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02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9-18 21:35
第八十九章 遼東事


    孔敏行一臉的鬱鬱之色,剛剛的言談歡笑一掃而去,那種不得志和扼腕之態才是他的真性情,這人中舉人後一直跟著徐光啟在天津學習農事,原本自是想做出一番成就和實績出來,讀書人有千般萬般不好,但報國之心總歸是有的,這一點和純粹的商人或是勛貴完全不同,只要不是那種百無用處的腐儒,青年士子把才幹用的對路子了,肯定也會有所成就。

    可惜農學在大明實在不被人所得視,孔敏行此前花費的功夫完全浪費,等若在奔騰的江河中投擲了一塊小石子,激起的浪花無非就是徐光啟所書的《農政全書》,這本書在當時也並不為人所重視,只有一些對農學有興趣的士子才會研讀,幾百年後,後人才發覺了這本書的價值所在,和《天工開物》一樣,都是劃時代的著作,可惜,全浪費了。

    張瀚起身,替孔敏行倒一杯酒,自己舉到眉間,鄭重的道:“這一杯酒,敬玄扈公和至之兄濟國利民的仁心。”

    孔敏行大為感動,舉杯一飲而盡,笑道:“有文瀾的這句話,我感覺那幾年的光陰沒有白白浪費掉。”

    張瀚又道:“農政全書我還沒有能看到,自當會叫人去買來研讀,另外有至之兄的介紹,想必這本書對我的幫助會很大……我的和裕升大肆收糧,也會鼓勵我收糧的區域廣為種值番薯,如果玄扈公的諸多辦法有效,等於活了數十萬生民,要知道,大同和西北各地,已經連續多年受災,陜北那邊,已經饑荒的厲害,如果能推廣番薯和玉米種植,活下來的人就太多了,這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我華夏千年以降,就是有玄扈公這樣的砥柱人物在,才薪火相傳,文明不絕,若有機會,一定當面跪敬玄扈公一杯才是。”

    孔敏行有些吃驚的道:“文瀾這話說的重了。”

    張瀚心中確實有些激蕩,穿越久了,和本時代的人相處的久了,不可避免的產生了感情。原本是拿自己當一個遊戲玩家的心思都淡了很多,甚至隱隱間,張瀚也想著能幫大明和華夏一把,要知道,他現在接觸到的人和事,多半會在明亡清興的大變革中被摧殘得一絲不剩,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死難,多少美好的事物消亡,就拿張瀚來說,他已經接受了自己身上的服飾和髮型,接受了很多明人的生活習慣,試想二十多年後要剃髮易服,心裡也是有難免的彆扭感覺。

    可惜自己到底是人微言輕,而且這麽久下來,見到的官員不是貪汙就是庸人一個,士紳也多半只顧自己的利益,無視其它,終於叫他見著一個值得尊敬的華夏的讀書人,雖然孔敏行只是徐光啟的弟子,可言論間展露出來的東西,已經足以叫張瀚心生佩服了。

    徐光啟這樣的士大夫,才無愧“讀書人”這三個字,才是華夏人一提起來就敬服的這個階層的代表人物。

    可惜就是這樣的人,在大明的朝堂倍受排擠,所著的學說和付出的努力幾乎白費,就像徐光啟在農學上的成就,如果是朝廷牽頭來做改善良種,推廣種植的事情,二十年間就能解決小冰期的乾旱帶來的災害,使幾百萬人免於餓死的命運,使千萬人不必在農民起義的戰火中流離失所,使北方防線穩固,女真人沒有機會侵略進來,華夏的文明進程,不必再一次被打斷。

    其實真的是一件小事,只要皇帝能重視,官僚集團能下決心,有強力人物推進,如張居正在萬曆初年實行條鞭法和重新訂立黃冊,那是多麽困難的事,一樣能做下來,可徐光啟在農學上的努力,幾乎沒有人關注,無人重視,更不必說花費精力來做這件事了。

    不論是楚黨浙黨或是東林黨,在萬曆晚期所重視的就是三大案帶來的政爭,皇帝賭氣,官僚集團暮氣沉重,爭執的就是“大義”,像徐光啟這一類雜學所代表的成就和解決實際問題的可能,誰會理?

    天降英才而不得用,這才是華夏文明的痼疾所在,也是文明總是被外敵打亂,陷於內耗的重要原因。

    只是交淺不能言深,張瀚的有些話連自己親娘也不好明說,更不必提孔敏行,當下“咳”了一聲後,臉上已經是職業化的微笑,當下從容道:“至之兄可以問下遵路兄,看我收糧的盤子有多大,如果雜糧能夠增收,那可真正是天大的好事,我的話,不為誇張啊。”

    李慎明聞言點了幾句,孔敏行這才知道張瀚收糧的範圍確實極大,而且目標是每年數百萬石,這樣的範圍影響確實不僅限於大同一地,應該是整個晉北和宣府到薊鎮一帶都會受影響,而且晉南和河南也可能是未來的收糧範圍之內,農民增收了,張瀚收的糧食自然也多了,收入也是大為增加,從這裡來想,張瀚的激動也在情理之中。

    至於張瀚的打算是和北虜做交易,對孔敏行來說也不是什麽犯忌諱的事,本朝士大夫滿嘴仁義的私下放印子錢的比比皆是,多位重臣在主持薊鎮宣大事務時也曾經和蒙古貿易,甚至主持走私糧食,一個商人指望以大義出發,禁絕與北虜的貿易,想來也不可能。

    就算孔敏行自己,也不曾覺得貿易這一塊有多大的事。

    舉國之戰,民族生死存亡,總體戰,貿易戰,經濟封鎖,這些詞彙在明朝是不存在的,自然也不會有人想到其中的意義,對明朝來說,禁絕對蒙古貿易只是防止“資敵”,而更多和更深的意義是不會有人想到,自然也不會有人太在意。

    既然不反感,孔敏行反而很敏銳的感受到了一些東西,他想了想,對張瀚道:“有一件事,暫且不好對眾人說,出於我口,入諸兩位之耳,就不要傳給第三人知道了。”

    張瀚和李慎明當然點頭,孔敏行才接著道:“遼東那裡局面很壞,朝廷已經派了楊京甫為督師,前往遼東督戰,然而楊鎬初至不久東虜又從鴉鶻關進犯清河,大明又有萬餘邊軍戰死,副將鄒儲賢也戰死了,皇上賜給楊京甫尚方寶劍,著他整頓遼兵,同時督促各路援兵趕緊赴遼,預備與虜決戰,一舉滅虜。遼東巡撫和原本的薊遼總督俱不稱上意,可能俱要更換,最近,文公得到消息,可能朝廷有意叫他去接薊遼總督。”

    文公就是現任的大同巡撫文球,老資格的邊塞巡撫,在大同任上也算知兵,近來遼事敗壞,萬曆皇帝對現任的薊遼總督汪可受十分不滿,去職是遲早的事,文球以大同巡撫接任總督,資格資歷都是足夠,也不是叫人十分意外的事。

    張瀚十分機敏,當下道:“若商道打通到遼東和遼西的北虜諸部,少不得要請文公照拂一二才是。”

    “這事我估計軍門會答應,”孔敏行道:“具體怎麽分配,這事就由遵路去跑好了。”

    “感激不盡。”李慎明舉杯笑嘻嘻的道:“大同,宣府,都跑得通,薊鎮和遼鎮就有些困難,有文公幫著搭橋,事就容易辦的多。”

    現任的宣府巡撫和總兵李慎明都搭得上線,薊鎮和保定加上遼鎮,這幾個鎮隔的太遠,關係也很難搭得上,李慎明前一陣出去跑了一圈,也只是把宣府的線搭上和鞏固了一下,離薊鎮還遠的很,如果文球這個大同巡撫調任薊遼總督,那麽事情就真的容易的多了。

    “怎麽會選楊鎬督師呢?”

