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6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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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淡墨青衫,塔讀文學、起點中文網與縱橫中文網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 > 架空歷史

【內容簡介】:

  一個現代商人回到明末的山西能做什麼?
  他將成為晉商領袖?
  他將富可敵國?
  他將掌握人心,成立理事會,最終將大明變成一個龐大的股份制公司?
  他將成立商團,用利益驅使士兵,最終獲得無上權力?
  一切盡在大明1617,這是一本以商人角度切入明朝的作品,期待與您共同穿越時空,打造我們共同的新大明。

【其他作品】:《躍馬回明》、《回到明朝做皇帝》、《回到明朝當太子》、《調教大明》、《錦衣為王》、《逆流天下》、《新中華再起》、《逆唐》、《清明上河圖》、《唐風》、《大漢龍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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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8-18 16:43
引子


   城市夜晚的燈光璀璨明亮,一幢幢高樓俯瞰著大地,頭頂的天空卻是黑沉沉的一片,無星無月,張瀚從車頂的天窗向上瞟了一眼,又低頭看書。

    奔馳S400的底盤厚重,行駛奔馳在寬闊的街道上,幾乎沒有絲毫的震動感。

    透過模糊的車窗向裡看,可以發覺張瀚年紀在三十四五左右,已經脫離了青年人的青澀,但還沒有中年人的那種疲倦和遲緩,身形適中,並沒有發福的跡象,總體來說,是一個頗具魅力的成功人士的扮象。

    特別是臉上的金絲眼鏡,更給張瀚增添了幾分儒雅色彩。

    這時前頭司機的電話響了起來,司機抄起手機看了一眼,說道:“老板……”

    張瀚笑罵道:“操你大爺曾六,告訴你要叫董事長!”

    “呃,是,董事長,收到短信,王彪那邊又降價了。”

    “什麽?這狗日的,拿來我看。”

    張瀚臉上那副儒雅的模樣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拿過手機,瞥了一眼,頓時就是滿臉陰沉。

    曾六看看張瀚臉色,說道:“董事長,王彪這貨做初一,咱做十五,我去燒了他們庫房。”

    張瀚摘下平光鏡丟在一邊,說道:“曾六咱現在是把公司做到要上市了,這節骨眼上不能做這樣的事,以後這種事也不能做。”

    “是是,我是粗人,都聽董事長的。”

    曾六眼神中滿是敬畏,董事長把一個小作坊發展成現在這種規模的公司,做事向來自有主張,該狠就狠,敢拼敢衝,現在公司規模大了,立刻洗白,以前各種打壓對手的手段說不用就不用,這種定性和忍耐也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張瀚心中其實也有一點衝動,他和王彪的公司都經營化妝品,兩家公司都是從底層做上來,開始時在本地批發市場搞批發,然後自己開小工廠做產品,從假貨做起再做自己的牌子,爭鬥時間很長了,手底下也各有一幫人,都不是正經的黑社會,但該動手時也敢動手,以前你砸我店面,我燒你舖頭,各種手段層出不窮,現在他要把公司做上市,王彪嫉妒生恨,拼了命給他找麻煩,張瀚內心最想做的其實就是找人把王彪裝在麻袋裡沉江啊……

    可是他不能這麽做。

    上層已經有人和他打過關照,公司規模大了,盯著的人多了,不是什麽事都能砸錢擺平,事惹大了,或是弄成涉黑的公司,將來一出漏子,麻煩比天還大。

    張瀚心裡也明白,官場和商場一樣,都有一定之規,也有底線,底層有底層的玩法,現在的他,就要在新規則下跳舞,他得適應規則。

    “老子不管什麽規則都能玩的好!”

    張瀚在心底惡狠狠的叫喊一聲,同時也想起了那個對他提出警告的高官,想起對方堅決拒收賄賂時的樣子,他搖了搖頭,收起了猙獰之色,臉上不自覺的浮現出那種沉穩大氣,顧盼自若的篤定神情。

    他能將公司做大,陰暗甚至暴力的手段不少,但真正起作用的還是他的天生的商業手腕和眼光,只要心思一定,主意立刻就有。

    “他拼命降價,利潤原本就薄了,質量肯定下滑。你找一些人造輿論,什麽過敏啊,皮膚乾裂啊,給他使勁潑汙水,本來他肯定也有毛病,再到工商質檢那邊給他舉報,報紙網絡給他暴光,養的那些記者都用起來,這陣子就是要給他營造出產品廉價低劣的印象……咱們這邊,多找幾個大牌明星來做活動,包裝那頭再打個招呼,弄的更精致些,多上電視營銷,價格定的高高的,不怕沒有人買……現在的人,都是寧肯買貴的,一分錢一分貨麽。等老子把產品形象和王彪那貨拉開,他怎麽折騰也只是笑話。”

    張瀚說著自己也笑起來,曾六則是回過頭,一臉的佩服,他這司機也是公司的副總,不過論起經營手段來,拍馬也追不上張瀚的腦子靈動。

    “曾六你看著路……我還得看書,老子小時候要這麽愛學習,早就清華北大了……”

    張瀚打小機靈,小學時就知道在學校倒騰玩具賺錢,但心思就用不到學習上,主要是打小父母雙亡,沒有人管的了他,寄人籬下,賺錢的心思太過迫切。

    現在公司做大,涉及的層面和當年完全不同,張瀚心裡清明的很,一個層次做一個層次的事,以前的那種江湖氣和手段最好全收起來,洗白上岸了!

    這時車身突然猛地打起轉來,曾六剛剛回頭說話沒注意看路,對面過來一輛大重卡,他猛打方向,車身不受控制的向一旁的梧桐樹上猛烈撞擊過去。

    “我去……”車身在半空中打著滾,張瀚的腦海之中,完全一片空白。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8-18 16:48
第一章 穿越者


   “冷……真冷,太冷了!”

    張瀚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全身冰冷,冷的邪乎,冷的他渾身打顫,牙齒也在發抖,全身好像泡在冰水裡一樣,沒有一點兒熱乎的地方。

    “翻車受傷,失血過多麽?”

    張瀚迷迷糊糊的想著,他感覺自己還在睡著,下意識的想挺立身體起來。

    “哥兒醒了?”

    這時張瀚聽到旁邊有人說話,口音還很怪異,偏生自己還聽明白了。

    他呢喃了一下,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在剛剛說話人的耳中,張瀚的話並無意義,只是一聲低沉的呻吟而已。

    “哥兒,喝點溫水。”

    耳邊又是這人的說話聲,接著是窸窸窣窣的響動,然後張瀚感覺有人伸手過來,扶在他後背上。

    這個時候,他終於睜開了眼。

    眼前的景象,令得他瞬息間睜大了眼,眼底深處,是滿滿的震驚和不可思議。

    自己明明是坐在車裡出了事,就算醒過來最應該待的地方也是醫院,如果傷的不重,也是該在自己家裡,可眼前的場景卻完全出乎他的想像之外。

    眼前全是青磚砌成的墻壁,自己睡的床像是一個小房間,四周用白色的幔帳圍著,床是純粹的硬木,張瀚眼光很毒,一眼就看出來是純正的黃花梨,床下青磚漫地,擦的雪亮,對面臨窗是擱著筆墨紙硯的大書案,西邊靠墻立著大書櫃,上頭摞著一部部十分厚實的線裝書,在東頭腳下擺著一個小小的古樸香爐,正自吐著幽香的青煙,到門口處是一個木架,上頭放著青色瓷盆,邊上還有一個高高的衣服架子,幾件長袍搭在上頭。

    這些裝飾,仿古裝修是裝不出這樣的味道的!

    這也罷了,眼前扶他的人是個少年人模樣,大約十四五歲年紀,頭戴一頂青色折檐氈帽,身上穿著的是直領對襟紅罩甲,內穿綠色襖服,腳上穿著黑色的皮靴,靴口處有一些翻毛露出來,靴面也略有些破舊,似乎還大了一些,不怎麽合腳。

    這一身裝扮,卻是標準的古人裝扮!

    張瀚這兩年頗看了些書,政經歷史類的最多,他一眼看的出來,這是標準的明清之交的僕役裝扮!

    “哥兒,你真醒了。”

    少年僕役身量瘦弱,臉色也是臘黃,手上的力氣卻是不小,抵在張瀚後背,很輕鬆的將他扶了起來。

    看到張瀚睜眼,這半大小子臉上也滿是歡喜。

    到這時,張瀚才回過味來,眼前這人,說的是很重口音的山西話。

    可自己居然聽的懂……

    這裡到底是哪裡?是誰和自己開玩笑?可若是車禍受了重傷,怕是王彪這種死對頭也不敢開這種荒唐的玩笑吧?

    張瀚的腦海中一團亂麻一般,腦仁一陣陣的生疼,種種亂七八糟的念頭齊齊湧上心頭,很多前所未有的體驗和記憶,一下子似打開了閥門的洪水,在他頭腦中傾瀉下來。

    他心中一陣煩燥,那小廝離的又近,口中味道不甚好聞,張瀚心火一起,捏起拳頭,照著那小子眼窩就是一拳。

    “啊……”

    耳邊傳來一聲慘叫,張瀚心頭一陣釋然,感覺一陣舒爽,於是又暈了過去。

    ……

    ……

    “原來我還叫張瀚,生於萬曆三十年……”

    “我家原來還是名門之後,家族半官半商,我的高祖父是張四維,曾任大明首輔……這個人我知道,是萬曆早年的名臣……”

    “我的曾祖父是張泰徵,曾任湖廣參政,祖父張耘不曾中舉,一生到底只是秀才,被族中人看不起,一怒之下舉家從山西蒲州搬至大同鎮的新平堡中居住,成為了一個徹底的商人……”

    “這個張瀚卻是個命苦的,祖父張耘不到五十就掛了,父親張誠死的更早,三十來歲就撒手歸西,現在家裡只剩下母親和自己,為了頂門立戶,這張瀚立志科考,大冷的天不睡坑,每日睡在這書房裡,著了涼,差點就完了……哦,不,他已經完了……”

    “哥兒?哥兒?”

