學的,現在以蔭補千牛備身,從屬禁軍系統,不過是南衙禁軍,實際上是個優而閒的差事,要論前途,還比不上李再興的龍武衛呢。

    行了禮之後,王訓將李再興領到偏院,笑道:“李兄,說起來還要感謝你啊,要不是你殺了王鉷父子,我們母子不知道還要受多少屈辱。”

    “唉,是他們自尋死路,上蒼假我手滅之。十一郎不必放在心上。要說感謝,倒是我應該謝謝你們,如果不是公主申訴,我也不能這麼快出來。”

    王訓笑瞇瞇的看著李再興,搖了搖頭:“老弟,明人面前不說暗話,真正救你出來的,不是我們母子,而是另有其人。”

    “誰?”李再興裝糊塗:“那我得去謝謝他。”

    “不光是你要謝她,我們也要謝她,若不是她在陛下心中地位甚重,不僅李兄難逃一劫,我們母子也脫身不了。”

    “究竟是誰?”

    “當然是貴妃娘子。”王訓笑了笑:“你來的時候,我們正在商量怎麼整治一席好宴送入宮中,向貴妃娘子表示一片心意呢。”

    李再興這才明白為什麼他進來的時候,王家母子幾人都臉色嚴肅,彷彿在商量什麼大事,原來就是給楊貴妃送吃的啊。這麼簡單的事,至於這麼隆重嗎?

    見李再興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王訓搖搖頭:“看來李兄這兩天沒有出坊,對外面的事不太了解。”

    聽了王訓這句話,李再興不敢大意,連忙請王訓說一說。聽完之後,他才知道,這兩天外面可真是出了大事了。

    楊貴妃回宮,天子老怀大慰,對她的寵愛又上一層樓,簡直到了須臾不能離的地步。得到這個消息,王公貴戚們聞聲而動,以貴妃娘子回家小住,飲食不佳為理由,競相進獻美味佳餚,希望能讓貴妃娘子補補身子,萬一滿意了,在天子麵前誇一夸,他們就能得到天子的嘉獎。

    因為進獻美食的人太多,楊貴妃不可能一一親嘗,所以天子安排了一個宦官做檢校進食使,專門負責品嚐這些美味,只有那些與眾不同的美食,才有可能送到楊貴妃的面前。

    永穆公主當然也不能例外,何況她自己也清楚,她欠楊貴妃一個人情。如果不是楊貴妃說王鉷騷擾她,只怕天子不會這麼輕易的放過李再興,她們一家也在劫難逃。只是進獻什麼美味卻成了一個大難題。楊貴妃可不是普通人,宮裡什麼好東西沒有,要想討得她的一句誇獎,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如果沒有足夠的特色,甚至無法通過檢校進食使的考核。

    王家母子發愁的就是這件事。他們已經研究了兩天,還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解決方案。

    李再興真的震驚了,為了讓楊貴妃開心一下,王公貴族要這麼卑微的獻媚?這麼說起來,自己也欠楊貴妃一個人情,要不是她在天子麵前美言,他不僅難以活著出來,這從九品下的執戟官位大概也沒什麼可能。

    “楊家這下子可真是權勢薰天啦。”

    “那當然是自不待言。”王訓無奈的笑了一聲:“只怕未必是好事呢。”

    “何以見得?”

    “盛極必衰,物極必反,這是常理。”王訓敷衍了兩句,不肯細說,轉而換了一個話題:“李兄今日來,除了致謝之外,還有其他的事嗎?”

    李再興沉默了片刻,把自己的來意說了一遍,希望能和王訓的夫人李氏再談一談,看看她能不能想起什麼,好幫他搞清自己的身世。王訓聽了,沒有多說什麼,立刻轉身進去了。時間不長,他又出來了,一臉歉意的說道:“真是慚愧,怕是幫不上李兄。內人實在想不起來,怕是一時看錯了。”

    “看錯了?”李再興大失所望,半晌沒說出話來。他滿心希望李氏能給他一點提示,哪怕是沒什麼希望的線索也好。只要有希望,人就有奔頭。現在唯一的線索又斷了,他頓時覺得心裡空落落的,特別難受。

    “對了,內人還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李再興沒精打采的說道。

    “聽說你身邊有幾個胡姬,內人想知道她們是哪里人,信奉何種胡教。”王訓也有些茫然:“內人過幾日要去靖恭坊的祆祠遊玩,想事先了解一下祅教的教義。”

    李再興心中一動,連忙笑道:“這倒是巧了,我身邊的胡姬正是信奉祆教的,連名字都是祅教的天使之名。或是郡主有興趣,我讓她來拜見郡主,以備郡主垂詢?”

    “這倒不急。”王訓思索片刻,道:“這幾日要為貴妃進獻,怕是沒空招待李兄。等這陣子忙過了,我再去請教李兄吧。”
wenguey 發表於 2014-8-12 20:21
第六十三章 太子是個高危職業

  吃了個軟釘子,李再興有些失落,還夾雜著些許失望的情緒。不過他沒有表現在臉上,泰然自若的應了,又寒暄了幾句,轉身離開。

  王訓轉身回到內室,上了樓,對猶自坐在軒窗後的李氏說道:「他走了。」

  「有什麼異常嗎?」

  「沒有,看起來很平靜。」王訓頓了頓道:「此子雖然少文,卻不粗魯,是個有城府的人。」

  李氏剛才坐在窗後,一直在注意李再興的一舉一動,不過離得太遠,畢竟不如王訓面對面的看得清楚。此刻聽了王訓的的話,她總算鬆了一口氣。王訓見了,不免有些奇怪:「郡主,他究竟長得像誰?」

  李氏瞥了他一眼,沉吟片刻:「你還是不要知道的為好。」

  「為何?」

  「知道了,你也幫不上忙,萬一事發,你還成了從犯。既然如此,不如不知道。」

  王訓尷尬不已。他也知道自家母子兄弟懦弱,做不了什麼大事。李氏的事,他的確幫不上什麼忙,知道了也沒什麼用。只是李氏這句話讓他很沒面子,他鬱悶了片刻,無奈的笑道:「郡主,我知道我沒什麼用,可我們畢竟是夫妻,妳如果出了事,我就算不被牽連進去,難道就可以安心嗎?」

  李氏黯然,低下頭,擺弄著手裡的書卷,過了半晌才道:「此子心狠手辣,而又思慮周全,我想,應該有幾分把握。再說了,我還沒有決定請他出手。」

  王訓點點頭:「郡主,我不是怨妳,我只是覺得妳應該小心些。老子有云,上善若水,也許耐心等候略顯軟弱,卻是最穩妥的辦法。」

  「我知道了。」李氏應了一聲,把臉轉向窗外。過了片刻,她又道:「沒有萬全手段,我不會亂來的。」

  王訓苦笑。

  ……

  李再興領著米特拉回到菩提寺,愛爾麥迪正坐在廊下曬太陽,伸著兩條大長腿,看到李再興進來,她連忙將腿縮了起來,用裙襬遮住。

  「多曬曬太陽,有好處。」李再興走過去,撩起她的裙襬,又捲起褲管,看了一下小腿的膚色。青黑色已經漸漸淡去,重新露出白晳的皮膚和淡青色的血管。李再興滿意的點了點頭:「還疼嗎?」

  「不疼了。」愛爾麥迪眨了眨眼睛:「主人教的活步樁很好用。」

  李再興暗自笑笑,心道東方世界兩千年的神術,又豈是你們這些胡人所能體會的。「好好練習,這導引術不僅可以治病,還能強身。妳以前在馬上下的功夫多,步戰有所不足,正需要強化一下下盤功夫,到時候才能適應高強度的拳法訓練。」

  「好,我一定努力練習。」愛爾麥迪偷偷看了李再興一眼,見李再興臉色不太好,連忙問道:「怎麼,永穆公主不見主人?」

  李再興想了想,拖過一個胡床,坐在愛爾麥迪一旁:「妳對阿……胡拉的教義瞭解多少?」

  愛爾麥迪很好奇。李再興很少關心她的信仰,連阿胡拉的名字都唸不順口。她一直覺得這是唐人常見的傲慢,倒也沒有多想。現在見李再興突然問起阿胡拉的教義,她既高興,又有些意外。

  「主人……想知道什麼?」

  李再興把剛才李氏的要求說了一遍,愛爾麥迪聽了,皺起了眉頭:「郡主若是想瞭解我們的教義,為什麼要去靖恭坊?靖恭坊的確有一個祅祠,但是東城區的信徒並不多,這個祅祠的規模很小,祭司的道行也有限,她若真想去瞭解我們的教義,應該去醴泉坊,就是布政坊和義寧坊的祆祠也比靖恭坊更合適。」

  李再興到長安不過數日,對長安並不熟悉,聽了愛爾麥迪所言,不由得疑心大起。李郡主如果真想拜祅祠,不可能不事先瞭解一下長安城祅祠的情況,她為什麼會選定靖恭坊,莫非靖恭坊有什麼特異之處?而且她要瞭解教義,大可以讓愛爾麥迪登門拜訪,為什麼一定要去靖恭坊那個不起眼的祅祠?

