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漢箭神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mk2258 2015-8-12 19:49:2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1 327605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8-16 10:54
第010章 手中無弓,心中有弓


    東廂房,一盞昏暗的粗陶油燈下,囚徒桓君端坐著,獨眼中目光炯炯。

    在他面前,跪坐著一人,雙手扶膝,身體微微前傾,態度十分恭敬。“將軍,沒想到此生還能再見到你。你既然回來了,為什麽不回家,卻借住在這裏?”

    囚徒瞥了他一眼:“十幾年了,你還是沒什麽長進,居然被一個孩子騙了。”

    “什麽?”裏正愣了一下,分辯道:“將軍,他沒發現我。”

    “他的確沒有發現你,但是你到這兒來,卻是他希望看到的結果。”囚徒伸手示意,裏正順著他的目光一看,案上放著兩只陶碗,陶碗裏各有半碗酒氣淡得幾乎聞不出來的酒。

    裏正眨眨眼睛,尴尬的說道:“將軍神機妙算,那小子怎麽能和將軍相提並論。”

    “你不僅和以前一樣輕敵,還喜歡自欺欺人。”囚徒歎了一口氣:“你啊,武技練得再高明,也不過是個鬥將,做不了智將。”

    裏正讪讪的笑了兩聲,轉移了話題:“將軍,你真打算調|教這小子?”

    囚徒瞥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端起一碗酒,衝著裏正示意了一下。“喝了酒就走吧,沒我的命令,不准再來。如果有事,我自會去找你。”

    “喏。”裏正端起陶碗,一仰脖子,一飲而盡。他放下陶碗,用袖子抹了抹嘴,趴在地上,向囚徒行了一禮,推門而出,身形一縱,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

    第二天起來,梁嘯依舊早早的起床,打掃了庭院,又准備好了洗臉水和早飯。正當他拿起弓,准備練習射箭的時候,東廂房的窗戶打開了,露出囚徒惺忪的睡眼。

    “過來。”

    梁嘯一臉疑惑的看看囚徒,還是走了過去。

    “弓給我。”囚徒伸過手,從梁嘯手裏奪過弓,“啪”的一聲,又關上了窗戶,在一聲長長的哈欠之後,傳來他不容置疑的聲音。“百日之內,不准摸弓。”

    梁嘯心中暗喜,卻極力掩飾。“沒有弓,我怎麽練習?”

    “手中無弓,心中有弓。坐臥行走,身不離弓。”

    梁嘯頓時懵了。拜托,你這是武俠小說麽,還手中無弓,心中有弓,搞得這麽玄。坐臥行走,身不離弓又是什麽意思,難道讓我像個駝背一樣走路?

    他想了好一會,老老實實的說道:“小子愚鈍,不得其門而入,還請桓君指點。”

    過了良久,屋裏傳來一個對梁嘯來說宛如天籁的聲音。“進來!”

    梁嘯大喜,連忙推門而入。囚徒擁被而臥,瞪著一只獨眼,面無表情的看著梁嘯。見梁嘯走近,他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梁嘯一見,眼前頓時一亮。

    這哪是伸懶腰,這分明是一個開弓的姿勢。只是這個姿勢比常見的姿勢更加舒展,更加輕柔。

    “看明白了?”囚徒眼中閃過一絲喜色,隨即又恢複了那副沒睡醒的樣子。

    “沒完全明白。”梁嘯老老實實的說道。“能否讓我再看一遍。”

    “好,再看一遍。”囚徒看起來有些勉強。他轉過身,背對著梁嘯,又做了一次開弓的動作。不過,這一次,他做得更慢。他沒穿上衣,祼露著疤痕縱橫的後背,肌肉在斑駁的皮膚下緩緩蠕動。

    梁嘯眯起了眼睛,緊緊的盯著眼前這具極富力量感的身體。他從來沒想過,看起來瘦弱不堪的囚徒居然有這樣的一副好身材。他特別留意了一下囚徒的左肩,因為昨天囚徒就曾經讓他去摸,被他拒絕了。

    梁嘯看出了點門道。

    普通人拉弓的時候,為了握緊弓,左臂會非常用力,左肩會因為用力而聳起。可是囚徒的左肩卻是下沈的,看起來非常松馳,絲毫不著力。

    “桓君,這左肩……”

    沒等梁嘯說完,囚徒鑽進了被子,鼾聲大作。

    梁嘯識趣的閉上了嘴巴。囚徒不說,自然有他不說的道理。自己問也沒有用,還是自己去慢慢琢磨吧。他躬身施了一禮,退了出來,順手帶上房門。

    在廊下,梁嘯站了好一會兒,仔細的回憶著剛才囚徒展示的開弓身法。直到自我感覺把看到的細節都琢磨透了,這才舒展身形,開始演練。

    一旦真正開始演練,梁嘯立刻意識到這個開弓動作看起來簡單,其實非常別扭。別的不說,這左肩很容易繃緊聳起,根本無法像囚徒一樣松馳下沈。可是,他沒有放棄,他一遍遍的回憶著囚徒演示的動作,一遍遍的練習。

    他越練越慢,一個開弓動作,竟比平時射出十幾箭的時間還要長。

    直到日上三竿,囚徒打著哈欠從東廂房裏走出來,梁嘯還在琢磨這個開弓的動作。囚徒搖搖頭,一臉輕蔑,輕飄飄的吐出一句話:“朽木一塊!”

    梁嘯眉頭一揚,剛准備發火,卻又強行按捺住,趨步上前,端起洗臉水,送到囚徒面前。

    囚徒瞥了他一眼,點點頭:“幸好心性尚可,如能朝夕用功,做個引強還是有機會的。”

    梁嘯趁勢問道:“敢問桓君,何為引強?”

    “引強麽,就是有一把子笨力氣,開得強弓硬弩,射得遠一些罷了。”囚徒洗了把臉,坐到梁嘯准備好的案前,拿起了筷子,漫不經心的說道:“不過,軍陣以弓弩為先,開得強弓,做個材官都尉也算是個出路。如果運氣夠好,射殺一兩名敵軍大將,博個爵位,換幾畝良田,也能衣食無憂。”

    梁嘯明白了。所謂的引強就是力氣夠大,開得硬弓強弩,箭射得比別人遠,如果再有一定的准頭,就有機會在兩軍陣前射殺對方大將。

    兩軍陣前,人頭湧動,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殺到敵將面前的,用強弓硬弩進行遠程狙擊,無疑是立功的最佳手段,比拿著刀與敵人互砍容易得多。

    “如此,我願足矣。”梁嘯笑嘻嘻的說道。

    囚徒瞅瞅梁嘯,付之一笑,一副對梁嘯的小心思了然于胸的豁然,甚至還有些鄙夷。

    忽然之間,梁嘯有種沒穿底褲,被人看見**的感覺。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8-20 00:07
第011章 約鬥


    到這個時代沒幾天,梁嘯已經被很多人鄙視過了。

    荼牛兒問他怎麽報複胡來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被荼牛兒鄙視了。

    他用小手段整得胡來馬驚的時候,被老娘鄙視了。

    現在,他不想和造反的家夥混在一起,又被這個囚徒鄙視了。

    梁嘯很郁悶。我招誰惹誰了,怎麽一個賽一個的鄙視我。別人鄙視我也就罷了,荼牛兒是個夯貨,老娘是個婦道人家,這個桓君倒還有點英雄氣,可他這身份……我呸,你都混成這樣了,還有臉笑話我?