    楊鎬督師導致薩爾滸大敗是後世人盡皆知的史實,張瀚讀書時百思不得其解,現在好歹也算半個局中人,一時忍不住嘀咕起來。

    “楊京甫在現在的歷任巡撫和朝官之中,也算是知兵了啊?”孔敏行反是奇怪,反問道:“楊京甫在參政任上實心任事,屯田頗有實績,後來和薊鎮總兵董一元突襲炒花立下大功,在朝鮮雖有小挫,也有多樁實績,任遼東巡撫時與李如梅等人多次親身出戰,文臣統兵者,多半不知將,不識兵,楊京甫敢於親身上陣,膽氣算壯了,況且歷任兵備和遼東巡撫,熟知遼將與遼兵,這樣的關鍵時刻,不用此人,又用何人呢?”

    張瀚默默點頭,任用楊鎬從朝臣推舉到神宗首肯,都沒有任何波折,看來後世人對楊鎬的看法是因為這人打輸了薩爾滸,這一場關鍵的大戰失敗才是楊鎬臭了名聲的重要原因,而此時的人看來,楊鎬有豐富的統兵經驗和資歷,又是遼東出身,遼事敗壞,用這人統馭遼將征伐女真,那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至於張瀚很佩服的熊廷弼,在實績資歷上確實要弱楊鎬不少,怪不得明神宗在此時也是屬意楊鎬,對其信之不疑。

    不過神宗在楊鎬失敗後也迅速調整,任用了熊廷弼,挽回了遼東的局面,如果神宗再多挺兩年不死,估計就是努爾哈赤死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9-19 14:43
第九十章 出鐵水


     張瀚心中感慨,歷史就是這樣,最關鍵的時候有偶然,而從大勢來看,女真一步一步的興起又是因為神宗為君的不合格導致的一種必然,必然與偶然夾雜,形成了最終的大悲劇。

    “興盡了。”孔敏行站起身來,微笑道:“這一席酒吃的很舒服,等兩位哪天到大同,由我來還席。”

    “那是自然。”李慎明笑道:“送些辣椒給你,還要吃這魚頭。”

    “哈哈,好說好說。”

    孔敏行笑著答應下來,看著張瀚,笑問道:“這裡的事,還要我找朱可久說項一下?”

    張瀚笑道:“這倒不用,鬥一個土財主罷了,些許小事,用不著再麻煩。”

    孔敏行皺眉道:“韓通確實是個小人罷了,我在大同都聽說過他的劣跡,不過,此人的堂兄韓畦不是好相與的,你要小心。”

    “正是顧忌這個,這一次用的是比的辦法。”

    孔敏行下意識道:“什麽法子?”

    話出口後,才醒悟過來,笑道:“你自去做吧,我不問了。”

    張瀚笑道:“確實有些陰損,不過對付此等人,陰損一些也罷了,提前說破,少了不少興味,還是待事發後,將謀劃和經過,還有韓通的反應,一併告訴老兄,博老兄一笑。”

    孔敏行聞言一笑,說道:“那我靜候好音。”

    ……

    傍晚時雨停了,一輪紅日掛在天際,蔡九等人被人用擔架抬著,一路從山道回了鐵場。

    張瀚和李慎明談了一下午,李慎明有些焦燥,大明這邊的關係已經有了眉目,但張瀚遲遲不能出口外去和北虜談妥通路,這也是件很叫人著急的事。

    銀錠那邊當然是沒有問題,但銀錠最多只能代表土默特部中的黃台吉部,連土默特部也代表不了,更何況還有那麽多的北虜部落。

    不把北虜那邊談妥了,謀劃的這些事,終究還只能是鏡中花,水中月。

    “這裡的事,十來天也有就眉目了,”張瀚倒是不急,笑著道:“東虜那邊雖說打的狠,到底還沒有占多少地盤,糧食壓力還不算很大,明後年估計災害會越來越嚴重,東虜也會打下不少地盤,人丁滋生,災害又厲害,那時候糧價漲得才叫兇!這事兒不急,反正一個月內,我們準定往塞外的路上。”

    李慎明盤算了一下,又想了想張瀚的話,最終搖頭笑道:“文瀾你就是個神仙,東虜和朝廷加北虜,你怕是沒事就琢磨他們吧。”

    “咱們做商人的,就得在這上頭多上些心。”

    李慎明知道張瀚說的不假,朝廷的邸報是每隔幾天就會抄錄一份,專門派人到北京等著邸抄和各地的塘報,特別是薊遼一帶的塘報,張瀚更是上心,邸抄一至,張瀚就把自己關在小屋裡,配合李慎明從總兵府拿出來的九邊地圖研究,不把塘報吃透張瀚是不會出屋來的。說起來李慎明也是很佩服,那些塘報都是與戰事有關,提起來的各堡、臺、墩,在地圖上得很費力的才尋的出來,然後配合文字,研判地圖……大明的地圖粗疏的令人髮指,張瀚每次都看得兩眼通紅,但他從來沒有放棄過,李慎明曾經笑說,就算是總兵副將這一類帶兵的將領,在地圖的研究上可能也是遠不及張瀚,張瀚的回答則是財帛動人心,若是帶兵的將領打贏一仗就有大量的銀子可拿,恐怕誰都會上心些。

    “東主,俺辦事不力,這鐵場掌櫃,實在是沒臉幹下去了。”

    蔡九今日帶著十來人出去,後來又分成了三股,他自己身邊只帶著三人,到各山場路口張貼榜文,和裕升這裡待遇好,吃食住處均是高出別處,月錢也比韓家和東山會各家要高出三成左右,當然榜文上沒有明寫,怕落人口實,但只要有人來詢問,蔡九便是將鐵場的情形詳細與人分說,一個時辰不到就有不少人記錄下姓名籍貫,只待找到保人就可以到鐵場來試工,局面大好,蔡九正高興的時候韓家的人來阻攔,蔡九原待平和離開,結果看熱鬧的人群中一邊罵一邊衝出幾個人來動手,這麽一打,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混戰。