  看來,祅祠也許只是一個藉口,關鍵在靖恭坊,在靖恭坊裡有什麼人。

  當然了,第一步先要瞭解一下這位李郡主是什麼人。明明很簡單的一件事,她搞得這麼複雜,究竟是愚蠢還是另有原因,他要先搞清楚。

  李再興隨即到武場來找韋應物。韋應物這兩天幾乎是夜不歸宿,不是在楊妙兒家廝混,就是在菩提寺玩耍,和謝廣隆等人一起練練武,打打架,偶爾追著李再興要學兩招,日子過得悠閒得很。

  李再興沒有直接問,而是先問起了永穆公主,慢慢的轉到了李郡主身上。聽到郡主二字,韋應物一拍大腿道:「要說太原王家果然不是吹的,接連幾代娶了公主,到了王潛、王訓這一代,千推萬推,到最後還是娶了一個公主。」

  「李郡主原來是公主?」

  「本來應該是公主。」韋應物笑道:「你大概不知道,這位李郡主的父親就是被冤殺的庶人太子李瑛,她的母親出自河東薛氏。如果這位太子沒有被害死,將來即了位,她自然是一位公主。現在嘛,能做個郡主已經是皇恩浩蕩了。」

  「李郡主是……廢太子的女兒?」

  「很奇怪?」韋應物見怪不怪的笑了一聲:「太子是個危險性很高的職業,我大唐太子能正常即位的可不多,像他這樣死於非命的也不是第一個,估計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沒什麼好奇怪的。」

  李再興一頭冷汗。

  韋應物見李再興一副鄉下人少見多怪的模樣,不禁來了興趣,擺開龍門陣,給李再興掃掃盲。聽完之後,李再興覺得韋應物此言不虛,太子這個職業果然是高風險職業,大唐開國一百三十三年,從玄武門被砍死的建成太子算起,到李郡主的父親李瑛,居然有七位太子被殺,平均不到二十年一個。

  李瑛被殺的原因很簡單,當時他的母親趙麗妃已經死了,正得寵的是武惠妃,也就是那位被老子搶了媳婦的倒霉壽王李瑁的生母。武惠妃想讓自己的兒子做皇帝,就聯合李林甫和女婿駙馬楊洄誣陷太子李瑛等三人謀反,結果太子被廢,旋即被賜死。

  李再興略一琢磨,立刻把握住了關鍵,李瑛被殺有兩個罪魁禍首,一個是李林甫,另一個就是駙馬楊洄。李林甫不用說,就在菩提寺旁,那楊洄在哪裡?

  「楊洄?就住在靖恭坊,從他父親楊慎交那一輩開始,他就住在那裡了。」

  李再興心道,果然如此,這位李郡主要我去靖恭坊,大概是想讓我認認楊洄的樣子,要我替她殺人,以此作為條件吧。會不會……我也是廢太子的兒子?

  一想到此,李再興忽然激動起來。

  「那太子除了這個女兒,還有別的兒女嗎?」

  「有啊。」

  「太子的兒子都在哪裡?」

  韋應物忽然看了李再興一眼,噗哧一聲笑了:「你不會覺得你是太子的兒子吧?那我可告訴你,你別做這個夢了。太子雖然死了,兒子一個不少,他死了之後不久,天子就後悔了,將他的兒女交給皇長子李琮撫養,現在應該都在百孫院吧。唉,其實皇子皇孫的也沒什麼意思,除了吃穿無憂之外,天天悶在那個大院子裡,跟囚犯似的,哪有我們這樣自在。」

  「哈哈……」李再興掩飾的笑了一聲,既有些失望,又有些輕鬆。他可不想牽扯到這些宮廷鬥爭裡去,更何況還是個已經被廢掉的太子。正如韋應物所說,當今天子對近系宗室看管得可嚴,反倒是遠系宗室自在些。李林甫就是遠系宗室,一樣能做到宰相。原因很簡單,他們的皇室血統太遠了,根本沒有可能成為皇位的競爭者,天子對他們放心。

  打聽到了這些消息,李再興心裡大致有了數。過了兩日,等愛爾麥迪能自如行走,他便帶著愛爾麥迪等人去了一趟靖恭坊,先看看地形。

  靖恭坊離平康坊不遠,就在親仁坊東面,中間隔著安邑坊。從西門進去,很快就找到了十字街南那座不起眼的祅祠。而楊洄的家就住在十字街北,與祆祠相隔不到百步。

  比起平康坊,靖恭坊的權貴人家更多,姓楊的、姓韋的扎堆,韋氏家族不少人就住在這裡,難怪韋應物對這裡不陌生。靖恭坊雖然只有一座不起眼的祅祠,除此之外幾乎都是住宅,倒是少有的一個沒有僧尼佛寺的坊。也許正因為如此,李再興在坊裡轉了半天,也沒有看到什麼遊俠兒。可是剛從西門出來,他就被人攔住了。

  十幾個錦衣少年騎著馬,三五成群的散在四周,一個看起來像是頭領的壯碩少年偏坐在一匹駿馬上,左腿橫架在馬鞍上,馬鞭輕輕的敲著大腿,兩隻眼睛一高一低,透著說不出傲慢。

  「看你這匹特勒驃,和這幾個漂亮的胡姬,你大概就是平康坊菩提寺的李再興吧?」

  李再興打量了他一眼,不鹹不淡的說道:「正是,足下又是哪位英雄?」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4-8-12 20:37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4-8-13 11:40
第六十四章 馬燧

  少年眉毛一挑,怒極而笑:「你連我是誰都不認識,就敢讓人來搶我的地盤?」

  李再興忽然明白了:「洛陽幫,千斤力王裴玄慶?」

  少年轉怒為喜,連連點頭:「原來你也知道我的名字啊。」

  「那當然,能讓謝廣隆、張萬高看一眼的英雄,我怎麼能不知道。只是一直未曾謀面,一時想不起來而已。怎麼,裴兄今天來這兒堵我?」

  「堵你倒不至於,是我的兄弟看到了你的特勒驃,知道你來了靖恭坊,我就來會會你這位敢殺王鉷的好漢。王七郎父子那對畜生,我可是看不順眼很久了,一直想收拾他,謀劃了很久,沒想到被你三拳兩腳給打死了,好生掃興。怎麼,今天來靖恭坊,是來玩,還是想搶我的地盤?」

  李再興搖搖頭:「豈敢,我來看看祅祠。」

  「陪著胡姬?」裴玄慶撇了撇嘴:「你不會是想跟著這些胡姬信胡教吧?那我可就有點看不起你了。你怎麼說,也是個國姓,就算不是宗室,也不能信了胡教。我聽說你在菩提寺,就一直想去勸勸你,沒想到……」

  裴玄慶一邊說一邊搖頭,好像李再興信了祅教,丟了大唐的人一樣。李再興又好氣又好笑,反問道:「你信道?」

  「那當然。」裴玄慶一拱手:「道教乃是我大唐國教,連天子都信奉神仙,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那當然也要信道了。」

  「那你對道教又瞭解多少?」李再興不以為然的說道:「會唸幾句經,還是會導引術,抑或者驅鬼役神,移山填海?」

  「噗!」裴玄慶身子一晃,險些從馬背上栽下來。他瞪著李再興道:「我只是信教而已,你當我是天師傳人,會這樣的神術?」

  「那你還大言炎炎,一副道教高人的樣子?」李再興伸手將愛爾麥迪拉過來,攬著她的肩膀:「你可知道道教也好,祅教也罷,其實都是一個教。」

  「當真?」裴玄慶一愣,隨即不以為然的揮了揮手:「你別蒙我了,些許胡人,哪裡會懂得我大唐那麼玄妙的道法。」他又轉身對愛爾麥迪道:「妳懂什麼叫眾妙之門嗎,妳懂什麼叫上善若水嗎?」

  「我們也許不會唸你們的經文,可是我們懂以柔克剛的道理。」赫斯提婭擠上前去,拍了拍腰間彎刀的刀鞘,挺起胸脯,揚起下巴,驕傲的說道:「我能將太極之意化作刀法,你能嗎?」

  「什麼太極之意?」裴玄慶眉毛一挑,怒道:「不知死活的小胡娘,妳是要向我挑戰嗎?」

  「好了,論道而已,何必動刀動槍。」李再興攔住了赫斯提婭,接過了裴玄慶的話頭:「聽謝大郎說過,你有千斤之力,萬夫不擋之勇,我很好奇,能不能找個機會,讓我見識一下?」

  裴玄慶眉飛色舞,正中下懷:「好啊,你跟我走,我們去較量一下,讓你見識一下我的手段。前日我沒去菩提寺生事,是給謝大郎面子,可不是怕了你。今天見個高下,將來說起來,也有個說法。」

  李再興也不推辭。他倒不是怕裴玄慶,只是知道裴玄慶的背後站著楊家,楊家勢頭正旺,在李泌不肯幫他謀劃的時候,和楊家發生不必要的衝突絕非明智之舉。如果能以武會友,和氣生財,那當然是最好的選擇,反正他也沒指望靠收保護費過日子。

