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斬邪 作者:南朝陳(已完成)

 
mk2258 2014-8-17 22:45:3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03 264549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8:15
第一百七十章:許氏拳經,康復法子

     與正陽道長生死一戰後,陳三郎便感覺落下病根。這病不是身體上的問題,而是精神上的。不管如何調息,精氣神總不能飽滿,顯得有氣無力。如同焉了的蔥苗,睏乏得很,一不小心就會眯眼睡著。

    他曾觀想泥丸宮世界,怎一個慘字了得?七零八落、破破爛爛、比廢墟還廢墟,好在總算維持住了臨界點,沒有崩塌掉。如果那樣的話,不死也成白痴,而或瘋癲的傻子。

    即使如此,但精神受創不輕,康復是一個頗長的過程。

    這些時日裡,他便一直潛居此地,遠離喧囂熱鬧,也不再關注會元什麼的畢竟已經考中,有功名加身了。

    至於其他,都是附加的虛套,暫時無須理會。

    靜養身子才是當下最重要的事。

    不過這段時日來,陳三郎嘗試過許多種法子,始終無法恢復元氣:破爛的泥丸宮世界,修補起來千頭萬緒,極為麻煩。而最為依仗的被雷聲轟擊得支離破碎,字符飛散,始終難以凝聚,恢復原貌。

    沒有古書坐鎮,單憑本身的力量,實在杯水車薪。於事無補。

    若換了平時,陳三郎倒不是很著急。關鍵計算時日。距離殿試已不遠了,他並不願意以這樣一副精神面貌上保和殿。

    雖然說殿試只是走過場。幾乎百分百能過,但要是有貢士在保和殿上失去禮儀體統。比如說考著考著,就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如此大不敬,煮熟的鴨子都會飛掉。

    陳三郎目前的狀態真是太差勁了。

    「哎……」

    嘆一口氣,覺得身子頗為倦乏,不禁靠在槐樹上,不多久就沉沉睡著。

    咿呀一響,院落的木門被推開,穿著樸素的許珺買菜回來了。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她每次出門都會帶著寬大的斗笠,遮掩住紅顏。

    一進來,許珺就看見樹下睡著了的男人,不禁幽幽一嘆。

    對於陳三郎糟糕的狀況,她一直看在眼裡,無奈幫不上忙,只能暗自著急。

    放下菜籃子,先把陳三郎輕輕抱起,抱進屋子裡。放到床上睡好,蓋上被子;然後再出來洗菜做飯。

    這些家務活兒,許珺輕車駕熟,不用多久。就做出了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湯,多肉類。

    陳三郎愛吃肉。

    多吃肉,養好身子。也能使得精氣神恢復的速度加快一些。

    做好飯,進房間叫陳三郎。

    「我睡了多久?」

    睡眼朦朧的陳三郎問道。

    「快半個時辰了。」

    陳三郎點點頭。心里約莫盤算了一下,比起前些日子。終是有所進步。最開始的那幾天,真是不堪,經常昏睡大半天功夫,打雷不醒。

    兩人坐到飯桌邊上吃飯。

    許珺一如往常般拿出一壺酒來:「你喝點。」

    揭開酒瓶蓋,倒了滿滿一杯,立刻有酒香蕩漾出來。

    陳三郎食指大動,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覺得喉嚨火辣辣一燒,頓時精神一振這是烈酒。

    「不錯!」

    咂咂嘴唇。

    飲酒過多會醉,但每餐喝一小杯卻能提神,增加氣力。況且這壺酒不同尋常,乃是高價買來的虎骨酒,飲之,能壯筋骨,強腰腳,祛風寒。

    吃飽喝足後,陳三郎有了些精神頭兒。

    許珺收拾好碗筷,叫道:「三郎,來,練拳。」

    拳名,顧名思義,乃是許念娘獨創武功,說家傳不為過。

    如今許珺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一招一式地全教給了陳三郎。希望他學成之後,強身健體,還能防身。

    陳三郎也練得勤奮。

    修士忌諱被武者近身搏殺,若掌握到武功,便等於有效地彌補了這一塊短板。想當初,他修習「驚風一指」,也是有著這般打算。

    然而截脈點穴的手段頗為高深,需要內力根基,才能使用自如。否則的話便是無源之水,時靈時不靈,運氣成分居多。

    但與人搏鬥,怎能每次都指望運氣眷顧?

    學了這一門後就大大不同,能運轉周天,打通經脈,內功生於丹田。到時再施展驚風指,可就一點一個准,屢試不爽的了。

    當然,學武也不是易事。許珺天生聰穎,自幼修習拳經,長達十多年,也就晉身罡勁階段罷了。

    陳三郎才學這十多天,自然不可能有多大成就。說白了,勉強學成了個架子下來而已。

    一通拳練下來,全身出了汗,面色變得紅潤,不復之前的蠟黃。

    這門功夫,果然有門道。

    陳三郎又想起以前拜師武館,跟許念娘所學的扎馬步,也是十分有效果。

    許珺給來毛巾讓他擦汗,關切地問:「感覺如何了?」

    陳三郎吐了口氣:「好了些。」

    許珺想了想,問:「要不我們出去走一走?總是憋在院子裡,也不太好。」

    陳三郎點點頭:「不錯……」

    頓一頓,接著說道:「我想到一個法子,或許能提升康復的速度。」

    「什麼法子?」

    許珺趕緊問。

    陳三郎沒有正面回答,伸手從懷中拿出紫檀木匣子,打開。裡面一劍熒熒,只是光色鋒芒比之以前略有不如。

    顯然,遭受重創,破碎消散,小劍也受到了影響波及。

    「這劍?」

    許珺不大明白。

    「此劍名曰:斬邪。當誅殺鬼魅邪祟,它便會增加力量。」

    陳三郎緩緩解釋道。

    許珺眼睛眨了眨:「你的意思是說,如果小劍吸收了力量,就會反哺給你?」

    陳三郎一笑:「的確如此。」

    許珺感到十分驚奇,修士術法,果然玄奧,非尋常可度量:「只是眼下去哪裡找鬼魅邪祟?」

    這可是長安,天子腳下。

    陳三郎摸了摸下巴:「問題就在這裡了……」

    許珺不忍見他失望,一拍手:「功夫不負有心人,咱們出去找一找,打聽打聽,或者有線索呢。畢竟長安這麼大,龍蛇混雜。對了,城中有著許多廟宇道觀,其中或者存在玄機。附近就有一座道觀很出名,叫做『崑崙觀』,先去那兒看看吧。」

    陳三郎自無意見,披了件袍子,跟許珺去那崑崙觀。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8:15
第一百七十一章:真人忘機,書生得醫

     (前往北京魯迅文學院的旅途中,更新不穩定,請各位看官多擔待。安置好後,必定奮發更新謝罪!)

    崑崙觀位於外城一條偏僻冷清的街道上,但它的聲名在外城中頗為卓著。道觀主持忘機真人醫術精湛,施展妙手替民眾醫病,並且不收分毫。久而久之,多有患者慕名前來,其中不乏權貴人士。

    不過忘機真人治病,立有規矩,每月初一十五兩天坐診。其他時候,概不開門,也不接受信徒香火。

    今天不是道觀開門之日,觀門緊閉,顯得冷清。

    由於陳三郎睏乏,許珺租賃了一架馬車,坐車來。

    那車伕顯然對崑崙觀十分熟悉,笑道:「兩位客官,今天可不是初一十五,你們去道觀無用。」

    他看到陳三郎面色不妥,以為兩人是來道觀求醫的。

    許珺回答:「就是慕名去看一看。」

    到了道觀前,兩人下馬車。

    陳三郎抬頭觀望這座道觀,見其不大,後面帶個後院,可見些樹枝探出牆垣來。

    是桃花。

    正值花期,桃花夭夭,粉紅色的花朵開滿枝頭,甚為嬌豔。

    「滿園春色關不住,數枝桃花出牆來!」

    陳三郎張口吟道。

    聽到他吟詩,許珺笑眯眯的:「三郎,這道觀不開門,不如我們換別的地方去?」

    來崑崙觀,只是抱著閒逛的心理,並沒有具體明確的目標。陳三郎要尋找邪祟誅殺。目前也是茫然。

    他們正要上車離開,咿呀一響。觀門忽然打開,走出一位眉清目秀的小道童。打個稽首:「兩位貴客請留步。」

    許珺一怔,回頭去看他:「你在叫我們?」

    道童微微一笑:「剛才主持真人心血來潮,算到有貴人來訪,特意吩咐我出來相迎。」

    許珺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瞥眼去看陳三郎,讓他拿主意。

    陳三郎想了想,道:「既然主持有請,就進去拜訪一二。」

    與許珺進入觀中,迎面就見上首供奉一座老君像。面目飄逸有仙氣。老君像前擺著香爐,檀香裊裊,散發出淡淡的香氣。

    道童招呼道:「兩位暫且請坐,主持真人更衣後,很快就出來。」

    說著,端來香茗茶水。

    陳三郎抿了一口,口舌生津,竟感到精神一振,萎靡的倦意被沖散了些。

    好茶!