    梁嘯決定不和這個自負的家夥計較。我也不指望作什麽百步穿楊的神箭手,能達到引強的程度,立個小功,換幾畝良田,或者做個小官,混進統治階級的隊伍就行了。

    不是梁嘯一心要脫離人民群衆,實在是人民群衆不好當。看看二十一世紀公務員考試有多熱門就知道了,中國兩千年的封建社會奉行的都是官本位,好處都被當官的得了,普通百姓處于社會的底層——年景好的時候混個溫飽,年景差的時候就只有賣兒賣女,啃樹皮,咽草根。用魯迅的話說,想做奴隸亦不可得。

    梁嘯沒有那麽大的本事,改變不了這個時代,只能適應這個時代。運氣不好,沒能穿成一個官二代,做不成現成的衙內,幸好生在一個開疆拓土的大時代,有機會憑軍功入仕。如果不抓住這個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運,豈不愧對穿越者的身份。

    這就是梁嘯挖空心思想學射箭的原因。冷兵器時代,射箭才是最高明的武技。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騎射|精良都是高手的代名詞。如果能在百步外一箭射殺,誰還跟你掄刀互砍啊。

    不過,如果為了學射箭,卻被幾個不法分子連累了,那就不合算了。梁嘯希望得到囚徒的指點,卻又不想和他走得太近,不得不耍點小心眼。大家等值交換,他管囚徒的飯,囚徒教他一點基本技術,誰也不欠誰的。

    當然,誰也不能鄙視誰。

    因此,囚徒鄙視他,他很不滿,有一種被傷害和被汙辱的感覺。

    梁嘯一邊腹誹著,一邊繼續練習。

    練了半天的開弓,梁嘯滿頭大汗,渾身酸軟。他這時候有點明白囚徒的意思了。學拳容易改拳難,要想把聳肩這個不良習慣糾正過來,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不過,梁嘯很清楚,如果不想做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修一輩子地球,他沒有別的出路,只有這一個機會。以軍功出仕,聽起來很熱血,其實很危險。要想少流血,這時候就不能怕流汗。

    在六月的陽光下,梁嘯汗如雨下,一遍又一遍的練習著開弓。

    囚徒坐在廊下,歪靠著土牆,眼睛半睜半閉,也不知道睡著了沒有。

    西廂房,梁媌一心一意的織著綿,織機片刻不停。

    ……

    一連三天,梁嘯除了吃飯睡覺,無時不刻不在揣摩著開弓的動作要領,幾乎魔怔了,看得梁媌有些擔心。不過,梁媌什麽也沒說,只是不聲不響的多煮了兩個雞子,又延長了半個時辰的織錦時間。

    第五天,忽然之間,就像頓悟了一般,梁嘯突然明白了這個開弓動作的要訣,特別是松肩的作用。他左臂平伸,右手勾著並不存在的弦,目光順著左臂,看向牆角的箭靶,臉上露出豁然開朗的笑容。

    “明白了?”在東廊下打盹的囚徒打了個哈欠,睜開了惺忪的睡眼。

    “似乎……明白了。”梁嘯垂下雙臂,走到囚徒面前,恭敬如小學生。“開弓要用全身力,松肩,是為了勁路順達。”

    “嗯,雖然資質差了點,悟性也不夠高,總算勤勉。”囚徒轉過身去,張開雙臂,再次用了個開弓的姿勢。刹那間,那個懶散的囚徒不見了,梁嘯仿佛看到了一個力能舉鼎的壯士,充滿雄渾的力量。

    梁嘯不敢怠慢,瞪大了眼睛,一點細節也不肯放過。

    經過幾天的練習,他對這個動作有了切身感受,又有了一些心得,這時候再看,比第一次看的時候領悟更多。他看到了囚徒整個背部肌肉的運動,隱約看到一種潛藏在其中的韻律,就像一道水流,由腰部而生,在背部散開,又湧入雙臂,化作激流。

    “繼續練。”囚徒轉眼間又恢複了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樣,拍拍嘴。“我再去睡一會兒,真困哪。”

    梁嘯目送囚徒回屋,自己繼續在廊下習射。他仔細回憶了一番囚徒剛才的姿勢,細心體會每一個動作引發的肌肉動作,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像囚徒那樣強大。

    梁嘯越練越入迷,他手裏雖然沒有弓,可是卻越來越感覺到這種空練的妙用。不知不覺的,他隱隱約約的有了一種手中無弓,心中有弓的感覺。

    就在他樂在其中的時候,荼牛兒衝了進來。

    “阿嘯,阿嘯,出事了。”

    “什麽事?”梁嘯左臂平舉,右臂勾著並不存在的弓弦,一動不動的看著前方。

    “咦,你這是幹什麽?”荼牛兒見梁嘯姿勢古怪,撓了撓頭。“是不是你做錯了事,梁嬸罰你?”

    梁嘯緩緩放下手臂,笑道:“我能做錯什麽事。快說吧,出了什麽事?”

    “哦,胡來摔傷了,說你是罪魁禍首,要找你決鬥。”

    梁嘯心裏咯噔一下,心道果然還是來了。他想了想,見荼牛兒的濃眉又皺了起來,知道自己再不說話,又要被荼牛兒鄙視了,不得已,只好問道:“他要怎麽鬥?”

    “後天在金匮山,一對一,生死不論,死的直接埋在金匮山。”

    “一對一?”梁嘯很詫異,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有沒有搞錯,胡來是不是摔壞了腦子,有那麽多狗腿子不用,居然要和我一對一的決鬥?這哪是纨绔啊,這簡直貴族得不能再貴族啊。

    荼牛兒更詫異。“既然是決鬥,當然是一對一。若是以多欺少,他胡來以後還怎麽見人?不過,阿嘯,你可別大意。胡來雖然不是個東西,武藝卻不錯,特別擅長角抵。被他近了身,你可沒什麽勝算。”

    梁嘯哈哈一笑,毫不介意的聳了聳肩。一對一啊,誰怕誰。胡來雖然壯實,畢竟是少年,說到底,不就是小孩子打架嘛,哪有那麽嚴重。

    “行,決鬥就決鬥。牛兒,麻煩你轉告胡來,就說我應了,後天在金匮山,我和他……”梁嘯越想越覺得有趣,忍不住笑出聲來。“決鬥,我和他決鬥。”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5-8-20 00:10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8-20 00:13
第012章 當頭棒喝


    荼牛兒摸著腦袋,一臉茫然地走了。看他那神情,似乎覺得梁嘯傷還沒好,腦子很不清醒。

    梁嘯卻不理他,繼續練習開弓。對于這種小孩打架的事,他根本沒放在心上。

    一晃又到了晚餐時間,梁嘯將囚徒的晚飯搬到東廂房。為了補充營養,他特地提前結束了半個時辰,趕到城外抓了幾條又肥又大的鯉魚,煮了一鍋又香又濃的魚湯。他原本是想讓老娘弄個紅燒鯉魚的,可是一看家裏的鍋,他還是放棄了。

    漢代的鍋又叫釜,很深,適合煮,卻不適合翻炒,煮魚湯沒問題,燒魚卻不行,魚在裏面根本放不平。漢代有各種醬,卻沒有醬油這種東西,只適合蘸著吃。梁嘯雖然不太習慣,卻也沒什麽心思去搞這些小發明,只能入鄉隨俗,將就著吃了。等將來有錢有閑了,再來享受不遲。

    囚徒端坐在案後,看著梁嘯將杯盤擺好,叫住了正准備退出去的梁嘯。

    “等著,我有話要對你說。”

    “喏。”梁嘯應了一聲,坐在一旁,洗耳恭聽。

    囚徒卻沒了下文,端起碗,慢慢的吃起來。他吃飯的時候很有儀式感,一舉一動,都像是經過嚴格訓練似的,不差毫厘,感覺不像是在吃一頓粗茶淡飯,而是在享用大餐,而且是和最尊貴的客人在一起。

    梁嘯見他遲遲沒有說話,只好主動開口。“不知桓君……”

    “食不語。”囚徒打斷了梁嘯,瞥了梁嘯一眼。“你母親沒有教過你嗎?”

    梁嘯的臉抽了一下,有些臊得慌,又有些惱怒。說句話而已,有必要這麽上綱上線嗎?

    囚徒也不理他,不緊不慢的吃完後,將碗裏的每一顆米都吃得幹幹淨淨,將魚湯喝得精光,就連每一根刺都舔得幹幹淨淨,不帶一絲魚肉,整整齊齊的擺在托盤裏,又起身淨了手,挪到一旁,這才直起身子,對梁嘯欠身致意。

    “飯香湯美,請容我向令堂致意,回來再與你說話。”

    梁嘯愣住了。今天囚徒的行為有點怪,讓他心裏有些發毛。

    囚徒也不理他,起身出了門,走向廚房。梁嘯連忙跟了出來,看著囚徒站在廚房門,躬身行禮。又看到老娘梁媌在圍裙上擦淨了手,一本正經的還禮,兩人再三致意,囚徒這才退了回來。

    梁嘯看得莫名其妙,卻又不敢怠慢,莫名的拘謹起來。

    囚徒回到屋中,示意梁嘯在他對面坐下,咳嗽一聲,這才說道:“聽說你要和人決鬥?”

    梁嘯點點頭,反問道:“桓君就是為了這事?”

    “咄,小子無禮!”囚徒沈下臉,嚴厲的喝道:“長者有問,正面回答便是,豈可不答反問?”

    梁嘯尴尬不已,滿面通紅,只好躬身致意。他雖然不明白囚徒在幹什麽,但是看他這麽莊重,恐怕不會無的放矢。

    “回桓君,確有此事。”

    “你是不是覺得無足輕重?”