    “東主,這裡頭有文章,估摸著有人想拿咱們當槍來使。”蔡九受的傷不重,不過精神打擊不輕。

    “外頭的事你先別管了。”張瀚笑道:“趕緊抓住最後這一截的工程,早日開爐。”

    “是,東主放心,十日之內準能出鐵水。”

    提起自己的本行,蔡九臉上神色就變得自信多了。

    此後連續多日都是晴天,剛入秋不久,白日氣溫還是不低,蔡九將所有人手都集中到第一個高爐上,連續趕工,待耐火泥和磚全部都乾透之後,煉鐵就可以開始了。

    開爐在這個時代不是件簡單的事,蔡九專門請了個先生,在鐵場裡轉悠了半天,掐著手指算來算去,最終才定下日子來。

    這些事張瀚也不干涉,只笑著看,算算時間已經是萬曆四十六年的八月三日,再有十來天就是中秋,他現在想著的只是能在中秋節前趕回新平堡最好。

    在這個時代,他只有常氏這麽一個親人,出來這麽久,心中難免有些思念。

    再者李慎明說的也對,往塞外的日程不能再拖下去,和裕升內部的事他一直在整理,算算現在走也不大可能出什麽亂子了。這個時代可不像幾百年後,幾百公里汽車開幾個小時就到了……張瀚曾經從北京開車到草場玩,開始的高速路還好,後來的公路和土路就很難走了,可想而知現在這個時候,從張家口出塞,一路要經過多少地方,走多少個部落,估計來回最少得半年時間,行程遠而艱難,不宜再耽擱下去。

    預計中的行程當然辛苦,可能也有不小的危險,然而為了未來數十年的豐厚回報,這一趟又是非走不可了。

    八月初時,楊秋帶著二十來個精幹的人手趕到了鐵場,不過一來楊秋就不怎麽見蹤影,鐵場這邊的人也不大了解楊秋的角色,自然也不會有人太在意。

    今日就是預計開爐的日子,早晨起,整個鐵場內就很忙碌,很多手頭沒活計的人也圍攏在爐子邊上,等著開泥塞出鐵水,高爐下和耳室都是繚繞著火氣和煙霧,扇爐的人此時是最忙碌的,蔡九和一些有經驗的老礦工在一旁監管著,防止出現意外情況。

    張瀚出來時也沒有人招呼他,只有蔣家兄弟貼身護衛,李大用和張學曾幾人昨晚就趕了過來,在礦上住了一晚,李大用對鐵場內外的情形贊不絕口,和張瀚這裡一比,他的鐵場就像個流民乞丐聚集的地方,兩邊一比相差就太遠了。

    人家的誇贊張瀚也只是聽著,鐵場像他這樣搞,成本無形增加了不少,如果出爐的情況不理想,傳揚開來,這些東主不會誇他大手筆,反而只會說他是個傻子。

    辰時末刻時,鐵場門前又來了十來人,俱是騎馬趕來,張瀚遠遠看到是孫安樂叔侄在前,於是親自到門前迎接。

    “張東主不必客氣。”孫安樂和孫敬亭打量著鐵場的情形,兩人眼中都有驚異之色。

    不論別人口中說的如何,到底只是耳聽,現在算是眼見為實。

    這一處鐵場孫安樂和孫敬亭兩人都是來過,三四十畝地大小方圓,有幾處鐵石礦脈算是易開采的,有小河溪流,算是一處不錯的地方,原本有一個礦主沒有吃的下來,叫靈丘這裡的人排擠走了,張瀚也是外來的,只是勢力和財力雄強,算是立下腳根來,但孫家叔侄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塊地方居然變成現在這樣的局面。

    在近兩千村民二十來天的勞作下,原本的平地擴大了十倍左右,荒草和灌木都被鏟平了,一些山石被推走或是當了築房的基石,地方從不到四十畝擴大為三百餘畝,山道蜿蜒到半山腰,然後順道直入,眼前就是一片片的房舍,正中間偏向礦脈處就是設定的鐵爐區,一個兩丈二三高度的鐵爐正在冒著黑煙,大片的人群在忙碌著。

    在左側,則是一片片的房屋,孫家叔侄在這時沒空去細看,但遠遠一看,全是磚瓦房子,房間的間隙中間放在一排排的桌椅凳子,雖然不及進去細看,光是眼前的這個情形,已經足夠叫他們驚奇詫異的了。

    張瀚迎過來,孫安樂和孫敬亭懷著異樣心思,從馬上跳了下來。

    在他們身邊還有幾個中年漢子,都是東山會的核心股東,這一次也是跟著一起來,各人臉上的神色也是十分異樣,大約真沒有想到,和裕升的鐵場居然是這樣的情形。

    各人寒暄了幾句,這時鐵爐那邊一聲喊,孫安樂和孫敬亭等人面容一整,孫敬亭道:“出鐵水了,張東主,請。”

    張瀚心情也是有些激動,轉身帶頭而行,靠近高爐幾十步時就感覺熱浪蒸騰,再往近些便是看到爐子中間的泥塞已經被打開,鐵水自爐中滾滾流水,順著預先設好的軌道不停的湧了出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9-20 09:50
第九十一章 留客


    在場的都是鐵礦的老手,鐵水流了大約兩刻鐘多的功夫,待流的差不多了,李大用一臉激動的道:“張東主,這一爐恐怕不止四千斤,怕有近五千斤呢。”

    孫安樂也道:“張東主這一爐鐵出的甚好,我看鐵水中雜質並不多,鍛打出精鐵怕也要省不少事情。”

    孫安樂在鐵礦最少三十年了,以他的眼光來看,雖然只是鐵水,但可能因為爐子的溫度高的原故,出來的鐵水通紅透亮,雜質確實少的多,被他這麽一說,各人均是點頭。

    張瀚笑著指向高爐一旁的蓄熱室,笑道:“我這爐子確實熱能較高,而且我用的是焦炭,雜質少是必定的事情。”

    鐵水出來,待成型後還要將鐵材拿到炭火上加熱,然後鍛打,去除雜質之後就是從生鐵變成了精鐵,沒有加熱鍛打這一道程序,生鐵裡的雜質太多,這樣的鐵是沒有辦法出售賺錢的。

    出來的鐵水雜質原本就不多,那麽鍛打時所需要的炭火成本和人力成本自然就大為減少,減下去的當然就是利潤,這是很明白的事情,在場的多是鐵場的東主,這一層自是明白,當下每個人臉上都露出羨慕的表情。

    出鐵的數量多,質量高,張瀚一個新人,居然做的比三十年的老手還強的多,各人看向張瀚的神情時,與剛剛一進門時自然又是不同。

    孫安樂看著張瀚,沉聲道:“焦炭很貴啊,一擔抵得上三擔煤吧?”