    這等茶水顯然非比尋常。很可能是某些具有特殊功效的靈茶,當真是貴客才能享用。

    只是彼此間可以說毫無交集,素未平生,為何如此熱情招待?

    陳三郎微微一皺眉。嗅到了某些古怪的意味。

    沒有等多久,約莫半刻鐘時間,就聽到一聲爽朗的笑。一個身形略顯瘦削的道士走了出來。

    他面皮白淨,雙眉濃黑。留著一叢短鬚,看著甚為年輕的樣子。至於實際年齡幾何。卻不得而知。

    第一眼看到他,陳三郎便若有所感,甚至乎有一種難以明說的似曾相識感。

    這道士正是崑崙觀的主持忘機真人,打個稽首,微笑道:「勞煩兩位貴客久等,還請恕罪。」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東家如此禮儀得體,陳三郎自也不好怠慢,起身還個禮,略作寒暄。

    分賓主坐下來後,忘機真人一對眸子往陳三郎身上一掃,微微頜首,表面不動聲色。但心中,不禁掀起一番波動:

    今天是第一次見到陳三郎不假,可在此之前互相間早有了糾葛最開始是山神廟的間接交鋒,忘機真人的「剪紙成人」術法被陳三郎破掉,可以說吃了一個啞巴虧。

    當其時,忘機真人有些惱怒,一心要查出多管閒事的外人是誰,以至於壞了自家好事。

    然而當查明對方身份,又牽涉到正陽道長時,忘機真人按捺住了前去尋找陳三郎的想法。

    後來發生的諸種事宜,包括陳三郎考中會元,包括正陽道長殺豬不成,反而賠送性命等,忘機真人盡皆了然於胸,對於陳三郎殺機減退,更加好奇。他所出身的崑崙與正陽道長出身的青城,道統有所不同,對於世俗時勢,對於天下走向的看法亦為不同。

    既不同,行事方式自然也大相逕庭。

    正陽下山,肩負著振興道門的責任,要選擇明主扶龍庭,於是奔走忙碌,殫思極慮;而他忘機在長安開設道觀,卻別有心懷,樂得清幽。至於替夢鳥樓出手,施展術法在七王爺身邊佈局,更多的在於一次償還人情的手段。

    他曾經欠了某人的一樁人情。

    對於陳三郎考中會元,忘機真人興趣不大,他最為感到詫異的是陳三郎竟能逃過正陽道長的秘法大劫,安然脫身……

    不,現在看來,稱不上「安然。」

    忘機真人目光銳利,一眼就瞧出陳三郎有病,而且病得還不輕:

    「精氣衰弱,神魄黯淡,倘若不能養好,便會像一根被挖掉了根的樹木,漸漸枯槁至死……」

    毫無疑問,這是在和正陽道長鬥法的過程中所落下的病根。

    「身為讀書人,又是修士,雙重身份,倒是多年不見……」

    讀書人出身的修士其實不少,不過當他們踏上修途,基本就會捨棄功名之路,全副身心都會貫注在修道之上,哪裡還會去理會什麼功名利祿?而陳三郎既掌握到了術法,讀書還讀得不錯,眼看就是進士,有官命在身了。

    如此一來,未免讓人覺得咄咄稱奇。

    這些念頭在腦海一閃即過,真人忽而一笑:「恕貧道直言,陳公子有病。」

    許珺一愣:「你看得出?」

    忘機真人呵呵一笑:「貧道不但是個道士,也略懂歧黃之術。」

    許珺聽見,頓時想到坊間關於忘機真人的說法,多為頌歌頌德,稱讚他醫術高明,醫德超然……

    難道說,他能醫好陳三郎?那樣的話,也就無需去尋找邪祟妖魔來殺了。

    趕緊朝陳三郎打個眼色,要他開口求醫。

    陳三郎定定坐著,但沒有求醫的意思,只是喝著茶:「好茶!」

    許珺一聽,差點要飛腳過去:都什麼時候了,還顧著品茶……

    忘機真人道:「此茶名曰『風尖』,生長於巔峰之上,三年一采,非產地附近之泉水不得泡開真味。」

    許珺被勾起了興趣,問道:「你的意思是說用別的水來泡這個茶葉就不好喝了?」

    「何止不好喝,簡直如同潲水,飲之無益,反而有害。」

    許珺咂舌不已。

    陳三郎緩緩道:「真人以此茶待我,卻不知何故?」

    忘機真人神秘一笑:「貧道想替你治病,如此而已。」

    「就用這杯茶?」

    「一杯茶不行,還有一幅畫。」

    說著,忘機真人手一抖,亮出一幅離奇古怪的畫軸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8:15
第一百七十二章:一茶一畫,一飲一啄

     畫軸長約一尺,色澤斑駁,很古的樣子。

    陳三郎凝視之,立刻感受到一股玄奧波動——法器,毫無疑問此物屬於一件法器,而且品階不低,約為玄品級別。

    「這畫?」

    面對陳三郎的疑惑,忘機真人呵呵一笑,輕輕一揚,將畫打開,展露面目。

    這是一幅工筆,線條勾畫簡單而精緻,寥寥數筆,便畫成一條溪流;水流邊一頭青牛吃草;牛背上有個總角牧童坐著,口中含柳葉,正在吹曲……

    在畫的留白處,蓋著六、七枚章印。

    瞧著這些章印,陳三郎感到更加疑惑:他知道文藝收藏之規,但凡經手,都會由收藏者蓋上私章,留下印記,表示自己收藏過此物。

    但問題在於,這可是一件法器。法器一旦被練成,為人使用。即使換了主人,被別的修士所用,可也不至於特意地蓋章上去。要知道修士們,有幾個擁有私章的?

    就聽忘機真人悠然道:「此圖名為《牧牛謠》,乃是前朝名家許彥伯所作。」

    陳三郎也聽過許彥伯的大名,赫赫有聲,乃是一代畫家,善工筆寫意。其畫作流傳後世,每一幅都是精品,受人喜愛追逐,價值不菲。

    然而忘機真人拿出來的這一幅,何止精品那麼簡單?它可是一件法器。

    恍然間,陳三郎忽而明白過來:此畫之所以能成為法器,大概與忘機真人有莫大關係。對方獲得此畫,施展術法開光。並且不斷淬煉之,最終成為一件玄品法器。

    開光。本質是「化腐朽為神奇」,就是將普通事物點化。使其具備某些特殊的功用效果。

    不過開光需要損耗施法者本身的精神法力,而且被開光的物品倘若不持久淬煉的話,屬性慢慢被消磨掉,重歸凡塵,也無大用。故而修士不會隨便開光事物,必有選擇,並抱著擇優而選的原則。

    那麼,忘機真人為何將此畫開光了呢?只是因為作者是大畫家許彥伯嗎?有待商榷。

    拋開這一層,陳三郎不去多想。眼下更在意的是對方說替自己治病,一杯茶,加一幅畫,雙管齊下可愈。

    風尖茶飲之,口舌生津,解渴提神,的確對他目前的困境有所幫助。但幫助也不算太大,更多的是停留在表面上,無法做到根治。看忘機真人胸有成竹。定然就是指望這幅畫了。

    忘機真人又道:「陳公子,請你欣賞此畫,看有何不同。」

    陳三郎就平心靜氣地去看畫。

    身為讀書人,品書賞畫都是基本功夫。他自幼飽讀詩書,書畫也是鑑賞過許多,水平在那。

    初看《牧牛謠》。但覺畫風清新可人,鄉土氣息濃郁。流水潺潺,芳草茵茵。牧童天真無邪……完美地組合起來,成為一幅難得的佳作。

    慢慢看得入神了,渾然忘我,就見畫面上乍然一動,似乎活了過來。

    陳三郎的耳邊彷彿聽到了水流的「淙淙」聲響,青牛嚼吃青草的「沙沙」聲響,甚至還有一縷縷清脆動人的牧童吹柳梢的音律……

    眾多聲音彙集成曲,如同清泉流過心頭,那原本困擾多日的煩憂悶噪,以及昏然睏乏,像是被這股清泉洗滌蕩漾掉了。

    由內到外,整個人精神抖擻,變得嶄然起來。

    這是一種重生般的喜悅感。

    卻說旁邊坐著的許珺,雖然忘機真人聲名不俗,彼此又素昧平生,按理不會有歹意。但為防萬一,她還是很警惕地盯著。

    她看見陳三郎品賞古畫,看著看著,整個人便呆住了似的,一動不動,顯然看得極為專注投入。

    整整一刻鐘時間,陳三郎都保持這般狀態。

    許珺感到有些著急,在猶豫是否要叫喚一下。免得陳三郎沉迷過度,有礙精神。

    就在此時,陳三郎的眸子爆發出久違的神采,渾如久病的人被妙手回春了,一下子精神全部回來,顯得生機勃勃。

    許珺看見,心中大喜:這分明便是困擾陳三郎已久的難題得到解決的徵兆預示。

    神了!