    “不過是小兒戲耍,何足挂齒。”

    “那麽,你知道對手是誰嗎?你知道他最擅長什麽武技嗎?你知道決鬥的具體地形嗎?你能確定他能否恪守決定的規則,與你一對一的對決嗎?是生死決定,還是點到為止?”

    梁嘯懵住了,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

    “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你雖然沒有父親,卻有母親。如此生死大事,可曾事先禀報你母親?”

    梁嘯臉色一變。生死大事,難道胡來真會以死相搏?

    “看你這樣,應該是什麽也不知道了。”囚徒搖搖頭,一臉失望。“原本以為你還有些小聰明,現在看來,連匹夫之勇都算不上。射藝練得再好又有什麽用,遲早還是個填溝壑的廢物。我倒無所謂,只可惜了你母親,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卻不知道你根本成不了大器。婦人就是婦人,見識終是差人一籌。”

    一聽到囚徒貶低老娘梁媌,梁嘯再也忍不住了,長身而起,大聲道:“桓君,何必欺人太甚。我母子雖然沒什麽大智慧,卻也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桓君見識高明,又怎麽會落得身陷囹圄,寄人籬下的地步?落魄至此,仍大言不慚,桓君不覺得可笑嗎?”

    囚徒靜靜的看著梁嘯,不怒反笑。

    “我剛才說錯了,你雖然蠢笨,卻略有勇氣,至少還有一份孝心,知道維護自己的母親。不過,你只知小節,不知大義。如果後天你死在金匮山,又怎麽維護她呢?”

    梁嘯語噎,瞪著囚徒半天沒說話。

    “你是不是覺得我言之過重了?”

    梁嘯眨了眨眼睛,點了點頭。“是的。”

    “也許吧,這次我可能過慮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除了以軍功入仕,別無出頭之路。戰場凶險,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尚不能保萬全,而欲以輕忽之心,蹈必死之地,焉能長保?”

    梁嘯眨眨眼睛,反駁道:“這又不是戰場……”

    “你既然立志以軍功入仕,就應該從現在開始,培養自己的謹慎之心,將任何一場衝突都當成生死之戰,慎重對待。否則,你以為無足輕重的一次決鬥,很可能會成為了你最後一次戰鬥。”

    梁嘯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的吐了出來。他聽懂了囚徒的意思,胡來也許不可怕,但是輕敵卻非常可怕。對于一個只能從軍立功的人來說,輕敵就是取死之道,任何一點疏忽,都有可能帶來殺身之禍。

    “多謝桓君。”梁嘯怒氣全消,恭恭敬敬的給囚徒施了一個大禮。“敢請桓君指點。”

    “兩軍相爭,多算者勝。”囚徒坦然的受了梁嘯一禮。“知已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于今之計,你應該想辦法弄清對手的真正意圖,才能有的放矢,對症下藥。”

    “那……怎麽才能搞清楚他的意思呢?”梁嘯有些撓頭。“我跟他不是很熟,現在又結了仇,他總不會告訴我他想幹什麽吧?”

    囚徒微微一笑:“欲知敵情,莫善于用間。”

    梁嘯愕然。為了對付一個胡來,連間諜都用上了,是不是有些太誇張了?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8-20 00:16
第013章 兼並


    梁嘯雖然覺得囚徒過于鄭重其事,卻也不敢怠慢。畢竟他的對手是廣陵城有名的纨绔。別看他現在表現得像個貴族,誰知道他的底線有多低。關系到自己的小命,再怎麽謹慎也不為過。

    在這個時代,殺人可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殺了人,要擔心並不是官府——找個地方躲一陣子,等天下大赦再出來,官府才懶得管以前的舊帳——而是受害者的家屬。他如果殺了胡來,有大把的人會替胡來報仇。他如果被胡來殺了,只剩下老娘一個,難道讓老娘一個女人為他報仇?

    因此,梁嘯還是按照囚徒的指點,先去偵察地形,再想辦法打探胡來的目的。

    一個好漢三個幫,梁嘯很自然的想到了死黨荼牛兒。

    荼牛兒又在挨打。

    荼牛兒捂著臉,鬼哭狼嚎,涕淚縱橫:“別打啦,別打啦,又不是我要去決鬥,我只是傳個話。”

    “傳話也不行。”施嬸一手掐著水桶腰,一手掄著一根青竹,照著荼牛兒可勁地招呼。“因為你傳了幾句話,胡家不肯要咱家的地了。地賣不出去,哪來的錢給你姊置辦嫁妝?你姊都十八了,再不嫁出去,把家底都吃空了,以後拿什麽給你娶媳婦?”

    “阿母,你這是怎麽說呢,好像我在家就是白吃白喝似的……”荼牛兒的姊姊荼花兒從屋裏衝了出來,一手掐著腰,一手揮著掃帚,攔在施嬸的面前。“阿母,你今天可得把話說清楚,要不然我可不依。”

    “唉呀,我說花兒,你就別湊熱鬧了。我什麽時候怪你了,我這不是怪你弟嗎?”

    “我弟是個傻子,他知道啥?”荼花兒不依不饒。“你這話明明是說給我聽的。”

    “你才是傻子呢。”荼牛兒急了,大聲罵道:“你就是因為傻才沒人要,呆在家裏白吃白喝,唉喲,你這瘋婆子,怎麽打人……”

    梁嘯哭笑不得。他本來是想找荼牛兒幫忙的,現在荼家因為好的事鬧得雞飛狗跳,他倒不好意思進去了。荼牛兒的老娘還好說,荼牛兒的姊姊荼花兒可是個潑辣的女子,撒起潑來,連荼牛兒都要讓三分。

    漢代女子出嫁大多比較早,十五六歲一般就嫁人了,有的甚至十三四歲就出門。荼花兒今年十八,按習俗,這就是大姑娘了,有淪為剩女的可能。她最恨的就是別人說她嫁不出去,這幾乎是她的逆鱗,一點就炸。梁嘯現在進去,弄不好就要挨她一頓揍。

    梁嘯無奈,只得將雙手攏在嘴邊,學了一聲布谷叫。荼家的大門哐當一聲響,一個人影竄了出來,沒等梁嘯說話,劈頭蓋臉就是兩掃帚,嘴裏還罵著:“哪來的傻小子,也不看看幾月份了,還學布谷叫。”

    梁嘯一看大事不好,掉頭就跑。荼花兒掄著掃帚,緊追不舍,一邊追一邊罵:“混帳東西,上次偷看我,我還沒找你呢,又來糊弄我弟,看我不抽死你。”

    梁嘯大窘。還有這事?原來的梁嘯品位可不怎麽高啊。

    “花兒,花兒……”梁媌站在遠處,揚了揚手,手中一片錦,在午後的陽光下閃閃發亮。荼花兒一看,眼睛頓時直了,立刻舍了梁嘯,換了一副笑臉,迎了上去,老遠就熱情的叫道:“嬸子,你叫我?”

    “這是上次剩下的一塊零頭,也沒什麽用場,送你做個帕子。”梁媌拉著荼花兒的手,親熱的摸了摸她的臉。“多俊的丫頭,以後不知道誰家有這個福氣,能把你娶回去,一准生幾個胖小子。花兒,什麽時候出嫁,跟嬸子說一聲,嬸子給你做個抱腹,也沾點喜氣。”

    “嬸子,人家還小呢。”荼花兒扭著腰,接過錦,愛不釋手,臉上的凶悍頓時變成了嬌豔的桃花。

    梁嘯松了一口氣,抹了抹額頭的冷汗。這荼花兒是影後啊,這表情轉換得也太快了。

    “看啥,還不快跑,再不跑,你家又要破財了。我姊做夢都想有一匹雙面錦,就差到你們家偷了。”荼牛兒在遠處跳著腳,叫了起來。

    梁嘯恍然大悟,轉身就跑。老娘梁媌織的雙面錦是一絕,市面上賣到一匹一金,給荼花兒做手帕的那一小塊就比一件衣服值錢,根本不是荼花兒這樣的姑娘用得起的。抱腹就是肚兜,對荼花兒來說,一塊雙面錦做的抱腹就是一頂霞帔,足以讓她在小姊妹們面前挺起腰杆。

    “你家怎麽又賣地,還要賣給胡家?”

    “不賣地,拿什麽給我姊置辦嫁妝?”荼牛兒沒好氣的說道:“這都十八了,再不嫁出去,連我娶媳婦的錢都得吃掉。我家那塊地都快被胡家的地包圍了,不賣給胡家,誰敢要?”