    剛剛那小廝又湊過來,眼窩一片烏青,張瀚又醒,這一次他卻不敢靠的太近了。

    “嗯……沒事了。”

    張瀚又發出低低的呻吟聲,他怕這小廝急切亂喊,勉強回應了一聲。

    對方欣喜道:“哥兒沒事就好。”

    不必懷疑眼前這小廝是什麽劇組的演員了,腦海的記憶裡十分清楚,這小廝叫張春,是家族裡家生子的奴才,是以隨了張姓,自小就跟著張瀚鞍前馬後的伺候著,算是那死鬼張瀚身邊最貼心可信的人。

    看著張春,不知怎地張瀚想起了曾六,心裡隱隱一疼。

    不知道曾六這廝,是僥倖逃脫一命,還是也死了?死後也是如自己這樣,靈魂穿越,與他人融合,或是徹底魂魄消散,消失在這天地之間?

    “不必想這麽多了……倒是以後,怎麽辦?”

    車禍身死,魂魄不滅,穿越到數百年之前,這等事張瀚沒想到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小說和電影常有的情節,大家提起來都是呵呵一笑,誰也沒想過,真的發生時,到底會是怎樣的情形?

    可慶幸的,是自己眼下這身體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的身體,平素也是健康壯碩,晉商家族有叫子弟練武的傳統,張瀚的身體打熬的還算不錯。

    今日這病,是因為讀書太辛苦,這寒冬臘月新平堡的天氣真能凍死人,張瀚不慎受了風寒,好在家裡條件應該還不錯,這才勉強保住性命……不對,也不能說保住性命,最少,眼下這身體的主人,其實已經換了一人了……

    家裡的商號叫“和裕升”,是故老太爺張耘一手創立,主營是雜貨,糧食,茶葉,布匹等物資,具體生意怎樣做法,本金多少,每年出息多少,死鬼張瀚以前是甩手大掌櫃一個,壓根什麽也不懂,張瀚搜撿腦中的記憶,卻怎麽也不得要領,心中又是一陣氣悶。

    喝了幾口從茶吊子裡倒出來的溫水,張瀚又重新半躺在床上,被褥很厚,身上仍然是覺著冷,屋子裡銅火盆裡生著火,卻是難抵嚴寒,張瀚估計,氣溫最少也在零下十度左右,這還是生著火的室內,若是室外……聽著窗外寒風呼嘯而過,張瀚又打了個冷戰。

    他斜倚在床上,腦海中的混亂漸漸平定下來。

    過去的一切,終如流水般一去不復返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8-18 16:53
第二章 說賠累


   張瀚精神和身體雙重受損,醒來沒有多久,也沒和張春說上幾句話,就又昏沉沉睡過去了。

    睡夢之中,似乎有一雙手在撫摸著自己,極盡溫柔,叫他感覺一種說不出來的舒適和安心,這種感覺,似乎只有在自己的幼年才有過。

    第二日天明時,他被一陣飯香味給吸引醒了。

    切的整整齊齊的腌好的白蘿蔔條,一小碟碧綠的雪裡蕻,一碟炸的油光雪亮的花生米,還有幾瓣糖蒜也擺了一碟,四小碟菜放在條盤上,看著就是十分誘人,還有一碗熬的十分粘稠的黃燦燦的小米粥,正自冒著熱氣。

    “大奶奶,哥兒醒了。”

    張瀚一醒,就有一點動靜,趴在床頭打盹的張春一下子就驚醒了過來。

    這一次,他看到的張瀚已經徹底清醒了過來,雙目大開,兩眼炯炯有神,完全不是前些日子裡的那種半昏迷半清醒的垂死狀態。

    畢竟是打小一起長大,就算主僕有分,張春和張瀚的主僕情誼也是不淺,看到少主人起身時的模樣,張春一臉歡喜,就差跳起來歡呼雀躍了。

    對張瀚來說,半夜的思索和好睡,也叫他徹底梳理清楚自己眼前的處境。

    當然,全盤接受尚需時間,最少對眼前的他來說,現在要做到的就是接受眼下的現實,自己已經是一個大明萬曆年間的晉商子弟了,要做的就是立穩腳根,別的事都先不談。

    幼而喪親而早早自立的張瀚,在接受現實這方面,比起普通人來是強的多了。

    “瀚兒,你好糊塗,此番真是好險,也是叫娘好擔心!”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婦人從外間走了進來,一進門,便是斥責起張瀚來。

    她髮髻稍有些亂,身上的青綢緞面的襖服也有些皺了,顯是在外間打了地鋪守候,張瀚估計,半夜間撫著自己額頭看有沒有發燒的那隻手,應該也是這婦人的吧。

    這就是張瀚的母親常氏,性子向來有些嚴剛,張瀚潛意識裡很是怕她。

    在張瀚看來,眼前的婦人相貌姣好,氣質也很出眾,一眼便看的出來年輕時是讀過書的,而且性子屬於要強的那種。只是張瀚的父親早逝,常氏成了這一大家子頂門立戶的人,張瀚又幫不到她,這婦人心氣甚高,心裡恐怕很苦,這使得她臉上皺紋很多,看起來比她的實際年齡要老很多。

    張瀚想起半夜撫著自己額頭的那隻手,再看看眼前的婦人,雖然對方在斥責自己,若是以前的張瀚必是反感和害怕,而他卻是感覺心頭一酸。

    只有父母早亡的人,才能明白張瀚此時的感覺吧……

    有多少夜,自己恨不得被母親拎著耳朵教訓一頓,而醒來之後,淚濕臉頰呢……

    張瀚心頭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腦海中原本的記憶和情感和他本人的記憶情感都混雜了,懷著複雜的心思,他坐直了些,向著張常氏道:“娘,我這回知錯了。”

    “嗯?”

    常氏有些意外,眼前這兒子,自小聰慧,然而性恪卻有不小的缺陷,太過自傲和固執,向來是油鹽不進的脾氣,今日這般坦然認錯,在她的記憶中,實在是並不多見。

    “孩兒不該這般賭氣,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你能這麽說,當娘的十分欣慰,也不必多說,只要你懂事了,我們張家就有指望,和裕升也就有指望。”

    常氏臉上露出欣慰的神色,她坐在床邊,用自己的手握著張瀚的手,母子二人血肉連心,這一刻真的不必再多說。

    張瀚一邊感受著自己向來渴盼的母子之情,心中卻也是一凜。

    看起來,常氏的臉色難看,並不純粹是因為自己的身體,而是和裕升這個商號,還有商號支撐著的張家已經有了一些麻煩和問題,而此前的張瀚甩手大掌櫃,一心聖賢書,是個標準的書呆子,家中的情形,竟是一概不知。

    “娘,商號近來怎麽樣,家裡用度可還夠?”

    常氏微微一征,眼神上下打量了張瀚一番。

    張瀚面色如常,只露出關切的神情。

    “你先養著,”常氏淡淡的道:“不管商號還是家裡怎樣,又不會短了你的吃穿用度。”

    “嗯,娘說的是……”張瀚先應一聲,接著卻又道:“兒子經此一事,自覺以前太過糊塗,有心到鋪子裡去張羅外頭的事,家裡沒有成年的男子,兒子自當去頂門立戶。家裡什麽情形,也該真真切切的問清楚了才是啊。”

    常氏臉上露出驚容,又再仔細看了看張瀚,終是點頭道:“不成想,你一番大病之後,人倒是真的懂事多了。”

    她想了想,知道手頭這一攤子事遲早要交給兒子,以前張瀚只是個書呆子,現在看來,竟不妨慢慢透些實底給兒子知道,也好給自己幫一把手。

    拿定主意,常氏便思索著道:“咱們和裕升說是販賣雜貨,茶葉,油,紙,棉布,南貨,什麽都賣,其實主營還是糧食。這兩年,天時漸漸不好起來,咱們山西,陜西,直隸,這一帶這兩年都是欠收,有些府縣,竟是差不多絕收。糧食一少,價格騰貴,咱這糧主要是賣給那些韃子,人家卻不認咱這邊減產,還是壓著價買,一來一去,利自是薄了許多,這兩年,咱和裕升委實吃了不少的虧空。”

    “吃虧空”,其實就是說在賠錢,在吃老本。

    張瀚聽的一皺眉,原本他看房間的擺設,院落的面積,還有張家有著十幾個僕人,且又是名臣之後,想必家底厚實,不料想這商號生意竟是在虧本。

    “商號是你祖父一手創辦,當時從蒲州帶了不到五千兩銀子出來,算是和那邊分了家。幾十年下來,咱家地窖裡銀子有兩萬多,鋪子和存貨值得一萬一千,在天成衛那邊還有近萬畝地,值得三四千兩,其餘一些器物,騾馬,車輛,還有咱家這院子,加起來也不值兩千,這幾年,大約已經賠了三四千,賠的是還不多,但這般賠下去,那便只有關門歇業……”常氏面露愧色,最後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原想守著祖業就好,怎料守也守不住……若是瀚兒你能守住這份家業,為娘將來地底下也好向你祖父和父親交代了!”

    張瀚趿了棉鞋,掀開厚實的棉布簾子,從暖和的房間裡踱了出來。

    張春早就拿著大毛衣服在外等著,見張瀚出來,趕緊過來替少東主披上。

    張瀚的病已經痊癒,人也從冰冷的書房搬到了砌了火坑的東屋來住……這個時代的天氣,真的是冷到後人難以想像,平均零下三十度的極寒天氣不說,還隔幾日就下一場大雪,張瀚養病攏共五六天時間,連接下了兩場大雪,現在院中的雪雖然掃凈了,但屋頂上還是堆滿積雪,放眼看去,目光所及之處,到處都是一片雪白。

    張瀚看著眼前情形,微微搖頭,低聲嘀咕道:“這就是小冰期的開始了吧?”