    看往忘機真人的眼神,盡然變得高深莫測。

    忘機真人伸手擼了擼短鬚,笑容可掬,覺得一點不意外。

    陳三郎賞畫的狀態仍然在持續,這一刻,他的感覺可不僅僅只是聽覺上的變化了,而像是整個人踏步邁進了這幅畫中,站到溪水邊。

    置身畫中,與牧童對視。

    與此同時,腦海世界在急速凝聚,原本出現的裂痕、崩壞的跡象,在一點點被撫平,恢復原貌。

    咻!

    一點光芒飛射而出,等近了些看,赫然為一個字。

    一個「子」字。

    這是《浩然帛書》上的字。

    有了第一個字,第二個、第三個不斷飛揚而出,在虛空靠攏排列,進而成詞、成句……

    只是古書成形所需不小,一時間還無法完成,當合攏成半本書頁之際,便漸漸停止了進度。

    「可惜了……」

    陳三郎心中微微一嘆,有一種「飯不能飽」的渴望:「如果能再多一些就好了……」

    「咦?」

    坐在一邊,氣定神閒、相當淡定的忘機真人若有所感,輕「咦」出聲,臉容猛地一變:

    「這是……」

    他眼睛猛地睜大,直到瞪圓。

    簌簌!

    一陣細微的怪異聲響傳自《牧牛謠》的畫面上,聽在耳朵裡,彷彿有蠶在畫上爬動,並且啃吃著紙張。

    許珺也吃驚地不禁用手摀住了嘴巴:她看見古畫居然正在發生某些詭異的變化。

    原本描繪得精緻生動的工筆,那仿若正在流淌的溪流驟然停住了、那頭大口嚼吃青草的青牛僵住了、牛背上的牧童乾脆身形在慢慢變得模糊,一點點地消失不見……

    「怎麼可能?」

    忘機真人差點失聲驚呼,他目光銳利,第一時間就發現問題所在:法器古畫所產生的變化,根源在於上面的筆墨在一點點剝落。

    筆墨缺失,哪怕至少了些許,整幅畫都會失去神韻,何況現在擋不住地下雨般剝落?

    片刻之後,整幅畫就變成了一張白紙,留白處幾枚蓋章刺眼地留在那兒。

    忘機真人盯著陳三郎,就像看著個怪物一樣。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8:15
第一百七十三章:不藥而癒,氣數莫測

     從一幅丹青妙筆,頃刻間化為一張白紙,上面筆墨如同齏粉,簌簌掉落。這般變化,就連忘機真人都看得有些傻眼,一時間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要知道,這可不是一幅普通的畫,而是經過忘機真人親自開光,淬煉成法器的寶物。在煉製過程中摻合了秘法,結合了禁制,需要獨門口訣馭使,方能顯真章。

    剛才亮出此畫給陳三郎觀摩,本是讓他定心安神,春風化雨般治療精神病根,不曾想陳三郎看著看著,直接把畫看成了白紙。

    身為畫的主人,忘機真人自是知道此舉的代表含義這便等於陳三郎毀掉了他的法器。

    說「毀掉」有些不當,應該說是「吸收」。因為從畫變成白紙的瞬間,忘機真人感覺到畫上的意態如同鮮美可口的食物,被陳三郎一口吃進了肚子。

    做個比喻,好比是忘機真人拿出件事物替陳三郎治病,原本是準備讓病人聞一聞,看一看的,結果人家毫不客氣一口吃掉。

    這算是什麼事?

    饒是忘機真人閱人多矣。見識淵博都有點接受不能,眼勾勾地盯著陳三郎。如同看著個怪物。

    旁邊許珺雖然不甚明白,可見到畫變成了白紙。多多少少能猜到些,知道此事肯定跟陳三郎有關,頓時暗道一個「糟」字。

    「糟了,三郎把人家的東西給弄壞了,不知要個如何賠法……」

    作為主角,陳三郎卻還怔怔出神,沉浸在腦海世界的新生變化當中不可自拔:的確是新生。

    先前形同廢墟般的腦海世界,重新恢復了秩序,清濁分明。最主要的是。作為鎮神的根本已經凝練出新的篇章來。有它在,便等於從根本上解決了精神萎縮的病根子。哪怕現在看起人來還是感覺病怏怏的,但已是表面的跡象,只需靜養數天,所有落魄的症狀都將一掃而空。

    驀然張開眼睛,眸子重拾過往的神采,這才發現眼前的畫變成了白紙,怪不好意思的。

    「哈哈!」

    忘機真人忽然一笑,狀甚愉悅。

    陳三郎與許珺對視一眼。搞不懂對方為何會突然發笑,笑得像畫變成了白紙,並非損失,而是件大好事般。

    「機緣。這便是機緣呀!」

    真人笑道:「陳公子,你現在感覺如何?是否不藥而癒了?」

    說著,伸手擼了擼鬍鬚。將之前流露出來的一絲驚訝之色很好地掩蓋了下去。看起來,彷彿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高深莫測。

    陳三郎拱手做禮:「多謝真人的一茶一畫。」

    忘機真人微一擺手:「吾乃方外之人,公子不必客氣。公子能領悟畫中真意。這是你的機遇。道門之中求本心逍遙,喜怒自然,不講釋家結緣之說。嗯,既然公子已無礙,請出吧,自有一番富貴等待著。」

    高人,真是世外高人……

    許珺暗暗稱讚,很是欣賞。

    忘機真人這番態勢,其實和江湖中人的豪爽仗義有些相通之處,並不圖求什麼回報。怪不得他免費醫治病患,聲望卓著,果然名不虛傳。

    陳三郎和許珺便告辭離去。

    道童送兩人出了道觀,轉回來覆命。

    忘機真人坐在蒲團上,眼眸神采閃爍,甚為不凡,忽而嘆道:「此子氣數,端是妙不可言。初看渾如草莽,貧寒之命,實則明暗隱晦,潛藏玄機。可惜有奧妙覆蓋其上,連望氣術都難以洞悉明白。」

    那道童聽見,疑問道:「真人的意思是?」

    忘機真人緩緩道:「此等奧妙,若非寶物護身,便是另有高人攪亂天機,施法於其上……正陽之隕,原來不冤。」

    抬頭見道童依然惘然,有心點撥「明風,我們在長安多年,所為何事?」

    明風道童恭謹回答:「只為等待。」

    「不錯,等待一個人的到來,而或等待一件事的發生。但歸根結底,只為等待。而在等的過程中,恰當地見些人,做些事,不顯浮躁,不落無為。這,便是我們的態度。」

    說到這,不禁又想起身死道消的正陽道長,在他看來,正陽顯然屬於浮躁激進派,在形勢撲朔迷離的情形之下搶著入世扶龍。不惜有傷天和,犧牲己身,也要幫忙少主成事,一心就要將其打造成潛龍。

    只是時局大勢千變萬化,豈是單獨人力便能改變的?槍打出頭鳥,撲騰得歡的,反而最容易成為枉死鬼。

    正陽之死,便是應劫之兆。

    幽幽一嘆,似乎惋惜,似乎感慨……

    出到崑崙觀外,陳三郎回頭張望道觀,若有所思。

    「三郎,你在想什麼?」

    許珺問。

    陳三郎回道:「只是感覺有點怪……」

    許珺嘻嘻一笑:「雖然說人心叵測,但我覺得這位道觀主持並無惡意。」

    陳三郎道:「這層我也清楚,但是……算了,順其自然吧。」

    在這一瞬間,腦海清明,終於聯繫起來,明確對忘機真人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從哪裡來了