    “可賣地就是飲鸩止渴啊,沒了地,就沒糧食,沒有糧食,拿什麽交租?”

    據梁嘯所知,漢代的田賦名義上很輕,實際上很重。因為收田賦的時候,不管你家實際有多少田,都是按百畝的標准收的。一百五十畝也收這麽多,五十畝也收這麽多,地越少,田賦的負擔越重。賣地就是一個惡性循環,只要開了頭,基本就收不住了,一直到賣光為止。

    老娘梁媌一直不肯落籍,也有這個考慮在裏面。不落籍,就不用授田交賦,只要把裏正糊弄好就行。落了籍,成了編戶,就要授田,有了田就要交賦。哪怕根本沒拿到田,這一百畝的田賦也是免不了的。

    漢代前期輕賦的好處,都被那些占有大量田地的豪強們得去了。事實上,他們甚至連這一百畝的田賦都不要交,轉嫁到沒權沒勢的百姓頭上。正因為如此,土地兼並在文景盛世已經極為嚴重,鎮壓豪強,也成為漢武帝即位之後不得不面對的政治難題。

    荼牛兒歎了一口氣,一臉深沈的說道:“我想過了,實在不行,我再去盜幾個墓就是了。聽說城西又添了幾座新墳。”

    梁嘯有些慚愧。“牛兒,都是我連累了你。”

    “嘿,說這些話幹什麽,我們是好兄弟嘛。”荼牛兒不以為然的擺擺手。“就是沒你這件事,我家那幾塊地也保不住,遲早得賣光。唉,現在不是吳國啦,好時光,咱兄弟都沒趕上啊。”

    梁嘯嚇了一跳,連忙捂住荼牛兒的嘴。荼牛兒掙脫他,詫異的看著他。“你幹嘛,一驚一乍的?”

    “你能不能管住你這張嘴?”梁嘯嚴肅的說道:“沒事提什麽吳王?那可是叛逆,被人告發,砍了你這顆牛頭。”

    “又不是我一個人這麽說。”荼牛兒滿不在乎的晃著大腦袋。“我聽好幾個老人說過,做這江都國的百姓,真不如以前做吳國的百姓好。吳王的時候,田賦不用交,鹽隨便吃,多好啊。”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8-20 00:18
第014章 地形


    梁嘯大汗,卻又不得不承認荼牛兒說得有道理。

    吳楚之亂前,廣陵屬吳國,由吳王劉濞統治了四十年。

    吳國境內有山有海,劉濞煮海為鹽,開山鑄錢,免了國內百姓的賦稅,就連去京師衛戍的任務都由劉濞花錢代辦了。劉濞這麽做,當然沒按好心,可是對吳國的百姓來說,那幾十年的確是最好的日子。即使是以文景之治的盛世為背景,吳國的百姓依然過得不錯。

    劉濞死了,是大漢帝國的逆臣,遺臭萬年。可是對于曾經的吳國百姓來說,那卻是一段難得的好光景。

    百姓不懂什麽大道理,他們只關心自己的切身利益。劉濞讓他們過好日子,他們就念劉濞的好。至于劉濞是忠臣還是逆臣,與他們無關。再說了,他們是吳國的臣民,與遠在長安的漢朝沒什麽關系。

    直到現在,吳王劉濞的屍骨都快朽了,在百姓中的口碑還非常不錯。民間祭祀時,吳王也是神明之一,享受著曾經的吳國百姓的香火。這幾乎是半公開的秘密,楚婆婆給梁嘯招魂的神主牌上,就有吳王的位置。相比之下,荼牛兒的感慨很正常,倒是梁嘯這個穿越者的反應有些不對勁。

    梁嘯清楚,他還沒有真正融合進原來那個梁嘯的思維,再說下去,難免會露出破綻。他連忙轉換了話題,和荼牛兒商量起刺探軍情的事。

    一聽說梁嘯要按照行軍打仗的套路對付胡來,甚至還要用間諜,荼牛兒歡喜得抓耳撓腮,不用梁嘯開口,他就主動請纓去行間,而且一心要做反間。

    “阿嘯,我覺得吧,最好的辦法就是用反間。我們打一架,假裝反目成仇,然後我去見胡來,將胡來的心思搞得一清二楚。到時候,抽空給他下點藥,讓他拉得腿軟,你就可以不戰而勝了。”

    “你做間諜?”梁嘯打量了荼牛兒一番,連連搖頭。就算囚徒桓君沒和他說間諜須用機靈之人,他也覺得荼牛兒不適合。這個大嘴巴,哪是做間諜的材料。

    “你看不起我?”荼牛兒急了,拽著梁嘯的手臂,一副不答應就絕交的模樣。

    “不是看不起你。”梁嘯話鋒一轉。“我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幫忙。這件事只有你能辦,別人都辦不了。”

    “哦,是嗎?”荼牛兒轉怒為喜。“什麽重要的事?”

    “既然是行軍打仗,當然要勘查地形。不了解地形,怎麽排兵布陣?”

    “對頭,對頭。”荼牛兒眉飛色舞,喜上眉梢。“阿嘯,這個囚徒有兩下子,以前不會是個帶兵的吧?”

    梁嘯笑而不語。

    ……

    金匮山名字很響亮,其實只是一個大土坡,並沒有什麽險峻的地形。除了散落其間的墳茔之外,只有一些雜樹。

    漢人視死如生,喜歡厚葬,也因此造成了民間喜歡盜墓的風氣。

    盜墓,除了少數人是為了複仇泄憤之外,大部分是為了求財。墓室裏豐厚的財物,時時刻刻誘惑著那些行走在破産邊緣的窮人,甚至包括一些衣食無憂,卻想發橫財的人。

    梁嘯本人也經常幹這事,他就是在盜墓的時候挨了黑磚,喪了命的。

    故地重遊,特別是站在那個新挖的盜洞前,梁嘯唏噓不已。就是在這裏,他的靈魂穿越了兩千年,變成了一個西漢時代的頑劣少年。

    “阿嘯,胡來當時就藏在那裏。”荼牛兒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墳包,又指了指旁邊的草叢。“我是在這裏找到你的弩的。他打你的悶棍,你就打回來,在這裏伏擊他吧。一弩射死他,直接扔到洞裏埋了。”

    梁嘯對荼牛兒的建議嗤之以鼻。說得真輕巧,殺了胡來容易,想脫身就沒那麽簡單了。且不說胡來肯定會帶不少隨從來,就算是他一個人來,殺了他,胡家會不追查?

    官府也許不會管,但是胡家肯定不會罷休,他就等著逃亡吧。

    要報仇,得用點別的辦法,不能這麽簡單粗暴。一命抵一命不是不可以,可得看是誰的命,區區一個胡來,怎麽能和我相提並論。

    梁嘯仔細回想著囚徒桓君對他說過的話,查看著周圍的地形,尋找對自己有利,對胡來不利的地方。

    他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剛才站的位置。

    這裏是個不錯的地方,被三個相距十來步的墳包夾著,兩顆野桑樹,枝丫縱橫,粗的一棵有兩丈多高,樹皮粗糙,離地丈余處,一根粗大的樹枝斜伸出去,直指遼闊的大江。

    梁嘯看了看地形,向後退了幾步,發力助跑,踩著一個墳頭,一躍而起,伸手抓住樹枝,晃了兩下,蕩了上去,扶著樹幹,四處張望。

    “就在這裏。”梁嘯滿意的笑道:“牛兒,明天我們就在這裏等胡來。”

    “這裏?”荼牛兒仰著頭,看了一會。“這也不夠高啊,摔不死。”

    “摔是摔不死,不過我肯定能贏。”梁嘯知道無法和荼牛兒這個暴力殺人狂講道理,直接了當的說道:“牛兒,你上來看看。站在底下看,和站在上面看是不一樣的。”

    “且,有什麽不一樣。”荼牛兒不屑一顧,抱著樹木,使出狗熊上樹的本領,爬了上來。一站到斜伸出去的樹枝上,向下俯視,不由得咂了咂嘴。“阿嘯,好像是不太一樣呢。”

    梁嘯得意的笑了。每個人都有程度不同的恐高症,第一次站在高處,都會有眩暈感,更別說動手打架了。他在前面登慣了高樓,對高度感的適應又豈是這個時代的人能夠比擬的。在樹幹上打架,可以充分發揮他的優勢,將胡來置于不利之地。

    角抵需要穩固的下盤,如果他連站都站不穩了,還怎麽發揮角抵的威力?