    張瀚雖然是從底層一路搏殺上來的商人,但穿越前兩年已經洗白上岸,每日都看一些政經歷史類方面的書籍,他人很聰明,不能說過目不忘,一些重要的東西還是記得住的。

    明末時天下災荒不斷,就是所謂的小冰期作祟,時間持續大約近七十年,從萬曆到天啟再到崇禎,可巧到了順治之後,小冰期結束,加上有南美作物進入中國,叫滿清韃虜們撞了大運,以拙劣的統治還弄了個“康乾盛世”出來。

    前幾日常氏說的糧價大漲,各地災荒,張瀚心中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或許旁人會指望過兩年天時轉變,糧價下跌,張瀚心中卻知道絕無可能。

    糧價只會一漲再漲,絕沒有可能下降,或許小範圍會有微調,大半地方卻是一年不如一年。

    常氏說是自己沒用,婦道人家守不住這家業,張瀚心裡明白,這事和自己這娘親毫無關係,大勢之下,就算老太爺張耘重生,也還是要賠。

    不賠的就是那些壟斷了糧食收購,能夠掌握糧價的大鱷們。

    張瀚一聲哀嘆,又是嘀咕道:“做生意,就得壟斷,不然只能吃人家掉下來的餅渣子,能不能吃到嘴,還得看人家的臉色和心情。”

    若是張耘太爺在此,恐怕得向自己這個乖孫猛伸大拇哥……張瀚嘀咕這話,才算真正說到關竅之處,說到點子上了!

    可惜眼前只有一個掛著熊貓眼的張春,真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了。

    張瀚看看自己的伴當,撫慰道:“張春,我那日懵懵懂懂的打了你一拳,莫要記恨啊。”

    說來也是好笑,成為穿越者伸手就打人的,怕也只有張瀚一人了……

    “哥兒說的甚話,俺怎麽會。”張春縮了縮脖子,還是有點害怕。

    說起來,張瀚這幾天給他的感覺就是變了個人,對著張瀚,張春有些莫名的緊張。

    “莫叫我哥兒了,要到商號裡去做事,哥兒長哥兒短的聽著不像話。”

    “中,那俺叫你少東家。”

    “好吧,就這樣。”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8-18 17:00
第三章 三個掌櫃


   主僕二人逶迤而行,張家的宅邸住在北街西巷,巷子有近里許長,穿出巷子,就到北街。不到二里長的街道上滿滿的全是商人家族和他們開設的商號,招牌林立,幌子甚多。

    新平堡是大同鎮和山西鎮兩鎮若干個對外貿易的馬市之一,特別是新平堡,地理十分要緊,屬於大同鎮東路最要緊的軍堡之一,不論是經濟還是軍事地位都十分重要,距離張家口這個關貿重鎮也十分接近,在後世,是河北,山西,內蒙三省交界處,有句俗語叫“雞鳴三省”,便是新平堡地理位置的最好說明。

    因為地理位置的重要,還有新平堡擁有貿易馬市,在很久之前就會有大量商人前來參與貿易,後來漸漸有不少商人選擇在新平堡安家落戶,使得這個方圓數里大的軍堡漸漸成為一個商業十分繁榮的大同鎮東路的商業中心。

    “鼎盛豐、大盛裕、豐字行、順字行、常裕升、大德通、大德恒、大升餘、大美餘……”

    從北街一路走過來,張瀚兩眼所見,只有這些取名寓意美好,門頭招幌高高飄揚的各家商號了。

    這些商號都是建築高大,一色的青磚藍瓦,屋檐上雕飾著鳥獸圖案,窗欞也是精工雕製,用料考究,木製的通頭門板都取了下來,門首因此顯的特別闊大,內裡擺放著林林總總的各色貨物,夥計掌櫃們在其中忙碌,穿過店面往裡,總得還有十幾二十間的庫房,那裡存儲著更多的貨物。

    忙碌著的人群熙熙攘攘來自邊鎮各處,此時距離西馬市大市時間已經過去近半年,這個月的小市也已經開過,街道上看不到什麽蒙古人,來往貿易的多以直隸和山西陜西各地的商人為主,各人口裡的口音也是千奇百怪,好在這年月北方官話漸漸成型,大家遇著聽不懂的,就大著舌頭說官話,好歹也能成功溝通,實在不行,就是打手式,討價還價,也是足夠了。

    眼前種種情形,看在張瀚眼中也是十分的新奇有趣。

    他是一個自小做生意的人,商人的血脈浸在了骨子裡頭,眼前這種情形對性格恬淡的人來說是受罪,對他來說,卻是魚兒入水一樣的自在舒服。

    “和裕升……嗯,到了。”

    張瀚站在原地,瞇著眼看著店門上高掛著的牌匾。

    一般闊大的門頭,青磚砌的房舍,門店在前,後頭是二三十間的庫房,一些小夥計正將糧包自庫房裡搬運著貨物,接著裝在驢車上頭,買賣貨物的人就在店中,結算貨款後幾個掌櫃親自將這大買主送出來,彼此作了揖,十來輛車的驢車隊漸次起行,往北門方向去了。

    “這一趟貨,又賠了多少?”

    三個掌櫃沒有第一時間看到張瀚,說話的是大櫃周逢吉,今年五十來歲,年紀大了,頭髮花白,人發了福,臉上笑呵呵的,只是在說話時,面色一收,顯的極不好看。

    二櫃李遇春個子矮小,黑黑瘦瘦,透著精明外露,他冷笑一聲,沒答話。

    三櫃梁宏身形高大壯碩,臉上也頗有些江湖氣,搓了搓手,答道:“咱這糧四錢來的,不計給腳頭的傭錢,腳夫錢,租用騾馬的錢,草料錢,還有折耗,賣出去的價還是四錢,賠多少,大櫃一算就知道了。”

    “咦?少東主來了!”周逢吉臉色發苦,一轉臉,卻是正巧看見正凝神聽著三人說話的張瀚。

    “嗯,三位掌櫃辛苦。”

    張瀚向三人點點頭,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張瀚要來,自是常氏已經提前打過招呼,櫃上忙碌,這三人在張瀚病重時曾經分別去探望過,待張瀚醒轉後三人不及去看,宅中就傳出少東不再讀書,來鋪子裡掌管和裕升的消息。

    對三個掌櫃來說,這實在不算是好消息。

    少東太年輕了些。

    一般晉商家族,很注重子弟的培養和教育,家裡設有私塾,延請名師教導,子弟有出息能應試的就大力培養,張家先祖鳳磐公,也就是名相張四維,便是這般培養出來。

    若不能應試,讀書識字之後就是學經商,先學做人,說話,在店裡當小夥計,學著打算盤,算帳目,然後跟著出門跑生意,增長見識,這些功夫下來,沒有十年八年是斷然不成的。

    若是張瀚的父、祖都還在,或是尚存一位,三個掌櫃一定會將張瀚安排在店堂裡當小夥計,從頭學起,可主家無人,只有這一位東主,這般安排就不合適了,會有奴大欺主的嫌疑。

    三人過來見禮,周逢吉有些矜持,畢竟他是和老東主張耘一起開創局面的老人,就算張瀚的父親張誠在他面前也是子侄輩。

    李遇春看上去更加冷淡,似乎對張瀚有些不滿。

    只有梁宏大大咧咧的,他也是最年輕一個,剛滿三十,在店中是小夥計幹到掌櫃,他對張瀚笑道:“少東主來是好事,早早上手,我等肩膀上的責任也小些。”

    彼此見了禮,卻又有些尷尬。

    周逢吉想了想,伸手讓道:“少東往店裡來,在外頭太冷。”

    張瀚點點頭,大步在前而行。

    三個掌櫃對視一眼,都有些意外。

    要說以前的張瀚是標準的書呆子,只知道在家裡讀書,見人說話都有些迂腐味道了,而且性子有些怯生,遇到場面上的事就有些退縮。

    可能也是因為知道自己的缺陷,也知道張家暗伏的危機,原本的張瀚才會選擇讀書應考……他已經是童生,如果考中秀才,地位就有不同,再中舉人,就算不中進士,張家在新平堡的地位也就穩了。

    可惜事與願違,張瀚已經考過幾次,都未曾得中,這才賭氣寒冬臘月在書房裡用功,才會受了風寒。

    張瀚進了店面,開始打量內裡的情形。

    店面其實很大,五開間的大門,房子也是五間,當時的五間房可不是後世能比的,算算恐怕有過千平米大,這麽大的門面,擺放最多的還是糧食,另外就是茶簍子,油簍,靠南墻放著一些布匹和紙張,還有少量的綢緞一類的貴重貨品,北墻角落裡放著一些鐵鍋,半遮半掩的,沒有明擺在當間……鐵鍋這類物資是官市才有的賣,是各軍鎮用來和韃子交換馬匹的硬通貨,私市和小市是不准販賣鐵器,以防韃子買的多了,拿去熔鑄了打造鎧甲兵器。

    現在的蒙古各部鐵器奇缺,生活用具都不夠用,鐵箭不足,更不必說鐵甲強兵,因為這種限制,韃子各部的戰鬥力持續下降,宣大這邊已經很久沒有大規模的戰事了。

    他看了看,又往庫房去,裡頭有過萬銀子的糧食和茶葉,各庫都堆的滿滿當當的,綢子緞子也有,只是數量很少,這一類的貴重物多是那邊的大小臺吉和貴人們要的,普通牧民絕買不起,想也不敢想,出貨量不會太大。

    這時店面中站滿了人,三個掌櫃和二十來個夥計都站在店堂中,待張瀚看畢了庫房回來,各人齊齊打躬,向他這個東主見禮。

    若是原本的張瀚,必定會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是好,此時張瀚卻是從容自若,向著掌櫃和夥計們作揖還禮,起身後,張瀚朗聲道:“各位辛苦,此前我在家讀書,不曾常到此,今後當日日至此,大家還是同心竭力,要把商號之事做好,有了盈利,自也不會虧待了各人,大家均有好處。”

    周逢吉和李遇春微微點頭,李遇春臉上有些驚異,不過隱隱還是藏著一絲不屑,梁宏哈哈一笑,上前道:“少東向來不曾到鋪子裡來,今日頭一回到此,說話卻是暖著人心,著實叫人佩服。”

    周逢吉道:“既這般,各人還散去做自己的事,莫忙莫亂。”

    眾人應諾了散開,各自忙手頭的事,三個掌櫃和張瀚卻是面面相覷起來。

    若張瀚是當小夥計,自然也好區處,若張瀚是成年東主,也是好辦,店堂後面隔著有間靜室,當年太爺和張誠大爺都是在裡頭坐著,張瀚這年紀,資歷,上來就到靜室坐著,怕是坐十年八年也摸不著竅門。

    周逢吉道:“少東主就在外間櫃上坐著吧,南邊那裡坐著,且看幾日再說?”

