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漢箭神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mk2258 2015-8-12 19:49:2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1 327607
OSos 發表於 2016-2-17 10:40
第080章 打臉
    readx;    面對群情激奮的郎官們,梁嘯雖然心裡有些慌,卻不肯落了下風,臉上的譏諷之色更濃。

    他很清楚,漢人最看不起懦夫,更何況這些眼高於頂的年輕郎官。能夠侍衛未央宮的人,絕對都是從各地精挑細選的佼佼者,不僅武藝精湛,而且家世清白,也就是所謂的良家子,很多人的父祖就是帝國的高級官員,自視甚高,要與他們為伍,軟弱怕事是不行的。

    寧可今天被群毆一頓,打得鼻青眼腫,頭破血流,被人抬出去,他也不能說一句軟話,被人轟出去。否則他以後就很難在長安立足了,也會被劉徹看輕,好容易等來的機會也會付之東流。

    想到這裡,梁嘯的腰桿挺得更直。他轉過身,從荼牛兒手中接過弓,杵在地上,用力將弓扳彎,掛上弦,又從荼牛兒手中接過一囊箭,背在背上,緩緩環視一週。

    「李將軍說了,未央郎護衛天子,責任重大,不留閒人。諸位既然都是未央郎,想必都是射藝出眾的高手。梁嘯不才,想與諸位比試一番,看看李將軍是所言不虛,還是故意刁難。」

    眾郎官互相看了一眼,氣勢頓弱。他們的箭術的確不差,可是要射百步外的目標,那就沒什麼把握了。他們都清楚,李廣這個要求的確有刁難的成份,只是誰也沒想到這個兩腿向外撇,一看就是剛學騎馬的小子居然敢向他們所有人挑戰,並且當面指責李廣刁難他。

    這是個刺兒頭!郎官們在憤怒的同時,又對梁嘯多了幾分好奇,幾分欣賞。

    「我來!」一個少年郎官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走到梁嘯面前,打量了梁嘯一眼,不禁一怔。他看看梁嘯,又看看李當戶,舔了舔嘴唇,眼神有些怪異。

    他正是李廣次子,李當戶的弟弟李敢,也是未央郎中的一員。

    「二弟,退下!」李當戶喝了一聲,走到李廣面前,低聲說了幾句。沒等李當戶說完,李廣冷笑一聲,將他推到一旁,走到梁嘯面前,輕蔑的笑道:「看不出你倒有些膽色。既然如此,可敢與我比試一番?」

    梁嘯打量了他一眼,撇撇嘴。「將軍莫急,與你麾下的郎官們一一較量之後,我自會與將軍決一高下。」

    「一一較量?」李廣怔住了。「你要與他們所有人一一較量?」

    「當然,只有如此,才能知道將軍所言是否屬實。」梁嘯轉過身,面對百步外的箭侯,抽出四枝箭,一枝箭掛在弦上,三枝箭夾在手指中,垂弓指地,深吸了一口氣,引弓至滿,「嗖」的一箭射出。

    開弓如滿月,箭去似流星。梁嘯一口氣連射四箭,只有一箭中的,三箭射空。

    噓聲一片,郎官們毫不掩飾的表示了自己的鄙視,更有人毫不客氣的嘲諷道:「喲——這箭術,真準。」

    「哈哈,也不能怪他,他師傅廢了之後才教他的嘛。」

    李廣搖了搖頭,瞪了李當戶一眼。李當戶也有些擔心。這個距離顯然超出了梁嘯的可控範圍,照這個形勢,梁嘯很可能會出個大醜。如此一來,只怕天子都會失望。

    梁嘯卻不慌不忙,吸了兩口氣,再次抽出四枝箭,連射四箭。這一次,四箭中有兩箭射中箭侯。

    周圍的嘲笑聲弱了些,郎官們互相看看,底氣有些不足。李當戶鬆了一口氣,李廣的眼神卻露出異色,多了幾分興趣。

    看到兩箭中侯,梁嘯心中大定。

    到目前為止,他練得最多的是八十步,命中率保持在八成以上。百步外的目標練得不多,命中率也不高,只在三四成左右,運氣好的時候可以達到五成。但是,今天的比試,他卻非常有把握,因為他相信,這些郎官不可能所有人都比他強。

    普通人弓射的距離是六十步,十二箭射中六箭就算合格。八十步,對普通人來說就有些難度了,弓射百步,命中率在五成以上,絕對是高手。這些郎官是精挑細選的佼佼者,肯定比一般人強,六十步沒難度,八十步也有把握,可是到一百步,那就有些危險了。

    在這樣的距離,即使以善射著稱的李廣也做不到百發百中,何況是這些郎官。

    就算他剩下的四箭全部射空,十二箭只射中三箭,他依然有把握贏過一兩個人。哪怕只能贏一個,他就能證明李廣是在刁難他,是說大話。更何況射了八箭之後,他熟悉了這裡的環境,有把握至少再中一箭,將命中率提高到三成以上。

    梁嘯心定氣閒,神不外馳,穩如泰山。一箭射出,正中箭侯!

    「唉——」周圍想起幾聲嘆息。這一箭中侯,梁嘯的命中率已經超過三成,勝利在望,他們要想取勝,已經不太可能了。

    「嗖!」梁嘯再發一箭,又是一箭命中。

    周圍響起一陣鬱悶的嘆息聲,夾雜著幾句咒罵。梁嘯已經射中五箭,超過了三分之一的郎官。

    李當戶鬆了一口氣。到這一步,梁嘯已經保住了臉面,不會有人再恥笑他了。這樣的成績,就算是他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看了二弟李敢一眼,嘴角微挑。李敢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的扮了個鬼臉。

    李廣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梁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進入了「手中有弓,心中無弓」的心境,甚至連一點激動都沒有。他手指一動,又搭上一枝箭,雙目凝視著遠處的箭侯,深吸一口氣,身體微仰,脊柱如弓,一滿即放。

    弓弦一顫,羽箭離弦,正中箭侯中部的正鵠。

    「中鵠!」李敢驚叫一聲。

    漢代箭侯為長方形,中間那部分稱為正,又叫鵠,射中鵠相當於後世的**環,非常難得。

    李廣盯著梁嘯,眼神微縮,眼中的異色更濃。圍觀的郎官們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巴。百步外射中正鵠絕非易事,他們之中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能夠做到。梁嘯射中正鵠,就算有偶然的成份,也足以證明他的笛藝已經超過了至少一半郎官,具備了向李廣挑戰的實力。

    六箭中侯,而且有一箭中鵠,梁嘯勝劵在握,心中大定,最後的一絲緊張也煙消雲散。他嘴角微挑,閉上了眼睛,吐出一口氣。片刻之後,他突然睜開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搭箭,勾弦,開弓,身體微仰,脊柱如弓。

    一滿即放。

    「嗡!」弓弦輕響。

    「嗖!」羽箭離弦,箭羽拂動,如驚鴻出水。

    「啪!」羽箭正中箭侯中心,皮質的箭侯被箭矢刺穿,發出「嗤」的一聲輕響。

    郎官們齊齊的倒吸一口冷氣,目瞪口呆。李敢興奮的大叫一聲:「中的!」

    鵠的中心稱質,又稱的,也就是人們常說的「一箭中的」的「的」,射中的,就相當於後世的十環,在某種程度上已經不是射藝所能決定的了,還要有相當好的運氣。

    梁嘯不僅射藝精湛,運氣也好到爆棚。此時此刻,就算是李廣應戰,也未必有把握贏他。

    不少郎官在心中哀嘆。今天出門沒看天氣,霉運當頭啊,要不然怎麼會遇到這麼詭異的事,居然有人一箭射中了的,而且是初次報到的同事。

    不僅郎官們感慨萬千,就連梁嘯自己都覺得很意外。四箭竟然全中!這是他平時練習都沒遇到過的超水平發揮,真是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

    梁嘯也不看李廣等人,自顧自的收弓,向後退了一步,然後默默的等著。

    周圍一片寂靜,只有粗重的喘息聲,卻沒人說話。一道道或驚訝,或憤怒,或無奈的目光落在梁嘯的臉上。不少郎官漲紅了臉,眼睛快要噴火。這個看起來貌不驚人,甚至還有些粗魯的少年竟然有這樣的射藝?一百步,十二箭射中了七箭,而且一箭中鵠,一箭中的,運氣好得讓人不敢相信。