    “確實。”張瀚點點頭,將各人請到爐子下方去,剛剛是站在爐子上首,整個爐子是和地勢相當等高,從側面一繞,可以看到鐵水還在散發紅光和熱量,另一面的蓄熱室則有高爐的三分之一高,一夥礦工正在把蓄熱室邊上的炭火撥開,原本燒火扇風的人也都散了開來,張瀚指指那些沒燒完的焦炭,笑道:“這是燒剩下的焦炭,我算過了,經過蓄熱,每爐可以節省三成左右的焦炭,這樣算算成本的話,與此前也相差不多,而鐵水純度高,出鐵率也高了很多,算來還是賺大了。”

    眼前的蓄熱室和焦炭煉鐵對孫安樂這樣的老礦工都算是新鮮玩意,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創舉,當下孫安樂也不和張瀚客氣了,也不嫌熱,撩起袍角繫在腰間後就湊到蓄熱室邊上,上上下下的打量著。

    看孫安樂要拿手碰,蔡九在一旁喊道:“不能碰……”

    這話卻是說的遲了,孫安樂手一按上去,頓時又是縮了回來,然後手就猛甩了幾下。

    有了這蓄熱室,爐子的溫度變的很高,連帶著蓄熱室的外墻溫度也是極高,張瀚早就算過,煉鐵要一千二百度左右的高溫,煉鋼出鋼水的話就要一千六百度,目前就是耐火磚和結構還不合格,不過可以慢慢摸索嘗試,將來可以不停的出鋼,鋼價十倍鐵價,只要源源不斷的生產出來,一爐鋼就是半爐銀子,利潤要大出許多。

    孫安樂被燙了一下,人卻哈哈大笑起來。

    孫敬亭此時也是微笑道:“張東主,我叔父怕是很久沒這麽開心過了。”

    他緊接著又道:“倒不是為別的,我二叔這一生有大半輩子在鐵場上頭,能看到有這樣的爐子就高興的緊。”

    孫敬亭是怕張瀚誤會東山會有心仿造這種技術,他心裡明白,這爐子和蓄熱室看著簡單,但細微的技術環節張瀚一定會保密的,能教眾人這麽近距離的觀察,張瀚已經是夠大方了。

    張瀚聞言只是微笑,他對孫敬亭印象很好,長身而立,磊落大方,當下一伸手,讓著眾人道:“時已近午,大家在這裡用下便飯吧。”

    “固所願,不敢辭。”不等旁人說什麽,孫敬亭就是搶先答應了下來。

    飯堂就在鐵場左側,到了近前各人才知道剛剛進鐵場門的時候看到的只是冰山一側,因為預備要建五個高爐,另外還要有鍛打生鐵等各種工序,預計要用的人工在五千以上,五間一排的房舍可住五十人,這樣的房子就需得建上一百排之多,好在開闢的地方夠大,已經建成了近三十排,裡頭還有幾百個泥瓦匠,大工帶著小工,還有一些鑿石頭的石匠,叮叮噹噹的不停鑿著條石,東山這裡別的都缺,連木頭也沒有,但石頭是盡夠,房子的底基就用條石,只是要花些工費,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不用也是可惜了。

    各人都看了一陣,感受到張瀚的大手筆和充裕的財力,別的不說,這一排屋子連工帶費最少要四十兩,光是建屋子就得花幾千兩銀子,還不提開礦煉鐵每日的耗費,每個爐子搭起來最少也得幾千兩,算算這鐵場還沒有賺著一個大子,張瀚往裡已經得投了多少銀子?

    大頭還是各處的關係,雖說張瀚原本就有人脈,但開鐵場必定得增加贄敬,不說別的,本地的知縣,二老爺三老爺四老爺,加上各房令吏,師爺,巡檢,地方總甲,光是靈丘一個地方就得多少開銷?

    現在各人看向張瀚時,目光已經變了。這位小爺,就是一座活著的可以移動的銀山哪。

    李大用由衷道:“張東主,你真是大手筆。”

    張瀚笑吟吟的道:“李東主見笑了。”

    這時蔡九走過來道:“東主,礦上的飯得了,東主們的酒菜還沒有備好,剛剛的人搞錯了。”

    他的神色有些不安,蔡九這陣子一門心思用在高爐上,幾乎吃飯睡覺都在爐子邊上,這鐵水順利出來,蔡九的心思也為之一鬆,想起這陣子東主就在這裡,自己卻幾乎不理不睬,蔡九心裡有些七上八下的不安,加上出了這個差錯……

    “這,”張瀚沒有發脾氣,只向著各人道:“實在抱歉。”

    一個叫曾用賢的東主笑道:“今日是我們叨擾,礦上忙亂,蔡掌櫃恐怕也沒有顧得上這些事情。”

    這時在各個東主眼中,蔡九的地位都比此前高出來不少,以前眾人只當蔡九是個僥倖被貴人賞識的礦工,一臉怯懦和畏畏縮縮,根本走不到人前,不是場面上的人,也不會來事。現在看來,蔡九的缺點竟是優點和長處,人家是不大會交際,可能把這鐵場這高爐弄成這般模樣,日後肯定是東山這裡最大最強的鐵場,有這麽一個掌櫃,就算不大會交際又如何?人說到底還是要有真本事,別的全是虛的。

    蔡九向曾用賢笑笑,感謝對方的好意,不過他還是搓了搓手,不知道眼下這尷尬局面怎麽辦是好。

    這時有個礦上的醫生過來,拿著獾油過來給孫安樂塗抹,這東西倒是每個鐵場都有,各個鐵場燙傷難免,用這個油抹了可以好的快些,也算當時治療的特效土方子之一。

    孫安樂手臂處燙傷的厲害,醫生一邊抹一邊嘖嘖連聲,孫安樂卻是眉頭也沒皺一下,只當那手臂不是自己的,他看著張瀚,沉聲道:“張東主,礦上吃什麽咱們吃什麽,還真當自己身嬌肉貴了不成?若有哪位東主嫌我說的不好聽,那麽可以等等,我叔侄只要吃礦上的就行……只一條,酒要好酒,難得叨擾一趟,張東主這裡的酒必定是好的,我一定要嘗嘗。”

    他這麽一說,李大用等人雖不大願意,也只得點頭,張學曾一直背著手四處看,臉上滿是驕傲的笑容,此時的他什麽也不想說,眼前的一切雖不是他的產業,但卻出於蒲州張氏的子弟之手,對張學曾這種家族觀念特別強烈的人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既然孫會首願意吃那些尋常飯菜,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張瀚看出孫安樂是那種很有豪氣的人,當然豪氣背後也有一些說不清楚的東西,眼前的事沒準也是一種試探,他沒有拒絕,吩咐蔡九叫人上菜。

    各人繼續前行,在一排屋子前分別坐下,原本的礦工要麽在輪流上值做工,要麽就被安排到別的地方去吃,只留下幾個當下手,端盆子遞菜。

    不一會功夫菜也就上來,裝滿了幾大盆子,三個盆子中裝的俱是素菜,初秋時蔬菜的種類還很多,有一盆是茄子,一盆萵苣,一盆卻是拍黃瓜,三個菜都是鮮香撲鼻,看著就叫人食指大動。