    “就按大櫃說的辦。”

    張瀚自是明白,今日初至,不可能也沒辦法給自己回事,也不會有什麽事叫自己決斷,真有什麽要緊大事,當然還是和以前一樣,派人到內宅稟報他的母親常氏來定,這種局面,張瀚沒指望幾天內就會改變。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笑瞇瞇的坐在南墻櫃下的高椅上,看著店堂之中客人來往,掌櫃們怎麽接待客人,商討價格確定種種細節,然後看著夥計們忙忙碌碌的身影打自己眼前經過,張瀚不急,在這個時空,在萬曆四十五年,他還是個不滿十六的少年,他真的不急。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8-18 17:19
第四章 漲月錢


   店面後院的僻靜處,一棵掉光了葉子的棗樹下頭,三個掌櫃站成一個圓圈。

    李遇春看著周逢吉,說道:“老周,到底怎樣,你有沒有個章程出來?”

    周逢吉道:“我還是這話,這事暫時不能做,要做你可以自為,我不摻合。”

    李遇春冷笑道:“想不到你老周倒是忠心耿耿,我反是惡人。其實依我的做法,對大奶奶,對瀚哥兒都好。”

    “東主就是東主,”周逢吉只是搖頭,說道:“人各有志,多說無益。”他看了看一直笑而不語的梁宏一眼,背著手離開。

    李遇春冷哼一聲,也看了梁宏一眼,說道:“照我說的辦。”

    “嗯,”梁宏笑瞇瞇的道:“凡事你說了算。”

    張瀚只在店中坐了五六天,大致的情形已經基本上摸清楚了。

    從經營上來說,張瀚的祖父張耘是個有天份的,幾千兩的本金在新平堡這裡不算什麽,馬市分官市私市,也分大市小市,一次大市的交易額有十幾萬兩之多,鎮守新平堡的參將會帶兵到市場戒備,蒙古那邊也會過來台吉之類,一共維持秩序。

    大市是國家層面,每年一次,每月一開的小市才是商人們的天堂。

    各種各樣的物資,油茶糧食布匹是最要緊的,當時的商人記錄經常提起韃子有多窮,幾斗米就換隻羊,一石兩石糧換一匹馬,牧民們只要手頭有的,都會拿出來交易,因為對物品的價值並沒有明確的認識,在開市之初的那些年,大明的商人們算是狠狠宰了這些騷韃子們一刀。

    除了主要貨物,各種物品蒙古人均要,甚至當年出產的新鮮蔬菜,各類腌肉,腌菜,凡是大明這邊出產的東西,草原上的那些牧民就沒有不要的。

    一罈子酸菜就能換匹馬,你敢信嗎?

    當年的邊市貿易,就象是美國西部的淘金潮,膽大的弄潮兒最容易掘的第一桶金。

    張耘老爺子就是其中一個,當年從蒲州老家出來,帶得幾千銀子和幾個夥計,在北街開了和裕升,幾十年間,賺到四萬兩銀的家業。

    在後人聽來,幾萬銀子的身家似乎不算什麽,確實也有不少家產百萬甚至數百萬的豪富人家,但那只是少數,在萬曆早年,幾萬銀子的身家大約和後世的千萬富翁也差不多了。

    三兩銀子一頭牛,七兩銀子一匹馬,一畝水田不過五六兩銀子,旱田三兩銀也不值。

    幾萬兩是什麽概念?

    到酒樓每天吃上等八珍席夠吃幾十年了。

    老太爺算是抓住了機會,將身家增加了十倍以上,這是了不起的成就。到了張瀚父親張誠這一輩就只能守成,新平堡的大鱷越來越多,和裕升越來越不起眼,生意也是越來越難做。

    張瀚這幾日看下來,店裡的生意十分平常,糧食是大頭,卻是賠錢在賣,其餘的小宗貨物買賣很少,只有等下個月的小市開市時才會賣的多些,靠著賣其餘貨物的利潤,貼補糧食生意的虧損。

    如果不做糧食,店裡的夥計就得開掉一多半,商號就更加門可羅雀,連帶著其餘貨物的出脫也會減少。

    看了幾天,張瀚心中就是明白,和裕升的情形,委實不容樂觀。

    張春每日都跟著張瀚前來,他的身份不同,打聽的消息倒是比張瀚還多。

    “周掌櫃是老人了,做事也盡心盡力,平時也不喜歡和人說公事以外的事。”

    “李掌櫃脾性不大好,不過咱在天成衛和鎮虜衛那邊的地租是他幫著收,收租的同時還管著收糧,收帳的事也是他跑。店裡管庫的和帳房李先生都是李掌櫃的親戚,平素晌午吃飯也一起吃。”

    “梁掌櫃管店裡日常的事,進貨發貨,每月小市,均是他管著。這人為人豪爽,店裡大半的夥計都和他交情好,聽說梁掌櫃還有當喇虎的侄兒,在咱堡裡也是有名的人物。”

    張瀚坐在櫃裡,張春站在櫃臺一邊,小聲說話。

    張春年紀不大,一臉模糊樣,這幾日在店裡閑轉,估計也沒有幾個人當他是盤菜,越是這樣,打聽的事情還真是不少。

    “各人每月的月錢多少?”

    “小夥計沒月錢,只到年底隨意賞些,最多幾百個大錢。大夥計每月三百二百錢不等,掌櫃們當然是周大櫃拿的最多,每月三兩,二櫃和三櫃都是二兩。帳房和管庫先生都是拿一兩。”

    “這錢不多啊……”

    “是不多……”張春小聲道:“這幾日我到別家商號打聽過,夥計們的錢比咱這多三四成,年底還是有年賞,掌櫃的月錢也比別家商號少,這幾年還沒有年賞,各人說起來都不大高興,心氣都不足。”

    張瀚用手指敲著櫃面,沉吟道:“這不消你說,我看的著。”

    店裡上上下下確實都有點消沉,活力少,笑聲也少,一個店有沒有向心力,是不是奔上走,看夥計和掌櫃們的模樣也就知道了。

    張瀚想了想,吩咐道:“把三位掌櫃請過來。”

    張春答著應,準備往裡間去,張瀚一擺手,道:“算了,還是我進去吧。”

    他這幾日就在外間櫃上坐著,幾個掌櫃除了在內院就是躲在裡間靜室,不怎出來,只有周逢吉出來點撥過張瀚幾句,見張瀚不多事,每日只坐著看店中情形,老周放了心,也就不怎麽出來多事。

    但這樣的情形還是不對,沒聽說乾坐就能上手的東主,張瀚不打算再等下去,時不我待,他有的是時間,可和裕升再耽擱下去怕要倒閉了。

    三個掌櫃正在裡間坐著說話,房間不大,四周櫃子上全放著帳冊一類的東西,算盤就好幾把,桌子只一張,椅子倒是不少,這是張耘當年算帳辦事的地方,也是見人說話吩咐事的所在。

    見張瀚進來,三個掌櫃均站了起來,梁宏搶著笑道:“少東主有事吩咐,叫我們一聲便是。”

    張瀚笑道:“談不上吩咐,有點事,想和三位商量。”

    周逢吉皺皺眉,將自己的位子讓出來,伸手道:“少東坐下說。”

    “嗯,謝周叔。”

    不知不覺間,張瀚將稱呼變了一下,語氣也親熱的多。

    周逢吉還是少年時被太爺從蒲州帶出來,算是太爺的晚輩,張瀚父親張誠的同輩,這聲周叔,倒也合適。

    周逢吉聽了,臉色果然和緩許多,在張家效力三十年,這一聲周叔他還算當得。

    李遇春和梁宏對視一眼,眼神都有些複雜。

    張瀚坐下,不再客套,開門見山的道:“各位的月錢,還有店裡夥計的月錢,最少有十年沒漲了吧?”

    “是有不少年沒漲了。”周逢吉有些訝異,想了想才答道:“自太爺身故後,大爺走的也早,大奶奶當家,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咱們當掌櫃的心裡有愧,哪好意思說漲月錢的事。”

    “年底原本有分紅,這幾年怕也沒有了?”

    “嗯,都在賠本,哪還有分紅這一說。”

    “分紅是得等等……不過從周叔幾位到管帳的先生,再到大小夥計,月錢還是漲一下吧,咱沒法拔尖,不能和那幾家大商號比,最少也不能虧待剋扣了各位。從上到下,每人均漲三成,這樣也差不多和各家持平,周叔,你看如何?”