  裴玄慶一馬當先,轉身進了安邑坊。李再興跟了上去,走了不遠,便看到一座道觀,上面題額為太真觀。李再興有些詫異,心道這不會是楊貴妃出家的時候所住的道觀吧?難道她不是住在宮裡,而是在宮外?這裡的宅第的確夠奢華,倒是配得上楊貴妃的身份。

  「你在這裡等著,我進去見見我嬸嬸,通報一聲。」裴玄慶在觀門前下了馬,顧自進去了。

  李再興也不在意,打量著這幢奢華的道觀,看著遠處屋宇相連的宅第,暗自咋舌。楊家兄妹勢大,果然是名不虛傳。

  裴玄慶去了很久,也不見回來。李再興便有些不耐煩,對守在一旁的少年說道:「裴兄究竟去幹什麼了,怎麼這麼久也不回來?」

  那少年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不屑作答。

  李再興有些火大,厲聲喝道:「李某看在裴兄的份上,把你當個朋友,好言相問,你卻是這副模樣,莫非是看不起我嗎?」

  少年嘴角一歪,唾了一口:「你一個鄉下野人,爺何必看得起你?」

  「豈有此理。」李再興喝道:「掌嘴!」

  放音未落,赫斯提婭舉步上前,抬手就打。那少年早有準備,舉手來格,不料赫斯提婭卻是一個虛招,手臂繞了一個圈,結結實實的搧在少年的臉上。「啪」的一聲脆響,立刻泛起了五條指印。

  少年瞪起了眼睛,勃然大怒:「你……」

  「不服?」李再興喝道:「再打!」

  「喏。」赫斯提婭一擊得手,興致大起,左右開弓,噼噼啪啪的連搧那少年七、八個耳光。少年空有一身力氣,卻沒有赫斯提婭敏捷,被打得暈頭轉向,眼冒金星。旁邊的少年們見了,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罵著,有的拔出了腰間的刀劍,一時間殺氣騰騰。

  「怎麼,想以多欺少?」李再興夷然不懼,負著手,走到一個少年面前,厲喝一聲:「你動手試試!」

  那少年被李再興震住,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隨即又意識到自己丟臉了,臉漲得通紅,舉起手中的橫刀,就要往上衝。朱麗婭一見,閃身擋在李再興面前,腰間的彎刀一閃,「嚓」的一聲輕響,少年手中只剩下了半截斷刀,剩下的半截刀在空中飛出幾步遠,插在地上。

  少年大吃一驚,看看手中的斷刀,再看看朱麗婭,結結巴巴的說道:「妳……妳這是什麼寶刀?」

  「不認識?」朱麗婭得意的舉起了彎刀,「天國之城的名匠所制寶刀,刀名新月。」

  「什麼天國之城?」少年一頭霧水。

  「笨蛋,波斯的大馬士革啊。」一個聲音突然在遠處響起,滿是怒其不爭的憤懣。「連這都不知道,還想和人爭鬥,真是丟人丟到波斯國去了。」

  少年大怒,捨了李再興,衝著旁邊院牆內的一幢小樓大聲嚷道:「馬四,有種你下來說,看老子不劈了你。」

  「喲,小兔崽子幾天不打,敢乍刺啦。老子今天正好手癢,就撥冗教訓教訓你。你等著,有種你別跑。」說話間,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小樓上一躍而下,緊接著,只聽到院牆內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嘩啦一陣響,一個年輕人翻牆而出,身子矯健。他衝著那個手持斷刀,目瞪口呆的少年就奔了過去,二話不說,抬手一個大耳刮子,又脆又響。

  李再興也有些愣神,心道這位猛人又是誰啊,居然敢不把裴玄慶當回事,對他的手下說打就打,說罵就罵,而且裴玄慶的其他手下看起來也沒有脾氣。

  叫馬四的年輕人連打那少年三個耳光,將他抽得像個陀螺,轉了兩圈,噗通一聲摔倒在地,這才意猶未盡的轉過身,看了李再興一眼,伸手就去奪朱麗婭手中的彎刀。朱麗婭嬌喝一聲,彎刀舞成一個圈,向後急退。她的身子剛剛一動,手腕一痛,彎刀已經落入馬四之手。

  「好刀,果然是大馬士革的寶刀。」馬四欣賞著寶刀,連連稱讚,根本不看朱麗婭一眼。

  李再興哼了一聲,搶步上前,雙手一錯,迅雷不及掩耳的搭在了馬四的右臂上,左手五指扣住他的肩胛,右手順著他的手臂往下滑,手指用力一捏他的關節,輕輕鬆鬆的將刀奪了回來,反手遞給朱麗婭。

  馬四本欲掙扎,右臂卻痠軟無力,眼睜睜的看著李再興將刀奪了回去。他擰身掙脫了李再興的控制,詫異的看看李再興:「你這是什麼拳腳,好怪異。」

  「擒拿手。」李再興微微一笑:「兄台也是好身手,不過,搶女人東西恐怕不太合適吧。」

  馬四愣了片刻,哈哈大笑,拱手道:「有意思,我喜歡。在下馬燧,字洵美,行四,你叫我馬四就行了。不知足下怎麼稱呼?」

  李再興拱手還禮:「在下李再興,不知家中兄弟幾人,所以嘛,不知行幾,你就叫我李大吧。」

  「好好好。」馬燧一邊說一邊挼袖子,伸胳膊踢腿,蹦蹦跳跳。「李大,我們玩兩手?」

  李再興正要回答,裴玄慶從裡面奔了出來,一看倒在地上的兩個手下,勃然大怒:「李再興,你怎麼……」他還沒說完,就看到了躍躍欲試的馬四,頓時啞了:「四……四爺,你……你怎麼出來了?」

  「你這些手下丟我大唐的人,我出來管教管教。」馬燧看都不看他一眼,一門心思全在李再興身上:「別煩我,我是偷跑出來的,打一架,回去還要讀書呢。」

  裴玄慶一看,連忙說道:「四爺,這是我請來的朋友,要交手,也得我先來啊。你可不能搶我的先。」

  「你?」馬燧不屑一顧。「你不是他的對手,還是去玩翹關吧。」

  「馬四,你敢看不起我?!」裴玄慶大怒,將馬鞭扔在地上,大叫道:「我先和你較量較量,然後再和李兄分個高下。」
wenguey 發表於 2014-8-13 14:28
第六十五章 以武會友

  「當真?」馬燧斜著眼睛打量了一下暴跳如雷的裴玄慶。

  「當……」裴玄慶應聲答道,話音未落,馬燧突然轉身衝了上來,左手在他面前一晃,誘得他眼神移開,雙臂舉起招架的時候,右手直入空門,狠狠的砸在裴玄慶的胸口。

  裴玄慶倒是不懼,只是向後退了半步,隨即又反撲了過來。雙手如箕,直奔馬燧衣領和腰帶,正是角抵常用的招術。他身高力強,用角抵再合適不過,一旦被他抓住,武功再高也無濟於事,只有被他蹂躪的份。

  馬燧顯然很清楚裴玄慶的招數,他雙臂一合,搶入中門,硬生生的崩開裴玄慶的雙臂,反抓住了裴玄慶的衣領和腰帶,順勢矮身,雙臂用力,藉著裴玄慶的前衝之勢,將裴玄慶舉過頭頂,扔了出去。

  「轟」的一聲巨響,塵土飛揚,裴玄慶摔落塵埃,向前滾了兩步。一軲轆爬起來的時候,已經有點暈頭轉向。他轉了半個圈,才找到馬燧的位置,虎吼一聲,剛想撲過來,馬燧已經飛身趕到,側身搶進裴玄慶的中門,右手如電,一掌劈在裴玄慶的脖頸處,踩著他的大腿根,高高躍起,下落的時候,左臂掛著裴玄慶的脖子,用力一拉。

  本來就有些站立不穩的裴玄慶再一次撲倒在地,震得地面都顫了一下。

  「還想跟我動手。」馬燧拍了拍手掌,不屑的說道:「自不量力嘛。」他轉身對李再興笑道:「李大,不要被這庸人擾了興致,抓緊時間,我們過兩招吧。打完了,我還得趕回去讀書。」

  馬燧連續兩次擊倒裴玄慶,都是電光火石之間,眼力稍微差一點的人甚至來不及看清他的招數。不過這一切落在李再興的眼裡卻是明辨秋毫。馬燧的武技簡單快捷,剛猛幹脆,正是典型的唐人武技。他的身手極快,又會借力,裴玄慶空有一身蠻力卻發揮不出來,反被他利用,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兩個回合就被打得爬不起來。