    中間一盆卻是葫蘆燒肉,張瀚指著菜盆笑道:“都是些羊下水和豬下水,我這裡已經八百多人,若是正經吃肉,殺好幾頭豬也未必夠分,只得把靈丘城的這些下水都買來,再放點正經肉塊,這麽雜著一併燒了,也算是勉強叫各人吃點葷腥。”

    李大用看看眼前這四盆菜,笑著道:“原本以為給礦上吃的必定隨意骯髒,現在看來張東主真格是仁厚,老實說,這裡吃的比我鐵場上強的多了。”

    孫安樂和孫敬亭先不出聲,叔侄倆先上筷子吃了一幾下,然後才互相點了下頭,孫敬亭道:“也比我東山會那裡的強。”

    曾用賢笑道:“張東主有所不知,能得到敬亭這麽一誇可真是不容易哩。”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9-21 14:16
第九十二章 韓老六


    張瀚笑道:“日後賺了銀子有了利,當然還要吃的更好些。”

    孫安樂鄭重道:“希望張東主不要忘記今日的話語。”

    張瀚道:“當然不會忘,各人吃飽了才有力氣,睡好了才有精神,有力氣有精神,才會不出錯,也不會有怨言和二心,我這陣子打聽了一下,各家的高爐都出過事,每一年各家的礦上都得死幾個人,是不是?就不說別的,撫恤銀子也得賠不少吧,與其拿銀子來賠,何不對各人好些,吃飽睡好,這是最簡單不過的事了。”

    李大用聞言先是沉思,接著慚愧道:“在下因為鐵利微薄,實在捨不得多投銀子到鐵場用在這些事上,回去之後就和家裡管事說,每月加幾十兩銀子改善伙食。”

    孫安樂先向李大用點點頭,接著各人的談話就變得輕鬆起來,眾人吃菜喝酒,菜雖普通,但酒確實是好酒,張瀚在後世是應酬慣了的人,在大明也不改一些過去的習慣,器具要精,酒要好,時不時的備一些精巧玩意用來送人,這些都是細節上的小花巧,東西不一定要很貴,送對了的話,比送錢更討巧。

    張瀚一直認為,一個成功的商人必定能精於賄賂之道,不一定是送房子送錢,有一些官員確實不收禮,那麽投其所好,愛釣魚的就用遊艇請他到海上釣個夠,幾次下來,交情自然就建立起來,人都是社會動物,沒有哪個官員可以完全脫離於現實之外。

    天黑之前,大家算是興盡而返,張瀚到門前送別,張學曾喝多了,留在鐵場住宿,李大用和孫家叔侄也喝得腳步虛浮,到了門外,各人上馬,孫敬亭俯身向張瀚低語道:“張東主,要小心韓家那邊玩什麽花樣。”

    張瀚微微一笑,說道:“老兄但請放心。”

    孫敬亭想了想,說道:“貴鐵場缺的礦工還是很多,我東山會那裡人員有很大的富餘,回去之後,我和二叔會多多介紹人手到貴鐵場來,想來張東主應該會要吧?”

    張瀚等的就是這句話,孫家叔侄考察一樣的在這裡混了半天,總不能以為他們都閑的沒事做了?李大用幾個是看看和裕升鐵場的規模和發展,考慮日後自己的經營方式,東山會肯定也有這方面的考量,但重要的必定是孫敬亭現在說的這事。

    東山會人太多了,股本分散,攏著的人太多,利潤又薄,只要有合適的鐵場當然肯定是要合作,此前和裕升能不能站穩腳跟,能不能賺錢都是未知數,他們對張瀚又不了解,定然是選擇與本地的東主一起合作,挑動張瀚和韓家的爭執,最好是鬥的兩敗俱傷,這樣本地鐵場發展起來,這對東山會也是一件大好事。

    策劃失敗,孫家當然要改變策略,與和裕升的合作也就成必然之事。

    “我這裡最少還要三千人以上,東山會的人有多少我收多少。”張瀚看著孫敬亭,慢吞吞的道:“只有一宗,到我這裡就守我的規矩,不能端著我的碗,服的卻是東山會的管束。”

    孫敬亭點點頭,說道:“這件事我們還要商量,等商量妥了之後我再來說話。”

    張瀚笑瞇瞇的點點頭,他不急。

    孫敬亭看看張瀚,突然又道:“以我本人的意思,實在是很願意和張東主合作。”

    兩人相視一笑,互相拱了下手,孫敬亭打馬前行,在黑暗中追上了孫安樂等人,各人已經打起了火把,馬嘶鳴著,馬蹄聲嗒嗒響著,火把如一條火龍,在蜿蜒向下的山道中一路向前行著。

    ……

    “一爐近五千斤鐵水,還很少雜質,鐵水十分紅亮?”

    就在傍晚時分,張瀚的客人們還沒有告辭的時候,韓府的書房裡頭,韓老六正和韓通說著今日開爐的事。

    韓通翹腳坐著,手裡一碗燕窩湯快冷了他也忘了喝,剛愎自用的臉上滿是驚詫之色。

    “確實是啊。”

    說話的是韓老六,他唾沫橫飛的道:“家主,我是親眼看到的,鐵水一直不停的出來,亮的刺眼,凝固之後也看了,那鐵,嘖嘖,我在礦山也十幾二十年了,就沒見過比那更好的生鐵了。”

    “用的焦炭?”

    “是啊,還少了三成呢。”

    韓通冷笑道:“他倒是能省不少啊!”

    “說是炭火用足了,火力溫度夠了,可以出鋼。”

    “什麽?”

    韓通這一下真的站不住了,騰的一下站了起來。

    鋼的利潤不必多少,十倍生鐵以上,如果真的每爐都能出鋼,韓家的利潤一年可以增加好多倍上去,他這個家主的日子自然過的能夠更好,甚至韓家的格局可以不必縮在靈丘,很可以往太原和大同發展,有足夠的資本就能經營足夠的人脈,有了人脈和資本,當然就可以獲得更大更多的利潤。

    韓通本人也不想一直縮在靈丘這窮鄉僻壤,如果能夠帶著韓家往外發展,何樂而不為?

    生鐵的利潤實在太低,韓家雖然有多個高爐,但正如李慎明此前和張瀚說過的那樣,一年百萬斤鐵不過獲利數萬,時不時的還有高爐倒塌或鐵水傷人的事發生,加上給各處官員的打點也不能少,每年獲利其實十分有限,加上田畝收入家產也不過在十萬兩左右,在山西這裡只能算是大家族,和真正的頂級家族還差的遠呢。

    “真的能出鋼……”韓老六吶吶的道:“那個東主說了,一千二百度出鐵水,一千六百度出鋼水,先煉鐵水,再煉鋼水,慢慢來,一步步試。”

    “老六,你要什麽好處?”