    張瀚的神情淡淡的,從容篤定,不像是說什麽大事,就象是在談一件家常小事一樣。

    張瀚淡定,三個掌櫃可不淡定了。

    周逢吉先是吃了一驚,接著臉上倒沒有太多的表情,只眉頭緊皺,似乎在思索什麽。

    李遇春忍不住連聲咳嗽,似乎沒想到怎麽說。

    梁宏則是看著各人眼色,眼珠子直轉,一時半會的也沒開腔。

    最後還是周逢吉道:“雖說這家業都是東主的,只是生意不順,再叫東家這般賠累,咱們這些人也是於心不忍。況且這事,少東主有沒有和大奶奶商量好?這般大事,還是不要隨意拿主意,這話說出來,要想圓場可是有些難……”

    “周叔放心,這事我當得家,就這樣辦了,不要為難。”張瀚聽著周逢吉的話,幾句就琢磨出來味道,他知道眼前這面冷的老人倒是真的心熱,話不怎麽好聽,內裡意思倒是好的。

    “唉,就照少東主說的辦吧。”

    雖說自己的薪資漲了,周逢吉臉上倒沒有什麽高興的神色,倒是嘆了口氣。

    “這事還是周叔出去說吧,”張瀚道:“我初來乍到,又年輕,凡事還是周叔掌個總的好。”

    “嗯,我去說。”

    說到底漲錢是好事,眾人魚貫而出,待店中上下人等聚齊了,周逢吉將漲月錢這事說了,各人自是歡聲雷動。

    “這事還是少東的主張,各人都謝過了。”

    這一下不少人露出恍然的神情來,怪不得多少年不曾漲錢,少東主來了幾日就漲。

    不論如何,這是一個大好消息,所有人臉上都洋溢著喜氣,來往時走路都快了幾分。不少人晌午不在店中吃飯,而是選擇回家去,顯是要將這好消息告訴給自己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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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8-18 17:27
第五章 好人?


   張瀚還是一切如常,到了傍晚上門板時才打算離開,周逢吉和李遇春都走了,梁宏在店中轉悠,看到旁人都走了,這才急急趕到張瀚身邊。

    梁宏看著似乎有話要說,又是一臉遲疑,張瀚笑道:“三櫃有話直管說,我聽著就是。”

    梁宏聽著笑道:“少東這一番病癒,人似乎也變了,直爽多了。”

    “人在病中自會思索不少東西,”張瀚道:“自是與以往不同。”

    “說的也是。”梁宏搓了搓手,終是道:“這日少東漲了我的月錢,先得謝過大恩。”

    “咱這店這麽多年不曾漲錢,也是因為太爺和我父親都不在了,現在我既然出來當家,這事也是份內事,不必言謝。”張瀚看著梁宏,緩緩道:“梁掌櫃在店中人緣甚好,若有謝我的心田,不妨多上點心,將店中各事多管一些,這幾日我看庫門前灑著不少糧食,隔很久才有人掃,都踩壞了不少,這是小事,不過以小見大,梁掌櫃要多留心。”

    梁宏臉上有些尷尬,解釋道:“這事是我的錯,這幾日人心惶惶的,有些亂了。”

    張瀚心中一動,看看梁宏,問道:“怎麽人心惶惶的?”

    梁宏遲疑著說道:“少東剛到店裡,怕是還不熟悉各人的心性品性,我雖年輕,當初也跟過太爺和大爺,若是有些話不說,怕對不起他們,也對不起少東的一番心意……”

    “梁掌櫃有說直說就是。”張瀚道:“我雖年幼,還分得清是非黑白。”

    “少東主你來店裡,有些人十分不滿,覺得你太年幼,生意上的事只怕一點不懂,是以想找你麻煩,將你趕走,最少到別家商號當幾年夥計,學會怎麽做生意再說……”

    張瀚聽著這話,面色還是十分從容,只問道:“那到底是什麽人呢?”

    “少東主明鑒,咱們周大櫃在店裡年頭最久,威望也最高,只是有些濫好人,下頭的人指望巴對好他,拋開東家自己另做……”

    這個消息,果真是十分重大。

    原來這幾個掌櫃,看看生意不景氣,果然有重新開張,自立門戶的心思。

    “這幾日恐怕還不太平,”梁宏嘆道:“少東主要多加小心才是。”

    張瀚一臉平和,點頭道:“大明朝廷在上,凡事還有王法,也有天理人心。再者說,周叔和兩位掌櫃在我家多年,難道還真會起什麽異樣心思不成?眼前的事只是暫時,這個坎不高,咱們邁的過去。梁掌櫃,今日的事,還是多謝你了。”

    梁宏聽著張瀚的話,感覺幾乎是滴水不漏,而且眼前這少年東主也沒有慌亂,預料中的場景一點兒也沒瞧著,他自己心裡反而有些慌亂,當下忙不叠點頭道:“少東主放心,和裕升在一天,我梁宏就替東主效力一天,絕沒有二心。”

    ……

    “梁掌櫃還真是好人。”

    梁宏鬼鬼祟祟的離開後,張瀚帶著張春一起往家走,張春跟著走了一氣,看看左右無人,才這般輕聲誇贊起來。

    “好人?”張瀚臉上似笑非笑,他看著自己這小跟班一眼,心道果然是小孩子。

    他想了想,自己身邊沒有個得力的人也不行,張春自幼跟著他,感情上靠的住,也識得字,在當時百分之五不到的識字率來說也難得了……栽培張春一下,似乎很是應該。

    想了想措詞,張瀚便點撥道:“剛剛說了半天,梁宏有沒有說自己怎麽知道這些事沒有?”

    張春一怔,搖頭道:“好像沒說。”

    “他在這事裡是什麽角色,也沒有說吧?”

    “嗯。”

    “具體他們要怎麽趕我走,說了沒有?”

    “也沒有。”

    “那他是什麽好人?”張瀚笑笑,說道:“說了半天,雲山霧罩,含含糊糊,如果我全聽了他的,現在該怎麽想?”

    張春想了想,說道:“似乎梁三櫃才是嚇唬咱的人。”

    “對嘍。”張瀚贊許的一笑,又道:“他的話,除了不盡不實,還給你什麽感覺?”

    “好像是周大櫃和李二櫃合謀要趕少東你走,主要是周大櫃得人望,少東你壓不住陣……”

    “這樣想就正對他的意思。”

    張瀚贊了一聲,接著又笑道:“這麽要緊的事,他們三人定然是一起商量,怎會拋開梁宏?梁宏的話,處處指向老周,但實際上一句實的話沒有,可見老周並不曾上他們的道,這事成不成就在兩可之間,李遇春掌握的是買糧的渠道,梁宏人事上占優,老周叔呢卻是老掌櫃,客人們都認他,壓的住陣腳,他們三人想拋開咱們家另立門戶,那是缺一不可,非得三人綁在一起不可。”

    “那梁宏為什麽跑來通風報信?”

    張春簡直如一張白紙,張瀚的話如濃墨一般在他小小的心靈上塗滿了暗色,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東西還有很多。

    “這就更簡單了。”張瀚笑瞇瞇的,眼神卻是無比淩厲。像他這樣從最底層混到開上市公司的人,其實對商業上的一些事未必比一個商會院畢業的學生精通,但如他這樣的成功的商人,最最要緊的就是對人心和陰謀傾軋的感覺和把握。

    沒這一套本事,絕混不了商場,也根本成不了成功的商人。

    “你想,”張瀚循循善誘的道:“他們三人,說動老周叔還有一些把握,但股本也不會很足,況且還沒有說動。那麽這事成不成就很難說,成了,梁宏原本就有一份,少不得他的。不成,他提前在我這裡有一個伏筆,還暗中擺了老周叔和李二櫃兩人一道,提了自己,損了別人,事情不妥當,我一個沒經驗的少東主,不倚仗他卻又倚仗誰去?這就叫一件事,兩手準備,又紅又黑,好人壞人他都當了,真是好人心,好算計。”

    張春聽的大怒,臘黃臉真接成了關公臉,氣哼哼的道:“少東主,咱回家稟報給奶奶知道,攆了梁宏這廝滾蛋。”

    “這又何必?”張瀚笑道:“你還真是眼裡容不得沙子。咱家這景況,別人有點異心咋了?月錢十來年沒漲,這幾年賠錢,分紅也沒有,各家都要養活妻兒老小,誰能沒有自己的算計。張春,當東主的最要緊的是帶著眾人發財,說別的全是虛的。這梁宏有江湖氣,會籠絡人,只要安心做事,其實是把好手。”

    “這倒是。”張春眼中已經滿是崇拜,他十分敬畏的道:“少東主,你可真厲害,將來和裕升在你手裡,一定比太爺在時還賺錢。”

    “哈哈,你也不學好了,別的不咋地,倒先學會拍馬逢迎了。”

    此時天色已經黃昏,北街各家商號都上了板,在門首處插了燈籠,有身份的坐車或是坐轎子回家,也有安步當車走回家的,路上行人不算多,畢竟離開市還有一陣子,那些外來的客商多半是一大早就離開,大客商會在開市前後趕過來,不論是往內地販賣毛皮騾馬,或是往新平堡這些地方運糧食貨物,開市前後才是最忙碌的時候。

    沿途也有不少人向張瀚打著招呼,畢竟和裕升在新平堡也是幾十年的老商號了,張瀚到商號主事的消息也傳遍了北街,雖然新平堡這裡有幾百個大大小小的商號,可畢竟北街才三里長不到,別看那些山西爺們一個個深沉寡言的模樣,八卦起來也不比婦道人家好什麽。

    商人寶典裡就有一條,少說多聽,一定要多聽各種消息,分析利弊,一條不起眼的消息可能就是商機。各人話雖不多,然而積少成多,和裕升的這個變化,還是在北街形成了小小的漩渦。

    從張瀚身邊路過的一輛馬車上,就有幾道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坐在正中的是一個三四十歲模樣的中年人,倚在車窗處,身子在車上盤腿坐著,兩輪板車十分顛簸,這人也並沒有什麽不舒服的模樣,兩眼掃視人時,顯得格外有神。

    打量了張瀚一番後,這個中年人點點頭,說道:“看著還算是個穩重的少年郎。”

    車上還有兩人,穿著比說話的中年人華貴的多,但臉上的表情十分恭謹,聽著中年人的話,有個人答道:“東主說的是,聽說這張瀚每日在店裡看著生意,不焦不躁的。老周幾個滑頭,竟似把這少東主晾在那裡。”

    另一人道:“聽說他們想自己單幹,我那遠房侄兒李遇春最起勁。”

    “沒有用。”被稱為東主的這位揉了揉臉,說道:“和裕升要完了。”