  可以說,馬燧已經深得唐手三髓,這人不僅身體素質好,動作敏捷,而且會用腦子,是一個很聰明的對手。如果李再興沒有在般若寺苦練八年,此刻面對馬燧,也沒什麼必勝的把握。

  「既然馬四時間緊迫,那我就不廢話了。」李再興笑眯眯的舉起一根手指,在馬燧面前晃了晃。馬燧不太明白:「一個回合?」

  「對,一個回合不能擊倒你,就算我輸。」

  馬燧一愣,隨即仰面大笑。裴玄慶的手下互相看看,也都覺得李再興太狂妄了,居然想一個回合擊倒馬燧。如果馬燧這麼弱,他還能將裴玄慶打得這麼慘?他們看看李再興,不約而同的撇了撇嘴,表示不屑。

  愛爾麥迪三人也沒什麼信心,苦笑了一聲。

  李再興不動聲色的看著馬燧,根本不把那些少年的懷疑當回事。

  「好,速戰速決,一個回合見勝負。」馬燧臉一沉,雙腿微分,身體下沉,雙手護在身前,做出了防守的姿勢。很顯然,他決定以守代攻,讓李再興在一個回合內無法取勝,然後再反擊,打倒李再興,讓他丟一個大大的臉。

  李再興慢慢的捲著袖子,問道:「準備好了嗎?」

  「好了。」馬燧目不轉睛的盯著李再興,沉聲應道。話音未落,原本還在捲袖子的李再興突然起動,在他眼中化作一道殘影,瞬間就衝到了他的面前。他吃了一驚,本能的伸手去格。一股大力沿著手臂傳來,直至胸口,沒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被擊中,倒飛而起。

  一聲巨響,馬燧連退兩步,撞在自家的院牆上。院牆晃了一下,兩塊瓦掉了下來,正落在他的頭上,摔成了幾片。

  馬燧覺得胸口發悶,眼前一陣發黑,腦子裡一片空白。過了好一陣,他才搖了搖腦袋,慢慢清醒過來,看著眼前笑眯眯的李再興,艱難的說道:「你怎麼那麼快,還有股勁兒,像是鑽到心裡去的。」

  李再興愣了片刻,不由自主的笑了:「馬四,你沒暈啊?看來我輸了。」

  馬燧連忙擺手:「你別取笑我,我知道我輸了。我就是有些好奇,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武技。」

  「這個啊,說來有些複雜,等有時間,我請你吃酒,再慢慢的說給你聽。現在嘛,你還是趕緊回去讀書吧。」

  馬燧愣了一下,無聲的笑了起來:「讀什麼書,讀書是為了求知,現在有無字書在面前,我怎麼能輕易放過。」

  「馬四,你是個真正會讀書的。」李再興挑起大拇指,讚了一聲:「要不,我們現在就去喝一杯?」

  「好啊。」馬澻爽快的應道,轉身衝著院子裡的小樓大喊一聲:「兄長,我吃酒去了,回來再跟你說。」說著,拉起李再興就走。小樓的窗戶裡露出一個身影,大叫道:「四郎,你又不讀書,跑去吃酒,回來看我不抽死你。」

  馬燧頭也不回,拉著李再興就走。身後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像一陣悶雷由遠及近。裴玄慶的聲音在後面響起:「嘿,嘿,馬四,你太不夠意思了,搶我的朋友?」

  馬燧罵道:「有興趣吃酒,就跟著來,要是怕了,趕緊滾,免得攪了老子的心情。」

  「去,當然去。」裴玄慶嘟囔道:「你馬四最不夠意思,總在我朋友面前撅我面子。」

  馬燧哈哈大笑,李再興也笑了起來。這大唐的年輕人都有些二,剛剛還打得不可開交,現在又湊在一起吃酒去了。可不像那些讀書人,雖然不會動拳頭,背地裡鬼心思卻比誰都多。

  安邑坊不像平康坊那樣有三曲的妓家,不過檔次卻非常高。東門內鳴珂裡就有一家,主人家姓李,當家的頭牌是一個叫李娃的名妓,年紀稍有點大——對於大唐人來說——估計得有二十三、四了。相貌清秀,妝容也比較清淡,只是描了眉,點了唇。看到有客人上門,她也不見有多麼熱情。屋裡的裝飾也不張揚,不怎麼像妓家,反倒像是一個小家碧玉的閨房。

  「不要小看了這位小娘子。」馬燧介紹道:「她雖然不通武藝,卻是個俠義之人,不讓鬚眉。我馬四最佩服的就是她了。裴二十二,你呢?」

  「我當然也是。」裴玄慶不假思索的說道。

  李娃也不在意,轉身去安排酒菜。

  「李兄,你剛才那是什麼武技?」一落座,馬燧就迫不及待的問了起來。

  李再興沉吟片刻,看看如飢似渴的馬燧,又看看一臉好奇的裴玄慶,道:「二位有所不知,武道之中,既有所謂一力降十會,又有所謂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的說法。一力降十會,只在筋骨強壯,像裴兄這樣的體格,遇到一般人,不管他幾路來,我只一路去,自然是當者披靡。可是如果對手身手比你快,又懂得借力,那你就難應付了。比如馬兄這樣的對手,你基本上就沒有還手之力。」

  「可不是嗎。」裴玄慶沮喪的摸了摸鼻子。

  馬燧得意的笑了一聲:「那所謂的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又是什麼意思?」

  「若只是蠻力,停留在膚淺的勁道層次,殺傷力終究有限,不是每個人都有裴兄這樣的體格。而如果將蠻力練成勁道,那就不同了。」李再興指指馬燧:「你剛才覺得有一種勁鑽入心裡,就是這種勁道。練功,練的就是這種勁道,而不是簡單的蠻力。」

  馬燧若有所思,過了片刻,他問道:「能不能這樣說,蠻力就像是兵力,而勁道就是精銳。一般人領兵作戰只是比較兵力多寡,而名將作戰則善用精銳,尋隙而入,在必要的時候能一擊必殺,以小破大,就像衛公破突厥,只用蘇定方兩百精騎就擊潰了頡利可汗。 」

  李再興非常詫異,他聽李泌講衛公兵法,當然知道這個戰例,但是連他自己也沒有將兵法和拳法聯繫起來看。馬燧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就聯想到了兵法,可見此人平時對兵法很用心。

  「馬兄研究過衛公兵法?」

  馬燧自得的笑道:「我大唐男兒,但凡是想斬將殺敵、建功立業的,沒有不讀兵法的。衛公是我大唐戰神,其兵法更是用兵之人案頭必備之物,我怎麼能不熟悉。」

  「你剛剛在樓上讀的就是兵書?」

  「哪裡啊。」馬燧臉色一變,無可奈何的擺了擺手:「老父要我讀的是儒家經典,詩詞歌賦,希望我能讀書中舉,從文學入仕呢。我不想讀,他就將我關在樓上,又讓我兄長看著我。」

  「馬兄有用兵之能,為什麼令尊非要你去讀科舉?」

  「這個倒也不能怪家父。家父曾經中舉明兵法科,如今從的也是武職,本不當逼我兄弟從文。奈何如今大唐重文輕武,武人沒什麼出路,要想出將入相,那可是難上加難,疆場廝殺一生,也不及文章數篇,無奈何,只得棄武從文,想從紙筆中謀個出路了。」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14 00:50
第一卷 咸陽遊俠多少年  第066章  相逢意氣為君飲


    大唐重文輕武,武人沒出路?

    李再興瞪著馬燧,心道這小子還沒喝酒,怎麼開始滿嘴跑舌頭了。大唐重武功,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即使是現在,東北的安祿山一直在和契丹、奚人作戰,西北的高仙芝也頻繁用兵,隴右戰事不斷,去年哥舒翰剛剛奪回石堡城。幾乎無年不戰,武人怎麼會沒出路?

    馬燧瞥了李再興一眼,語帶譏諷:“安祿山、高仙芝、哥舒翰,可有一個漢人?”

    李再興愣住了,無言以對。

    “安祿山是雜種胡,高仙芝是高麗奴,哥舒翰是突厥虜,他們能夠捏任邊關重將,不是因為他們的能力,反倒是因為他們沒有學識。”馬燧怒容滿面,以掌擊案:“要不是李林甫為了固位,堵塞邊將入相之路,這些胡虜哪有獨當一面的機會。清源公(王忠嗣)身任四節度,統二十餘万精兵,鎮萬里邊疆,入相本是意料之中事,最後卻被李林甫誣告枉死。李林甫為什麼這麼忌恨他?不是因為他們有仇,是因為清源公文韜武略,將來入相,會分奪他的相權。 ”

    馬燧越說越生氣,將案幾拍得嘩嘩作響。裴玄慶也坐在一旁唉聲嘆氣,心有戚戚。

    “奸相誤國,我恨不能手刃之。”馬燧大聲疾呼。

    李再興沉默不語。在此之前,他曾經問過杜甫既然科舉不中,為什麼不另尋他路,現在聽了馬燧的不平,這才知道李林甫究竟為禍有多深。他為了自己的權位,堵死了漢人為將的路,將兵權交到了沒有學識,無法入相的胡人蕃將身上,如今大唐手握重兵的幾個重將都是胡人,特別是安祿山,幾乎成了東北的土皇帝,為所欲為。他後來能掀起那麼大的動靜,和李林甫的養虎為患有莫大的關係。

    虧得哥舒翰、高仙芝沒有像安祿山一樣選擇,否則唐玄宗恐怕能逃到蜀地都來不及。

    李林甫為了一己之利埋下了叛亂的禍根,正如馬燧所說,這人誤國太深,該死!