    那個借宿山神廟的風雨之夜,一場突如其來的刺殺,以及,一次心血來潮的出手……

    還記得術法被破,變身江湖美俠女的紙片人原形畢露時所發出的不甘心的叫喊聲。

    那聲音一點點地重疊到了忘機真人身上來。

    「原來如此啊!」

    心頭豁然開朗,諸多疑竇盡消。

    「這道人,應該也認出我來了,然而似乎並無芥蒂的樣子,還很熱心地幫自己療傷……」

    關於刺殺七王爺,以及其中佈的局究竟最終目的如何,陳三郎現階段並無頭緒,也懶得去想。因為涉及皇室奪嫡之爭,他目前並不願意牽涉進去。

    現在的長安便彷彿暴風眼的所在,看著平靜,實則凶險,起碼不是陳三郎當下所能輕易攪合進來的。

    「看來這殿試,要弄些手腳才行,否則的話,不好出長安……」

    萬眾矚目的殿試不日即將舉行,根據慣例,一甲進士三人,百分百是要留京到翰林院任職,成為京官的,二、三甲進士則有外放的機會。對於絕大部分考子們來說,留京最挨近天子,乃是青雲直上的不二捷徑,所以爭破頭地表現,都要拿到狀元榜眼探花……

    但陳三郎如今的想法,卻是徒然產生了變化。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8:16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再入內城,會元歸來

     (南方人到北方,真是各種水土不服呀,太乾燥了,皮膚都要抓癢破掉……)

    坐馬車回到租住的院落,許珺去做飯,陳三郎則盤膝坐於院樹下,閉目調息養神。

    在崑崙觀,他將《牧牛謠》上所蘊含的氣神形態吸納,真是心安神閒,一舉將廢墟般的腦海世界修補回來,重新凝聚起《浩然帛書》。如今正好趁著機會,再細細地梳理一番。

    破而後立,宛如破繭重生,只感到神魄躍然而生,變得朝氣蓬勃。

    觀想之際,陳三郎感到一絲絲肉眼不可見的氣息仿若涓流,從四面八方合攏而至,不斷地注入古書內,滋潤著它。

    這些,都是氣運。

    氣運不可見,卻有質,聚氣的本質,就是聚人。

    諸多氣息之所以能夠產生形成,自是離不開陳三郎高會元的消息在持續發酵傳播,從而獲得人望。

    他能分辨得出,其一些氣息來歷遠,卻頗顯堅定,應該是來自涇縣,來自家鄉的基業發展。

    從這一點足以證明,家安然無事。

    聖賢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劃分具體的話便是四個階段,後面兩大階段,治國平天下,目前還沒有多少用武之地,作為個體,當下要做好的便是「修身齊家」。

    修身,一為鍛鍊身體,保持安康;二為掌握才學,胸懷韜略,練就情懷;雙方面合為一體,才真正算是「修身」;

    齊家,就是管好家庭,把家事處理妥當。家乃後院,若後院起火,人便會飽受繁瑣煩惱,根本不能安心施展抱負。而有家無家,正是陳三郎所修煉的法門與別的修士最大的區別之一。

    一般修者,不管道釋,主要都是為了追求長生追求超脫。而為了清心寡慾,往往事先把「家」給拋棄開來,謂之「斬斷塵緣」。

    出家人,因此而來。

    陳三郎恰恰相反,他走的路有家。不僅有,還得穩固安定好,才能維持氣數。

    是以正陽道長要擄奪他的氣數時運,擔心會出岔,故而派遣人手去涇縣斬草除根,要將陳三郎一門上下斬殺乾淨,破掉根基。

    對此陳三郎甚為擔憂,無奈相距萬里之遙,互相音信傳遞極為遲緩,很難及時瞭解情況。「家書抵萬金」,不外如是。雖然事先已做好妥善安排,又有小龍女等坐鎮,只怕萬一有甚閃失損傷。

    如今觀望氣數匯聚,頓時安下心來,明確後方無恙。

    無數氣息灌注到《浩然帛書》上,一點點地進行滋補修復,使得書頁章篇上的字符光華重現,熠熠如同星辰。

    心曠神怡,神遊渺渺,漸漸進入忘我狀態。

    「吱吱!」

    樹上枝椏,一對小鳥飛來停駐,親暱地叫喚不停。突然間,它們似乎感到某些安和的氣息,非常舒服,於是飛躍下來,尋找氣息的來源。

    很快,兩隻鳥兒就好奇地望著一動不動的陳三郎,並且壯起膽來,越挨越近,最後乾脆站在了陳三郎的肩膀之上。

    當許珺做好飯出來,瞧見這一幕,感到咄咄稱奇。

    陳三郎驀然睜開眼睛。

    剎那間,氣息為之一變。肩膀上的小鳥被驚動,張開翅膀飛快地掠走了。

    許珺嘴裡嘖嘖有聲:「三郎,你修煉的是什麼功?竟能連小鳥都吸引下來?」

    陳三郎淡然回答:「靜氣罷了。」

    「靜氣?就和和尚道士的打坐入定那般?」

    「差不多。」

    陳三郎含糊回了一句,鼻一聳:「好香呀,洗手吃飯咯。」

    精神抖擻,連帶食慾大增,要好好吃一頓補回來。

    吃過飯後,他道:「許珺,過得幾天,我就要進內城去了。」

    許珺早有心理準備,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因為隨著殿試臨近,陳三郎必須要提前些時日進入內城做最後的準備,除非他放棄殿試——這個是絕無可能的。

    一路科舉,一路堅持,所謂哪般?

    點點頭,輕聲道:「好。」

    陳三郎這一走,就剩下她一個了。也正式宣告過去多天以來相濡以沫的兩人日終結,畢竟考過殿試,陳三郎正式成為進士,無論名次如何,都會插花遊街,參加各種宴會,起碼得忙碌十天半個月。

    這些交際應酬,雖然繁雜,卻難以推卻。

    陳三郎終歸不是歸隱山林的世外之人,既在紅塵,必須打滾。

    從另一個深層次的立場角度看,考得進士,博取官身,他也就順乎自然地成為了朝廷的人。

    這個名分能給陳三郎帶來莫大好處,與此同時也是一種桎梏。彷彿水給予魚兒暢遊的環境空間,但也讓魚兒難以離開水而生活。若沉浸耽擱在這個名分之,氣數時運也就固定住了。

    「你等我回來,然後咱們一起回涇縣。找到你爹後,我們就立刻正式成親。」

    聽到「成親」二字,許珺面皮微微一紅,輕輕「嗯」了聲。

    接下來數天,陳三郎一邊練拳,一邊養神。由於解決了病根,精氣神恢復得很快,逐漸飽滿起來,比以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一日,距離殿試正式開始只剩下三天,陳三郎必須要進入內城報導了。

    「珺兒,要不你換到雲來客棧那邊去住?也近些。」

    許珺卻搖搖頭:「不用,還是住在這兒比較習慣。」

    陳三郎點點頭:「既然如此,那便隨你。」

    頓一頓,叮囑道:「小心點。」

    這段時日過得非常平靜,平靜得超乎預期。但陳三郎並沒有掉以輕心,會天真地認為躲在此地別人就找不到他們了。

    長安雖然大,但對比起某些人來,就顯得小了。之所以一直沒有事端,大概是因為對方都在觀望等待吧。畢竟殿試之後,才是塵埃落定。而不管怎麼說,他已經考取了會元。

    兩人坐上一輛租賃來的馬車,轔轔地駛向內城,在護城河外停下,揮手告別。

    當陳三郎入門接受檢查時,兵甲發現他的身份,還引起一些騷動——新科會元失蹤的消息,可是一大新聞。

    然而現在都已是過去式,因為陳三郎正式歸來,參加即將舉行的殿試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8:17
第一百七十五章 :風評如刀,人情似飯

     「道遠!」

    客棧,藕桐抬頭看見走進來的陳三郎,下意識叫喊出聲,驚喜的表情在臉上湧現。

    「你去哪兒了?」

    陳三郎微微一笑:「就在京城轉了轉。」

    藕桐一跺腳:「我還以為你失蹤了呢……哎呦,叫我說什麼好……」

    難以理解陳三郎的行徑表現:士踏上科舉路,一步一個坎,不說披荊斬棘,但每一關卡都備受考驗,耗費心神。當考過會試,當上貢士,總算熬出了頭也只是熬出頭而已。

    科舉所為何事?