    這場比試剛剛開始,郎官們還沒有舉弓,梁嘯就贏了,而且贏得乾淨利落,不留餘地。

    李廣非常尷尬。他沒料到梁嘯如此強硬,更沒料到梁嘯的射藝這麼精湛。他瞪了李當戶一眼,惱怒不已。

    李當戶也很無奈,面對不講理的老子,他只能苦笑。他知道梁嘯的脾氣和射藝,他試圖阻止過,可是沒成功。到了這一步,他也沒辦法挽回。

    李廣的次子李敢看看遠處的箭侯,再看看李當戶,臉火辣辣的。他有心上前為父親解圍,可是他自己清楚,這麼遠距離,他根本射不出這樣的成績,上去也是丟臉。

    梁嘯等了片刻,見沒人上前試射。他微微一笑,衝著李廣拱了拱手,轉身就走。他雖然什麼也沒說,可是這一聲笑,卻像一記耳光,狠狠的打在李廣以及所有郎官的臉上。

    李當戶搖搖頭,追了出來,拉住梁嘯。「梁兄留步。」

    梁嘯停住了腳步,苦笑道:「李兄,不是我不想留,你也看到了,是令尊不想要我。初次見面,他就給我這麼一個下馬威,就算勉強留下來,我還能在未央宮郎署立足嗎?」

    李當戶欲言又止。他想了想。「這樣吧,我先帶你去找住處,入署的事稍候再說。家父是軍人,生性如此,還請梁兄不要記懷。」

    「李兄放心吧,我對令尊還是一如既往的仰慕。不過,我倆不投緣,恐怕難以共事。」

    李當戶苦笑,暗自長嘆了一聲。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實在大出他的意料。一時之間,他也沒什麼好的對策。他帶著梁嘯出了城,在離城門不遠的地方,走進一個名為萬戶的裡舍,來到一座小院前。

    「梁兄,以後要在宮裡當值,住得太遠,殊為不便。平陽侯命我為你挑了一個住處,雖不甚大,卻頗為乾淨,供你一家人居住甚是合適。」

    梁嘯正準備說話,隔壁的院門開了,一個大個子彎著腰走了出來,看了一眼,大叫一聲:「梁嘯,你害得我好苦!」

    梁嘯抬頭一看,這不是那位一見面就要換|妻的東方朔麼,他怎麼也住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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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os 發表於 2016-2-17 10:41
第081章 傳承與進取
    不由分說,東方朔邁開兩條大長腿,趕到梁嘯面前,伸出比梁嘯的猿臂還要長的手臂,拽住梁嘯就往屋裡拖,看起來像是搶親似的,讓梁嘯有一種強烈的不安。

    不得不說,身大力不虧,東方朔這九尺三寸的身材不是白長的,力氣大得連梁嘯都抵擋不住,直接被他拽進了屋,摁在席上。

    「快說,這定式是怎麼得出來的?」

    梁嘯看看地上一大堆算籌,沒看懂。「什麼定式?」

    東方朔有些急眼,眼里布滿血絲,還有一個大大的黑眼圈,看起來熬了不少夜。他指著地上的自籌,大聲嚷道:「這就是鄧國斌說的定式,他說了半天,我也沒聽懂,你給我講講,你是怎麼得出這個定式的。」

    梁嘯愕然。原來漢人計算是這樣啊,這一大堆算籌,我的乖乖,看就看暈了。如果不是東方朔說這是計算千秋週期的定式,就算擺在他面前一輩子,他也認不出來啊。

    「我不知道,這個定式不是我得出來的,是他自己得出來的。」

    「那你說的那個什麼圖,又是怎麼個意思?」東方朔的聲音大了起來,捲袖子,擼胳膊,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和梁嘯開打的意思,看得荼牛兒一陣陣心慌,連忙趕到堂上,隨時準備出手,保護梁嘯。

    梁嘯笑了。「那個圖啊,倒是我的個人心得。不過,這個圖比定式更重要,而且有些複雜,一言兩語的說不清楚。東方兄,我今天還有事,就不和你說了,等我搬過來,我們再慢慢探討,如何?」

    「不行!」東方朔一瞪眼。「難道我還要讓鄧國斌再得意幾天嗎,我一天也忍受不了。細君,細君,你去將我那劍賣了,沽酒榷肉,我有貴客。」

    一個年輕女子從西室走了出來,白了東方朔一眼。「你的劍前天就賣了,哪裡還有。」

    東方朔一拍腦袋。「忘了。那你把我新做的那件冬衣拿去賣了。」

    「你那衣服那麼大,誰要啊?」

    「這……」東方朔很尷尬。

    李當戶啞然失笑,起身攔住那女子。「東方兄,你們就好好研究學問吧,酒肉的事我來安排。」

    東方朔拱拱手,哈哈大笑,臉上沒有一點愧意。「李當戶,你早就該這麼說了。

    李當戶也不理他,安排那個隨從去買酒割肉,置辦酒席,他自己坐在一旁,聽梁嘯和東方朔討論。他看得津津有味,卻不是對什麼千秋感興趣,而是對東方朔的表情。他從來沒看過東方朔這麼謙虛的向人討教。

    他越發覺得梁嘯有意思了。

    梁嘯把對鄧國斌說過的作圖法又說了一遍。這個方法其實很簡單,東方朔一聽就懂了,拍案大叫:「鄧國斌這個蠢人,明明一個非常簡單的方法,卻說得那麼複雜,可見他的蠢是天生的,無藥可救。」

    梁嘯表達了不同的意見。「鄧國斌雖然沒有東方兄這般天縱英才,但是他踏實嚴謹,肯下死功夫。真正能做大事的人,往往是這樣的人。」

    「做大事?」東方朔嗤之以鼻。「他最多也就是個匠人罷了,哪裡做得大事。」

    「那東方兄以為什麼樣的人才能做大事?」

    東方朔直起腰,一手扶膝,一手擋起大拇指,毫不謙虛的指了指自己。

    梁嘯搖了搖頭。「依我看,東方兄最多做個博士,做不得大事。」

    「你看不起我?」東方朔眉頭一挑,伸手揪住梁嘯的衣領,怒道:「我學富五車,博古通今,你居然說我做不得大事?今天要不說出個道理來,我絕不罷休。」

    梁嘯抬手攔住準備撲上來揍東方朔的荼牛兒,握住東方朔的小指,輕輕一扳。東方朔吃痛,連忙鬆了手,唉喲唉喲的叫個不停。「鬆手,鬆手,疼!疼!」

    梁嘯鬆開東方朔,雲淡風輕的拍拍胸口,撫平衣領。「既然東方兄學富五車,博古通今,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東方兄指望,不知可否?」

    「說。」東方朔挺起胸膛,大聲說道:「我不相信你還有問題能難得住我。」

    「有兩個人。一個祖業豐厚,千年世家,祖輩傳下的寶物堆積如山,自己雖無功無德,卻能錦衣玉食。一個出身白丁,努力上進,諸般辛苦,卻只能憑自己的雙手掙得一日三餐。你說,哪一個是丈夫?」

    東方朔眨了眨眼睛,咂咂嘴,無言以對。梁嘯一開口,他就明白了梁嘯的意思,只是這個問題的答案對梁嘯有利,對他自己不利。

    李當戶也笑了。「一個白身,能掙得一日三餐,也算不錯了。好男兒,大丈夫,當然還是自己搏來的富貴更榮耀,靠祖輩恩蔭度日,算什麼丈夫。」

    梁嘯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一時口誤取得了意外的效果。一日三餐可不是普通人能享受的,白丁只能一日兩餐。一天能吃上三頓飯,就算是混進了中產階級了。

    東方朔不用說了,他是普通百姓出身,要憑自己一肚子學問取富貴。李當戶雖然靠其父李廣的恩蔭為郎,但李家父子除了良家子的身份之外,也沒享受到什麼祖上恩蔭。對他們來說,當然對白手起家的人更有認同感,那些靠祖上蔭德而富貴的人恰恰就是他們出人頭地的絆腳石。

    「學富五車,博古通今?」見堵住了東方朔的嘴,梁嘯笑了。「你除了一肚子的殘篇斷簡,古人牙慧,還有什麼?」

    東方朔一愣,瞪大了眼睛,張嘴就要反駁,一時卻想不到反駁的理由。

    梁嘯毫不留情的又追問了一句。「你那五車學問,有一句是你自己的麼?」

    東方朔臉皮扭曲,咬牙切齒,卻又無法反駁。他平時遇到的辯論對手多了,看不起他的人數不勝數,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人用這樣的理由來鄙視他。

    沒錯,他學富五車,卻都是一些古人的學問,沒有一句是他自己的發明。梁嘯沒學問,但是他卻有自己的獨到見解,雖然這個見解只是一個簡單的千秋。

    「你就是一個有腳書櫥而已。只知道埋首故紙堆,卻對眼前的大道一無所知。」梁嘯哈哈一笑。「我不知道你的自信從何而來。鄧國斌的確不是天才,但他能做實事,總比空口說大話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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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os 發表於 2016-2-17 10:42
第082章 意外成名(求推薦,求收藏!)
    readx;    未央宮的側殿,月光照在漢白玉的台階下,投下一片柔和的陰影。

    年輕的天子劉徹一身勁裝,攏著手,站在廊下,半邊身子在陰影中,半邊身子在月光下,臉色看不太清楚,眼睛卻閃閃發亮,露出欣喜的光芒。

    「梁嘯真的這麼說?」

    「是的。」李當戶站在階下,拱著手。他和梁嘯、東方朔在一起呆了一天,親眼看著梁嘯將東方朔辯得啞口無言。論學問,梁嘯連東方朔的一個指頭都算不上,但是梁嘯卻抓住東方朔的破綻不放,窮追猛打,最終將東方朔說得理屈辭窮。

    東方朔最大的問題就是厚古薄今,重虛輕實。這其實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而是所有讀書人的通病。言必稱三代,開口即聖賢,這是讀書人的習慣,也是很多漢人的習慣,只不過李當戶是武人,學問有限,表現得沒東方朔那麼嚴重。

    對他們來說,梁嘯顯然是個怪胎。他不注重過去,卻著眼於現在和將來。他反覆追問東方朔,你有什麼學問是自己的發現,你的學問又能否對現在和將來產生影響。具體到眼前,你能解決什麼問題?