    梁嘯扶著樹幹,得意洋洋的左顧右盼,四處張望。突然,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百步之外的一座舊墳前,兩人並肩而立,其中一人身形佝偻,一手拄杖,一手掩面,似乎正在哭泣。

    荼牛兒也看到了,吃了一驚。“咦,那不是住在你家的那個囚徒嗎?”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8-20 00:22
第015章 中計了


    刹那間,梁嘯豁然開朗,不由得想罵娘。

    據他所知,金匮山西坡沒有大規模的家族墓地,只有一片無主墳,也就是俗稱的亂葬崗。那裏的墳幾乎都沒有墓碑,插一塊木牌就算不錯,更多的連木牌都沒有,時間一長,根本不知道埋的是誰。

    這樣的墳,連梁嘯、荼牛兒這樣的頑劣少年都不願意光顧,因為裏面不可能有值錢的東西。

    囚徒所立的那座墳就是這樣的無主墳,梁嘯有印象,因為這座墳體量比較大,看起來像是合葬墓。囚徒來哭祭,難道是他家的祖墳?

    那他要找的桓生,會不會也被埋在這裏面?梁嘯惡毒的想。在石裏發現疑點後,他就沒有再去尋找這位桓生,囚徒桓君也沒有再問起。梁嘯懷疑,這位桓生很可能早就死了。

    他這麽想,是因為桓君身邊那個身影很像石裏的裏正,那雙羅圈腿很醒目。江都國少馬,有羅圈腿的人並不多見,特別是他這個年紀。

    “這家夥很危險啊。”梁嘯有些擔心起來。埋在亂葬墳裏的非奸即惡,跟這樣的人扯上關系,明智嗎?

    “阿嘯,你怎麽了,是不是怕了?”荼牛兒拔下一根草莖,叼在嘴裏,一臉的渾不吝,帶著三分鄙視。

    “你這豬腦殼,懂個毬啊。”梁嘯惱了,低聲罵道:“看到那個羅圈腿沒有?他分明就是石裏的那個裏正。他們明明認識,卻故意讓我們去找什麽桓生,這分明有鬼啊。這樣的亡命之徒難道不應該敬而遠之?”

    “敬而遠之?”荼牛兒瞪圓了眼睛。“阿嘯,你在說什麽啊,我怎麽聽不懂?”

    “這麽簡單的道理都聽不懂?你活該被你姊罵笨。”

    “不是。”荼牛兒急了,翻身就要站起。梁嘯一把拽住他,將他摁在草叢中。“小聲點,就你這一碰就著的暴脾氣,還想做奸細?”

    荼牛兒正在奮力掙紮,一聽梁嘯這句話,立刻軟了。他溫柔的撥開梁嘯的手,從草叢中擡起頭,吐掉嘴裏的泥,分辨道:“阿嘯,我覺得你這話不對啊。你要是覺得他們不是好人,就去告發他們,不僅不會被連累,說不定還能得一筆賞金。要是你同情他們,就應該多親近,又何必敬而遠之?這樣的高手可不容易見著,特別是那個裏正,那一腳踢得……幹他先人,現在想起來,我屁股還疼呢。”

    梁嘯一時無語。他覺得荼牛兒說得不對,可是又無法反駁。按道理說,對桓君這樣的人,要麽去告發,要麽去親近,兩者選其一,既不告發,又不親近,反倒顯得有些……懦弱怕事。

    我懦弱嗎?梁嘯反問自己。他一直覺得自己夠膽大的,甚至有些憤青,現在被荼牛兒這個渾人一反駁,卻發現自己原來並不像想象的那麽剛正。事到臨頭,第一個反應居然是躲,不是懦弱是什麽。

    梁嘯的臉有些熱,臊得慌。

    娘個皮,難道老子真是個語言的巨人,行動的矮子,只會打嘴炮,動不得真格的?

    不對!梁嘯忽然打了個激零,意識到問題所在。他雖然穿越成了梁嘯,但是他的思維還是二十一世紀的那個良民,所謂的憤青不過是在網上發發貼子,實際生活中,他從來沒有遇到這一類事情。

    可是荼牛兒則不同,他是真正的漢人。對他來說,率性而為並不是一句空話,而是很自然的反應。面對桓君這樣的人,要麽去告發,要麽去景仰,不存在什麽中間路線。

    “牛兒,你……說得對。”梁嘯撓了撓頭,心裏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在湧動,太陽穴呯呯直跳。

    “這就對了嘛。”荼牛兒得意的撇了撇嘴,爬了起來,彎著腰,潛行而去。

    “牛兒,你幹嘛去?”梁嘯低聲叫道。

    “上次那老小子踢了老子一腳,這仇還沒報呢,老子去揍他一頓,討回場子。”說著,荼牛兒一溜煙的跑了。他們從小就在這一帶玩耍,地形熟悉得很,梁嘯一看,就知道他這是迂回伏擊去了。

    梁嘯心中一動。荼牛兒力氣大,手也黑,不知道那個裏正會不會中招。萬一搞出人命,那可怎麽辦?梁嘯一邊擔心著,一邊四處亂瞅,瞅了一會兒,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麽,不由得嚇了一跳。

    “找埋人的地方麽?”身後突然想起一個聲音。

    梁嘯吃了一驚,下意識的跳了開去,同時擺出一個虛步亮掌的防備姿勢。

    “你學過手搏?”桓君詫異的看了梁嘯一眼。“這是哪家的拳藝?”

    梁嘯一看,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化身黃飛鴻了。他嘿嘿笑了兩聲,收起招式,四處看看,沒看到荼牛兒,也沒到裏正。“桓君,你到這兒來幹什麽?”

    “祭奠我的家人。”桓君四處看了一眼,目光轉向了那顆大樹。“怎麽,你想在樹上與胡來決鬥?”

    梁嘯吃了一驚。這厮雖然只有一只眼睛,可是眼光夠毒啊,這都看得出來?

    “桓君以為如何?”

    “如果是單打獨鬥,倒也不算差。”桓君拄著拐杖,圍著樹來回走了兩圈。“可萬一對方不講道義,以多欺少,你恐怕就不能全身而退了,免不了挨一頓揍,說不定還會被人隨便找個盜洞,就地埋了。”

    梁嘯一驚,意識到桓君可不是說空話。在樹上與胡來決鬥,他的確有優勢,可是萬一胡來惱羞成怒,以多欺少,他在樹上就成了衆矢之的,想跑都沒處跑。

    “在兵法上,這叫死地。”桓君不緊不慢地說道:“不過,死地並不代表就一定會死。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戰例也屢見不鮮,當年霸王破釜沈舟,在钜鹿城下大破秦軍四十萬。井陉之戰,韓信背水立陣,一舉破趙,都是死地求生。”

    梁嘯咧了咧嘴。我就是打個架而已,你有必要搞得這麽嚴肅嗎,居然給我上起了兵法課。他正准備說話,遠處突然傳來了荼牛兒殺豬般的慘叫聲。

    “阿嘯,救命啊——”

    梁嘯大吃一驚,擡頭瞪著桓君。“桓君,你說了這麽多,只是為了拖住我吧。”

    桓君微微一笑。“小子雖然反應慢,還算不笨。”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8-20 00:25
第016章 拜師


    荼牛兒被打成了豬頭。

    半邊臉腫了起來,圓滾滾的像個豬尿脬,還有了一個變了形的腳印。左眼腫得只剩下一條縫,嘴角帶血,說話漏風,大門牙只剩下一顆,身上全是混著青草葉汁的泥,衣服還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

    看到荼牛兒這副模樣,梁嘯嚇了一跳,這才多長時間,就輸成這樣?荼牛兒可不是什麽軟貨,這家夥力氣驚人,一套王八拳不知道放倒過多少對手。今天這是怎麽了?

    “阿嘯,別看了。”荼牛兒熱淚盈眶。“老子今天遇到真正的高手了。”

    梁嘯把目光轉身那位真正的高手。裏正負手而立,面如春風,連發絲都不帶亂一根的。見梁嘯看他,他笑了笑:“力氣不小,伏擊的地點也選得不錯,就是動靜太大了些,難掩人耳目。”

    “那你也沒必要下這麽狠的手吧?”