    除了名望,更多的卻是藉此踏上仕途。

    說白了,考科舉,本質上就是為了當官。因為環境條件制約,沒有功名,不得官身,限制得很死。縱然存在花錢買官的情況,但那個是特殊例,沒有功名打底,買到的也只是低層次的官階,而或乾脆便是「吏」,不入流。

    可以說,趟過科舉路,僅僅是拿到了敲門磚罷了,後面的路遠且艱辛。

    與科舉相比,仕途狀況截然不同。考試做章,雖然耗損精神,但相對純粹,可仕途爾虞我詐,殺人不見血,講究的東西複雜無比。其甚為重要的,便是交際人情,打點應酬。

    若說科舉側重於個人才華,彷如清流;那仕途重點就在於背景人脈,如同大染缸。尤其對於一些出身單薄的人來說,後天的人脈積累不可或缺。否則的話,哪怕考得狀元。不會做人也是白搭,根本無法在官場有所作為。

    這是鐵一般的規律。

    故而絕大部分士在考過科舉之後。無論是鄉試、而或會試等,都會進行站隊。形成結盟式的圈,並且積極結納拜會座師同窗同榜,以及座師,都是一筆寶貴的人情資產,利用得好,如魚得水;反之,要是格格不入,不合群,就容易被孤立。孤獨無助。

    在藕桐看來,喜歡獨來獨往的陳三郎便是後者,白白浪費如此好的機會。堂堂會元,會試之首,這份名聲可不同尋常,能得到不少勢力青睞。陳三郎倒好,考完試就不知跑哪兒去了,連公榜都不曾露臉。這段時日,不少人紛紛在打探陳三郎行蹤。要請他赴宴,關鍵是根本找不到人。

    藕桐身為江南才,有人傲氣,但分場合情況。而陳三郎卻是典型一刀切。玩失蹤,太不同尋常。故而開始的時候,藕桐以為陳三郎出了意外。可眼下看來,好端端的。一點事兒沒有,倒真像是在城裡玩耍去了。

    於是語重心長地道:「道遠。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請說。」

    「不可否認你是才,但依愚兄看,你亦非寄情山水者,亦非持才傲物者,亦非不通世故者。既然如此,為何考完會試便不見蹤影呢?」

    大大的問號在心頭翻騰,不問出來,睡不著覺。

    陳三郎反問:「我現在不是來了嗎?沒有錯過殿試。」

    「殿試是一回事,會試是另一回事。你知道旁人是怎麼說你的嗎?風評如刀,不可不在意。況且,人情似飯,不可不做呀。」

    風評如刀,人情似飯,概括得深刻。

    藕桐出身書香門第,這等家教,絕非只是把弟培養成書呆那麼簡單。

    陳三郎眯了眯眼,他明確對方的意思,也能理解領悟。只是他自有道理,就算沒有遭受正陽道長的秘法襲殺,他也要低調行事,不願與京城局勢拉扯太大的因果關係。

    因為大勢,因為某些顧慮。

    陳三郎當前所想的就是盡快考完殿試,離開長安。風評如刀,流於表面;人情似飯,但若果飯是餿的呢?

    這樣的飯吃下去的話,恐怕無益有害。

    長安貌似平定,但見識過元昌的霸道威風後,陳三郎很明確地意識到,割據動亂不可避免。如此趨勢之下,花費偌大精力在京城鑽營人情,並不明智。長安勢力龍盤虎踞,山頭林立,一旦站錯隊,立刻就會淪為炮灰,死得比誰都快。

    不過這些話,斷然不能跟藕桐說的,流傳出去,便是「大逆不道」。況且,藕桐也不會相信。

    「多謝兄提點。」

    見他神色淡然,分明只是客套,藕桐嘆了口氣,卻也勉強不得:也罷,很多事情非經歷一番不得明悟,且讓陳三郎出仕後有所遭遇,其大概便會轉過彎來。只是可惜,如此的錦繡才華……

    對於陳三郎的才學,藕桐頗為敬佩,不說連兩元,便是那一首《水調歌頭》,便足矣。

    回到內城客棧,還是住在原來會試前的房間。

    會元歸來的消息很快傳開,有不少同榜貢士前來拜訪,不咸不淡地聚了聚。這等正常的禮儀交往,無可厚非。至於外面送來的請柬,卻一概不接,只推說要專心備考殿試,敷衍過去。

    殿試過程,形式大於內容,何須刻苦備考?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推諉之詞,因此招惹到些不快。覺得陳三郎在故作姿態,扮清高,不識抬舉。

    陳三郎哪裡理會?

    與七王爺相比,這些門路算得什麼?

    當然,這個時刻,七王爺他們是絕不會輕易拉攏新科貢士的。

    此乃大忌。

    即使有心拉攏,也會拐彎抹角,通過其他門路來,委託別人出面。比如說陳三郎剛進長安的時候,預先支付客棧消費等,都是借用了別人的名義來做。

    如今前來邀請陳三郎赴宴的人,也有七王爺的委託人在。之前陳三郎只是個舉人,有潛力,但前景還不夠明朗。當一舉考過會試,並且是會元時,身份地位躍然上一個台階,便有值得拉攏的本錢了。

    無奈陳三郎不管對誰,卻都是很平和地拒絕,油鹽不進。若來客不死心,依然勸說不已,他乾脆便捧起一卷書來,琅琅閱讀。

    這一招果然靈妙,說客見狀,只能苦笑著告辭而去。

    陳三郎的姿態不是秘密,傳揚出去,風評不一。有人覺得他清高,容易得罪人;有人說他有風骨,當為楷模;還有一個議論觀點,是覺得陳三郎在故意吊高來賣,奇貨可居……

    傳到最後,反倒是第三個觀點佔據了上風,被諸多人認同。

    「渭水釣利,桐江釣名」,所謂「名流狂士」,往往都是如此做派。畢竟如果真得視功名利祿如糞土,那還來考什麼科舉?直接在家裡種點梅樹,養點鶴,就此過一輩得了。

    相通這一層,諸多貢士恍然大悟,居然也紛紛學起來,變得矜持,再不隨隨便便地被人一請就走了。

    當藕桐與陳三郎說起此事,陳三郎只聽得哭笑不得,也不多做解釋。藕桐拐察色,見他諱莫如深的模樣,心裡也犯起嘀咕:身價不端不高揚,高,這一招真高呀!

    看著陳三郎的眼神都漸漸放光。

    「你不會也相信吧?」

    藕桐拍了拍他肩膀,哈哈一笑:「信者,人言也。」

    陳三郎嘴一撇,不置可否,任由他想。

    幾天功夫很快過去,今天,正是殿試舉行的重大日。

    清晨,晨曦微微,帶著一股涼意。縱然已是四月,但這般時候的長安,早上和夜裡都還湧動著寒風。

    數以百計的貢士早早起床,沐浴更衣,換上最為體面莊重的衣裳,穿戴一新,禮儀妝容,半點不敢兒戲。年紀較老的,只恨不得能把臉上的皺紋抹平了去,恢復青春;有胡的,都修葺成主流的三絡須式,梳理得一根不亂。

    這一次,他們參加的可是科舉之路的終點,是最高規格的殿試。雖然今天聖上不大會露面巡視,但主考官的眼睛也是雪亮。他們在審核卷章的同時,也會對號入座,先把貢士們的儀容外表過一遍,然後才圈點成績,分優劣等級。

    坦白地說,就是以貌取人。

    過不多久,出發的時辰到了,貢士們魚貫走出客棧,井然有序。

    客棧外早停好了一輛輛馬車,有專人安排,請貢士們上車,再馬車轔轔地駛往紫禁城。

    若說長安分外城內城,那麼紫禁城便是城之城。

    陳三郎與藕桐同車,坐在車上,正襟危坐,很是安靜。藕桐內心激盪,隨著馬車輾轉而起伏不定。他偷眼瞥了一眼陳三郎,卻見他氣定神閒,和平常無異,不禁暗自讚嘆。

    氣由心生,神從氣發,做不得假,強作鎮定,總有細節破綻流露出來。

    「真不知道,道遠的養氣功夫是怎麼做出來的……」

    無論年紀,還是家境,藕桐自問遠超陳三郎,但表現出來,自己卻頗有不如了。正因為如此,他才覺得納悶。那麼除開年紀家境因素,就剩下閱歷了。問題在於,閱歷不是和年紀掛鉤的嗎?

    他自是不清楚個因由,若他知道了陳三郎這一年來的經歷,大概就會明白過來了。

    陳三郎忽而朝他一笑:「兄,準備好了嗎?」

    藕桐一愣神,也笑道:「準備了二十餘載,好得不能再好。」

    這倒不是誇大之詞,他自讀書識字起,心便豎立起了考到殿試,金榜題名的目標理想,無時不刻,不為這個方向前進。

    陳三郎點點頭,神色為之一緊。

    紫禁城到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8:17
第一百七十六章 :龍氣壓身,帛書受困

     (這個章節,有感而發,大家看看便好!)