    東方朔空有滿腹經綸,卻無法回答梁嘯的問題,最後只能閉嘴。

    聽完李當戶的回報,劉徹非常感興趣,他暫時忘記了出宮,反覆思考著梁嘯的話,越想越對梁嘯好奇。

    「當戶,我知道他為什麼不願意去淮南王府了。」劉徹沉吟良久,輕聲笑了起來。他邁開大步,向殿內走去。「今天不出城了,把梁嘯找來,我要和他談談。」

    李當戶很意外。他的話還沒說完呢,天子怎麼就跑了。他連忙趕上,苦笑道:「陛下,梁嘯不在宮外。」

    「不當值?」劉徹無所謂的擺擺手。「那就叫他來。」

    「陛下,梁嘯……還不是未央郎。」

    劉徹很不滿。「朕讓你帶他去見李將軍,你怎麼給忘了?」

    李當戶很無語,只得把梁嘯和李廣一言不合,拂袖而去的事情說了一遍。一邊是自己的父親,一邊是天子看中的少年,李當戶也不好偏袒哪個,只好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李當戶還沒說完,劉徹的眉梢就揚了起來,笑道:「有趣,有趣。既然如此,那我去找他。」說著,又站了起來,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

    ……

    梁嘯住進了剛租來的房子。

    在他和東方朔說話的時候,李當戶幫他搬了家。他家除了幾個大活人,也沒什麼其他的東西。把梁媌和李蓉清接來,就完成了搬家工作。

    這座院子和廣陵城的院子差不多,只是更整潔一些,梁媌依舊住後院西室,梁嘯住東室,荼牛兒住前院的東廂房,兼當門房。現在梁嘯還沒有經濟來源,請不起僕人,只能由荼牛兒兼任。

    搬進了新居固然是件好事,可是對梁嘯來說,無形中也增加了一筆支出,對本來就坐吃山空的他來說,這個問題一點也不小。

    將房間收拾停當之後,梁嘯來到西屋,和老娘商量今後的生活。

    所有的家當都放在床上,已經快要見底了。

    梁媌再一次清點了財物之後,一一收了起來,藏在床頭。「嘯兒,明日還是去購一架織機來,我和蓉清織些錦賣,補貼一下家用。你一旦入仕,不僅要置辦鞍馬衣裝,還要與同僚往來,花銷不小。」

    梁嘯皺著眉。他也覺得很棘手。長安居,大不易。做京漂的日子不好過啊。好容易抱上了漢武帝的大腿,有機會入仕為郎了,沒想到還要倒貼車馬費,這叫什麼事兒?

    沒錯,做郎官要自備武器、馬匹、衣服。對官宦子弟來說,這不值一提,可對梁嘯來說,這卻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讓老娘織錦賣錢,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可是,他多少和老娘一起生活了一年多,老娘的心理變化,他體會得清清楚楚。

    老娘不想再織錦了。不是因為不願意吃苦,而是怕連累他。住在城南的瓜棚裡,附近沒有人家,沒幾個人知道她織錦,現在住在城郊,梁嘯隨時會有朋友來訪,如果得知梁家要靠她織錦度日,對梁嘯的名聲不利。

    「再等等。實在不行的話,我去向李當戶借一點。」

    「不要向人借錢,特別是李當戶。」梁媌說道:「你和他剛認識不久,貿然借錢,會讓人輕視的。」

    梁嘯正準備再說,荼牛兒走了進來。「梁嬸,阿嘯,那個劉陵又來了。」

    梁嘯很詫異。天已經黑了,劉陵來幹什麼,不怕惹非議麼?他和梁媌交換了一個眼神,起身跟著荼牛兒出了門,來到前院。

    劉陵穿著一身男裝,站在院中,正在觀賞梁嘯剛剛做成的箭侯。漢代的箭侯是長方形,梁嘯別出心裁,做了一個後世常見的圓形箭侯,又從東方朔那兒借來硃砂,畫了十道環。劉陵大概覺得很新奇,看了又看。

    「劉翁主……」

    「別叫我劉翁主,就叫我劉陵。」劉陵抬起手,打斷了梁嘯,指指身上的衣服。「我是偷偷出來的。」

    梁嘯這才注意到門外只有一輛馬車,兩三個隨從,沒看到雷被,熟悉的人只有鄧國斌。他吃了一驚。「翁主,你怎麼能這麼大意,我聽說長安的治安可不好,常有惡少年劫掠行人。」

    「有你這位射聲士相陪,誰敢劫我?」劉陵掩唇笑了起來。「你還不知道吧,你和李將軍較技的事快傳遍長安了。不少人都知道長安來了位射聲士,用不了幾天,你這兒就會訪客不斷,我只好搶先一步,留個印象。」

    梁嘯苦笑道:「誰這麼多嘴?」

    「倒也不是多嘴。長安遊俠少年無數,個個爭強好勝,恨不得一戰就揚名天下,為此不惜踩著成名人物出頭。只不過李將軍成名多年,殺伐果斷,箭下傷過的人數不勝數,沒幾個人敢去找他的麻煩。你初來乍到,就向他挑戰,而且全身而退,一戰成名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梁嘯大驚。這絕對不是實情啊。他當時挑戰的是未央宮郎署的郎官,可不是李廣本人。這話要是傳到李廣的耳朵裡,李廣會不會拿著弓上門,一箭射他個透心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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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os 發表於 2016-2-17 10:44
第083章 假戲真做
    readx;    劉陵說著,上了堂,指著擺在堂上的兩隻箱子。「些許薄禮,還望你不要嫌棄。」

    梁嘯一看那兩隻箱子,就知道價值不菲。他雖然手緊,卻不好意思再三接受劉陵的厚禮。他連忙推辭,還沒說話,劉陵笑了。

    「梁嘯,我本來希望你進淮南王府,你不肯,一定要為朝廷效勞。淮南王府不能和天子爭才,所以我只能放棄。可是淮南王府不能再輸給平陽侯府。平陽侯推薦你入仕,我只好送你一點俗物。以你的才華,你遲早會飛黃騰達,我可不希望天下人到時候只記得平陽侯府,卻忘了我淮南王府才是第一個相中你的。」

    梁嘯聽了,不知道怎麼解釋。此平陽侯可不是彼平陽侯,這是天子啊。你淮南王府再厲害,要與天子比高下嗎?可是劉陵這麼說,他又不太好拒絕,要不然豈不是傷了淮南王府的面子?

    「翁主的知遇之恩,某沒齒難忘,這禮物……」

    沒等梁嘯客套完,劉陵一手抓住他的手,盯著他的眼睛。「君子一言……」

    梁嘯不明白的,茫然的看著劉陵。「翁主,你……」

    「你剛才說,我的知遇之恩,你沒齒難忘。」劉陵臉色微紅,卻不肯鬆開手,盯著梁嘯說道:「如果哪天你忘了,可別怪我敲掉你所有的牙齒。」

    梁嘯恍然大悟,連忙說道:「翁主放心,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梁嘯絕不會忘了翁主的知遇之恩。」

    「那我就放心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沒能將你招入淮南王府,卻多了一位至交,也不算失敗。」

    「翁主還真是耳目靈通啊。」門外傳來一聲輕笑。「我剛剛為梁嘯安排了住處,你就捷足先登了。莫非輸得不服氣,非要較量個高下?」

    話音中,劉徹在李當戶的陪同下,笑嘻嘻的走了進來。

    梁嘯一看,頭立刻大了。劉陵是翁主,劉徹是天子,劉陵既然在長安遊歷,兩人斷沒有不認識的道理。看到平陽侯本人,劉陵能認不出他是天子嗎?一旦說破,這個戲可怎麼演?