    “我沒有下狠手,否則他現在就不會還站著了。”裏正頓了頓,又道:“兩個小把戲還嚇不倒我,我沒必要取你們性命。”

    梁嘯後脊梁涼氣嗖嗖。我的個乖乖,這貨是真正的亡命徒啊,殺人都說得這麽雲淡風輕的。

    裏正也不理他,轉身對桓君施了一禮。桓君拄著拐杖,慢吞吞的向前走去,裏正緊隨其後。兩人走出十來步,桓君突然停住了腳步,回過頭。

    “梁嘯,箭士需要一個強悍的近衛,這小子是個不錯的人選,稍加調教,能以一當十。”

    梁嘯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反應,荼牛兒已經連滾帶爬了衝了出去,衝到裏正面前,撲倒在地,連連叩頭。裏正卻不理他,桓君也不看他,獨目卻盯著梁嘯。

    梁嘯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這是組團忽悠我來了啊,拿不下我,就迂回出擊,從荼牛兒身上找突破口。荼牛兒這笨蛋,也不問清楚這高手是什麽人就拜師,你能不能長點腦子?真是豬一樣的隊友啊。

    梁嘯走了過去,看看磕頭蟲一般的荼牛兒,再看看面帶微笑的桓君,一臉呆萌的眨了眨眼睛。“他都十五了,還練得出來?”

    “他天賦不錯,還有希望。”桓君滿意的打量著荼牛兒,就像打量一匹好馬。“不過,再等幾年,骨骼完全成形,就真的沒希望了。”

    荼牛兒一聽,頭磕得更猛了,一下一下撞著地,大有拜師不成就一頭撞死之意,聽得梁嘯心裏一抽一抽的,很不好受。這貨真是個坑啊!他暗自歎了一口氣,向桓君拱了拱手。“那就請桓君點撥點撥他吧。”

    “你不怕我們連累你?”桓君似笑非笑。“我們可不是什麽良善之輩,危險得很,你們也許該敬而遠之。”

    梁嘯把目光轉向剛才的藏身之處,心中震驚不已。“你……聽到了?”

    桓君沒說話,裏正卻哼了一聲:“這麽近都聽不到,還做什麽射聲士?”

    射聲士?梁嘯轉向桓君,嘴唇動了動,卻沒說話。他聽桓君說過射聲,卻不知道射聲究竟是什麽意思,現在聽裏正這麽一說,他大致猜到了一些。隔著這麽遠都能聽到他們說的話,就算他們沒有刻意壓低音量,桓君這耳朵也不是一般的好啊。

    ……

    就在荒墳之間,荼牛兒向裏正——鍾離期行了禮,正式拜他為師。

    約定好傳藝的時間,桓君在鍾離期的陪同下,緩緩遠去。他雖然斷了一條腿,可是腰杆卻挺得筆直,昂首挺胸,就像是凱旋的將軍。鍾離期緊隨其後,就像一個忠誠的衛士,不離不棄,誓死相隨。

    “唉喲——”荼牛兒摸著血泥混合的額頭,喜滋滋的說道:“阿嘯,謝謝你啊,老子這頓打沒白挨,拜了一個這麽牛逼的師傅,連束脩都沒要。哈哈,老子賺大發了。”

    “你笨死算了。”梁嘯瞪了他一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總覺得他們沒按什麽好心呢。牛兒,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考慮個毬啊。”荼牛兒眼睛一瞪,有些激動。“我可不想學我爹,一輩子做個農夫。大丈夫,不富貴,毋甯死。像你我這樣沒有家世的庶民,不冒險,哪裏還有希望可言?阿嘯,不要猶豫了,我們兄弟一起學藝,將來一起從軍,像高祖皇帝一樣,提三尺劍,砍出自己的富貴。”

    梁嘯暗自歎了一口氣。荼牛兒雖然辭不達意,卻說得有理。像他們這樣的庶民,如果不敢冒險,這一輩子都不會有出頭之日,就算是想安安穩穩的做個農夫也未必有機會。荼家的地不是一點點的賣了麽。

    富貴險中求,這話與其說是豪邁,不如說是無奈。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選擇啊。荼牛兒如此,梁嘯何嘗不是如此。所以,明知這兩個亡命徒別有用心,他也只有認了。

    “好吧,我們一起學藝,一起從軍。”梁嘯咬了咬牙,握緊了拳頭。

    ……

    廣陵城在望,桓君停住了腳步。

    “你先回去吧。”

    “喏。”鍾離期拱手施禮,轉身欲走。

    “明天約鬥,你照應些。”

    鍾離期愣了一下,笑道:“將軍不放心?”

    “如果是單打獨鬥,我倒沒什麽不放心的。可是猛虎難敵群狼,胡家富貴,隨從中很可能會有遊俠兒。梁嘯射藝還粗疏得很,一旦起了衝突,遇上高手,未必能自保。你幫我護著他,不要被人傷了。”

    鍾離期皺了皺眉。“將軍,屬下實在不明白,你為什麽對這個少年如此用心?及屬下看來,他似乎心有猶豫,未必能和將軍一條心呢。萬一將來……”

    “我自有分寸。”桓君瞥了鍾離期一眼,沈吟片刻,又道:“臨事而懼,好謀而成,只有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勇者,才有可能成為真正的大將。欲求大富貴,需要這樣的人。”

    鍾離期笑了。“果真如此,那屬下就放心了。”

    “嗯,這裏的事暫時交給你,我要出門一趟,快不過十數日,慢不過百日,我必回來。屆時梁嘯根基初成,我正好教他操弓。”

    “將軍放心,百日之後,我會將這兩塊初經切磋的璞玉交給將軍。”

    “你下手輕點。”桓君瞅了一眼鍾離期。“我們現在可不是在軍中,沒有那麽多人讓你折騰。欲速則不達,美玉需用心琢磨,良材更需耐心調教。若你急于求成,毀了他們,我可饒不了你。”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8-20 00:29
第017章 挖坑


    梁嘯沒有立刻離開,他繞著金匮山又轉了幾圈,反複考慮桓君的建議。

    雖然覺得打個架也要用兵法有點誇張,可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胡來不講道義,非要置他于死地呢?從之前的經曆來看,這個可能性還真不小。

    荼牛兒捧著臉跟在後面,疼得哼哼唧唧。“阿嘯,你轉魂啊?清明早過了,臘祭還早著呢。”

    “閉嘴!”梁嘯沒好氣的喝道:“你知道桓君為什麽要收你為徒嗎?”

    “因為我資質好,天生萬人敵。”

    “呸,你這不要臉的豬頭。”梁嘯痛心疾首。“記清楚了,他收你為徒,是讓你保護我。”

    “他不收我,我也要保護你啊。”荼牛兒跳過一道溝,臉上的肉晃了起來,疼得他直吸冷氣。“阿嘯,咱倆是從小玩到大的兄弟,你保護我,我保護你是天經地義的啊。以前不都是這麽幹的嗎?”

    “以前只是打架,以後就是打仗了。”梁嘯仔細觀察著四周的地形。“打架打輸了,最多被人打成豬頭。打仗打輸了,是會送命的。我是獨子,你也是獨子,誰都不能死,你明白嗎?”

    荼牛兒半懂不懂的應了一聲,想了想,又說道:“那跟你現在轉魂有什麽關系?”

    梁嘯惱了,轉身照著荼牛兒臉上殘存的鞋底印點了一下。“你才轉魂呢,我這是勘察地形,懂不?”

    “疼!疼!疼!”荼牛兒殺豬般的慘叫起來,跳著腳大罵:“阿嘯,你當這是什麽?這是我的臉唉!”

    “疼(藤)?還瓜呢。”梁嘯把剛才桓君的意見說了一遍,也不知道荼牛兒聽進去沒有,不過,梁嘯自己倒是整理出一點思路來了。

    死路不可怕。有時候死路反而是生路,就看你怎麽用了。韓信背水立陣,是自尋死路,可是他卻因此取得了大勝。在樹上與胡來對陣,的確不容易逃跑,可是至少能保證不會一開始就落入圍攻。

    關鍵在于打贏了之後,萬一胡來不講道義,該怎麽逃。

    梁嘯叉著腰,站在一個無主墳頭上,四處張望,腦子裏模擬起發生衝突時的逃跑路徑。他選定了一條路,為保萬全,來來回回的跑了兩趟,又覺得不太合適,時間似乎耗得太長了。重新找了一條,又覺得快雖快,但是坡度太大,有點陡,萬一失足,摔個狗吃屎,那就麻煩了。

    梁嘯反複考慮了很久,正准備放棄,忽然看到兩個盜洞。他靈機一動,對站在一旁仰著脖子,一臉景仰的荼牛兒說道:“牛兒,你能找幾個人幫忙嗎?”

    “找人沒問題,幫什麽忙?上次那兩小子吃了雞,還欠我一個人情呢。找他們幫忙,一喊就到。”

    “盜墓!”