    “如果你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棄武從文的話,那我勸你還是多花點心思在兵法上。”李再興頓了頓,又道:“如果可能,不僅要讀兵書,還要到軍中實踐一下。”

    “你這是……”

    “天下不久就要大亂了。”

    馬燧“嗤”了一聲:“亂可能會亂,大亂嘛,我看可能性不大。你說的莫不是安祿山麼?”

    “馬兄也這麼認為?”

    “當然,安祿山與李林甫內外為奸,如今又手握重兵,將來必然為亂。不過嘛,他一個雜種胡,能掀起多大的風浪?天子一道詔書,河北、朔方諸軍即可殄滅之,根本不會有我們作戰的機會。”

    李再興很吃驚:“你是這麼看的?”

    “當然,家父現在是幽州經略軍使,對安祿山的情況知之甚詳。”馬燧不屑一顧的搖搖頭,又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安祿山,跳梁小丑啊,不足為慮。要想立功,還是去安西或者隴右的好。”

    李再興沒有再說什麼。這樣的言論,他也不是第一次聽說,基本上和馬燧說的都差不多。要么認為安祿山身為雜種胡,沒有足夠的號召力,要么認為天威難擋,安祿山沒有那樣的膽量。馬燧又與普通人不同,他的父親就在幽州為官,對實際情況有一定的了解,自然不會信口開河。

    那歷史上的安史之亂又是怎麼回事,難道只是一時興起的偶然事件?

    李再興搞不明白,也不好多問,只好先藏在心裡,等以後有機會再細問。他只有一些歷史先驗,要論對實際情況的了解,他可是個不折不扣的新丁,還需要長時間的積累。

    時間不長,李娃送了酒菜上來,自己取了琵琶坐在一旁,錚錚撥了兩聲,淺笑道:“幾位君子,想听些什麼曲子?”

    馬燧一指李再興:“今天你是客,你​​來點。放心,小娘子才學匪淺,會的曲子多呢。”

    李再興苦笑,他會的唐詩實在少得可憐,更關鍵的是他不知道哪位詩人已經生了,哪位還沒有出現,所以他偷詩都只敢偷蘇東坡的詩。他冥思苦想,正在考慮聽什麼曲子好,門外傳來一個狂放的笑聲,接著門簾一想,韋應物闖了進來,南霽雲和謝廣隆緊隨其後。

    韋應物掐著腰,左顧右盼,一指李再興:“你這沒良心的,讓我幫著你練兵,你卻帶著胡娘亂逛,吃酒也不叫我。唉喲,這不是裴二十二嘛,這位……”

    “馬燧。”馬燧斜睨了韋應物一眼,對李再興說道:“這蠢漢是誰?”

    李再興強忍著笑:“韋三郎。”

    “韋三郎?”馬燧一愣,終於正眼看了韋慶物一眼:“原來是你啊?”

    “是不是景仰已久?”韋應物得意洋洋的說道。

    “啊呸!”馬燧忍不住的啐了一口:“文不成,武不就的廢物,我景仰你個屁。”

    韋應物大怒,拔出刀,衝上來就要砍,謝廣隆一把拽住了他。 “三郎,這位馬四可是高手,和裴二十二也是好朋友。初次見面,沒必要動武吧。”

    “那老子就被他羞辱了?”韋應物惱羞成怒,抬腿就踢,要不是被謝廣隆拖開,只怕馬燧面前的酒案要撒一地。 “大丈夫可殺不可辱,你鬆開,老子跟他拼了,寧可一死,也要吹他兩刀。”

    “好啦,三郎。”李再興站了起來,一邊將韋應物拉到自己身邊,一邊示意李娃加幾個座位。 “馬四的話雖然說得粗了一些,倒也沒錯。論文,你也就比我好一點,多識幾個字而已。馬四可是兵書戰略,無不概覽,他沒必要為此景仰你。論武,不瞞你說,就算是我,也要小心應付,你嘛,跟著我再練兩年,也許有機會和他放對。他現在好像也沒有景仰你的必要。”

    “這麼牛逼?”韋應物愣了一下,悻悻的收起刀:“那就算了,兩年後再找這蠢漢算賬。”隨即又換了一副笑臉:“你肯教我兩年?”

    “自家兄弟,連命都可以給,何況些許武技。只要你肯下功夫練,我自然肯教。”

    “那太好了。”韋應物大喜,得意的伸手一指馬燧:“馬四,且讓你多活兩年。”

    馬燧不屑一顧,扭頭無視之。韋應物也不在乎,衝著李娃擺擺手:“別挑三撿四啦,我知道他喜歡什麼,你就將七絕聖手的《從軍行》、《塞下曲》之類一一唱來便是。 ”

    李娃應了一聲,撥著琵琶,唱了起來。

    “大漠風塵日色昏,紅旗半卷出轅門。

    前軍夜戰洮河北,已報生擒吐谷渾……”

    ……

    “青海長雲闇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

    在李娃的歌聲中,眾人舉杯,剛剛還要和馬燧拼個你死我活的韋應物衝著馬燧端起酒杯,熱情的說道:“馬四郎,初次見面,且飲一杯。我韋三橫行長安多年,從無敵手。最近一折於李兄,再折於四郎,幸甚至甚。人生有一敵手,何其快哉。來,好漢子,痛飲此杯。”

    馬燧也不推辭,舉起杯,一飲而遲,離席而起,隨著李娃的歌聲翩翩起舞。韋應物見了,連酒杯也來不及放就跳了起來。兩人手挽著手,互相繞著圈,來回盤旋,看起來有點像是後世的西藏舞。

    南霽雲、謝廣隆和裴玄慶雖然沒有下場,卻也不肯閒著,就在席上晃肩擺胯,隨著節奏舞動起來,舞動得意處,一個個開懷大笑。

    “我也要跳,我也要跳。”一直安靜的在旁邊坐著的米特拉見了,舞興大發,衝進場中,轉著身子,跳起了胡旋舞。她舉起左臂,袖子落到肘處,露出半截粉藕似的手臂,左顧右盼如鳳凰抖翎,裙裾飛旋,似蓮葉盛開。李娃看得眼熱,也站了起來,一邊彈著琵琶,一邊練著米特拉舞動。米特拉雖然年紀尚幼,眉眼卻極生動,和李娃你看過來,我看過去,相視而笑,竟似情人間的眉目傳情,美艷不可方物。

    眾人大笑,馬燧和韋應物也讓到一邊,讓米特拉和李娃舞得盡興。

    愛爾麥迪三人站在一旁,一邊擺動腰肢,一邊拍著手,和著李娃的曲調,輕輕哼著歌詞。她們的回音雖然有些怪異,字句卻是一字不差,竟是比李再興還要熟悉一些,想來也是經常讀的。

    看著眼前這熱鬧的一幕,李再興宛爾而笑。

    這才是快意人生。

    ……

    李林甫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聽著腳步聲由遠及近,適時的睜開了眼睛,有氣無力的說道:“八郎來了?”

    王鉷的弟弟,戶部郎中王銲快步走了進來,在榻前下拜:“右相,身體可好些了?”

    李林甫苦笑一聲:“老了,怕是支撐不了多久。”

    王銲連忙說道:“右相,可不能這麼說,吉人自有天相,右相一定會好起來的。右相不起,奈天下何?”

    李林甫笑笑:“多謝八郎,八郎撥冗前來,有何指教?”

    “不敢。”王銲低聲道:“我聽說,那個李再興剛剛去了安邑坊。”

    李林甫花白的眉毛一顫,隨即又恢復了平靜:“那又如何?”

    王銲無奈,只好接著說道:“聞說他是因為貴妃娘子一句話才授了官,現在去安邑坊,會不會是想藉機依附楊氏兄妹?”
wenguey 發表於 2014-8-15 12:59
第六十七章 眼界

  李林甫閉目養神,半晌沒有說話。

  王焊來幹什麼,他心裡一清二楚。王鉷父子死得莫名其妙,兇手李再興只在左金吾衛的大牢裡呆了半夜就出來,不僅沒有得罪,反而授了官。王焊當然不會就此罷休,他要為王鉷報仇,又擔心自己能力不足,所以要鼓動他出面。

  王鉷曾經是他的得力親信,為他辦了不少事,按理說,他應該站出來為王鉷主持公道。可是當他聽說了高力士在這件事中所起的作用時,他猶豫了。

  他和高力士的關係非常微妙,微妙到不能有任何疏忽大意的地步。他入仕甚至後來入相,都曾經得到了高力士的幫助。可是隨著他的權利越來越大,他和高力士之間的矛盾也越來越大。高力士是內朝的代表,他是外朝的代表,他們之間有著天然的矛盾根源。除此之外,他和高力士的對手袁思藝走得太近,也讓高力士對他很不滿。

  但他這麼做也是沒辦法,他要知道天子在想什麼,就必須在天子身邊有耳目。可是高力士卻不肯給他透露任何消息,他只好和袁思藝掛上線。這樣一來,他和高力士之間的敵意就更大了。

  在王鉷被殺的同時,把蟲娘送進宮的是高力士;把這件事牽扯到天子最寵愛的楊貴妃身上去,也是高力士;到楊貴妃府上,將楊貴妃迎回皇宮的,還是高力士。高力士在這件事裡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對手布了這個局,之所以敢把籌碼放在高力士身上,而高力士會接受對方的條件,當然是因為高力士有這麼做的動機。

  在這種情況下,為了一個已經死掉的王鉷和高力士再起衝突,是不是有必要?