    劉陵起身,瞟了梁嘯一眼,嘴角挑起一抹竊笑。她衝著劉徹拱了拱手:「君侯,你來得也不慢啊。不過,我還是搶先一步。」

    「再搶先,他也不會去淮南,我勸翁主就不要白費心機了。」劉徹得意的瞟了劉陵一眼。「不知道翁主是否知道梁嘯下午和東方朔的一席談。我可是欣賞得很啊,這不,特來與他探討。翁主如果有興趣,不妨一併聽聽?」

    「是麼?」劉陵不服氣的昂著頭。「正有此意。」

    一看這架勢,梁嘯忽然明白了。劉陵肯定是早就知道平陽侯是天子,正因為如此,當她得知自己一心要投奔朝廷,為天子效命的時候,她才沒有堅持。她當時故意和他提起平陽侯,一方面是暗示他,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在試探他,看他不肯入淮南王府究竟是什麼原因,要為天子效力是託詞還是真心。

    如果他答應了「平陽侯」,那他就是看不起淮南王府,劉陵不僅不會送禮,弄不好還會在背後捅他一刀。

    原來大家都是影帝、影后啊,而且都以為對方不知道。他是有先驗之明,劉陵卻是沒有劇本,臨場發揮。

    梁嘯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吩咐李蓉清燒水待客。他剛搬來,家沒有備酒,只有用水代替了。

    劉徹和劉陵入座,他們一個是「侯爵」,一個是翁主,不相上下。不過劉陵顯然不敢真與劉徹平起平坐,很自覺的坐了客位。梁嘯雖是主人,這時也沒什麼脾氣,只能老老實實的陪坐。即使是一個「平陽侯」,對他這個布衣來說,那也是無比尊貴的存在。

    說了兩句閒話,劉徹開門見山,直接說到了下午梁嘯和東方朔討論的話題。他毫不掩飾的表達了自己對梁嘯的支持,認為應當向前看,不能泥古不化。

    劉陵立刻出言反駁,堅持循聖人之跡,復三代之治,繼續黃老無為的治國之道。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辯得熱烈,卻把梁嘯這個始作俑者拋在了一邊。

    梁嘯聽了一會,明白了自己的地位。這是閻王打架,小鬼看戲啊。

    劉徹剛剛登基,年輕氣盛,一心想做一番事業。他當然不希望因循守舊,遵循什麼黃老之道,無為治國。他的向前看正中劉徹下懷,立刻贏得了劉徹的共鳴。面對太皇太后竇氏,劉徹也許不敢吱聲,可是面對劉陵,他就沒那麼多顧忌了,大可將一肚子怨氣全撒到劉陵身上。

    而劉陵同樣危機感深重。她的父王劉安剛剛寫成一部大書《淮南子》,號稱是道家的集大成之作,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弘揚黃老之道,要讓雄心勃勃的新帝遵守清靜無為的治道。只有如此,淮南國才能繼續維持**王國的地位。

    雖然淮南國的覆滅最後與淮南王劉安圖謀不軌有關,但劉徹親政之後推行推恩令,進一步削弱了諸侯國的實力,強化中央集權,卻是不爭的事實。在他即位之初,他就露出了想要有所作為的苗頭,劉安很可能已經嗅出了味道,所以才不放過一點機會,全力阻擊。

    這既是兩種學術之爭,又是兩種政治勢力的鬥爭,而他不過是適逢其會,充當了一個導火索罷了。

    梁嘯暗自慶幸。虧得沒有接受淮南王府的招納,否則他現在可就百口難辯了。

    當然了,現在也沒他開口的機會,劉徹和劉陵辯得面紅耳赤,他只能當個看客。

    突然,劉徹打住了話頭,問道:「梁嘯,你怎麼看?」

    梁嘯沉吟片刻,躬身道:「君侯,翁主,某不過是一介布衣,由母親教誨,識得幾個字而已。你們說的那些道理,我都聽不懂。不過,從我個人來說,誰讓成千上萬,像我這樣的平民能靠自己努力改變命運,誰的道理就是對的。誰讓像我這樣的平民沒有生路,誰的道理就是錯的。有為也好,無為也罷,不都是為全天下人謀福祉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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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os 發表於 2016-2-17 10:44
第084章 大隱隱於朝

    梁嘯說這番話,雖是靈機一動,卻也是長期思考的結果。

    他看史書的時候,看到無數關於治國理論的辯論,從古代的無為、有為,到二十一世紀的集權、民主,各種政治理論層出不窮,令人眼花繚亂。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誰也說服不了誰。

    他也曾經思考過這樣的問題,最後同樣沒有得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他只能給出這樣一個答案。不能說正確,卻是他自己思考的結果。他不敢期望自己力挽狂瀾,改變歷史的進程,但是既然機會擺在他的面前,他如果不說,也有些對不起歷史。

    至於劉徹會不會因此受到影響,那他就不是他能決定的了。畢竟這位是一個有名的雄主,將無數名臣良將玩弄於股掌之上,成就了無數英雄,也屠戮了無數英雄的狠角色。

    聽完梁嘯的話,劉徹和劉陵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說道:「為何這麼說?」

    梁嘯早有準備,躬身再拜。「我讀書少,講不出什麼大道理,但是我習射年餘,初通射藝,敢以射藝作比。射欲及遠,必用全身之力,勁從足起,不僅肩背。唯有如此,才能引三石之弓,射百步之外,中秋葉之的。若僅知努臂聳肩,背僵腰直,雖面紅耳赤,咬牙切齒,亦不過引百斤弓,胡亂發矢而已。」

    劉徹若有所思,劉陵目光一閃,似乎也有些感悟。兩人又如何用萬民之力展開了激烈的辯論,梁嘯也再一次閉上了嘴巴,老老實實的做聽眾。

    一直辯到半夜,兩個辯得口乾舌燥,依然不肯罷休。不得不說,這兩個人都是最佳辯手,不論是口才還是學問,都是梁嘯不敢望其項背的。估計也只有東方朔那樣的怪才才能是他們的對手。可奇怪的是,這邊吵成這樣,隔壁的東方朔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梁嘯心中暗忖。這場大戲裡,東方朔應該是男三或者男四,他到瓜田去找他,很可能就是劉徹安排好的。

    長安的水真深啊,虧得自己小心,否則早就淹死了。不能多嘴,沉默是金,要不然遲早躺槍。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就是那條倒霉的魚啊。

    劉陵畢竟是女子,體力不如劉徹,支撐不住,放下一句「來日再戰」的狠話,帶著鄧國斌走了。

    劉徹卻談興正濃,劉陵走了,他就將注意力轉到了看客梁嘯身上。梁嘯剛才一直在思考,現在終於有了說話的機會,立刻順勢拋出了自己的意見。

    「治國大政,某不清楚,不敢亂說。不過,關於匈奴,某卻有些想法。」

    不出梁嘯所料,一聽這句話,劉徹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哦,你說說看,究竟有什麼樣的想法。」

    「我師傅給我講過一些兵法,他說,知已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要想戰勝匈奴,首先要瞭解匈奴。不僅要瞭解他們的習俗、人口,瞭解他們的環境,還要瞭解他們各部之間的虛實和關係。」

    劉徹沉吟片刻。「朝廷派了不少使者去匈奴。」

    梁嘯搖搖頭,頗有些不屑。劉徹見了,好奇心大起。「你有何高見?」

    「我師傅說過,要想打探敵情,莫過用間。間有明間、暗間、生間、死間等不同種類,使者充其量只是明間的一種。匈奴人知道他們的來意,豈能不加以限制。再者,使者不是養尊處優的貴人,就是眼高手低的書生,讓他們臥冰爬雪,喬裝改扮,恐怕有些勉為其難。」

    梁嘯說完,又加了一句:「如果使者自有主張,堅守無為而治,寧願忍和親之辱,那就更是問道於盲了。」

    劉徹眉梢一揚,欲言又止。

    ……

    第二天一早,梁嘯雖然昨天睡得極晚,還是早早的起來,按照每天的習慣練習射藝。

    劉陵說過,他的名聲已經出去了,上門討教的人會源源不斷。如果他不堅持練習,說不定哪天就成了別人上位的踏腳石。

    出來混,總要還的。

    梁嘯正在射箭,牆頭露出一個大腦袋,東方朔趴在牆上,呲著一口大白牙,衝著他樂。梁嘯心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佯作不見,自顧自的練習。忍了半天,見東方朔還是不走,他只得問道:「東方兄有何指教?」

    東方朔笑得更加燦爛。「嘿嘿,昨天有人來訪了吧,禮物豐厚不豐厚?」

    梁嘯皺了皺眉。這一大早的,就問這句話。我跟你有那麼熟麼?「東方兄也準備送我點?」

    「我哪有禮送給你啊。我都窮得當衣服了。」東方朔雙手一撐牆頭,跳了過來,敞著懷,舞著兩隻大袖子。「能不能借點錢,讓我先把劍贖回來。劍乃君子之器,沒有劍,我不好意思出門啊。」

    梁嘯無語。你還不好意思,你都好意思開口借錢了,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他看了東方朔一眼,實在覺得這傢伙有礙觀瞻。他想了想。「好吧,需要多少?」

    「也不多,就三千吧。」

    「三千還不多?」梁嘯哭笑不得。「你用的什麼劍啊,這麼貴?」

    「唉,傳家之寶。」東方朔大言不慚的說道。「當然了,劍本身只值一千,我多借點,免得經常來啊。朋友有通財之義,我想你不會捨不得吧?」

    「我還真捨不得。」

    「哈哈哈,玩笑,梁兄真喜歡開玩笑。」東方朔哈哈大笑,用力一拍梁嘯的肩膀。「我就喜歡你這樣。這樣吧,以後有人上門討教學問,我替你擋了,如何?你不用急著謝我,隔三岔五請我吃頓飯就行。不瞞你說啊,每個月只有一囊栗,實在不夠吃啊。你看我,都餓瘦了。」

    梁嘯本待拒絕,轉念一想,又答應了下來。東方朔雖然不著調,但學問博雜世所罕見,他有很多問題可以向東方朔請教。更重要的是,這貨是個大隱隱於朝的智者,能在劉徹面前裝瘋賣傻卻得以善終,可見其生存智慧之高明。有他提醒,自己可以少走很多彎路。