    陳三郎與葉藕桐下了馬車,抬頭看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座肅穆的城池,牆皮紅中泛紫,呈現出一股威嚴氣勢,這就是「紫禁城」的來由。

    城池邊上一圈護城河,甚寬深。與內城一般,只開一扇南門。不過門戶顯然比內城的城門小得多,僅能容納兩人並列而入。

    時辰未到,此刻這扇紅漆銅門緊閉。

    隨著運送貢士的馬車源源不斷來到,貢士們紛紛下車,在指定區域站定,垂手低頭,不敢喧嘩。

    如果說內城的氣氛是嚴謹的,那麼紫禁城便是莊重的,空氣中彷彿蘊含著無形的威嚴,無時不刻鎮壓著來到這裡的一切。

    紫禁城,王庭所在,聖上居所,天地龍氣盤踞匯聚,這並非虛無縹緲的傳言——至少在這個時空內,確確實實存在。

    陳三郎觸感敏銳,剛下馬車就有所感覺。

    泥丸宮世界裡,前不久重新凝聚起來的《浩然帛書》分明感受到了莫名壓力,沉甸甸的,好像虛空中漂浮來一座大山鎮壓而至。

    這是……

    陳三郎心中一凜,趕緊打醒起精神應付,閉目觀想。

    壓力無形有質,開始的時候並不明顯,慢慢滲透,但當古書現身出來,諸多壓力如同找到了目標對象,頓時變本加厲起來。

    這時候,陳三郎可以明確地「看」到,壓力的本體是一絲絲光澤黃色的氣息。細微卻份量十足,還蘊含著某些玄奧變化。

    這些氣息是……

    氣息上傳達過來的氣勢宏大威嚴。唯我獨尊。它們出現之後,便飛快地朝著《浩然帛書》纏繞過去。要把它捆住。

    古書感到了某種危機,書頁字符怦然,激發出光華來,抵禦金色氣息的入侵鎮壓,兩者拼得不可開交。

    這番異動變化超出了陳三郎的預料,他並沒有想到來到紫禁城會有此遭遇。這還是在紫禁城外呢,倘若入內,豈不是更嚴重?

    對於那些不期而來的金色氣息,略猜出個端倪。應該便是所謂「龍氣」。龍氣對《浩然帛書》竟有如此敏感的敵意,就是出乎意料之外了。

    措手不及之後,慢慢平復定心神,仔細斟酌,慢慢整理好思路,有了些想法。

    《浩然帛書》,走功名路,同時又別有根基,所圖不小。在某些程度上,隱隱便與目前主流龍氣存在衝突。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何況「二龍」?

    於是,在本能上。夏禹王朝的龍氣覺察到了有異端根源侵犯,覺得威嚴受到了挑釁,不怒氣衝衝地來討伐才怪?

    好在當下《浩然帛書》根基尚淺。未成氣候,正值氤氳當中。大大減弱了王朝龍氣的撲殺程度。否則此刻匯聚而來的可不是一絲絲氣息那麼簡單,直接撲來一條龍形都不奇怪。

    想到那樣的情景。陳三郎不禁出了冷汗。

    夏禹王朝固然開始式微凋零,但依然把持社稷神器,龍氣成型,撲殺過來,陳三郎根本抵禦不住,估計一個照面便要被碾壓掉。倒不是一定會身死道消,但只要被鎮壓,被烙印住,便翻不過身來了。

    現在諸多金色氣息圍攏纏繞住古書,就算不上鎮壓撲殺,要溫和許多,說「侵蝕」更恰當些。

    但見一絲絲氣息不斷嘗試著灌注到古書上,要給它鍍上一層金色,把黑白分明的字符統統同化掉。

    陳三郎明白被同化的後果會如何,很是不甘。

    《浩然帛書》也是帶著不甘的意志,通過字符激發的光華形成保護,不斷地把金色氣息擊潰,擋在外面。

    屢屢不成功,金色氣息感到了不悅,變得暴躁。彷彿君要臣死,臣子卻不聽話,敢於抗爭那樣。

    此謂「逆!」

    大不逆!

    金色氣息越來越多,從紫禁城中源源不斷地噴湧過來,如同涓涓細流匯聚成河,衝進了陳三郎的泥丸宮世界。

    由於氣息濃郁,濃稠成團,漸漸演化成某些形體。不是龍形,而是人形。

    一個高大魁梧的兵甲形象,手持長戟。

    但這個形象並未完全成型,只是個雛形,五官面目模糊,體格也粗糙。然而就是這麼個形象,當其合成,就好像具備有手握天下般的霸道威風,舉手投足間,陳三郎的泥丸宮世界便一陣搖晃,似乎隨時會崩碎破爛掉。

    如斯威能,簡直駭人所聞。

    陳三郎面色頓時蒼白,一顆心跳得好快。

    這是由於精神受到嚴重震撼鎮壓所帶來的負面效果。

    根本無法抵禦……

    陳三郎感覺到了絕望。

    上次面對正陽道長的擄掠,他可謂有備而戰,但還是因為彼此間修為實力上的差異而陷入苦戰,可以說是九死一生。而眼下面對王朝龍氣的侵蝕鎮壓,便像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面對上代表朝廷威壓的兵甲,一點辦法都沒有。越是抗爭,越受壓迫,到最後只能引頸待戮,連逃都逃不了。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逃哪裡去?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要知道這只是紫禁城外,被引動的龍氣不足萬分之一,就算咬著牙扛過了這一關,可進門上殿以後呢。

    「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也!」

    心頭忽然跳出這麼一句話來,並終於深刻理解到其中意義。

    意念轉動,《浩然帛書》收到指令,很有靈性地驀然把書頁一合,渾然一體。

    唰!

    金色氣息本能地覺察到古書妥協,放棄了無謂抗爭,當下兵甲形象散開,迅猛地將帛書通體纏繞住,嚴嚴實實的,看上去金燦燦,似是給這書鍍上了一層金,煞是輝煌。

    不過陳三郎清楚地意識到,這個「鍍金」,倒不如說是一個囚牢更恰當些,將書的內容真意死死地困住。

    帛書變成了金書,失去了自由的靈性。

    同化成功,金色氣息沒了敵意,開始潮水般散退,泥丸宮內慢慢恢復平靜。

    陳三郎面色蒼白不改,有黃豆大小的冷汗從額頭滾落。

    這一幕落在葉藕桐眼內,不虞有他,反覺得釋然:不管陳三郎養氣功夫如何到家,他畢竟只是剛過及冠之年的考子罷了。如今來到紫禁城外,即將參加殿試,倘若還是雲淡風輕、若無其事的模樣,就過於妖孽了。

    皇權敬畏,才是常態。

    咿呀一響,紫禁城銅門緩緩打開。

    殿試點名的時辰到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8:17
第一百七十七章:殿試開考,悚場復發

     殿試的規矩比前面會試鄉試要嚴謹得多,近乎苛刻。禮貌妝容,行為舉止,都要嚴加注意,以免失儀,旁邊自有人員盯看著。

    又有身形彪悍的帶刀侍衛守護,肅立威嚴,明銳的目光盯著魚貫而入的貢士們,帶著審查監視的意味。

    這些侍衛乃是把守紫禁城的最主要力量,個個都是萬里挑一,所謂「大內侍衛」是也。無論武力,而或忠誠度,都要超出常規的御林軍許多。

    經過一系列的程序之後,陳三郎終於邁步進入到殿中,並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

    屁股剛挨上坐墊,全身便不禁有些疲軟,甚有搖搖欲墜的狀況出現——要不是坐了下來,他恐怕都會倒在了門外。

    累。

    從內到外的疲倦,尤其精神上的,感覺整個人似乎被掏空了大半去,剩下一副軟弱的軀殼。

    這般感覺,與別的貢士截然不同。

    別的貢士進入紫禁城,心生敬畏,內心緊張而顯得壓抑,但慢慢適應過來後,漸漸便會有所放鬆下來。

    而陳三郎卻彷彿剛剛經歷一場大戰,耗損大量心神精力。

    他的確戰過了一場!

    結果可以說是大敗,因為《浩然帛書》被王朝龍氣給纏繞困住了,幾乎成為一件死物。雖然還在泥丸宮世界沉浮,金光燦爛,但已失去了獨特的靈性,並且無法給予陳三郎多少念力幫助了。

    書被封,禍及插在頭上的斬邪劍。它鋒芒盡消,看上去。就是一根小型的發簪,毫不起眼。

    經過這般虧耗。陳三郎背部都被冷汗濡濕,掙紮著才坐到了位置上。得以有些喘息之機。

    他不曾想過殿試會有此遭遇,甚至能夠說為「劫難」。

    別的貢士,他們求功名,求利祿,並且心甘情願為朝廷效力,當臣子,自然沒有這番波折。

    葉藕桐的位置被安排在陳三郎的斜對面,微微低著頭,眼角的餘光恰能瞥見陳三郎。

    他看到一張蒼白虛弱的面容。如同生病的神態。

    葉藕桐心裡打個突:從來的時候淡定從容,到眼下戰戰兢兢,態度變化著實太大。

    敬畏皇權,人之常情,但只要渡過適應期,別的不說,起碼神態不會那麼失魂落魄,不至於怕到那般程度。畢竟大夥兒是來考試的,是來迎接屬於自己榮光的。

    再說呢。今天聖上又不會出席。

    可瞧陳三郎模樣,說句不好聽的,怎麼感覺像是亂臣賊子面對審判時惶惶不可終日般的狀態呢?