    另外兩人面面相覷,和裕升近來生意不好,不過新平堡在內的各堡生意均不好做,反而是那些小堡要好些,整個邊境,大同有六處大市,山西一處,宣府一處,延綏一處,寧夏有三處,甘肅也有兩處,除了不和蒙古東翼貿易外,朝廷從宣大到甘肅,數千里的邊境線上均開設大型馬市,新平堡就是一處,近年來天時一年比一年不好,糧價猛漲,這裡頭當然還有人操控,不僅是天氣的事,眼前這東主就是其中一個,大堡的商號生意均直線下跌,更多的利益被各路豪強壟斷,反而是那些有資格互市的小堡好過一些。而邊境漫長,真正能賺大錢的其實是走私!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8-18 17:32
第六章 堵路


   每日都有人到新平堡買糧,新平堡的糧又是從內地販賣來的,這些買糧的難道運回內地去?當然是運去走私,這一層大家心裡都明白,只是無人說透。

    至於走私鐵鍋一類的鐵器,那才是暴利,只是朝廷管的嚴,尋常人不敢做這樣的生意。

    眼前這東主就是范永斗,赫赫有名的大商家之一。

    范家每年儲備的糧食過百萬石,可以說大同和山西兩鎮掌握的糧食也未必有他多,糧價上浮或下調,都在范永斗的方寸之間。

    當然也不是范家一家獨吞,和另外幾家一聯手,那就是幾百萬石的規模,這樣的商號東主,跺跺腳整個宣大都要抖三抖。

    既然東主說和裕升要完,另外兩人也不多問,東主說完就必定完了。

    “東主,”其中一人請示道:“今日快天黑了,是不是在新平堡這裡歇下?”

    “不。”范永斗道:“往天城衛城去,我在那裡還要見人。”

    “是,東主。”

    兩人都是畢恭畢敬,雖然他們是地位很高的掌櫃,但在范永斗面前,永遠都沒有人敢駁回一個字。

    而這位東主,從薊鎮到宣府,再又一路到大同,巡行了范家十幾個分號,旁人早就累的不想動彈,他卻沒有一點疲憊和休息的打算,這種精力和自制力,當然也遠非普通人能比。

    馬車又是繼續向前,天色暗下來,各人都沒有說話,車夫在打馬趕路,距離天城衛還有幾十里,車馬兩邊燃起了火把,車夫還是希望能早點趕到地方。

    說“遠房侄兒”李遇春的那位叫李明達,李遇春之所以想頂下商號自己做,最要緊的原因就是他能找到李明達,攀上范家的路子,買到便宜些的糧食,這樣他們的新商號就可以有利潤可圖,不像和裕升一直在賠錢。

    至於李明達這頭,不過是將利潤稍讓一些,范家原本就有不少關係戶,李明達是大掌櫃,這一點小事還當得了家。

    李遇春可能還有別的想法,李明達也沒多問,不過現在想來,既然范東主說和裕升完了,李遇春再能,也蹦躂不了幾天了。

    “可惜嘍……”車身一震,李明達在車上顛了一下,趁機低低發聲感慨,也不知道是說剛剛看到的張瀚,還是自己那個野心勃勃的遠房侄兒。

    張瀚一路和人打著招呼,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笑容,甚至還有意帶著青澀的感覺。只是他一輩子精明,舉手投足那種感覺怎麽遮掩也是帶了點出來,這也使得不少人對他印象深刻,覺得和裕升這小東主氣質不凡。

    等走出北街,轉入西巷,兩旁的人家有不少在路旁掛著燈籠,天色雖黑,路上倒還明亮。

    腳下也是鋪設的青石板,走起來很舒服,只路邊有些髒,這時代的人都是隨手亂丟垃圾,根本不講究衛生。

    其實這還是新平堡是富裕地方,這個時代的普通城市,論起市容來比新平堡差的多,強的少。最少兩邊這些燈籠,普通地方的人家可是不捨得點的,尋常百姓人家,天黑前就吃了晚飯,天黑後點燈不會超過半個時辰,早早就上床歇息,只有讀書應考的人家才會點著臘燭,讀書到半夜。

    天空掛著殘月,星光也是隱約可見,已經快月底,再過一陣子,小市便又要開了。

    張瀚背著手走路,張春提著燈籠在一旁照路,其實是一水的青石板路,一條直巷,想走錯也難。

    走路的時候,最好想事情,張瀚就是在思索著下一步的發展。

    穿越就穿越,張瀚已經面對現實。

    好在不是穿成什麽乞丐或是流民,那就真慘,想擺脫身份,重新過正常人的生活都得費盡心力,現在還好,自己手頭有幾萬銀子的本錢,幾十號人,起步的基礎是有了。

    張瀚看過一些研究晉商的書籍,知道如亢家,喬家,范家那樣的大晉商家族,身家千萬,幾百萬兩白銀,家族富貴綿長幾百年,喬家大院除了規制不如皇宮,其餘地方也真不比皇宮差什麽,張家雖然是官商一體的世家,但張四維之後就不行了,清季更無人知曉,他穿越到張家,自是想在自己的手中使家族富貴,世無不敗之家,但能大富大貴幾百年,也值了。

    要緊的是,到底怎麽做,從哪一步開始?

    糧食生意,據張瀚的了解都掌控在大勢力手中,有官府和鎮軍層面的,也有大商號參與其中,和裕升的實力差的太遠,隨張瀚怎麽折騰,沒有幾十萬的本錢,想也不要想這事。

    除了糧食,就是茶葉,布匹。

    山西這邊的茶,多半是從四川過來,產地不在手中,利潤大頭當然是四川那邊的,而且物流費用很高。

    布匹棉花,那是江南松江和山東兗州的特產,山西這邊只有少量土布,自己用都不足,更不必說賣,和茶一樣,從別人產地進來的貨,利潤高低,完全看別人的臉色。

    況且,張瀚和他的和裕升也沒有到和產地爭利的層次,說白了,規模太小,摻合不到這種事裡頭。

    去掉這幾個大頭,其餘的貨品當然也賺錢,不過,終究沒有大宗買賣來錢快,也不多。

    正常的買低賣高,這是當年太爺張耘的發家之路,但當年是新平堡開市不久,大鱷們控制力不強,不少勤勉精明的商人都是在那時發達起來。

    以張瀚的手腕和眼光,就算在夾縫裡倒騰,將來也準定不差,只是可能需要幾十年的光陰,他忍不了,也等不了。

    現在張瀚想做的,就是在夾縫裡找到一個空擋,真正壟斷一個行當,積累起資本來,自然也就能和大鱷們掰腕子了。

    但這空檔,哪怕是精明聰慧如張瀚,這一時半會的,仍然是想不到啊……

    “少東主,情形不對……”

    張春一直提著燈籠跟著走,沒有打擾張瀚的思緒,這幾日每天都是一樣,張春也習慣了張瀚一路無語想事的狀態。

    但今日張春卻是打斷了張瀚,而且語氣十分緊張。

    張瀚心思動的很快,立刻從迷糊狀態中回復過來,他暗中責怪自己,身後一直有沙沙的腳步聲,從遠而近,自己怎麽這麽大意?

    西巷也不長,一里半左右,張瀚主僕已經走了一半,再往前一百步,拐個三十步的彎,就是家的所在,可這麽一點距離,卻是難走了。

    前頭兩個漢子,後頭兩個,四個人橫排站著,把巷子堵的嚴嚴實實。

    藉著燈籠的光亮,看的出這四個人都是年紀不大,二十來歲,甚至不到二十,這年頭的人不興刮鬍子,看著一臉絡腮鬍子的,沒準才二十出頭,眼前這幾年,看臉的話歲數並不大。

    打扮是典型的北方喇虎模樣,歪戴著毛皮暖帽,穿著髒兮兮的棉襖,胸前用皮帶勒著,人人均是一臉橫肉,目光不善。

    “張少東,你可是大財東啊,每天大魚大肉,身上大毛衣服,吃的飽飽的,穿的暖暖的,咱們兄弟卻是嗑風吃冰……人比人,氣死人,沒辦法,只好找你打個秋風,借幾十兩銀子給咱兄弟們使使。”

    打頭說話的是一個面相最年輕的後生,估摸著不一定有二十,年紀很輕,臉上邪氣卻是最足,一開口說話,就是要銀子。

    說完一句,那後生一歪嘴,笑道:“二虎,告訴東主咱們的名頭。”

    後生邊上一個絡腮鬍子的漢子向前一步,大聲道:“坐不改名,行不更姓,咱們是新平會的人。”

    張春雖然害怕,還是上前一步,怒道:“你們這不是公然搶劫,報上清軍廳,打一通板子,攆到堡外去。”

    新平堡和後世的整個天鎮縣,包括宣大的張家口,西到殺胡口,整個山西一半地方全部歸屬軍鎮,而且是實土衛所,這是邊境地方,和那些內地衛所不同,地方民政也是衛所下的清軍廳管轄,包括商戶在內都是一樣,這年景不同以前,若是百年前,喇虎被鎮守參將拿下砍頭的,也不在少數。

    只是當年砍頭也管不了的喇虎,打板子和流放這些人又豈能放在心上?