    當然了,更重要的原因是,這貨像個牛皮糖似的粘上了自己,自己還真甩不脫他。

    「借錢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們得約法三章。」

    「沒問題。」東方朔伸出手。「先給錢,我家沒米下鍋了。要不你請我吃朝食也行。」

    梁嘯徹底被他打敗了,誰會想到大名鼎鼎的東方朔是個這樣的貨色?好吧,好人做到底。他揚聲道:「蓉清,多帶兩個人的飯,今天請東方兄一家吃朝食。」

    東方朔也叫了起來。「多拿點米,我昨天就沒吃。」

    梁嘯看看東方朔的大個子。「你不會昨天就準備好打秋風了吧?」

    「不瞞你說,從遇到你的那一天開始,我就準備了。」東方朔轉頭看了看小院,英氣勃勃的劍眉一挑。「你以為李當戶挑中這個院子是碰巧?嘿嘿,是我推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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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os 發表於 2016-2-17 10:45
第085章 權貴如山
    說者有心,聽者更有意。

    梁嘯初來乍到,處處警惕,沒事都要琢磨半天,如今身陷天子和淮南王之間,更不敢大意。一聽東方朔這句話,他立刻聽出了其中的意思。

    這不是一個巧合,而是蓄謀已久。東方朔的出現並不是心血來潮,而是某個計畫中的一環。

    梁嘯笑了,將弓遞給荼牛兒,又除下箭決(箭袖),挽著東方朔向堂上走去。他雖然有七尺四寸,可是和九尺三寸的東方朔站在一起,他的壓力還是很大。

    忽然之間,他想到一個問題:劉徹一輩子把東方朔當俳優對待,會不會是一種心理上受到壓迫後的逆反作用?看著這麼一個學富五車、高大威猛的漢子和侏儒混跡在一起,會有一種莫名的喜感啊。

    「東方兄到長安多久了?」

    「兩年多了。」東方朔摩著肚子,嘆了一口氣:「連肚子都填不飽,一事無成啊。」

    「東方兄是天子近臣,多少人一輩子也實現不了的榮耀,東方兄現在已經實現了,還有什麼好遺憾的?」

    東方朔瞟了梁嘯一眼:「天子身邊的人可多了,有李當戶那樣的俊傑,也有郭舍人那樣的閹人,還有很多供人取樂的侏儒,並不是每個人都會覺得榮耀。」

    「東方兄智慧過人,文武雙全,又豈是他們可比的。」梁嘯笑眯眯的打量著東方朔,半開玩笑的說道:「不過,東方兄,有時候過猶不及啊。」

    「什麼?」東方朔一時沒聽明白。

    「東方兄的聰明,我就不說了,別說長安,就算整個大漢,也沒幾個人能超過你的。太聰明了,會讓人自慚形穢,敬而遠之。東方兄的威猛,更容易讓人畏懼。別說不說,就算天子讓你像李當戶一樣做扈從,你都挑不出一匹合適的座騎吧?」

    東方朔哈哈大笑。他不僅聽明白了梁嘯的安慰,更聽懂了梁嘯的言外之義,知道梁嘯已經聽出了他的提醒,知道所謂的平陽侯可能是什麼人。大家心照不宣,相視而笑。

    「那老弟有沒有這種畏懼心?」

    「只有真正的強者,才有自信與強者為伍。」梁嘯賣了個關子。「再說了,東方兄對我又沒有威脅,我何必威懼。」

    「你還是應該有點畏懼心。」東方朔提醒道:「長安乃天子所居,權貴滿衢,絕非江都國可比。別說是江都王的太子,就算是江都王本人到了京城都要謹小慎微,何況是你我。」

    梁嘯頜首同意。東方朔這句話可是友情提醒。一個劉建都能搞得他背井離鄉,到了長安,比劉建牛的人多了,隨便惹上哪一個都不是好事。真要闖了禍,天子可能連鄭當時都不如,未必願意為他出頭。

    「多謝東方兄提醒。如今長安城裡最不能惹的人是誰?」

    「最不能惹的當然是兩位太后家的親族。」東方朔習慣性的捲起袖子,掰著指頭,開始細數長安城裡的權貴。「太皇太后的竇家,竇太主陳家,皇太后的王家、田家,這是如今長安城裡炙手可熱的權貴,看到他們,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聽東方朔如數家珍的解說長安權貴,梁嘯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如果說江都國的權貴是像蜀崗一樣的小土坡,那長安城的權貴就是一座高山。盤踞在這座山頂端的甚至不是天子的親戚,而是太皇太后和太后的親戚,天子本人的親信大概只能排到第三位。

    竇家是舊勳,太皇太后竇氏就像一座山,不僅橫亙在天子面前,也壓在整個長安城的頂上。

    王家、田家是新貴,隨著新帝登基,曾經的皇后升級成太后,王家、田家也一步登天,攀上了高峰,並隨時準備向竇家發起衝擊。

    皇后陳家,既有竇氏餘威可倚,又有無限美好的未來,兼而有之,同樣不可小視。

    至於其他人,都不過是看客。江都王劉非雖然是先帝之子,當今天子的兄長,可是到了長安卻不算什麼,難怪劉建被鄭當時兩句話一威脅就軟了。

    「東方兄,長安城權貴太多,動輒得咎,我想去邊關效力,你覺得如何?」

    「邊關效力?哈——」東方朔誇張的大笑一聲:「老弟,你不會是被嚇傻了吧?去邊關效力,哪天才能出人頭地?就算你箭術驚人,也擋不住刀筆吏的一枝筆啊。」

    梁嘯笑笑。他也清楚離權力中心越遠越難富貴,但是他更清楚,以他的性格和出身,他在長安也很難出頭,說不定哪天還會惹出禍事來。他到長安來,並不是像東方朔一樣期望在朝廷做官。東方朔有一肚子的學問,再不濟,也可以做顧問之臣,他只有一雙猿臂,唯一的出路就是軍功。

    他不像衛青,有姊姊可以依靠,他只能憑自己的努力。他本來也可以選擇依附衛青,可是一想到衛青後來的遭遇,他就打消了這個主意。

    靠人是靠不住的,還是靠自己來得實在。

    這也是他向「平陽侯」提起匈奴的原因,笨鳥先飛,他要抓在對匈奴的大反擊開始之前就介入,積累軍功,搶佔先機。

    「不管怎麼說,如果東方兄有機會,還請為我在天子面前進言。」梁嘯懇切的說道。

    東方朔有些後悔。他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把梁嘯嚇壞了,以至於要逃離長安,遠赴邊關。

    飽餐一頓,東方朔一個人就吃掉了一大半早飯,終於吃得肚兒圓,拿著梁嘯送的三千錢,挺著肚子走了。他要去贖他的劍。他的女朋友胡細君留下來陪梁媌說話。

    梁嘯聽了才知道,東方朔和胡細君根本沒有婚約,兩人只是同|居關係,為期一年。時間一到,東方朔就會另外再找一個漂亮姑娘,而胡細君也會帶著東方朔的餽贈自謀出路,從此是路人。

    梁嘯很驚訝。不僅驚訝於東方朔的放蕩不羈,更驚訝於漢代女人的自信。說到自己的未來,胡細君非常坦然,一點也不為自己的將來擔心。事實上,她的確也毋須擔心,漢代女子改嫁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連當今皇太后都改嫁過,何況是斗宵小民。

    正在梁嘯感慨漢人風氣開放的時候,門外來了客人。一個相貌清瘦的中年人走了進來,上下打量了梁嘯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

    「你是江都來的梁嘯?聽說你母親織得一手好錦。」

    梁嘯一聽,連忙笑道:「貴客過獎。家母的確會織錦,不過如今眼力不濟,已經久不織錦了。」

    那人眉梢一挑,自顧自的說道:「你知道是誰要嗎?」
OSos 發表於 2016-2-17 10:46
第086章 麻煩上門
    梁嘯收起了笑容。從來人的話中,他聽出了不諧之音。

    他再次認真的打量了來人兩眼,確定他不認識此人。「敢問……」

    來人矜持的笑了笑,擺了擺手,身後走過一個身材壯實,一臉傲氣的年輕漢子,從懷裡摸出五枚圓形的金餅,扔到梁嘯懷裡。

    「聽說在江都,你家織的雙面錦一金一匹,這裡是長安,價值理當翻倍,兩金一匹。先付一半定金,一個月之後,我來取貨時再付餘款。」中年人笑了,嘴角上挑,鼻翼露出深深的法令紋。「這是蓋侯家送給皇太后的壽禮,你可別耽誤了。」說完,沒等梁嘯說話,他一甩手,揚長而去。

    梁嘯掂著手裡沉甸甸、黃燦燦的金子,有一種破口大罵的衝動。

    我招誰惹誰了,想清靜一會兒都不成?一匹錦快則十天,慢則半月,一個月,我哪有五匹錦給你?