    韓通的兩隻三角眼緊緊盯著韓老六,如同一隻盯著青蛙的毒蛇。

    “家主,實話說我對族裡也有怨氣,向來無人過問我的死活,還遭族裡人動手打過,也沒見家主你向著我……我要銀子,我怕人報復,靈丘不敢呆了,我往平陽府去安家。”

    韓通格格一笑,問道:“要多少?”

    “最少五百兩!”

    “好傢伙,你胃口不小,不怕撐死?”

    “家主要願意,我就幹,不願意,只當我今日沒來過……”

    韓老六一臉光棍樣,起身拍拍屁股就要走。

    “別急。”韓通伸手止住他,問道:“你真有把握?”

    “家主,我知道你必定還有人手在鐵場裡,不過說實話光憑看能看出個屁來?怎麽壘爐子,怎麽通風,光是那風扇就有不小學問,是張瀚叫木工做的齒輪帶動,用的力小,扇的風大,那個蓄熱室和爐子的管道怎麽搭,通風口怎麽砌,這些東西我這個老手都看不大明白,指望派別人能看著就會,那不是笑話?依我的法子就是看看能不能買通幾個起爐子的,帶出一個到咱們鐵場裡,自然就什麽都懂了。”

    韓通確實已經安排人手去了和裕升鐵場,那邊每天都招人,混進去很容易,但回信過來都是說接近不了高爐和做不了真正核心的事,要麽去采石,要麽就是洗石,還有被安排在騾隊裡每天到靈丘采買物品的,指望這些人能偷出技術來不知道要等多久,他一想張瀚每日都日進斗金,心裡就熱辣辣的十分難受。

    “好,老六,我信著你這回。”韓通陰沉沉的道:“你也知道我的手段,若是欺哄我,怎麽個下場自己想好了。”

    韓老六在這一瞬間也有些畏怯,身上打了個寒戰,韓通手下人雖多,其實都不嚇人,比人多東山會人也不少,韓通是家族幾十年養下來的那幾十個打手最為兇狠,就像邊軍將領的家丁,又忠誠又能打,韓家憑著這些打手才在靈丘城橫著走,韓老六知道以前好些個和韓家頂著幹的都失蹤了,沒準就是叫韓府家丁給殺了,屍體往野地一埋,隔一陣爛了連人也分不清,誰去查這種沒頭沒尾的人命案子?就有苦主告到知縣那裡,縣大老爺和典史會認真去查?其實全國各地的大士紳都差不多,殺人在平民來說是天大的事,在這些大老爺手裡,打死個把人太小兒科了。

    最終韓老六還是道:“家主放心,我沒那個膽子。”

    韓通又看了韓老六半晌,終於道:“就照你說的辦,銀子先給你家送一半去,事成付給另一半,我不會食言。”

    ……

    東山會的鐵場就在和裕升鐵場的東側,從和裕升鐵場的山道往下走五六里,再折向東行,不到十里左近就可抵達。

    到了鐵場附近,孫安樂和孫敬亭等人都下了馬,各人在泥濘裡走著路。

    雨已經停了兩天,這裡的路還沒有幹透,人和車不停的走著把土泥弄得翻騰的厲害,特別是山道近頭這裡,更是泥濘得厲害。

    走了幾步,孫安樂坐在一處山石上,旁人都停了腳,站在一邊等著。

    孫安樂的鞋開了口子,泥水浸了進去,孫安樂盤著腿,把腳翹起來,脫了鞋襪,將腳擦乾,又從包裹裡取了雙乾凈的靴子穿上。

    “咱們從和裕升鐵場走出來時,地沒那麽泥濘吧?”

    各人沒想到孫安樂的開場白居然是這個話,一時都楞住了,孫敬亭反應最快,想了想就笑道:“二叔,我想起來了,人家從門口到裡頭都用炭渣子和木屑鋪路,吸了水又防著車轍壓傷路,所以一點兒也不泥濘。”

    “瞧瞧人家這心性和細致。”孫安樂穿好靴子,又走在沒到腳脖子的泥濘中,感慨著道:“這樣的人怎能不發財。”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9-21 14:21
第九十三章 玉娘


    “會首,”一個矮胖的中年漢子開口道:“我看他們的車也好,比咱們自己用的大車強一百倍,將來精鐵往外倒騰,運力上也是比咱們便宜的多。”

    孫敬亭笑道:“張胖子你怎麽不看人家是怎麽發的家!”

    張胖子叫張彥,也是東山會的核心人物,是個精細人,當下就是自失一笑,說道:“我卻是說糊塗話,人家原本就是靠騾馬行發的財。”

    時間久了,張瀚不再是眾人心裡符號一樣的人物,從一個不熟悉的強龍漸漸深入人心,關於和裕升的一切也是在眾人心裡漸漸清晰起來,張瀚的所作所為,包括怎麽發家的經歷,也是漸漸為人所熟知。

    孫安樂帶著頭走,各人都在他身後跟著,進了鐵場內部,照舊還是泥濘,極目看去,東西南北各處都有些亮光,東山會這裡礦工就有五千來人,加上家屬,老弱婦孺也在鐵場內外安家住著,還有一些村落什麽的,鐵場這裡是最高的地方,遠眺看去,燈光自上而下盤旋而下,猶如點點星光。

    往常看了還沒有什麽,在和裕升鐵場那裡看過了,就感覺到這裡的混亂和蕪雜。

    爐子就在鐵場正中,一堆堆鐵礦石隨意堆著,各種工具也擺放了一地,凝固的鐵塊擺放在煉房前頭,煉成的精鐵塊也放在一邊,感覺有人過來時,騾馬廄裡的牲口打著噴鼻,發出各種聲響和刺鼻的味道出來。

    夜色星空之下,一座座高爐如同遠古的巨人,靜靜的矗立著。

    一座高爐似乎有些傾斜,這也是近來孫安樂的心事,這爐子隨時可能開裂倒塌,一旦倒了,就是幾千兩銀子的虧空出來,近兩年東山會的人員越來越多,利潤卻是越來越低,出鐵少,精鐵雜質太多賣不到價,地方上的苛捐雜費也是不少,東山會只是一個龐大無當的工會般的組織,並不是那種打行的黑社會,若是後者反而要好很多,可惜孫家叔侄和別的大股東都不是能操弄這樣事的人,他們的武力也只是自保,不叫人欺負到頭上來而已。

    推開木門進房,也是一股木頭腐爛的味道,孫安樂這個股東兼會首也不大講享受,屋子不大,只放著一些簡單的傢俱和一張床鋪,另外便是幾個上了鎖的櫃子,這裡日夜有人值守,現銀和帳本都放在裡頭。

    各人進了門,又是帶進來一地的爛泥,孫安樂也不介意,手伸了一下,讓各人都坐著。

    “今日大家都去看過了,”孫安樂道:“明日開始各人和大夥說清楚,和裕升那邊委實是好,願意的可以自去。人家那邊最少還得要三四千人,若是多半挑的我們東山會的人,那我就謝天謝地了。”

    張彥面露不甘之色,說道:“咱們這裡就真的撐不下去了?”