  李林甫清楚,他哪怕是再會揣摩天子的心思,也比不上高力士。高力士與天子之間的感情,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當初如果不是高力士的一句話,壽王李瑁也不會失去太子之位,他也不會有今天的窘境,明知和太子爭鬥不會有好結果,也只能硬著頭皮強撐。

  和任何人鬥,他都胸有成竹,遊刃有餘,唯獨面對高力士,他沒有必勝的信心。

  可是他不能和王焊說這些,否則,以後誰還願意為他效力?

  而王焊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提醒李林甫,李再興可能為成為楊氏兄妹手中的一把刀。如此一來,李林甫就不能不予以重視了。

  因為楊釗入相的可能性更大。

  對李林甫來說,任何可能入相的人都是最大的敵人,由朋友變成敵人的界線就是入相。

  李再興不過是個武夫,無足輕重,可是與楊釗掛上鉤,那性質就不一樣了。

  「八郎留心些,我們的對手很多啊。」李林甫長嘆一聲,疲憊而無力。

  「右相所言甚是。」王焊滿意的點了點頭。既然李林甫承認這些是對手,那事情就好辦了。對於對手,李林甫向來是不會手軟的。

  ……

  座中都是武人粗漢,馬燧讀的書多一些,卻也不肯以文人自居。他是伏波將軍馬援的後人,嚮往的是馬革裹尸,即使現在迫於形勢被老子逼著讀經史文賦,一談到行軍作戰,他還是眉飛色舞,情難自禁。

  至於南霽雲等人,更是標準的武人。韋應物有家世,但是他不喜歡讀書,南霽雲和謝廣隆都是農民出身,除了一身好武藝,他們根本不懂什麼儒家經典,詩詞歌賦。李再興當然也不例外,他現在最拿得出手的就是武藝,另外還有超出馬燧等人的眼界。對兵法文本上的熟悉,他不如馬燧,但是他對天下大勢的掌握,卻絕非馬燧等人所能企求,至於南霽雲等人,那更是望塵莫及。

  如果說南霽雲等人只能大略的知道大唐的四境,馬燧站得高一點,能夠較為清晰的明白吐蕃、西域對大唐的作用性,那李再興就是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站在這個世界上最高處俯瞰。

  「如果以蔥嶺為中心,我們就會發現那裡是一個諸方勢力的交匯點。大唐在東,天竺、吐蕃在南,突厥、突騎施等在北,大食在西。」李再興以手蘸酒,侃侃而談。「對於任何一國來說,這裡都是欲爭而力有不足之地。在沒有實力獨霸的時候,縱橫連衡,就是必然的選擇。」

  李再興轉頭看了愛爾麥迪一眼,什麼也沒說,但是愛爾麥迪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會心的一笑。李再興說的蔥嶺以西正是昭武九國所在地,在大唐、吐蕃和大食均無十足把握完全掌控的時候,昭武九國就有存在的可能,也許避免不了依附某一個強者,但不至於滅國。

  而中曹人最渴望的就是生存下去。

  馬燧反問道:「照你這麼說,要對付吐蕃,我們應該和大食聯合?」

  「國與國之間,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李再興點點頭:「遠交近攻,勢在難免。大食的疆界和大唐相差無幾,東至蔥嶺,西至地中海、埃及,他們必然也像大唐一樣,有鞭長莫及之感。重兵在外,則有尾大不掉的可能,重兵在內,則無力爭奪蔥嶺。在這種情況下,與大唐聯合,從東西兩個方向夾擊吐蕃,對雙方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

  「等等,大食的疆域和大唐相近?」馬燧眉頭一皺,眼神中充滿了狐疑,似乎李再興是胡說八道。

  「應該差距不大。」李再興很有把握的說道:「相比之下,大食還有一個優勢,他們盛產良馬,擅長沙漠作戰。利則出擊,不利則遁入沙漠,放眼天下,即使是北方草原上的胡族也沒有他們這樣的優勢。」

  馬燧等人互相看看,將信將疑。他們對大食的瞭解非常有限,無從分辨李再興所說的是真是假。

  其實不僅他們幾個,整個大唐對大食的瞭解都非常有限。別說萬里之外的大食了,就連近在肘腋的吐蕃,大唐都沒有深入的瞭解。在這方面,李再興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他對整個世界地理的瞭解不僅獨步大唐,而且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是獨步天下。

  大唐人對大食不瞭解,大食對大唐又何嘗有深入的瞭解?在地理大發現之前,任何一個帝國對天下的概念都是不完整的,他們甚至不知道地球是圓的。

  「除了與大食聯合,東西夾擊吐蕃之外,還有什麼良策?」裴玄慶抓耳撓腮了半天,這才吭吭哧哧的問道。

  「與大食聯合只是戰略,真要取得勝利,當然還要靠自己的實力。」李再興說道:「首先,當然是要立足於守。因為地理原因,我大唐將士不習慣高原的氣候環境,貿然進入,無疑是自投死路。因此,立足於守,讓吐蕃人無所得,就成了一個關鍵。吐蕃苦寒,地產貧瘠,更沒有絲綢漆器這些奢侈品,如果出征不能擄掠,勞而無功,必然會得不償失,下次再出征就要三思而行。」

  「有道理,先為不可勝,後為可勝,正符合孫子用兵之道。」馬燧連連點頭贊同:「李兄此言頗有見識,的確是知兵之人。」

  李再興笑笑,接著說道:「其次,利用相近的地理環境訓練精兵,伺機出擊。吐蕃幅土遼闊,大軍行動的輜重會是一個大問題,無法做到就食於敵。如果以精銳部隊出擊,就可以減輕後勤的壓力,加大攻擊距離,可以神出鬼沒的在敵境作戰,主動殺傷,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這樣一來,吐蕃人就不可能肆無忌憚的出擊。」

  「硬是要得。」韋應物站了起來,興奮的揮舞著拳頭:「主動出擊,讓這些吐蕃猴子也嘗嘗被人打劫的滋味,想想就讓人覺得開心啊。」

  吐蕃人也有創世神話,這個時候最流行的創世神話就是神猴化人,再加上吐蕃人總是穿著厚厚的皮毛,所以大唐人經常鄙夷的稱他們為猴子。

  「選用精兵,既是出於後勤輜重的壓力,也和環境有關。」李再興有些無奈的說道:「說實在的,不是每個人經過訓練,都能適應高原氣候。要在高原行軍,不僅需要強悍的體質,更需要強悍的意志。不是真英雄,做不了征服高原的人。」

  「我大唐好男兒,有哪個不是真英雄?」韋應物一拍胸口,豪氣干雲:「你說,應該怎麼訓練,才能適應高原氣候?」

  謝廣隆故意詫異的問道:「咦,你不是準備讀書考進士的嗎,怎麼又想去吐蕃了?」

  韋應物愣了一下,手一揮,斜著眼睛說道:「讀什麼書,李大都說了,天下不太平,我等好男兒正當橫槍躍馬,縱橫天下,讀書能頂個屁用?讀書能讀出萬戶侯嗎?」

  李再興暗自嘆了一口氣,聽這話,不管這位是不是歷史上那位韋應物,估計他肯定寫不出「野渡無人舟自橫」了,我真是毀人不倦啊。

  韋應物的話激起了在座眾人的共鳴,馬燧站了起來,舉杯大笑:「韋三郎,你這句話才像個漢子。來,共飲此杯,將來一起馳騁沙場,看看誰才是真英雄。」

  「怕你嗎?」韋應物大笑道:「來,是爺們的都舉杯。」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4-8-15 13:11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4-8-15 13:00
第六十八章 人才難得

  夜色闌珊,李再興等人酒足飯飽,盡興而歸,相攜出了鳴珂曲。

  裴玄慶打著酒嗝,拉著同樣面色緋紅的李再興,指手劃腳的說道:「李大,今日本欲……與你一戰,奈何酒多眼熱,怕是……不能如願,改日,改日一定要好好……較量一番。」

  「一定,一定。」李再興應道,將東倒西歪的裴玄慶送到他隨從的手裡,揮手告別。裴玄慶上了馬,伏在馬背上,晃了晃手,迎風擺柳般的去了。

  馬燧走了過來,拉著李再興的手笑道:「李大,今日一見如故,本當請你到家裡坐坐,不料這酒吃得太晚,我回去要受兄長責備,這種場面還是不讓你看到為好。過兩日,待這風頭過去,我再請你。咱們論論武藝,說說兵法,可好?」

  「求之不得,那我可就靜候佳音了。」李再興也非常喜歡馬燧,依依不捨的說道:「馬兄文武雙全,又有門蔭可蔽,何必去擠科舉那條獨木橋。不如將這時間用來做點真正的學問,哪怕是出去遊歷,開開眼界,也是好的。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嘛。」

  「有道理!」馬燧吟哦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句話很有道理啊。」

  李再興愣了一下,兩句話而已,有必要這麼激動嗎?