    梁嘯惱怒不已,卻不敢立刻發作。他剛聽東方朔講過長安城的權貴,知道蓋侯是誰,那可是皇太后的哥哥,天子的舅舅。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和蓋侯結下了梁子,以至於剛剛進城第二天,蓋侯府就找上門來。

    這個驚喜實在有些大啊。

    這長安果然不是普通人能呆的地方。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梁嘯拿著金子,找到老娘。梁媌一聽,也皺起了眉頭。「阿嘯,你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就算我願意織,一個月也不可能織出五匹雙面錦來啊。這分明是來找麻煩的。」

    正在陪梁媌說話的胡細君聽出了點意思,提醒道:「按照長安的規矩,如果到時候交不了貨,或者貨不合格,可是要加倍賠償的。二十金……」

    胡細君舔了舔嘴唇,沒敢再說下去。梁媌和李蓉清的臉色都變了,她們都清楚二十金是什麼樣的概念。就算將他們一家子賣了都不值這麼多錢——一個身體健康的成年男子賣身為奴才值兩金,當初李蓉清賣給胡家,才賣了五千錢,相當於黃金半斤。

    「不是能不能織得出的問題。不把原因找出來,就算這次應付過去,下次還有更狠的。」梁嘯咬咬牙。「我去問問看,我究竟哪兒得罪蓋侯府了。」

    ……

    梁嘯顧不上練箭,立刻帶著荼牛兒出了門,在胡細君的帶領下找到了東方朔。這貨今天不當值,又從梁嘯那裡騙了點錢,跑到城西柳市去玩了。好在他身材高大異於常人,梁嘯的眼力又不錯,很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了他。

    東方朔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拿著一串烤肉,一口酒一口肉的擼得正歡。對面蹲著兩個年輕漢子,一個高大威猛,一個瘦削矯健,和東方朔一樣,吃得滿嘴流油。

    看到梁嘯,東方朔還沒說話,那個身材瘦削的先站了起來,用腿碰到了身邊那個大漢。「大虎,這就是我們剛說的那個射聲士梁嘯。」

    那漢子抬起頭,瞪著一雙大牛眼,瞪著梁嘯,眼神中有些失望。「怎麼長得跟個女人似的。」

    梁嘯詫異的看了那漢子一眼,卻沒說話,先是瘦削的漢子打了個招呼。他認識此人,這是那天晚上和「平陽侯」劉徹一直去瓜田的騎士秦歌。他表演完射聲技之後,兩人通過姓名。

    「梁兄,這我的好兄弟龐碩,諢號大虎,為人性直,不會說話。得罪之處,還請梁兄海涵。」

    梁嘯笑笑,再次打量了龐碩一眼,笑道:「龐兄倒也沒說錯。和他一比,沒幾個人不像女人。大概也只有東方兄才能入他的眼吧。」

    龐碩聽了,站起身來,哈哈大笑,伸出巨大的手掌就來拍梁嘯的肩膀。荼牛兒大怒,橫身攔在梁嘯面前,抬起手臂,格住了龐碩的手。龐碩一愣,掃帚眉立刻挑了起來,厚厚的嘴唇一撇。

    「小吳娃,想打架?」

    「隨時奉陪。」荼牛兒毫不示弱,捲起了袖子。「我也早想領教小秦娥的厲害了。」

    「嘿——」龐碩瞪起眼睛,將手裡的酒肉用力砸在地上,伸出雙手,揪住荼牛兒的雙臂,就要用力提起,將他摔倒。荼牛兒肩膀一抖,震開龐碩的雙手,橫肩撞入龐碩的懷中。

    「呯!」龐碩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荼牛兒撞個正著,站立不穩,「噔蹬噔……」向後連退幾步,撞在市牆上,龐大的身軀撞得市牆瑟瑟發抖,牆頭的灰塵撲欶欶的往下落。

    龐碩連打了幾個噴鼻,頂著一頭灰,重新站了起來,打量著荼牛兒,兩眼放光。他興奮的往掌心吐了兩口唾沫,用力搓了搓手掌,笑道:「小吳娃,有兩下子啊。來來來,剛才不算,再試一合。」

    話音未落,龐碩怒吼一聲,放低了身體,雙臂箕張,撲了過來。

    荼牛兒一動不動,任由龐碩抱住腰。龐碩一擊得手,將荼牛兒高高舉起,用力砸下。這是角抵裡常用的招數,特別適合龐碩這種身大力不虧的選手。這一下子要是砸實了,荼牛兒不死也要重傷,輕則摔成腦震盪,重則摔斷脊柱成殘廢。

    秦歌大吃一驚,正準備喝止,卻見梁嘯冷眼旁觀,無動於衷,不禁大奇,也閉上了嘴巴,靜觀其變。

    荼牛兒被龐碩攔腰抱起,身體騰空。就在他騰躍到最高點的那一刻,他突然伸出雙手,用力掐住龐碩的雙肩,同時抬腿曲膝。龐碩只覺得肩膀吃痛,雙臂酸麻,使上不上力,本能的鬆開了荼牛兒。沒等他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荼牛兒的膝蓋已經狠狠的撞在他的下巴上。

    「轟!」龐碩騰空而起,轟然落地,砸得大地一聲悶響,煙塵四起。

    荼牛兒輕鬆落地,抬起一隻腳,撣了撣褲腿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好拳腳!」一直冷眼旁觀,大口擼串的東方朔脫口讚了一聲。

    「承讓!」荼牛兒拱拱手,上前一步,伸出一隻手。龐碩一手捂著下巴,一手拽住荼牛兒的手掌,暈乎乎地坐了起來,吐出一口鮮血。「呸!你這是什麼拳法,好生怪異。」

    「拔發過山。」荼牛兒得意的一揚眉。「當年霸王的絕技。」

    「楚霸王?」龐碩瞪圓了眼睛。

    「正是。」荼牛兒單手用力,將龐碩拉起來,羨慕的摸著龐碩厚實的背肌。「我如果能像你這麼壯實該多好啊,你剛才差點將我的腰勒斷了。」

    龐碩哈哈大笑,用力拍拍荼牛兒的肩膀,啪啪有聲。這也就是拍在荼牛兒,換成梁嘯,估計一巴掌就能被拍趴下。龐碩大笑著,從地上撿起酒壺,塞到荼牛兒手中。

    「你的力氣也不小,我喜歡你。來,喝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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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os 發表於 2016-2-17 10:46
第087章 四有新士(週一,求推薦!)

    兩個夯貨剛打完架就成了朋友,你一口酒,我一口肉,一見如故。

    梁嘯把來意對東方朔說了一遍,最後說道:「東方兄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蓋侯府誰要找我的麻煩?」

    東方朔還沒說話,秦歌先說道:「梁兄你初到長安不久,日日習射,深居簡出,應該沒有和蓋侯府結仇的機會吧。」

    「我也這麼想。可是蓋侯府找上門來,要我一個月內交出十匹錦,這顯然是在刁難我啊。」梁嘯無奈的說道:「況且,家母如今目力不濟,已經不能織錦了。」

    東方朔將最後一口肉塞進嘴裡,又灌了一大口酒,這才用袖子一抹嘴角。「你別急。這事有點蹊巧,蓋侯雖然富貴,卻不像武安侯一般凶惡。也許是有人欺你不熟悉長安的形勢,借蓋侯之名嚇唬你。」

    梁嘯點了點頭。如果是這樣,那當然再好不過。以他的身份,真要和劉徹的舅舅結下了梁子,以皇太后那護犢子的性格,他基本上沒有還手之力。如果只是有人假借蓋侯之命,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秦歌主動請纓,問清了那人的相貌,要去打聽此人的真實身份。梁嘯說了相貌,卻不知道秦歌怎麼才能找到這個人。長安城內外幾十萬人口,這人長得又沒什麼特色,他講得再細緻,畢竟只是描述,秦歌能憑這幾句話找到那人?

    秦歌笑而不答,和龐碩一起轉身去了。東方朔安慰道:「你不用擔心,秦歌平生最仰慕的人就是一諾千金的季布,他既然答應了你,就一定有辦法找到。他和長安城內外的遊俠兒很熟,消息來源很多。」

    梁嘯鬆了一口氣。他想了想,又道:「東方兄,有事麼?」

    「你想幹嘛?才吃了你一頓飯,你就準備討債了?」

    「我想去一趟淮南王邸,又怕學問不夠,被人嘲笑,拉上你做伴,萬一有人要討論學問,也好擋一擋。」

    東方朔連連搖頭:「你到淮南王邸幹什麼?要想以後當官的話,最好不要和諸侯王走得太近。」

    「找鄧國斌商量點業務。」

    一聽鄧國斌三個字,東方朔立刻來了興趣。他吩咐胡細君自己回去,然後拖著梁嘯直奔車馬肆,一邊走一邊對梁嘯灌輸道:「老弟,既然你有心仕途,有些事,你就要聽我幾句勸了。這仕途可不是一般人能進的,他至少得是士,你知道什麼叫士嗎?」

    「士農工商,士乃四民之首。」

    「錯。貴族以血統勝,農工以力勝,而士以才智勝。士乃勞心之人,豈可與庶民同列?所以嘛,士,衣當有冠,食當有魚,居當有屋,行當有車,缺一不可。你要去淮南王府,豈能無車?」