    張春的話,只惹得眾喇虎一陣曬笑,先頭說話的那後生歪著嘴,笑著上前道:“打板子是咱們的事,張少東主你只管掏錢,若是有本事叫人現在就拿了咱們,打一通皮開肉綻,那是你們的本事。”

    張瀚微微一笑,右手伸到袍子裡頭。

    眾喇虎以為嚇住了這個小財東,看著張瀚要掏銀子,臉上均露出得意笑容。

    豈料張瀚掏出來的卻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尺把多長,張瀚拿出來就取下封套,露出鋒銳的尖頭來。

    “要銀子,可以。”張瀚還是笑瞇瞇的,他盯著那個年輕的喇虎,一字一頓的道:“人家叫你來,不過是嚇唬我,動起手來,有死有傷,後果你真想好了嗎?”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8-19 08:47
第七章 決絕


    年輕喇虎一看匕首,臉色就變的陰沈。

    北方的喇虎和南方的打行惡少一樣,都是生存在規則邊緣的人物。打架鬥毆是小事,刀頭見血的事也不是沒做過,諸如敲詐勒索,坑蒙拐騙都是常有的事,南方是打行,北方的喇虎一般是團頭或會頭,大會的會頭可能是某個衙門的書辦或衙役,擁有官方身份掩護,底下多則幾百上千,少則數十人,利用種種手段撈錢,如果犯惡過多,地方官府會清理一批,一殺幾十人甚至幾百人的例子也不是沒有,可既然幹了喇虎,就得有把腦袋別褲腰上的狠勁,不然的話還是種田或是討飯去。

    張瀚的匕首,喇虎們並不怕,憂心的是張瀚那決絕的態度,喇虎是每日和人動手的江湖人,對方是虛張聲勢還是真的有一拼的決心一眼就看的出來,眼前的張瀚,臉上神色雖是十分從容,那種骨子裡的狠勁,在場的喇虎都感受到了。

    “張少東主,不過幾十兩銀子的事,扯什麽生啊死的。”年輕喇虎陰陰一笑,上前一步,勸道:“放下攮子,有話好說。”

    張瀚一笑,擺弄著匕首,說道:“你再上前一步,就得流血,只不知道是流你的血還是我的血?實說實說,我從小也和武師學過幾天,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可以任你們揉捏。”

    晉商家族確有叫子弟習武的家風,這年頭的大商家,不僅雇傭武師護院和護送貨物,也教授自己家族的子弟習武,嘉靖年間,因為倭寇橫行,晉商還出過五百人的武師隊伍南下討倭,明末清初時,正經的鏢行開始出現,到清朝中葉,鏢行大盛,北方的習武從鏢之風,一半以上得歸功在晉商們頭上。

    張瀚的架式也是習過武的,兩腿微開,下盤很沈,手中匕首握的很緊,沒有顫抖和慌張,四個喇虎都面露猶豫,不是他們膽怯,只是今天的事弄到出人命,實在是划不來,不值當。

    ……

    隔著不到二里地,在臨行新平堡南街的一處巷子裡,李遇春和梁宏正坐在李家的東偏廂房裡喝酒。

    天黑透了,房裡點著兩支明燭,往常點的菜油燈倒是沒點,嫌煙火氣太重。桌上擺的蘿蔔條,花生米,兩人喝了三杯之後,李家娘子端了一盤煮的稀爛的小雞上來,熱氣繚繞,肉香味激的在一旁玩耍的幾個小孩一陣猛咽口水。

    梁宏笑道:“嫂子也上來吃一杯酒,叫侄兒侄女們也來吃點。”

    李家娘子當然不吃酒,不過倒還有心叫兒女們上來吃點雞肉,看看李遇春臉色不大好,也是趕緊推辭,帶著小孩到廚房用雞湯泡飯。

    梁宏喝口酒,嘆道:“不成想李哥你現在過的這般儉省了。”

    李遇春看他一眼,道:“你倒是快活,每日大魚大肉,可置起什麽產業了?”

    梁宏放下筷子,笑道:“我倒是想,可這幾年店裡都不見起色,沒有分紅,我拿什麽置產?我可不比李哥你,當年跟著太爺早,早早置下不少田產。”

    李遇春搖頭道:“是置了個莊子不假,可這幾年的年成,不提也罷。”

    當初張耘太爺在時,商號生意好,李遇春當時是三櫃,每年也分得百十兩銀子,積攢了下來,跟著太爺在天成衛和鎮虜衛沿著洋河一帶買了不少地,雖不能和張家那大幾千畝的產業比,好歹也是掙下了世田,自忖對的起祖宗先人,自家的日子也過的十分紅火。

    可惜好景不長,現在店裡生意難做,更要命的是天時不好,田畝出產年年減少,李遇春又不是心狠的人,忍不下心叫佃戶賣兒賣女,這般就只能減租,這樣一來買下的莊子無利可圖,反要賠不少精力下去。

    其實山西大同這邊情形還算好,陜西那一塊才是要命,惡果十來年後就出來,以中國農民的忍耐力到了大規模造反的地步,可想而知糟糕到何等地步了。

    這些大事李遇春自是不懂,他要的就是擺脫自家的困境。

    “等你那侄兒嚇了少東,叫他不敢再來店裡,主母那邊由你去說,到這般地步和裕升只好叫我們三人頂下來,實話說我手頭無太多銀兩,我是準備將所有莊田都賣了,老周手頭有不少,倒是你要早早想法子才是。”

    梁宏眉眼一動,笑道:“我手雖散漫,其實還是攢了些銀子的。”

    李遇春點點頭,又道:“我們湊銀子把店面和貨都盤下來,下一步我找我那老叔買糧,好歹有利可圖,再下來我要多跑些地方,自己每年好歹能收一些糧才是真的。”

    梁宏就知道李遇春除了找范家之外,也有另外的打算,自己收糧也是條路子,只是要辛苦,而且要對付地方上的惡狼,有些事,不是捧著銀子就能辦好的。

    只是這話不必多說,梁宏看重李遇春的就是能搭上范家這一條線,范家可是身家幾百萬的超級巨富,錢多了,地方上養的官就多,勢力就大,搭上范家,日後前途自是大好。

    兩人說到此,話頭也差不多了,李遇春也不怎麽吃菜,只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梁宏知道他的心思,勸解道:“老李你也不必這樣,咱們雖做的事不妥當,其實倒真沒壞心。少東主太年少,主母是個婦道人家,沒個頂門立戶的人,這生意怎做?就拿你的那些打算來說,和主家一樁樁說清楚就麻煩的很,更何況……”

    “老叔。”

    梁宏話沒說完,有人推開房門,直接一腳踏了進來。

    “梁興來了。”

    梁宏眼中波光一閃,指著自己邊上,笑道:“坐下來吃酒說話。”

    “酒不敢當,不喝了。”梁興,也就是那個年輕的喇虎,也是這一次行動的頭目,臉上一臉慚愧,站在門口低聲道:“事沒辦好。”

    “咋了?”梁宏道:“沒見著人?”

    “見著人了,卻不曾將事辦下來。你們那個少東,年輕膽卻大,不是跑江湖的,卻有一股狠勁……”

    說到這,李遇春騰一下站起來,驚道:“你們和他動手了?”

    “沒有。”梁興趕緊搖頭,說道:“老叔再三交代,絕不能和東主動手,他掏出攮子來要拼命,咱們就沒辦法,只能趕緊走了。我尋思要給老叔交代,這才趕緊奔這邊來。”

    “竟然如此?”

    “怎麽可能?”

    李遇春和梁宏一起驚嘆起來。

    他們都算是看著張瀚長大的,這位少東主說是書呆子人人都知道,居然隨身帶著匕首,還敢拼命,連梁興這種喇虎都逼退了,沒點狠勁是斷然不成的。

    “這事糟了。”

    兩人彼此對視著,都看出對方眼中的苦澀之意,嚇不住張瀚,沒有由頭繼續擺布下頭的事,周逢吉定然更加不會和他們摻合,三人買下店鋪自己另起山頭的打算,算是徹底黃了!

    梁宏心裡一陣慶幸,還好自己來此之前跑去和少東主點過幾句話,想來就算這事不成,少東主面前,還有自己的一點退步餘地。

    張瀚沒被幾個喇虎嚇著,回到家裡,卻被自己老娘給嚇著了。

    院裡點著不少燈籠,從兩開的門首到正屋廊下,兩邊偏廂,十來盞燈籠次第點起,將院子照的明晃晃亮堂堂的,煞是喜氣。

    張瀚看看張春,問道:“咱家什麽時候改規矩了,好好的點這麽多燈做什麽?”

    張春也是一臉納悶,說道:“不知道啊,向來沒這樣的,除非是元宵。”

    主僕倆都是一臉納悶,張春臉上的害怕神色倒是被掩了下去。

    剛剛在巷子裡頭,少東主一副決絕,匕首在手,寒光耀眼。

    那幾個喇虎到底沒有動手,連狠話也沒摞,為首的那個邪性青年喇虎還說了幾句客套話,然後轉身就走了。

    張春就是納悶,這位小爺怎麽現在這麽大膽?

    要說張瀚是學過武,不過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三腳貓的功夫,一對一也不一定是人家對手,況且是一對四?

    張春可沒有把自己也算在那個“一”裡頭,他也就是個填餡的……

    可也真怪,那麽一頂,那幾個喇虎就這麽客客氣氣的走了,事後張瀚才笑著解釋:“他們看我年幼,我娘又疼我,這麽一嚇唬,就不曾出事,也不敢輕易叫我出門了,然後,嘿嘿,底下的事就好辦了……可我這麽一頂,他們還能真動手傷了我?事傳出去,以後他們仨怎麽做人?不要說自己做了,沒有哪個東主會要這樣的掌櫃,所以必定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能和我動手……”

    其實這一手,張瀚看來,還是用的蠻準的,原本的張瀚膽小懦弱,常氏畢竟又是婦人,一嚇之後,娘兒倆害怕之餘,幾個掌櫃說頂下買賣,只怕常氏是同意的多,反對的少,東主自己撤本錢,外人也不會有什麽閑話可說,這事就成了。

    可惜遇著現在的張瀚,別的沒有,這光棍勁頭,還是很足的……

    這事在張瀚眼裡只是小事,連記恨的心思也不濃,倒是眼前的情形透著怪異,他有點兒想不明白。

    上房裡燈火通明,遠遠有個婆子看到張瀚回來,早早就掀開門簾,張瀚一進屋,感覺一陣熱氣撲在臉上,渾身一陣舒適。

    他脫了大毛衣服和外套,內裡一身天青色的長袍,十五六的年紀還不曾留鬚,模樣生的也過的去,熱氣一熏,頗有點唇紅齒白,翩翩俊少年的感覺。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8-19 09:47
第八章 納妾


    常氏坐在正中主位上,笑吟吟看著自己兒子,張瀚眼角一掃,看到屋中還有外人,好幾個婦道人家,老少均有,他也不好細看,上向一步,向常氏笑道:“兒子今日回來有些晚了,卻不知道家裡來了客人。”

    常氏笑道:“今日店裡可忙?可有什麽事?”