    孫安樂看他一眼,道:“這豈不是廢話,若能撐的下這場面,我們今日一起跑去做什麽,真的閑得慌跑去和人喝酒?”

    張彥搖頭一嘆,坐在椅上不再出聲。

    東山會這裡就是人太多,負擔太重,另外幾個股東其實都是急公好義的性格,這樣攏起一堆人一起做事,但都不是生財有道的人,這麽多年下來,孫安樂等人在內都沒有積攢起什麽財富來,這些礦工跟著他們日子也過的辛苦。

    孫敬亭想到這些,插話道:“今日我在人家那邊轉過,才知道我們這裡的人都過的什麽日子。咱們這裡一天三頓就是些蘿蔔乾和小米混著煮,小孩子都吃不飽,大人也不能讓吃食給娃子,手腳沒勁還做什麽活,婦人小孩每天都在泥地裡走來走去,吃著豬食,看看人家鐵場裡的情形,寧當愧死。我二叔和諸位立會是想叫礦工們有好日子過,可這些年來誰過上好日子了?”

    孫安樂聽著侄子的話,似乎隱隱指責他們諸事不成,原想斥責幾句,可一想孫敬亭的話畢竟在理,只得低著頭不出聲。

    有人道:“這幾年年年災荒,糧價漲得厲害……唉,不過還得承認那張東主確實是個能人,我們是不及他。”

    孫安樂點頭道:“這個家當我是很難撐下來,爐子多是老舊,隨時撐不住,賣的錢不夠眾人的吃食,我們自己亦不得銀錢,原本還想著多是韓家搞鬼,鬥跨了韓通大家有好日子過,現在到和裕升看看,果然還是我們比人家差的太遠……這些話不必多說,就是這樣吧。”

    孫安樂的模樣甚是蕭索,眾人心裡也沒甚興味,當下一個個告辭出來,分別去通知自己的部下,再到礦工的聚集地去知會所有人。

    和裕升招人已經很久,東山會這裡多半都知道,只是未得上頭的發話,眾人不知底細,雖有不少心動的也沒有敢自去,孫安樂等人決斷一下,恐怕短期內就會走掉很多。

    孫敬亭也是推門出來,身後屋子裡是叔父的輕嘆聲,他心中也是一陣酸楚。

    不論如何,眼前這基業是二叔三十年來的心血,可惜也是實在堅持不下去。可能和裕升的到來,真的是一個很不錯的契機,可以解決東山會的麻煩。

    剛剛人多時孫安樂沒有說,其實東山會已經負債很多,養活的人太多,孫安樂已經幾年沒有拿分紅,把自己的一份賠在裡頭,就算這樣每到年尾還是有不少債主上門逼債,實在是難以為繼。

    “哥,我爹怎麽在裡頭嘆氣?”

    一隻手突然在孫敬亭的肩膀上輕輕一拍,孫敬亭嚇了一跳,接著才聽到人說話的聲音,聲音清脆,帶著一點調皮,孫敬亭按劍的手才收回去,回頭苦笑道:“玉娘,你能不能不要學得像鬼一樣走路?”

    孫敬亭回轉過頭,果然是一張白瑩如玉般的漂亮臉龐,這是孫敬亭的堂妹孫玉娘,也是孫安樂的掌上明珠,孫安樂再苦也不曾苦了兒女,是以孫玉娘卻不像她的父親和兄長那般平日操心各種事情,雖在礦上住著,所有的事幾乎一概不知,容貌生得明媚清流,深瞳明媚似嬰兒,體態斫長,周身散發著迷人的魅力。

    孫玉娘不似普通大戶人家的閨女那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身上也佩著柄寶劍,這當然是和孫敬亭學的,只是劍佩在她身上,只顯得調皮,哪裡能有她自己想像中的英武氣息,無非就是小女孩家愛玩,大人溺愛,不曾叫她把劍給摘下來。

    下雨天,地上泥濘,孫玉娘腳上一雙鹿皮靴子也踩在泥地裡,孫敬亭看的一皺眉,又是好一通數落。

    “大哥,”孫玉娘裝作楚楚可憐的模樣,嚶嚶的道:“今日你吃火藥了,見面就數落我,爹又在裡頭嘆氣,你們今天不是去吃酒了嗎?”

    “油嘴滑舌,”孫敬亭笑罵道:“虧你還是大姑娘家。”

    見孫玉娘還想進屋,孫敬亭又攆她道:“走走走,二叔現在正煩得慌,你進去找訓是不是?今日我們不在家,是不是想二叔仔細問問你在家都幹什麽了?”

    這麽一說,倒真是把孫玉娘給嚇住了,她今年還不滿十六,又在礦山這樣的地方,相貌當然是一等一的美貌,性子卻是有些野,今日家裡能管得著她的都走了個七七八八,晌午吃罷了午飯就帶著貼身丫鬟偷跑出來,換了男裝去山裡打野豬……東山裡已經沒有什麽像樣的野物,只有往深山裡去還有些野雞和兔子,最大的獵物就是野豬,這東西皮子很厚,掛滿樹脂一類的防護,等閑的獵弓都射不透,以前孫敬亭帶著玉娘去打過幾回,這女孩子以為野豬很好打,得虧今日她沒有遇上。

    “今天是同和裕升的張東主談要緊事,我們這裡要有不少人轉到他那裡去……”孫敬亭沒來由的嘆口氣,說道:“那張東主比你大不了幾歲,原本就跟著寡母過活,家境也只是一般,短短時間,自己就頂門立戶,做起一番事業來,現在更是壓得我和二叔都沒有話說,老實說,我真是佩服他。”

    孫敬亭自覺有些失態,喝斥著道:“還不趕緊回去,一會你娘著急了怎辦?”

    “我走就是了……”

    孫玉娘吐吐舌頭,俏皮一笑,一溜煙也似的走了。

    這時孫敬亭才看出堂妹穿的是男裝,而且是獵裝箭袍,這衣服還是孫安樂高興時准玉娘做的,腰身束得很緊,把纖細苗條的身形反襯托起來,人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扮的,好在這方圓十來里全是東山會的勢力範圍,縱有人看到了也不敢說什麽,孫安樂只有這一個女兒,凡事只要不是太出格也由著她了。

    孫敬亭看著也只是苦笑著搖頭,二叔心裡正煩著,眼前的事只是小事,只得由著玉娘去了。

    ……

    轉眼又是五六天光景過去,張瀚的鐵爐每日均是產出近五千斤鐵水出來,而且焦炭用量只有別的爐子的七成不到,節省了大量的費用,當時的鐵爐最大的費用除了人工和賄賂之外,各家都可以盡可能的壓縮開支,比如住宿和飯菜,但炭火這一塊誰也沒有辦法,用木炭最好,焦炭其次,再次就是煤炭,不同的炭火鐵的質量也就不同,天公地道,誰也沒有話可說,叫所有鐵場東主眼紅和服輸的就在這裡,張瀚的鐵水又多雜質又少,用炭又少,簡直是妖孽中的妖孽,如果不是張瀚背景和實力足夠,要是尋常的外路小東主跑到靈丘來做這樣的事,恐怕早就被人給綁回去嚴加拷掠,一定要把實情逼問出來才可。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9-22 09:14
第九十四章 發動


    午後時分,梁興和楊秋聯袂跑到張瀚屋中。

    張瀚在房中床上,將被褥和枕頭都搭在身後,手裡正拿著本書來看。

    兩人一進屋張瀚就發覺了,看看兩人,問道:“怎麽樣,是不是那個韓老六發動了?”