    「等等。」梁嘯連忙拽住了東方朔。「我不乘車,我有馬,李當戶昨天剛送了我一匹馬。」

    「那我呢?」東方朔反問道。

    看著理直氣壯,一點也不覺得慚愧的東方朔,梁嘯忽然有一種掉進陷阱的感覺。只要還住在這裡,估計是甩不開東方朔這個牛皮糖了。早上才借了三千,現在又要買車,這貨是把我當大戶了啊。

    梁嘯要想拒絕,轉念一想,又笑了。早上東方朔剛提醒他注意長安的權貴,話音未落,蓋侯府的人就上門找麻煩。這貨要麼是早就知道什麼風聲,要麼是聰明到了絕頂,有了直覺。想想這貨在皇宮大殿上撒尿都沒事的生存本領,要想在長安混,有這樣的一個朋友絕對是有益無害,求都求不來啊。

    如今他主動送上門來了,自己還要往外推,那不是傻嗎?花點錢算什麼,

    「行,買車!」梁嘯主意一定,不再猶豫。「還要買什麼,一併說了吧。」

    東方朔哈哈大笑,用力摟著梁嘯的肩膀。「我就喜歡你這樣的。男子漢,大丈夫,不能把錢財看得太重。」

    「東方兄說得有理。千金散盡還復來,會花錢才會掙錢,萬貫家財,不如一醉盡歡。」

    「然!」東方朔眼睛一亮。「老弟,我沒看錯你,你果然是有慧根的。雖不能為文,卻時有妙語。這句千金散盡還復來,果然妙極。」

    梁嘯笑而不語,心道這樣的妙語我多著呢,你以後就慢慢驚訝吧。他轉身對荼牛兒說道:「牛兒,你回去拿錢,把所有的錢都拿來。」

    荼牛兒有些猶豫,東方朔擺擺手。「不用這麼麻煩,這麼大一筆生意,等貨送上門給錢也不遲。誰會帶著這麼一大筆錢亂逛,鄉氣!」

    遲鈍如荼牛兒也聽出了不祥之意,東方朔這是要將梁嘯那點錢花光才甘心啊。他連連給梁嘯使眼色,梁嘯卻打定主意,非要看東方朔怎麼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就聽東方兄的。」

    東方朔領著梁嘯進了市場,大肆採購,不僅買了車,買了馬,還替梁嘯、荼牛兒各買了一口劍,按他的說法,梁嘯要入仕,必須要有劍,荼牛兒這麼好的武藝,如果沒有劍,也與身份不符。你看滿街的遊俠兒,有哪個不帶劍的。再者,拳腳再好,上陣廝殺也要用武器,總不能赤手空拳的與人廝殺。

    除此之外,東方朔還買了不少衣料。漢代有成衣鋪,但是東方朔說,成衣鋪的衣服手工參差不齊,不如自己找人做,量體裁衣,保證貼身。胡細君有一手漂亮的針線活,買衣服讓她做,比成衣鋪合算。

    聽到合算二字,梁嘯差點激動得流下淚來。原來這貨還知道合算啊。看他這花錢如流水的架勢,還以為他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富二代呢。

    一番血拼之後,東方朔心滿意足的離開了市場。「回家,等著收貨。」

    東方朔買東西的時候,梁嘯一直在估算價錢。他覺得有點超支了。「東方兄,好像不太夠。」

    「不太夠?差多少?」東方朔從袖子裡掏出兩塊餅,塞了一塊給梁嘯,自己張開大嘴,一口咬掉一半。

    梁嘯轉手將餅塞給荼牛兒。「大概還差三五金的樣子。」

    「那沒事,讓鄧國斌送來就是了。」

    「憑什麼啊?」梁嘯笑道。他大概已經知道了東方朔的答案,但是他還想聽東方朔親口說出來。

    「你想去淮南王邸,不就是想將雙面錦的手藝賣出去嗎?」東方朔瞟了梁嘯一眼,似笑非笑。「雖說是避禍之舉,卻也不能便宜了她。淮南多蠶桑,這手藝入了淮南,每年給他們帶來的好處豈止百金。我們收她個幾百金,不為金。」

    他頓了頓,又道:「當然了,現在你就算拿坨屎給那位劉翁主,她都會笑嘻嘻的收下的。」

    梁嘯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確是這麼想的,但他可沒這麼貪。幾百金?這和搶劫有什麼區別。劉陵對他有恩,他不能這麼不講究。

    東方朔拉住梁嘯,難得的嚴肅。「老弟,聽我一句勸,只能多收,不能少收。多收則兩利,少收則兩害。」
OSos 發表於 2016-2-17 10:47
第088章 大生意

    梁嘯心中一動,卻沒有多問。眼下他們雖然不是在長安城裡,卻也是大街上,行人如織,人多眼雜,誰知道會不會被人聽了去。有什麼話,還是回頭私下再問的比較好。

    梁嘯讓荼牛兒去淮南王邸找鄧國斌,自己和東方朔一起回家。兩人一邊走一邊說閒話,去心有靈犀的不提正事。晃晃悠悠回到家,已經有一部分貨送到了家。老娘和小妾正和送貨的人理論,看她們的神情,顯然不敢相信這些東西都是梁嘯買的。

    不得不說,梁嘯以前的確有點摳。沒辦法,就靠老娘一個人掙錢,再不摳點,早餓死了。

    梁嘯上前,將貨物一一收下,付了貨款,又賞些了跑腿錢。送貨的人雖然費了點口舌,最後卻得了一筆不菲的賞錢,滿心歡喜地去了。

    看著滿屋子的東西,不僅李蓉清手足無措,就連一向有主張的梁媌也有些沒底。她將梁嘯拉到一旁,悄聲問道:「嘯兒,為什麼突然買這麼多東西?」

    梁嘯心裡也沒什麼把握,不過在老娘面前,他還是擺出一副很篤定的樣子。

    「阿母,你苦了半輩子,現在也該享些福了。錢的事,你不用擔心,我自有主張。從現在開始,你就準備做一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貴夫人吧。」

    梁媌更緊張了。「怎麼,你還要買奴婢?」

    梁嘯一聽。對啊,咱還缺幾個奴婢,沒人侍候,怎麼做貴夫人啊。東方朔忙了半天,怎麼把這事給忘了?他將老娘安撫好,出來找東方朔。聽了梁嘯的疑問,東方朔「噗哧」一聲笑,眼神中全是鄙視。

    「奴婢雖是賤人,卻不能隨便用。你以為買個人就行?誰知道那些人是什麼底細,懂不懂規矩?將來要是聽到什麼,出去亂說,如何是好?」

    梁嘯一聽,覺得大有道理。他還和平常人家不一樣,萬一天子冒充平陽侯出入的消息傳出去,對他的前程可不利。不得不說,東方朔雖然看起來有不靠譜,考慮還是很周密的。

    「那怎麼辦?」

    「這件事不用操心了,我去辦。」東方朔摸著肚子,嘆了一口氣:「你以為我真是混飯的?我這是自降身份,為你做家丞啊。可惜,連工錢都沒有,還要被人誤會。」

    梁嘯笑了,伸手想拍拍東方朔的肩膀以示安慰。可是一看東方朔那比自己腦袋還高的肩膀,還是算了。

    午時,鄧國斌跟著荼牛兒來了,穿著一身短打,袖口全是墨水,看起來就像是被荼牛兒從木匠案上拖下來,就差拿一個墨斗。他臉色有些不太好,跑得氣喘吁吁的。

    「梁君,這麼急著找我來,有何吩咐?」

    不等梁嘯說話,東方朔搶先說道:「要送一個大富貴給淮南王府,也送一個大功給你鄧君。」

    鄧國斌詫異的看著東方朔和梁嘯,眼前的情形有些不對。梁嘯昨天才搬來的,怎麼和東方朔這麼熟了?看東方朔這架勢,簡直是梁嘯的心腹啊。

    「什麼富貴?」鄧國斌說著話,眼睛卻盯著梁嘯,顯然不怎麼相信東方朔。

    「是這樣的。」梁嘯接過了話頭。鄧國斌是個技術宅,對人情世故不太擅長,別讓東方朔把他說糊塗了。「家母有一手織錦的好手藝,只是如今年歲漸長,眼力不濟,不能再織錦了。這手藝荒廢了可惜,我想轉讓給劉翁主。一來讓手藝有傳承,二來也回報翁主的禮遇。」

    「哦,是這樣啊。」鄧國斌鬆了一口氣。「這事得翁主做主,不過我可以向她轉告。」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卻是非你鄧君不可。」梁嘯笑笑:「鄧君是墨家傳人,精通機關術,對織機可有研究?」

    「織機?」鄧國斌眉心微蹙,露出幾分不屑。「我鑽研的都是攻守器械,對織機涉獵不多。」

    「如今天下太平,研究攻守器械有什麼用?」東方朔厲聲喝道:「人不可一日無衣,織機關乎民生,澤被天下。這等重要的事你不去研究,卻研究無用的殺人器物,真是愚不可及。」

    鄧國斌眉頭一挑,正欲反駁。梁嘯擺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這個技術宅根本聽不懂東方朔的言外之意,還是由他轉告給劉陵就行。「鄧君,織機也好,攻守器械也罷,其實原理都是一樣的。可是從應用的範圍來看,織機的用途卻比攻守器械要廣,哪怕是一點點小改進,也能立桿見影,對你研究大有益處。」