    張瀚安然道:“和往常一樣。”

    常氏滿意道:“無事就好。”

    自從張瀚每日去店裡,常氏就只在家看看帳本,雖然大局沒有改觀,最少不用她拋頭露面去查看店鋪情形,這一層來說,也是省了不少心。

    張瀚的表現也還不錯,每日早出晚歸,天天都在店裡,拿主意做主漲月錢給各人,常氏雖是心疼,也是覺得兒子的主張並沒有錯處……張瀚去了幾天,就知道給下頭人加恩,這一層來說,也是常氏覺得高興和開心的地方。

    娘倆說了幾句,常氏指指西首下方坐著的一個婆子,笑道:“這是馬大娘,是咱家裡每常用著的牙婆,你以前只讀書不理雜事,沒見過她。”

    張瀚這才知道不是客人,當時的大戶人家,婦道人是等閑不出門的,只會走親戚,或是年節時趕趕廟會,平時有什麽需求,多半是“三姑六婆”上門來服務。

    三姑就是尼姑道姑卦姑,提供上門宗教服務,六婆有賣胭脂花粉的牙婆,保媒的媒婆,接生的穩婆,看病的醫婆,分門別類,就是為中產以上的富貴人家而產生的行業。

    牙婆主業是賣胭脂花粉,副業卻是買賣人口,從侍女丫鬟到小廝書僮,再到寵妾,歌僮,舞女,分門別類,十分清楚,從這一點來說,牙婆和媒婆的分別就出來了。

    張瀚一拱手,笑道:“見過馬大娘。”

    馬氏連忙起身還禮,笑道:“哥兒生的可真是俊俏,老身真是少見這般標致的少年郎君。”

    張瀚知道自己相貌就這麽回事,笑一笑,也沒當真。

    這馬牙婆十分伶俐快嘴,緊接著就對自己身旁的年輕女子笑道:“金蓮,你看老身沒有哄你罷?這般殷實好人家,這般俊俏小郎君,打著燈籠又哪找去?看他模樣,必是個好脾性的,常奶奶也是善心人,脾氣再好不過的,你就安心在這裡住下,待生下兒女,將來就等著享福吧。”

    人都說媒婆的嘴能說出花來,這牙婆也是不遑多讓,只張瀚有些搞不清狀況,兩眼木楞楞的看著那個“金蓮”。

    金蓮生的倒也齊楚,兩眼水汪汪的,皮膚白皙,眉毛濃淡適宜,只是臉盤十分之大,配上膚色,恰似一張銀盤,再加上大胸脯,大身段,果然是一個體重嚴重超標的“美人”。

    而裙擺之下,卻是一雙三寸小腳,正在搖曳生姿。

    張瀚倒吸一口氣,裹小腳確實是漢人的爛風俗,起自南唐,北宋南宋一脈相承,明人也有裹腳的,但數量並不多,小門小戶和農家女兒還是不裹腳的,全面裹腳之風,來自於禮教大防無比興盛的“我大清”。

    張家上下就沒有裹腳的,畢竟只是中等門戶,太爺和張瀚的父親都沒有納妾,小腳女人也就無從進門。

    “娘,這是怎麽說的?”張瀚感覺不妙,急轉回頭,看向常氏。

    常氏卻是笑吟吟的打量著“金蓮”,眼中甚是滿意的感覺。

    聽著張瀚問,常氏才把目光依依不捨的收回來,對著張瀚正色道:“以前你還不懂事,這陣子看的出來你已經長大成人,這李金蓮就是為娘託馬大娘替你找來的妾侍。”

    “啊?”張瀚感覺自己眼前小金星亂冒,這算是哪一齣?不是說不成婚不能先納妾嗎?不是說大戶人家規矩多嗎?張家不是兼商兼讀的大世家嗎?就算是不守這些規矩,也沒有理由弄這麽個貨色給自己當妾侍吧?後世的張瀚好歹是見過看過也吃過的,各種美人都嘗試過,眼前這“美人”,實在無福消受啊。

    張瀚驚呼時,分明看到李金蓮的嘴角微微一撇,一副高傲模樣,顯然對張瀚的菜鳥模樣,十分不以為然。

    “娘,兒子還沒有娶妻,怎麽就納妾了啊?”

    當著這麽多人,張瀚不好坦白自己的審美觀,只得采用迂回戰術。

    “原本也是不好這麽做。”常氏嘆道:“不過你祖父孤身一人到新平堡來,又只你父親一個兒子,你父親又只有你一個,咱家的門戶太單薄,你既然懂事了,早納定個妾侍服侍你也好,早早多生幾個孩兒出來,娘也早點抱孫子。”

    提起抱孫子,常氏已經是眉開眼笑,眼神又不自禁的看向李金蓮那邊。

    原來按此時的標準,這李金蓮是典型的生養之象,大胸脯大屁股,不僅能生,從面相來看還是宜男之相。

    這馬牙婆,這一次果然沒有哄人,也對得起五十兩的中人費。

    至於李金蓮這個妾侍,足紋銀三百兩。

    一般女子,自不用這個價格,這幾年的年成都不好,山西這邊雖不至於形成逃荒大潮,可人牙子手頭的女孩子最多賣幾十兩,李金蓮之所以貴,是因為是大戶人家丫鬟出身,經過調教,知曉禮數,當然,也驗過正身,還是處子之身,否則常氏是斷然不准她進門的。

    常氏拿“三代單傳”這殺手鐧壓過來,張瀚果然無可辯駁,馬牙婆領了銀子,眉開眼笑的走了。

    待李金蓮被人帶出去,張瀚才向著常氏抗議道:“娘,這女子太胖,還是小腳,我實在不喜歡,絕不要她。”

    “胡說什麽!”常氏此時露出嚴剛一面,斥道:“這事你能當家作主?待娘選個吉日,你納了她進房!”

    “……”

    張瀚無語,這等事自己卻當不得家,實在萬分氣悶。

    今日店裡的事,他也沒有與常氏說,張春當然也早得了警告,不准向任何人提起。

    幾個掌櫃的些許雜事,張瀚還不曾放在心上,現在他心心念念想的便是怎樣將商號帶上正軌,至於別的,無足輕重,再過一陣子,自有手段來降伏那幾人。

    ……

    翌日天明,張瀚還是絕早起身,抽半個時辰時間鍛煉身體,打了幾套拳,拉了一陣弓,出了通透的一身大汗,換身衣服,仍然步行往北街去。

    沿途的人流明顯稠密了很多,下個月小市快要開市,很多臨時跑來貿易的商人漸漸多起來,堡中的客棧和塌房都是人滿貨滿,景象十分興旺。

    當時的大明,除了江南和晉北,商業氣息這麽濃郁的地方,也是絕無僅有了。

    到了和裕升店門外,正好,夥計們正在“請幌子”。

    這事是梁宏在看著,幾個小夥計手腳有些忙亂,梁宏大呼小叫的道:“都給我小心著,掛歪了掛偏了,或是掉了都不吉利,出了事扣你們的月錢。”

    張瀚看的一笑,梁宏每日就是這樣,專管這些瑣碎事情,前一陣他剛來時,梁宏心氣不高,店裡的事頗有些散亂,現在僅從眼前這事看來,果然昨天自己沒被嚇住,今日就有所不同了。

    梁宏也看到張瀚,略一遲疑,還是笑著迎上來,拱手一禮,笑道:“少東來了。”

    “梁掌櫃辛苦了,怕是每日天不亮就到店裡。”

    “也習慣了。”梁宏頗有得色,三個掌櫃他當然是最勤勉的一個,這倒也不假。

    梁宏又道:“開小市的日子也快了,咱們店裡現在就指望小市賺錢,不能怠慢馬虎。”

    說話間周逢吉也到了,也站在店門前看夥計們掛幌子。

    北街的各家店都是一樣,每日早晨開門,掛幌子是最要緊的一件事。

    這時李遇春過來,張瀚先向他點點頭,對周逢吉道:“周叔,我昨日和二櫃說好了,叫他下去收糧。天成衛和鎮虜衛加上陽和衛,這三處地方也有不少地,三個衛城和地方上大小糧店好幾百家,咱們的糧不能光從別人手中拿,還是自己設幾個收糧點比較好。”

    各家糧店,當然是自己收糧最為合算,光是從大糧商手中拿,等於是乞食於人,市場也是被人所操控。新平堡這裡還是糧食每年賣的最多,一石糧賺頭不是很大,有時甚至賺不到兩錢銀子,但一年賣個幾萬石就是幾千兩的利潤,莫要小看了這幾千兩,張耘老爺子幹了半輩子買賣也就四萬兩身家,這銀子豈是容易賺得的?

    李遇春聽了,臉上先是意外,接著又是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來。

    梁宏臉色也是一變。

    昨天的事失敗了,他和李遇春彼此商量了,都是決定這陣子先跟著少東主安心做買賣,待和裕升實在撐不下去再想法子,沒想到這少東主行事甚是果決,今早見面,就要打發李遇春到外地去。

    收糧當然是好事,可煩難艱險也甚多,地方上魚龍混雜,糧店間彼此明爭暗鬥,若是容易,豈會拖到現在也收不到什麽?

    梁宏想上前說話,張瀚卻是轉頭向周逢吉道:“周叔,回頭送些魚肉精麵到李掌櫃家去,叫櫃上支錢。人家出門辦事,不能叫人家操心家裡的事。”

    李遇春兩眼一紅,一種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

    他是一個頗為自負和有傲氣的人,太爺在時他只是小夥計,對張誠就不大服氣,對張瀚就更加不看在眼中。

    而自己設計的路子根本沒有行的通,現在這少東主沒有吵鬧,也沒有撕破臉,說是打發自己出去,只是略加薄懲,回頭照料自己家裡,待遇極厚,這已經叫他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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