    “這個我喜歡!”荼牛兒一躍而起,隨即又捧著臉蹲了下去,嘴裏絲絲抽著冷氣。

    梁嘯沒空理他。他沿著那條選定的逃生之路,來回走了兩趟,指定了幾個地點,讓荼牛兒連夜找人來挖。盜墓當然是掩飾,這些墓都被人盜過幾次了,能有什麽好東西。挖坑才是他真正的目的。選定一條看起來必死之路,再在上面挖幾個坑,到時候如果有人追來,嘿嘿……

    “明天天亮之前,一定要搞定。”梁嘯著重的吩咐道。

    “阿嘯,你放心吧。”荼牛兒捧著臉。“我這樣子也不敢回家啊,今天就在這裏蹲一宿了。我阿母若是問起,你就說我和別人玩耍去了,千萬別提我挨揍的事。”

    梁嘯看看荼牛兒那張變了形的臉,想笑又沒好意思笑。荼牛兒卻出奇的敏感,瞪了梁嘯一眼,哼哼了兩聲,示威的揚了揚拳頭。梁嘯連忙收起了笑容,免得刺激荼牛兒。

    “你自己小心,如果看到胡來,躲遠一些。”

    “放心吧,就我這樣子,就算撞到胡來,他也認不出。”

    ……

    梁嘯一個人回到家,天色已經快黑了。東廂房裏漆黑一片,聽不到一點聲音。梁嘯很是奇怪,跑去敲門。桓君沒出來,梁媌卻從西廂房走了出來。

    “嘯兒,桓君出遠門了,說是有一段時間才能回來。”

    梁嘯很奇怪。“阿母,他沒留什麽話嗎?”

    “沒說什麽,只是讓你好好練箭。嘯兒,你確定向他學射了嗎?”

    梁嘯撓撓頭。“阿母,我……我覺得他……”

    不等梁嘯說完,梁媌就給出了明確的意見。“桓君是個英雄,你好好跟他學,切不可敷衍了事,白白浪費了這個難得的機緣。”

    “可是,阿母,我總覺得……”

    “奇人必有奇行,沒什麽好奇怪的。”梁媌漫不經心的說道:“桓君不是草莽中人,你跟著他,總比自己亂撞的好。”

    梁嘯咂了咂嘴,沒有再說什麽。老娘很有主張,似乎比他對桓君還有信心,他倒不好說些什麽了。他回到屋,吃了晚飯,順手收拾了碗筷,又到西廂房盯著織機練目力。看看來回穿梭的織梭,腦子裏卻在想著金匮山的地形,也不知道荼牛兒有沒有找到人,一夜時間,能不能把坑挖好。

    “嘯兒,你有心思?”梁媌一邊推著織機,一邊說道。

    “啊?沒有。”梁嘯隨口應了一聲,想了想,又說道:“阿母,明天我要去應胡來的約,可能會有危險。”

    梁媌的手慢了一下,隨即又動了起來。她瞟了梁嘯一眼:“你做好准備了嗎?”

    “我去看了一下地勢,做了一些准備,牛兒沒回來,就是連夜准備退路。”

    梁嘯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連拜師的事情都沒有漏掉。梁媌手上忙個不停,絲毫不亂,也不知道她聽明白了沒有。直到梁嘯說完了,梁媌才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擡起頭,盯著梁嘯。

    “嘯兒,你和胡來之間有什麽恩怨,怎麽會鬧到這麽嚴重的地步?”

    “我……也不清楚。”梁嘯心虛的撓撓頭。

    “你想辦法搞清楚這件事。”梁媌重新忙碌起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如果恩怨可解,就趁早解了。如果不可解,也要早做准備,是戰是走,總得有個章程。”

    梁嘯驚愕的看著老娘,心中震撼不已。我的親娘唉,你絕對不是普通人啊。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8-21 00:11
第018章 弓意


    “阿母,你認識那麽多字,一定讀過書吧?”梁嘯試探著說道:“讓我猜猜,你一定出身名門,大家閨秀,從小接受過許多大儒的教導……”

    梁媌“噗哧”一聲笑了起來。“字識得幾個,卻不敢說讀過書。才子也見過幾個,卻沒什麽大儒。至于我的家世麽,雖說不至于揭不開鍋,卻也談不上名門。嘯兒,你若是想依靠外家,只怕是要落空了。”

    梁嘯尴尬的笑笑。“阿母,你都讀過什麽書,怎麽不教教我?”

    “我會的都教了,你自己不想學,怎麽反倒怪我。”梁媌笑道:“你這孩子,正經本事沒學著,先學會了賴皮。這可不是男兒應有的擔當。”

    “呃……阿母,我只是問問而已,沒這麽嚴重吧。那個……就算不是名門,也得有個名姓吧?為什麽這麽多年,我都沒見過你母家的人?”

    “你想知道我母家?”梁媌停下了手中的活計,語氣有些不善。梁嘯咂了咂嘴,不知道是不是該繼續問下去。他聽得出來,就和不願意提起他的父親是誰一樣,老娘也不願意提起她的娘家。

    “阿母如果不願意說,那便當我沒說。”

    “不是我不願意說,而是時候未到。”梁媌歎了一口氣。“嘯兒,好好努力,等你封侯拜將,阿母會告訴你一切。現在不行,告訴你也只會自取其辱。”

    “自取其辱?”梁嘯品咂著這四個字,略有所思。他看著眼神落寞的母親,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慢慢的吐了出來。“阿母,你放心吧,我會努力的,到時候衣錦還鄉,看誰還敢瞧不起你。”

    “如此,方是我兒。”梁媌再次推動織機。“哐!哐!”每一聲都撞在梁嘯的心裏,有一種久違的感覺慢慢蘇醒。

    ……

    梁嘯做了一夜的夢。

    他一會兒夢見自己回到了前世的辦公室,正與前台新來的小妹妹調笑;一會兒夢見自己在金匮山,在樹上與胡來撕打;一會兒又夢見身處戰場,戰旗亂舞,箭矢飛馳,喊殺聲震天,一個個面目猙獰的敵人舉著戰刀,蜂擁而至。

    恍惚中,戰鼓聲變成了織機的撞擊聲,箭矢飛馳的厲嘯聲也變成了織梭滑過織錦的摩擦聲。

    梁嘯坐了起來,渾身冷汗。

    西廂房寂靜無聲。為了不影響他休息,阿母提前半個時辰結束了工作。可是,阿母那一句“自取其辱”卻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裏。梁媌再剛強,畢竟只是一個女子,若不是遇到了無法承受的恥辱,她不會帶著一個孩子遠走他鄉,寄人籬下。

    梁嘯估計這件事跟他有莫大的幹系,阿母受辱的根源很可能就是未婚生子。漢代的女子地位不低,改嫁、再嫁屢見不鮮,但是未婚生子卻很難被人接受,特別是有一定身份的家族。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漢人不喜歡忍氣吞聲,衣錦還鄉就成了阿母最大的期望。要想衣錦還鄉,對梁嘯來說,只有一條路:封侯拜將。他有一雙善射的猿臂,從軍立功,對他來說是最有可能成功的選擇。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漢承秦制,對于普通百姓來說,耕戰是他們唯一的使命。種地是不可能出人頭地的,唯有征戰可以立功,可以增爵,甚至可能封侯——雖然希望也很渺茫,但比起為吏,這條路至少要現實得多。

    漢高祖有白馬之盟:非功不得封侯。這個功主要就是指軍功。沒有軍功,就算做到丞相也不能封侯。丞相封侯是從公孫弘起,而公孫弘本人可能還在東海放豬呢。梁媌就算見過世面,也不可能知道在不久的將來,文臣也可以封侯。

    然而,就算知道文臣可以封侯,對梁嘯本人來說,那依然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這年頭讀書可不是易事,桓君這樣的高手不多,通經的大儒更少。整個江都國可能都找不出一個通經的儒生,更別說大儒了。

    梁嘯明知桓君非良善之輩,卻又不能棄之不顧,更因為荼牛兒拜師心切而半推半就,就是因為他意識到,要想出人頭地,這個險不冒也得冒。他根本沒什麽選擇。

    “商鞅,我日你先人。”兩世為人,梁嘯第一次對商鞅這個法家先賢爆了粗口。沒辦法,耕戰立國,重農抑商,商鞅就是始作俑者。如果不是這個國策,梁嘯也許可以憑著阿母梁媌精湛的雙面錦技藝致富,有了這個國策,就算他家累千金,也不過是卑賤的商人一枚,朝廷什麽時候想割肉就什麽時候割肉。

    一想到不久後漢武帝的告緍令,梁嘯就只能苦笑。難道我奮鬥了一生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人告發?