    鄧國斌皺起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撫掌而笑。「不錯,我設計了很多器械,卻沒什麼試驗的機會。如果是織機,家家可用,利弊一目瞭然,要比我空想好得多。如果有利可圖,也免得有人指責我虛耗財錢。」

    東方朔哼了一聲:「總算沒有笨到家。」

    鄧國斌也不理他,笑眯眯的問梁嘯道:「你準備出什麼價?」

    「出價的事,我會和劉翁主面談,免得嚇著你。」梁嘯故作神秘的笑笑。「你的任務是改造現有的織機,讓它更適用於雙面錦的特殊工藝。具體的技術問題,家母會向你說明。她用了幾十年,對現有織機的利弊再清楚不過了。」

    鄧國斌連連點頭。梁嘯請出老娘,讓她把雙面錦的工藝詳細向鄧國斌做了說明。在此之前,她用的一直是普通織機,從來沒想過設計一個專用的機器,開始的時候還有些不太清楚,經過梁嘯說明,她這才放開思路,開始將織錦時遇到的一些問題講給鄧國斌聽。

    鄧國斌雖說對織機沒什麼研究,可是畢竟在機械上有豐富的經驗積累,對梁媌提出的一些問題,他很快就有了想法,和梁嘯母子一討論,立刻心動不已,恨不得立刻回到自己的作坊裡試制。

    鄧國斌喜滋滋的回到淮南邸,把情況向劉陵草草的匯報了一通,就鑽進了作坊忙乎起來。正如梁嘯猜想的,劉陵的注意點完全不在織機上,她沉吟了半晌,叫來雷被,帶著十幾個隨從,堂而皇之的出了門,招搖過市,來到梁家。

    梁嘯早有準備,把劉陵迎進門,在堂上分賓主落座。

    劉陵沒有任何客套,開門見山的問道:「你是勸我淮南廢武備,興農桑嗎?」
OSos 發表於 2016-2-17 10:48
第089章 吃硬不吃軟

    「淮南興武備,備的是誰?是江南的百越,還是朝廷?」東方朔從後面走了過來,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劉陵吸了一口氣,又緩緩的吐了出來。「朝廷在淮南立國,為的就是藩衛大漢,淮南備的當然是百越。」

    「高祖四年,封英布為淮南王,首置淮南國,轄九江、廬江、衡山、豫章四郡,的確有所藩衛王室的作用。如今淮南國只剩下九江一郡,在大江之北,如何藩衛大漢?翁主置丹陽、豫章於何地?」

    劉陵閉上了嘴巴,一聲不吭,只是默默的看著梁嘯。東方朔一出現,她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佔上風。其實她本人也知道,如今的淮南國已經不是當初的淮南國,實力大減,而朝廷的力量卻越來越強,淮南幾乎沒有任何成功的希望。

    正因為如此,她才四處奔波,不惜重金的籠絡人才,以期彌補淮南國疆域變化帶來的劣勢。

    得知梁嘯要將雙面錦的工藝轉讓給她,她還以為梁嘯終於被她的誠意感動,要獻一條生財妙計給她。沒想到這個主意卻是東方朔出的,而且是諷諭她放棄武力對抗,專心農桑,向朝廷示弱。

    她不服,很失望。

    梁嘯被劉陵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安。其實他也清楚,淮南與朝廷之間的對抗並不僅僅是因為野心,還有仇恨。劉陵的祖父劉長好像就是被劉徹的祖父文帝劉恆逼死的,不管淮南王示不示弱,朝廷都不會放過他們。

    除了生死有別之外,對劉陵父女來說,結果沒什麼區別。而沒有了國,生和死又有什麼區別?

    這件事,梁嘯也沒有答案。東方朔的建議看起來靠譜,其實並沒有從劉陵的角度去考慮問題。他只是想幫他渡過眼前的難關,並藉機與劉陵撇清關係而已。

    勸淮南王興農桑,廢武備,如果能成功,無疑是一大功。就算不成功,他也是努力過的,劉徹會體諒他的一片苦心。至於怎麼傳到劉徹耳朵裡,對東方朔來說,這根本不是問題。

    請劉陵來,是想取得劉陵的配合。如果劉陵能夠接受他們的建議,並主動向劉徹提及,這件事就完美了。

    可是,看劉陵這副失落的眼神,她顯然不太情願接受這個建議。

    「翁主,令尊淮南王博學多識,是天下聞名的大學者,更是宗室中百年難遇的賢王。如果他能潛心學問,將來必須一代聖人,為後人景仰。做學問,養門客,都需要大量的財富為後盾。我蒙翁主錯愛,多有賞賜,無以為報,願意將雙面錦的技藝獻給翁主,聊表寸心。」

    聽梁嘯說得肯切,又對父王的學問推崇,劉陵的心裡好受了些。從梁嘯的角度來說,他提出這樣的建議,也的確是一片好意。宗室若想長保富貴,潛心學問幾乎是唯一的選擇。以她父王劉安的才智,成聖人也許有點難,像楚元王劉交一樣善終卻還是有可能的。

    劉陵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就卻之不恭了。我在廣陵遊歷時,就知道雙面錦之妙,你家母子以此為生。我既得了,也不能斷了你們的生計。這樣吧,我以百金為謝,還請梁君不要嫌菲?」

    梁嘯大喜過望,正準備客氣兩句,東方朔笑道:「翁主,還真有點菲薄了。梁夫人一人一機,以月兩匹計,一個也能織出二十四匹,價二十四金,獲利十金。淮南織機何止千百,織婦何止萬千,得了這技藝,一年獲利便在萬金以上,你只給百金,的確有些太菲薄了。」

    劉陵眼中閃過一抹訝異。她轉向東方朔,眼中的笑意淡了些,卻多了幾分沒來由的慍怒。「那東方君以為多少才不算菲薄?」

    東方朔抬起一隻手,晃了晃。「至少五百金。」

    劉陵搖搖頭。「五百金太高了,我承受不起,手頭也沒有這麼多錢。這樣吧,長安權貴如雲,比淮南國實力強的數不勝數,東方君可以去試一試,我也正好籌措一下。如果東方君能找到一個合適的買家,別說五百金,一千金也是可能的。如果沒有人接手,你可以再來淮南邸,我隨時恭候。」

    「好。」東方朔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生意談崩了,劉陵也不打算再留,說了幾句客氣話,便起身告辭。梁嘯將劉陵送到門外,出門的時候,劉陵放慢了腳步,斜睨了梁嘯一眼。「你就這麼急著和我劃清界線?」

    梁嘯嘆了一口氣,把蓋侯府的事說了一遍。劉陵聽了,臉色這才緩了些,卻餘怒未消。「有什麼麻煩,告訴我便是,怎麼讓東方朔替你做起主?」

    梁嘯無奈地笑道:「他又高又大,我打不過他。」

    劉陵「撲哧」一聲笑了。「原來你是個吃硬不吃軟的,我倒是想得差了。早知如此,直接將你擄到淮南去,哪會有今天這局面。唉,人財兩失啊。」

    梁嘯無語,這句話怎麼聽得這麼彆扭呢,你還想霸王硬上弓不成?

    送走了劉陵,梁嘯回到堂上,還沒坐穩,東方朔就埋怨開了。「你懂不懂做買賣?要不是我攔著你,你是不是就打算這麼賣了?」

    梁嘯道:「百金不少了。我本來只打算開價五十金的。」

    「你不懂。這件事你別管了,交給我吧。」東方朔站了起來,一揮大袖,走了兩步,又蜇了回來。「說好了,佣金一成,我好容易發次財,你可不能少了我的。要不然,過幾個月都沒錢給細君。」

    「放心吧,少不了你的。」梁嘯大笑:「以後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

    「這我就放心了。」東方朔滿意的甩著大袖,大笑而去。

    劉陵回到淮南邸,將鄧國斌找來,吩咐他抓緊時間攻關,盡快將改進後的樣品拿出來。然後,她走進書房,鋪開筆墨,準備給她的父王劉安寫信。這是她的例行工作,將長安的消息及時傳回淮南是她留在長安的主要任務。

    不過,這一次,她有些猶豫。梁嘯和東方朔的話一直在她耳邊迴響。採納梁嘯的建議,做一個名傳後世的大學者,對劉安來說的確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如果一來,她也不用這麼辛苦,每天強顏歡笑的周旋在長安權貴之間,就為了一兩句可能有用的信息。

    那樣的話,這狡童不會再離我遠遠的,怕惹上是非了吧?這個吃硬不吃軟的豎子,當初用強就好了。

    想起梁家門口中的那幾句話,想起梁嘯當時臉上的尷尬,劉陵的臉突然紅了起來,手中的筆停住,墨滴在簡上,在燈下閃著光,像一隻又黑又亮的眼睛。

    哼哼,想躲著我?我可不能讓你如願。劉陵眼珠一轉,嘴角挑起一抹狡黠的笑容,重新換了一片竹簡,埋頭書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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