  「嘿嘿,我今天有辦法應付兄長了。」馬燧哈哈一笑,拍拍李再興的肩膀,揚長而去。

  謝廣隆站在李再興身後,看得馬燧走得遠了,遠處的裴玄慶也只看到一點影子,這才略顯不解的說道:「裴二十二雖然粗魯,卻從來沒有這般模樣,今天這是太高興了?」

  李再興回頭看了謝廣隆一眼,會意一笑。裴玄慶是洛陽幫的頭領,楊家兄妹能將這麼大的事交給他負責,他又怎麼可能是一點心機也沒有的莽漢。他今天故意表現豪爽,胸無城府,未免有些不自然,不僅無法瞞過謝廣隆的眼睛,也無法逃過李再興的眼睛。

  「大郎,裴二十二今天喝得也許有點多,但還不至於亂。」

  謝廣隆笑了,點頭道:「我也覺得如此。」

  李再興又對和謝廣隆並肩而行的南霽雲說道:「南兄,今天來找我,是想交交手,還是想換藝?」

  「換藝。」南霽雲笑道:「還有就是道別。」

  「道別?你要走?」

  「是啊,長安雖好,不是家鄉。」南霽雲無奈的輕嘆一聲:「滯留長安數年,想家了。」

  李再興眉頭微挑,卻什麼也沒說。南霽雲似乎有難隱之言,也許是在官場上混得不舒心吧。他這個旅帥雖然是從八品上的武官,在京城實在不算什麼。這還是他熬了多年的結果,照這個勢頭,在長安再呆下去,也不會有更好的前途,可是回到家鄉,憑他在京城呆過的資歷,這個正八品就值點錢了。

  兩相權衡,這位長安漂決定回鄉發展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李再興卻想起了安史之亂中南霽雲的遭遇。他知道南八,一方面是因為《大唐雙龍傳》這本小說,另一方面卻是因為張巡守睢陽的艱苦戰役,南霽雲和雷萬春都是張巡麾下可歌可泣的英雄,而南八斷指明志的悲壯故事更讓他心潮澎湃,耿耿於懷。

  「南兄一身的好武藝,為何不去邊關投軍?如果是因為盤纏……」

  「多謝,我的確是想去邊關從軍,不過在此之前,想回家看看父母。多年不見,疏於孝道,實在問心有愧啊。」

  李再興點了點頭,沒有再說。

  ……

  裴玄慶和李再興等人分手之後,徑直向西,穿過安邑坊,來到宣陽坊。楊釗的宅第就在這裡。楊釗的權勢非等閒人可比,他的宅第大門直接開在坊牆上,面向大街,而來訪的客人自然也就停在兩坊之間的街道上。看到路兩邊的車馬,裴玄慶不由得皺了皺眉。

  楊貴妃受寵,楊釗也跟著風光。可是他如此風光卻不僅僅是因為楊貴妃。有一次進宮的時候,天子和楊貴妃玩樗蒲,楊釗掌文簿計分,絲毫不差,展示了高超的計算能力,天子讚他是個好度支郎。不久,他便擔任了監察御史,很快又遷升為度支員外郎,兼侍御史。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他身兼多職,成為朝廷的重臣。如今又兼少府卿,賜紫金魚袋,可謂是位極人臣,堪堪與右相李林甫相媲美。

  他擔了這麼多的事,當然不可能一一親理,具體的事務由下屬處理,他只負責簽字。門口這些車馬都是他的下屬來請示匯報所用。看這架勢,怕是沒有一個時辰都很難結束。

  裴玄慶揉了揉頭,徑直向大門走去,在兩側等候官員羨慕的目光中,走進了楊家的大門。看門的奴僕在那些官員面前可以把頭昂得高高的,卻不敢對裴玄慶有什麼不敬。他們都清楚,裴玄慶是虢國夫人夫家的人,現在又和楊釗的夫人攀上了親戚,是那種惹不起的人。

  虢國夫人嫁給了河東裴氏,楊釗的夫人裴柔雖然也姓裴,卻是蜀地的一個倡優,出身卑微。以前楊釗落魄,兩人還算是般配,楊釗現在發達了,當然不能再讓自己的夫人承受這樣的恥辱,所以他和虢國夫人商量,讓裴柔入籍河東裴家,搖身一變,成了名門之後。裴柔也因此和虢國夫人非常親近,毫不以楊釗和她的亂倫為意,兩人形同姐妹,共侍一夫。

  在裴氏家譜上,裴玄慶是裴柔的侄子。因為這層關係,他成了楊家兄妹的親信,可以隨意出入楊家。

  裴玄慶直接來到了後院,看到了正在吃酒的虢國夫人和裴柔。上前拜見之後,素面朝天的虢國夫人斜著醉眼,笑道:「阿慶,吃酒回來了?」

  裴玄慶沉穩肅穆,臉上沒有一絲醉意。他簡要的將下午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靜靜的站在一旁。

  虢國夫人又問了幾句,拍了拍額頭,笑道:「知道了。今天是沒時間了,你且回去,與這個李再興多多來往。待有空,再帶他來見便是。」

  「喏。」裴玄慶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虢國夫人臉頰生暈,瞅了裴柔一眼:「娘子,可曾聽出些許意味來?」

  裴柔溫和的一笑:「這個李再興是個俊俏人兒呢。」

  虢國夫人撫掌而笑,她倚在裴柔肩上,撫著自己微燙的臉,嘆道:「娘子,他不僅是個俊俏人兒,還有一身好武藝,更妙的是通曉兵法,要不然也不會讓天子動心。我楊家如今內有貴妃,外有阿釗,朝中無人可敵,唯一缺的就是鎮守一方的大將。沒有兵權在手,這權勢終究不穩啊。我想貴妃讓阿釗籠絡此人,怕是也有這個意思。」

  裴柔微微頜首。

  ……

  李再興等人回到菩提寺,換上一身勁裝,便去武場。剛剛在路上,南霽雲提出要用他的箭術換李再興的拳腳功夫。李再興原本就有這個打算,當下一拍即合。

  來到武場,李再興有些意外。武僧們一個不缺,正在演練武藝。一個個抖擻精神,在李再興設計的訓練場地上穿蹦跳躍。

  「這些懶貨今天打雞血了?」李再興忍不住笑道。這些武僧是什麼德性,他再清楚不過了。除了悟道是個真肯下功夫的人之外,其他人都是能偷懶則偷懶,要不是有食物誘惑,再加上李再興的手段狠厲,兩三天就要考核一趟,落後的要予以清退,他們才不會老老實實的習武呢。

  像這種晚了還不肯散的情況,今天是開天闢地第一遭。

  「師弟,快過來。」覺暉在遠處揮手叫道。他的身邊站了一個人,中等身材,卻很壯實,雙手背在身後,微挺胸腹,如同一座大鐘,正全神貫注的觀看武僧們越障。

  李再興快步走了過去。看到那身紫袍,他就知道為什麼這些武僧會在這裡奮鬥不止,也知道覺暉為什麼會親自陪同了。按大唐制度,三品以上官員才可以穿紫袍。五品以上是貴人,三品則是顯貴。這樣的人在京是大官,在地方則是一方大員,誰也不敢小視。

  這樣的高官到寺裡來,都維那相陪是必然的事情,也許說成一種榮耀可能更合適一點。

  覺暉滿面笑容:「師弟,這位是剛剛授平原太守的顏公清臣,快快上前拜見。」

  李再興一怔,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是誰。他上前行禮:「左龍武軍執戟李再興,拜見府君。」

  那人笑了一聲,卻有些苦澀。他轉過頭,看著那些武僧,頓了片刻,長嘆一聲:「觀你練兵之能,區區執戟,著實是委屈你了。不過,真卿還是認為,你這個執戟來得不正,有弄巧之嫌啊。」

  覺暉非常尷尬,李再興卻沒注意此人言語中的怨氣,反而被他的名字吸引住了。他慢慢的抬起頭,打量著眼前這位壯碩的中年高貴:「原來你就是……顏真卿?」

  顏真卿也愣住了,他上下打量著李再興,遲疑了片刻:「你聽說過我?」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4-8-15 13:22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15 16:28
第一卷 咸陽遊俠多少年 第069章 誤會


    李再興笑了。聽說過?當然聽說過。顏真卿嘛,歐柳顏趙,楷書四大家之一,甚至可說是之首。後世只要接觸過毛筆字的人——不用專門練習書法,哪怕是在課堂上學兩節書法課的普通學生——有幾個不知道顏真卿的大名,有幾個沒有描過幾筆顏真卿的書法?