    我才沒那麽傻呢,我也要做統治階級,我要做吃肉的。

    梁嘯睡不著,幹脆起身,也不點燈,就著稀疏的門板裏透進的月光,開始演練開弓。

    一遍,兩遍。

    十遍,百遍。

    在黑暗之中,梁嘯不知疲倦的反複練習,就像在封侯的光明大道上狂奔。也許是因為沒有光線,只能全神貫注的感受自己的身體,也許是知道自己沒有其他的選擇,只有努力練習,才有可能實現對阿母的諾言,梁嘯練得得特別投入。

    不知道什麽時候,當梁嘯彎下腰,手指再一次勾上那根並不存在的弦時,他聽到自己的腰部“啪嗒”一聲輕響,一道微弱的熱流從後腰彌漫開來,轉著腰轉了一圈,在肚臍下方會聚,暖洋洋的,特別舒服。

    梁嘯大喜,卻不敢得意忘形,他細細的品味著這種奇妙的感覺。

    慢慢的,一點麻酥酥的感覺沿著脊柱慢慢上升,在後背處停住,慢慢聚積,微微發脹。

    梁嘯閉上眼睛,慢慢的張開雙臂,直起身體,再一次做出開弓的姿勢。

    後背處的熱流散開,分成兩道,沿著手臂,流到指端。梁嘯覺得手指微微發脹,蠢蠢欲動。他深吸一口氣,身體微微後仰,整個人就像一張反曲弓,被一根無形的弦慢慢繃緊。

    梁嘯的腦海裏突然蹦出一句話:行走坐臥,身不離弓。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8-21 00:14
第019章 求神


    梁嘯的腦海裏突然蹦出一句話:行走坐臥,身不離弓。

    剛聽到桓君這句話的時候,梁嘯並沒有太大的感觸,只當是桓君要求勤加練習,不可須臾懈怠的意思。直到這時,感受到身體內那微弱卻又非常實在的力量感,他才真正的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梁嘯很興奮,卻沒有沈湎于興奮之中。他知道這是一個契機,知道如何把握這個契機,比急急忙忙的練習更有用。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掌握學習方法,比學到具體的知識更重要。

    梁嘯坐了下來,從頭開始,細細的揣摩自己練習開弓的過程。

    桓君收了他的弓,讓他空手練習開弓百日。

    日複一日的練習,用心體會每一個動作的細微變化,盡可能的模仿桓君的開弓動作,直到動作熟練自然,行雲流水。

    黑暗中練習,心無旁骛,全身心的投入,直到腰部微熱,勁力通達。

    可是,靶子在哪裏?既然是射箭,為什麽桓君一直沒有提到靶子。他讓他練習射箭的動作,卻沒有讓他瞄准一個目標。

    沒有靶子,黑暗中練習。梁嘯想了很久,直到把這兩件事聯系在了一起,他才恍然大悟。

    這個步驟的訓練目的應該是正體正意,正體的目的是要糾正動作,正意的目的則是訓練注意力。射箭是一個要求注意力高度集中的運動,目標至少在幾十步之外,甚至可能在百步之外,差之毫厘,失之千裏,如果不能高度集中,怎麽可能命中目標?

    不設靶子,是不希望在動作成型之前産生幹擾,黑暗中練習,正好將視覺的作用抑制到最低,最大限度的集中注意力,所以才能留意到身體的細微變化。如果眼前有景,就算他很用心,也可能會將這個細節漏過去。

    想通了這一點,梁嘯有了方向。他再次站了起來,按照剛才的心得,繼續練習。剛才只是自發,現在卻是自覺。他一遍遍的練習著開弓的動作,感受著腰背上的細微變化。有了這些變化為標准,他對開弓動作的理解又深了一層。

    梁嘯一次次的練習,直到一縷陽光透過門縫,照在他的腳上。

    梁嘯停止了練習,渾身暖洋洋的,有些微汗,氣息卻越發的深沈綿長。就連梁媌都注意到了這一點,吃早飯的時候,梁媌看了梁嘯幾眼。

    “怎麽了?”梁嘯一般大口大口的喝著米粥,一邊問道:“難道我臉上有花?”

    “花兒倒沒有,可是你的眼神很亮,看起來精神不錯。嘯兒,你今天一定能贏。”

    梁嘯這才想起今天還要和胡來決鬥,而荼牛兒和兩個小夥伴在金匮山挖了一夜的坑,一直沒有回來。他想了想,將最後兩口粥倒進嘴裏,拿起自己的小弩,轉身出了門。

    “嘯兒,等等。”梁媌追了出來,將一只綁好的活雞塞進梁嘯手裏。“經過社樹的時候,祭一下社神,保佑你旗開得勝。”

    “祭社神啊?”梁嘯拎著雞,心裏有些猶豫。他從來沒指望社神保佑他,倒是心疼這幾只雞。自從他“病”了一場之後,家裏幾只雞送的送,吃的吃,就剩下這最後一只了。送給社神,有這必要嗎?

    “快去啊,別磨蹭!算了算了,我自己去吧,你忙你的去。”

    見梁嘯猶豫,梁媌也不指望他了,轉身拿起准備好的酒,提著雞,出門直奔社樹。梁嘯跟在後面,看著老娘風風火火的樣子,鼻子一酸。不管她多麽大氣,多麽有主見,這時候也有些六神無主,只好求神拜佛了。

    哦,對了,這時候還沒佛呢。

    來到社樹下,梁媌將雞擺在社壇前,倒上酒,雙掌合什,拜了兩拜,嘴裏念念有詞,又趴在地上,磕了幾個頭。見梁嘯站在一旁,又拉著梁嘯過來磕頭。梁嘯雖然不情願,卻還是跪了下來,拜了幾拜,正好聽到老娘的詛咒詞。

    “兵主蚩尤,東王公,西王母,東皇太一,大司命……”一連串的神仙名號之後,梁媌鄭重起誓。“我兒梁嘯與人決鬥,請各路神仙保佑,若能平安歸來,必飨以豬犬各一,酒一鬥。若有閃失,必毀爾神祠,斷爾煙火……”

    梁嘯聽得頭皮發麻,連忙扯了扯老娘的袖子。“阿母,這……不太好吧,神仙聽了會不高興的。”

    梁媌卻不以為然。“阿嘯,你還小,不懂。神仙也是吃硬不吃軟,一味討好是不行的,要把利害講清楚,他們才會幫忙。要不然,他們就和那些胥吏一樣,才不理你呢。”

    梁嘯暴汗。這漢人的思維果然與後人不一樣啊,不僅要和神仙講條件,甚至敢威脅神仙。

    “梁嬸,你們這是幹什麽?”荼花兒從院裏走了出來,正好看到這一幕,揚起手臂,打了個招呼。“是給阿嘯求媳婦麽?看中了誰家的女子?”

    “花兒啊,這麽早。”梁媌站了起來,拍拍膝蓋上的土。“不是,梁嘯要和人家決鬥,我來求社神保佑。”

    “是這樣啊。對了,阿嘯,看見我弟了嗎?他一夜都沒回來,也不知道死在哪兒了。”

    梁嘯翻了個白眼。“花姊,牛兒好著呢,他昨天看到了一個新墳,打算去挖挖看,給你准備點嫁妝。”

    “呸!阿嘯,你這個沒良心的,你娶媳婦的時候,希望你媳婦用死人的東西做嫁妝嗎?”荼花兒一邊罵著,一邊操起手中的掃帚,氣勢洶洶的奔了過來。

    梁嘯一看大勢不好,撒腿就跑。梁媌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荼花兒,笑盈盈的說道:“花兒,我看你眉間帶喜,這是喜事將近的兆頭啊。”

    “是嗎?”荼花兒立刻羞澀起來,把梁嘯丟在一邊,扭扭捏捏的說道:“梁嬸,你什麽時候學會看相了,是不是聽到了什麽風聲?”

    “那還用說嘛,花兒這麽能幹的女子,不知道多少人家搶著娶呢。”

    “唉——”荼花兒幽幽的歎了一口氣。“能幹又有什麽用。現在的人家都勢利得很,沒有嫁妝,可看不上眼呢。這不,我阿母好不容易和胡家談妥了賣地的事,被我弟那傻小子一折騰,又黃了。”

    “你弟現在可不一般了呢。”梁媌拉著荼花兒的手,故作神秘的說道:“我聽阿嘯說,他拜了一個很高明的師傅,將來練就一身武藝,從軍立功,受爵賜田,還能忘了你這個姊姊?”

    荼花兒轉怒為喜。“此話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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