    喪家犬!

    葉藕桐捕捉到了一個極為恰當的形容詞,但隨即連自己都感到可笑。覺得如此調侃朋友很不地道。

    現在,更不是能夠調侃的時候地方。

    於是他便把心頭的疑惑拋之腦後,坐得端正起來。以迎接即將開始的殿試。至於陳三郎那邊,只要打醒精神。中規中矩地完成文章,名次不敢說。一個進士跑不掉。

    以前舉行過那麼多屆殿試,落榜的事例極為罕見。

    大殿寬敞,一排排考案排列整齊,貢士們對號入座,坐得滿滿噹噹,此刻都保持肅靜,很是莊重肅穆。

    在上首處排開座位,乃是諸位主考官的位置,都坐著神態嚴肅的官員——殿試主考官由聖上直接任命,可以說都是股肱之臣,才能獲得這份信任與榮耀。

    俗話有說:「桃李滿天下」,以此形容門生眾多。但無論大儒,而或大官,即使開設學院,也不大可能招收太多的學生,一一躬身教導。實質上大部分的所謂「門生」,其實便是考生。

    舉個例子,今科揚州鄉試由蘇燕然主持,那麼所有來參考的舉子們,都可以被視作是蘇燕然的門生了。

    如此一來,當過主考官的人的門下,學生數量何其可觀。而一些德高望重的大臣,曾經擔任過幾屆科舉的主考官,那門生數量就更不用說了。

    門生多,個人的威望人脈自是水漲船高。

    天地君師親,師包括蒙師座師等,其地位還排在親人之上。也就是說,比個人的父母都還要重要。

    故而能夠被選來當殿試的主考官,絕不是件輕易達成的事。

    位置上,陳三郎稍稍緩過氣,忍不住偷眼觀望了諸位主考官一眼,看著一張張彷彿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神態,忍不住內心一顫,復又垂下頭去。

    其實從踏上科舉路開始,他便有意無意地淡化己身與「師」的紐帶關係,除了蒙師楊老先生外。

    蒙神的恩情,那是實實在在的培養指點,不容怠慢。而座師就不大一樣了,名分佔據絕對主導的地位。

    正因為牽扯到「名分」,陳三郎才不願意隨便授柄於人。所以不管鄉試會試,考完之後,考中者都是忙著拜會座師,定下名分。然而其中,幾乎不見陳三郎的身形。

    他有他的考慮。

    因為名分一旦定下,那身上便會被打上某種烙印,從此之後,捲入山頭林立的朝野之爭不遠矣。

    然而一味逃避,更非明智之舉,左右不投靠,往往兩邊都得罪,前景黯淡無比。

    這就是葉藕桐看不懂陳三郎的關鍵節點之處。

    他想不明白。

    閒話不提,卻說殿上忽而敲起一聲悠揚鐘聲:殿試正式開始了。

    在貢士們入殿之前,每個案上都已擺好文房四寶,物件齊備,因而這時候只要等待考題公佈即可揮毫做文章。

    殿試只考時務策論,只考一道題,不過對字數的要求較長,屬於長文。

    「諸位,請看考題。」

    一位三縷鬍鬚飄然的主考官拿出一幅黃絹,畢恭畢敬地打開。

    諸色之中,黃為貴,這考題可是聖上親擬——皇上的東西那可都是寶貝,哪怕只是一把尿壺,傳到外面,都能被稱為稀世珍寶。

    價值還是其次,對待這般物品最重要的是態度,必須恭敬,不敢有絲毫嬉戲怠慢,否則便是大不敬之罪,會人頭落地的。

    考題很長,足有一百多字,而且不是節選某本經義上的段落句子,而是糅合了三本經義,然後組成的一個題目。

    陳三郎聽著,看著,突然間一陣心悸,然後他的手腳居然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這個情況他非常熟悉。

    悚場!

    曾經戰勝克服的頑疾,在這一刻竟復發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1-15 18:20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8:17
第一百七十八章:三百貢士,斯人獨寞

     (第一週魯院課程安排得很滿,在深刻領會總書記文藝座談會的精神,更新怠慢了,請大家見諒!)

    手腳不受控制,整個身子如同一片在寒風中的落葉,抖糠似的,在不斷打著擺子。

    這副樣子很快便被座上的主考官察覺,示意一名執事官員前來詢問。

    陳三郎面色難看,勉強回答道:「學生也許昨晚著涼了,發冷。」

    那執事微一皺眉,上去稟告主考官。

    考子在考場上發病倒不稀罕,每屆都有一部分事例發生。視病情如何處置。風寒感冒這些,不算嚴重,一般不會離場,都會讓考生自個堅持下來。

    陳三郎坐著,那種身體不受控制的感覺真是難受得要命。更嚴重的問題在於,現在這般情況,如何能執筆寫文章?

    記得以前參加童子試,由於悚場,屁股剛挨上座位,就開始抖,手指握筆,醮了墨的筆尖因為顫抖擺動,那墨汁飛濺滴落,把紙張玷污——卷面無法保持整潔,等於作廢。

    是以在一屆童子試中,陳三郎竟考了個零分,成為一大笑柄。

    此事乃頑疾所致,與才華文章無關。

    直到救得小龍女,被斬邪劍刺破指尖,接受《浩然帛書》,這個頑疾才不藥而癒。然而萬萬沒有想到會在科舉路上最後一場考試——殿試之上,悚場竟然復發。

    陳三郎心思玲瓏,已想到定然是帛書被龍氣纏繞圍困的緣故。

    精神無形,牽一髮動全身,腦海世界出現如斯變故,豈能在短短時間內風平浪靜,當做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

    顯而易見,悚場便是後遺症之一。

    陳三郎的異常落在同場貢士們的眼裡,各有想法。有些人覺得疑惑;有些人則是鬆了口氣,認為狀元之爭,以陳三郎的狀況,幾乎沒了競爭力,提前退出了一甲進士行列,能撈個同進士就不錯了。

    那邊葉藕桐憂心忡忡,之前便覺得陳三郎前後反應相差頗大,不大正常,果然是因為生病。

    「這病遲不生早不生,偏偏在骨節眼時刻發作……」

    他曾聽說過,人有命氣時運,而聖賢又曰:禍福相依。表現出來的話,往往是鴻運當頭之後,便會跌落低谷,開始走背運……

    陳三郎連中兩元,一帆風順,這時運端是旺盛至極,不可抵擋。但運數這東西,終有窮極時,一旦耗損完畢,人的命運便發生拐彎,各種不順跌宕。說句不好聽的,喝涼水也塞牙。

    葉藕桐飽讀詩書,也看雜書,知玄理。在他看來,陳三郎出身寒門,根基甚淺,缺乏底蘊。考中之後又疏於人際交情,犯了忌諱,殿試上出事,橫生枝節,正應了此劫。

    「哎……」

    一聲低嘆。

    在殿上,無論陳三郎如何,他卻愛莫能助,只得慢慢靜下心來,研墨思考殿試考題。

    「……今天下事者,何為憂患?」

    考題長達百餘字,洋洋灑灑,截取了三本經義上的句子,然後組成題目。前面的意思都屬於鋪墊解說,最後這一句才是真正的題眼所在。

    「今天下事者,何為憂患?」

    問題問得很大,而且空泛,並未指定對象。這是殿試出題慣例,不會像鄉試會試的時務策論那般,直接針對某個具體事項來展開,讓考生表達己見,發表看法。

    「何為憂患?」

    葉藕桐體味著,陷入沉思。

    天下之大,九州並立;當下時勢維艱,內外交困,在內,各州刺史擁兵自重,尾大不掉,於外又有列國虎視眈眈,只等王朝內亂,立刻便會攻打過來……

    這些都是大方面的問題,至於小的就更多了。買官賣官、稅賦繁雜、民心動亂……

    放眼看去皆憂患。

    但正因為多,所以切入點的選擇很重要。題目雖然出了,考試可以自由答卷,但選擇不同,結果也會大有不同。

    足足思量一炷香時間,葉藕桐做出決定,要從民艱入手。聖賢有說:民為重。以這個話題切入,只要掌握尺度適宜,各種展開基本無問題。既直抒己見,又合符規矩,不出岔子。

    想清楚思路,他長舒口氣,舉起筆來蘸墨。

    這時候,不禁又抬頭去看了看陳三郎,看其有沒有好轉。但當看到陳三郎顫抖的幅度,反而有加劇的跡象。

    看樣子,短時間是不可能好得了。

    「只希望他能堅持住,最起碼能完成這一篇文章……」

    殿試固然罕有落榜的,但要是你交了白卷,可就不好說了。一個不測,非但取不到功名,還可能會被標註上「不敬之罪」受到懲治。

    又嘆一口氣,葉藕桐壓下雜念,揮毫落墨,開始寫文章。

    唰唰唰!