    這些話,李再興當然不能對顏真卿說。他略作思索,隨即掩飾道:“顏府君大名垂宇宙,在下自然聽說過。”

    顏真卿眉頭一皺,有些不悅。他原本對李再興的印象就不好。他本是從六品下的侍御史,算是御史大夫王鉷的部下。雖然他對王鉷頗有微詞,但是王鉷被李再興擊殺,而李再興卻在沒有經過審判的情況下被無罪釋放,他這個侍御史當然不能裝聾作啞,是以上書彈劾,要求逮捕李再興,走正常的法律程序。

    奏書上去之後,天子倒沒有降罪,反而將他轉為從三品的平原太守。看起來是升了官,而且是超格提拔,但是他彈劾的事卻石沉大海,一點回音也沒有。他百思不得其解,又不甘心,決定在離京前來菩提寺看看李再興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殺了御史大夫也能全身而退。

    他來菩提寺,都維那覺暉陪同,一聽顏真卿問起李再興,他立刻大大的誇讚了一番,特別提到了李再興對僧兵的訓練大有成效。聽了這句話,顏真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就跟著覺暉來到武場,觀看武僧們演武。看到李再興設計的那些器械、障礙,他原本還有些不以為然,可是等看完僧兵的演示,他有些明白這些器械的妙處了,頓時興趣大增,所以才一見李再興就誇他的練兵之能。

    可是,李再興說他大名垂宇宙,讓他很不舒服,覺得李再興是個巧言令色的小人,厭惡之心大起。

    李再興當然不知道,現在的顏真卿不僅談不上大名垂宇宙,甚至可以說是無名之輩。開元二十二年中進士甲科後,他也曾經以為自己一朝成名天下知,可是在朝十幾年,他官不過侍御史,階不過從六品,離顯赫還有一大段距離,與他山東顏家的聲望根本不相符,哪裡提得上大名垂宇宙。

    這分明是胡說八道嘛。

    說到底,李再興還是犯了先入為主的錯。正如他不知道杜甫的詩聖之名是身後名一樣,顏真卿成名是在安史之亂之後,是因為他在平原抗擊安祿山的功績。至於以書法流芳後世更是後來的事,在唐代,書法是小道,沒有人願意以書法名世,地位比詩人還不如。

    他是想誇顏真卿,孰料適得其反,反給顏真卿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覺暉經驗豐富,一看顏真卿的臉色,就知道李再興說錯了話。他本人也覺得李再興這句話說得不妥。顏真卿有什麼名聲,還大名垂宇宙呢,簡直是不倫不類。不過,他卻不覺得李再興虛偽,只以為李再興社會經驗不足,不會說話​​而已。見此情景,他立刻岔開話題。

    “師弟,顏府君對你的練兵之法很感興趣,你向他解釋一下。”

    “好,那我就獻醜了,請顏府君指教。”

    李再興領著顏真卿走到那些障礙面前,開始解釋他的用意。唐代也講究練兵,練兵之法還非常豐富,不過官員更多的注重陣法,個人武技的練習不在他們的注意之列——那是由士兵自己負責的。大軍團作戰,講究得更多的是互相之間的配合,所以在府兵制的時代,府兵每年的集中訓練內容就是以陣法轉換為主,再以縱獵來進行實戰演練。

    而李再興的訓練方法更注意個人能力的訓練,即使有配合,也是十人以下的配合,本質上來說,還是個人武技的範疇。吸引顏真卿的正是這一點,陣法的演練沒什麼秘密可言,個人武技卻沒什麼資料可以參考,都是各人的秘密,不會輕易外傳。

    李再興的訓練方法綜合了後世的體能訓練和戰術訓練,雖然都是很基礎的東西,卻也是經過千錘百煉的實踐經驗。對於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化戰爭來說,這些訓練可能有些落伍,但是對於仍處於冷兵器時代的唐朝來說,這些訓練方法卻是非常先進的,也是非常新鮮的。顏真卿見獵心喜,也是很自然的事。

    李再興可能不知道,顏真卿雖然是個文人,和他也是第一次見面,但是他們卻有一個共同點,都認為安祿山是個莫大的隱患。顏真卿這次赴任的地方是平原郡,和安祿山的駐地范陽不遠。一旦安祿山生亂,平原郡必然會受到衝擊。所以顏真卿已經有意在任上做好準備——他是實幹派,可不是只會喊口號的書生。

    要練兵,就不僅要注重陣法的演練,也要通曉士卒的個人訓練方法,盡可能的提高士卒的戰鬥力。李再興在這方面的能力出眾,幾天時間,他能將這些僧兵整合成形,足以證明他的方法行之有效。

    出於這個心理,顏真卿雖然不太喜歡李再興,還是詳細的詢問了這些方法的用意和作用。談到這些,李再興一改平時的木訥,侃侃而談。顏真卿聽了,頻頻點頭稱讚。他覺得李再興雖然做人不太實在,在用兵上卻著實有見地。不過這並沒有讓他高興起來,相反倒是更加警惕了。

    聽完了李再興對練兵方法的講述之後,顏真卿撫著鬍鬚,有意無意的說道:“聞說李君對吐蕃形勢頗有見地,能否說來聽聽?”

    “敢不從命。”李再興笑道:“不過,論說吐蕃形勢,需要藉重地圖,這裡不太方便。要不府君先去喝幾杯茶,待我準備一下,再去向府君請教?”

    “也好。”顏真卿略作思索,同意了。覺暉會意,立刻引著顏真卿去客舍,香茶素齋,自然不在言中。

    李再興轉過身,對站在一旁的南霽雲招了招手:“南八,我們可以開始了。”

    “賢弟真是人才啊,與顏府君都能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南霽雲羨慕的說道:“賢弟將來的成就不可小覷。”

    “那你就不離開我,一直跟著我,我們兄弟一起征戰沙場,建功立業,如何?”

    南霽雲眨了眨眼睛,也笑了:“你現在身在龍武軍,怎麼也想去邊關?龍武軍可是天子禁軍,不比南衙,將來升遷的機會比邊軍多。”

    李再興搖搖頭,苦笑一聲:“你也清楚,我只是人家手裡一把刀,誰知道哪天就被人當成了棄子,哪裡有在邊關作戰來得自在。如果你真希望我在龍武軍,又何必來授我箭術,難道我的武藝還不夠用?”

    南霽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操起手中的弓。一弓在手,他的神情立刻變了,不動如岳,莫測如淵。他拉弓搭箭,眼視八十步外的箭垛,連射四箭,箭箭中心。接著又開始來回奔跑,一邊跑一邊拉弓射箭。手不停揮,片刻之間連射十箭,箭箭中心。

    李再興目瞪口呆。他一直覺得百步穿楊不過是古人誇張,現在他卻有些信了。雖然現在只有八十步,射的也是箭垛,不是楊樹葉,可這是夜裡,光線並不好,南霽雲依然能百發百中,靠的不僅是視力,更多的是感覺。如果用後世的槍手比擬,這絕對是神級殂擊手的層次啊。

    韋應物一溜煙的跑到箭垛前,然後誇張的大叫起來:“全中啊——”

    愛爾麥迪也愣住了,吃驚的掩住了嘴巴。她打量著南霽雲,眼中全是敬佩之色。

    “射法分為兩種,一為步射法,一為騎射法……”南霽雲舉起了手中的弓,笑道:“我們先從步射法說起。那些基本的道理,你也都知道,我只講一些我自己練習的心得,希望能對你有所幫助。”

    “好。”李再興乾脆利落的說道:“我也會將我的心得全盤托出,絕不隱瞞。”

    ……

    顏真卿坐在客舍中,覺暉陪著喝茶。茶已經喝得沒味,顏真卿原本就不小的肚子也喝得再大了一圈,李再興還沒有來。覺暉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讓智遠去問。智遠回來說,李再興正在武場向南霽雲學射,可能還需要一會兒時間。不過,他已經讓人去取吐蕃的地圖,先讓顏太守了解一下大致形勢。

    顏真卿很不高興,李再興的眼裡還有尊卑嗎?他站起身,一甩袖子。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叨擾都維那休息,明天早上起來,再與他討論就是。”

    覺暉聽出了他的不滿,勉強笑道:“府君莫怪,我這位師弟從小就好習武,南霽雲的箭術的確不錯,怕是他一時得意忘形了。府君稍坐,我去讓他過來陪府君說話。”

    顏真卿哼了一聲,不以為然。他正準備舉步離開,愛爾麥迪快步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卷圖軸。見顏真卿要走,她連忙攔在前面,躬身施禮道:“府君,地圖帶到,請府君指教。”

    “不敢當。”顏真卿不屑一顧:“不就是一些山川地圖嘛,我也見過不少。”

    “這一幅,恐怕府君未必有機會看得到。”愛爾麥迪也看出了顏真卿的不快,卻沒有像覺暉那樣軟言相求,而是針鋒相對。她說著,將手中的圖卷打開,攤開案几上,然後似笑非笑的看著顏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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