    這個時刻,殿上不少貢士都已思慮完畢,選好落筆的選題,開始打草稿了。

    殿試氛圍確實寬鬆許多,考場乃堂堂大殿,寬敞輝煌,與之相比,鄉試會試所住的考號簡直就是監獄——狹窄,髒污,晦暗……

    更重要的是基本能拋開落榜的巨大精神壓力,整個人的面貌顯得輕鬆,連文思都變得敏銳起來,因而運筆都不慢,奮筆疾書。

    三百名貢士,到最後,只剩下一個人沒有提筆的了。

    陳三郎。

    他無法提筆。

    當一個人的身子抖成那樣,雙手彎曲如同雞爪,如何能提起筆來?即使勉強捻起了筆桿子,也根本運轉不穩,寫不成字。

    這樣的感覺陳三郎太瞭解清楚了。

    在以往多屆童子試中,他曾多次體會到其中苦澀的意味,那種無能為力、要為之絕望的意味。

    有時候,真得要讓人恨不得一頭撞到牆上去,終結一切。

    沮喪、絕望、屈辱……

    陳三郎咬牙堅持坐在那兒,閉著眼睛,一次次努力讓自己平復下來。他有這個信心,既然能克服這毛病一次,那麼就會完成第二次。

    一路堅持,一路波折,終於走到今天,走到了殿試之上,豈能輕言放棄?豈能就此交一張白捲上去,終結所有一切?

    那樣的話,就如同命運跟自己開了個天大玩笑,繞了一個大大的圈子,最後又回到原點。

    座上諸位主考官的目光掃下來,一些停留在陳三郎的身形上,略微帶些著複雜的思緒,在他們看來,無法提筆寫文章的陳三郎在殿上是那麼格格不入。

    三百貢士在,斯人獨落寞!
Babcorn 發表於 2018-1-15 18:17
第一百七十九章:如龍得水,筆墨逢源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過去,擺在殿上的沙漏已落下過半,計算時辰,應該到了中午。

    果不其然,不用多久,有考場執事宣佈:午飯時間到。

    殿試為期一天,縱然吃過早餐,但也難以堅持到傍晚收卷,中午也得吃些東西填飽肚子,才能繼續奮筆疾書,寫文章。

    午飯很簡單,每個人一張餅,一碗湯。餅是素面中裹點肉;湯很濃,熱氣騰騰。

    殿試用膳不同鄉試會試那般自由,而是有著一刻鐘的限制,過了這個點,不管你吃了沒,都會有人來收拾乾淨。

    陳三郎伸出仍在發抖的手,勉強抓起麵餅,塞進嘴裡慢慢嚼吃起來;隨後又端起湯,小口小口地啜著。

    熱湯入肚,化為熱流,明顯舒服了些。

    自從悚場復發,只在開始的時候措手不及,很快他就平靜了下來:每逢大事有靜氣,正是讀書人該有的品質之一。

    現在,就是攤上大事的時候。

    原本考過鄉試會試,連中兩元,那考過殿試簡直如同探囊取物般輕而易舉,哪怕發揮不好,但只要獲得一個功名足矣。

    陳三郎本就不願考取一甲進士,因為進士及第前三,一旦考中,當場便會被授予官職,狀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這授予翰林院編修……

    這些基本都屬於清流官職,權力不大,油水不多,但前景無限。一起步就是京官,而且留在翰林院中打磨。存在十分廣泛的可能性。

    成為京官,是許多在仕途上打滾的官員的夢想。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時局暴亂在即,留在京都。反而等於被關進了籠子裡,喪失了根基,再得不到成長的空間。

    所以陳三郎琢磨著,考個進士出身,甚至同進士出身,都是可以接受的事情。二甲三甲,最有可能外放,擔任地方縣令。

    進士出仕,最低起步也會是一縣之尊。七品,這就是功名加身的優勢。相比起來,沒有功名的人辛辛苦苦熬大半輩子,能熬個縣丞縣尉,就相當不錯。

    對於殿試,陳三郎無慾無求,心境平靜,只是悚場復發,改變了事情發展的軌跡。畢竟殿試再寬鬆。可考子也得做文章交卷呀,一個字不寫,算什麼回事?

    交白卷,公然藐視朝廷?

    這是最基本的底線所在。

    陳三郎曾經飽受悚場之苦。也因此積累了一定的應付經驗,首先要做的,便是不能慌張。要安定,要有靜氣。

    讀書寫字。其實和道釋兩派的沐浴焚香,打坐唸經有相通的地方。都能讓人內心安靜下來。

    不過陳三郎當下無書可讀,寫不成字,只得在吃飽之後再度閉上眼睛冥思。他忽然想到,雖然《浩然帛書》被王朝龍氣纏繞困死,但前面書頁上的口訣意念早已銘刻於心,不可抹殺掉。

    這個,不就是一種書的形式嗎?

    讀書,絕非一定要面前擺著本實體書才能看;背書,更是閱讀的重要組成部分。

    想到這層,他精神一振,開始默默地想著。

    但這一想,腦海世界頓時掀起波瀾,原先已經平穩的金色氣息好像被攪動,重新變得暴戾。

    翻騰之下,陳三郎覺得腦袋如同被針刺了一下,痛得很。剛剛有些清明狀態,馬上又變得昏沉。

    那霸道的龍氣不但困住了帛書,而且約束住了陳三郎的思維,想都不能想。一旦回想默唸書上的口訣,便是大不逆,便會引起龍氣撲殺。

    王朝龍氣,乃是正統,豈容亂臣賊子的思想存在?

    好厲害的統治力量!

    陳三郎很快明白過來,想通過《浩然帛書》來治癒悚場之疾,已不可行。但是他記得的可不僅這個,還有其他。

    《真龍御水訣》!

    小龍女傳授的御水法門,而只要有口訣,有文字載體,那它就具備書的性質,可念可讀。

    於是乎念頭一轉,開始默想《真龍御水訣》的口訣來。

    「忽焉縱體,以邀以嬉……水靈感兮,風波生惡……」

    ……

    「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該門口訣言辭極為優美,如同一篇賦,普通人很難想到它竟會是一門高深的御水法訣,冠絕水族。施展之,能御風踏浪,逍遙瀟灑。

    陳三郎得敖卿眉傳授,深得其中三味,又持之以恆地修習,已有所成。而通篇口訣,更是背得滾瓜爛熟,一字不會偏差。

    這時候,從開篇第一個字開始,慢慢默誦下來。

    起頭之際,默誦略有凝滯,但漸漸順暢,思維彷彿脫開束縛的風箏,變得自由。

    陳三郎心中一喜,王朝龍氣對於這口訣心法並不衝突,而且還……挺歡迎享受的樣子……

    這個發現,倒是有些意外,但隨即便明白過來:王朝龍氣,與龍息息相關;而《真龍御水訣》為龍君真傳,並不含有任何氣運爭端之說,只是單純的御水術法。

    如魚得水,何況龍乎?

    龍,身為水族之王,它對於水,同樣有著本能的親近喜歡。

    如此一來,王朝龍氣感到歡飲便不足為奇了。

    既然有效,陳三郎當然不會放過,默唸完一遍,又從頭開始第二遍……當誦唸到第三遍,這篇口訣簡直像是一脈清泉,毫無阻礙地在心頭流淌而過。金色龍氣則飄揚其上,滿含著愉悅的情緒,再沒有進行絲毫搗亂和阻撓。

    如斯變化,外人自不可見。

    陳三郎猛地睜開眼睛,眸子神采煥發。

    回來了,精神失而復得;他的身子已平靜,手腳的顫抖症狀早消弭無蹤。

    抬頭看沙漏,時間又過去了小半,所剩不多了。

    「夠了……」

    陳三郎胸有成竹,慢慢擼起袖子,伸出手去磨墨;墨很快磨好,就提起筆蘸墨。

    白紙鋪開,筆尖落下,只稍稍一個停頓,隨即飛快地寫起來。

    筆墨如逢源,涓涓不斷;文思若泉湧,生生不息。

    那些文字,那些字句,如同具備了靈性般自動地跳出來,在紙上成形,成段落,真是酣暢淋漓。

    當筆鋒運轉,寫就最後一個字,擱在筆架上,就聽一聲鐘響,考場執事朗聲道:「時間到!」

    殿試完結,陳三郎文章成,一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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