    “嗯哪。”

    梁興應一聲,笑答道:“果真教這廝買通了一人,可惡的緊,是個爛賭鬼,賣老婆賣女兒賣到無東西可賣,在礦上不少年,這一次立爐子他因為懂的活計多,參與的事情也多,咱們也倚重他,不料真真是死狗扶不上墻頭,韓老六才出五十兩銀子,這王八蛋就把咱們給賣了。”

    張瀚笑道:“這些賭鬼急了連親閨女也賣,咱們算什麽。”

    楊秋這時跟著道:“大人,時機差不多了,能發動了吧?”

    張瀚這時閉眼默算時間,梁興和楊秋也不出聲,也在一邊靜靜等著。

    片刻過後,張瀚才睜開眼道:“其實時間還是有些緊了,最好慢慢來,把各個環節都夯嚴實了才好,現在這麽做法還是有些粗疏,人家縱是當時不知,過後一定也知道是我們做的手腳,不過……怕他個鳥?”

    梁興咧嘴一笑,說道:“東主說的是,怕他個鳥。”

    眼下的事確實只是小事,只讓張瀚覺得麻煩而已,他留在鐵場更多的是確定產量和很多管理上的細則,有些事蔡九確實還搞不定,現在鐵場一切正常,解決了韓家的麻煩,他就可以放心回新平堡了。

    他側了側身,把身子擺在舒服的位置上,又拿起了一本殺胡堡送來的月報表,開始仔細的研究起來。

    ……

    “韓老六,楊英明,你們倆幹什麽?”

    天黑之後,韓老六得了通知,將那爛賭鬼楊英明約了,兩人也不帶自己的物品,只把這些日子攢下來的碎銀子放在身上,鬼鬼祟祟的就是往鐵場外走。

    鐵場當然是有規矩的,張瀚和蔡九這些天一直在搞,比如不准擅自離崗,沒有假條不能離開鐵場,外出要有明確理由等等,很多規矩不僅是張瀚拍腦袋就定下來,也是徵得了礦工的意見,有一些鐵場的舊規看著合理的就保留了下來。平時維持秩序的除了張瀚等人帶來的鏢師外,已經開始從鐵場的礦工裡選一些膽大力壯,對鐵場忠誠度也明顯足夠的礦工充當護衛,鐵場的護衛隊招募了三十來人,除了上工之外,下了工到了時間就到自己的崗位上輪值,當然當護衛的格外多拿一份薪餉,沒有叫人白當差的道理。

    韓老六和楊英明兩人剛出了鐵場門,後頭就是一聲爆喝,兩人轉頭一看,一個瘦黑漢子提著盞燈籠急步趕了過來。

    韓老六笑道:“孫黑子,我和老楊去山下耍錢,明個我們都不當值,你別管閑事。”

    這倆貨確實是一對爛賭鬼不假,孫耀倒也無甚懷疑,當下下意識先道:“咱們礦上又不禁寶局,只起更前散局就成,何苦遠巴巴的跑到山下去。”

    孫耀和韓老六說的山下有一個小鎮子,裡頭有好幾間賭坊,背後倒沒有士紳勢力,都是城裡三班衙役和六房書吏的背景在這裡開設起來,賺的都是礦工的血汗銀子。

    韓老六道:“鐵場工律第三條,晚間耍錢不能喧嘩,起更收局,第二日輪值的不得參加,賭本上限不得超過二兩……孫黑子,我記的可全?”

    孫耀道:“倒是一字不差。”

    “聽說東主原本想規定不能超過一兩,後來不少人急眼了反對,這才改成不得超過二兩。黑子,咱賭錢就是圖個樂,財來財去都是隨性,這還規定超過多少就不能輸了,這錢還有什麽可耍的?剛玩起興,看看起更了,得,散了,也不能吵鬧叫嚷,這錢賭的可真是憋氣……”

    韓老六說的起興,真是唾沫橫飛。

    孫耀一臉鄙夷,賭錢這事其實是張瀚和礦工們的妥協,現在礦上已經有過千人了,東山會那邊每日都有大幾十人過來報名,核准後合格的就留下,也有一些記錄在檔,這裡立新的爐子和蓋好房舍就可以叫人過來上工,工錢很高,吃住均好,這是難得的好地方了。要說耍錢,孫耀以前也賭,礦工落不下幾個錢,日子又苦,只能自己尋點樂子,現在日子有了奔頭,孫耀已經不怎麽賭錢,但礦工中積習難改的還有不少,他知道張東主已經盡量限制礦工賭錢,加上種種限制,這些天下來,賭錢的越來越少,鐵場還買了不少象棋,隔幾天就請個先生來說書,或是唱唱皮影戲,孫耀對眼前的日子已經十分知足,心裡頗是看不起韓老六和楊英明這樣的爛賭鬼。

    “走吧走吧……”孫耀一揮手,韓老六雖沒有假條,第二天又不輪值他是知道的,補個假條也是容易的事,沒必要太過認真,他剛一揮手,這兩人就急著要走,孫耀心頭一動,喝道:“站住,老楊你怎麽回事,這個天還滿頭大汗,剛剛一句話也不說?”

    “快走!”

    韓老六情知壞了事,他心裡有底不怎麽怕,這楊英明雖然一買就買通了,心理素質卻是差勁的很,這一下果然露出了馬腳。

    他將楊英明一推,兩人開始往前跑,孫耀拔出腰間的佩刀,在燈籠光下倒也是明晃晃的,這刀就是新出來的鐵鍛打出來的,雜質較一般晉鐵要少的多,不過用來打造腰刀還是不怎麽好,只是上好閩鐵打出來的腰刀要七八兩銀子,只能是鏢師們佩帶,孫耀卻拿不到那麽好的刀。

    “站著,不然我認得你們,這刀卻認不得你們。”

    各鐵場以前經常有礦工偷東西逃走的事,孫耀也只道這兩個爛賭鬼偷了礦上的東西逃走,當下一聲吆喝就要追上去。

    這時他身後傳來幾人急匆匆的腳步聲,孫耀回頭一看,燈籠光也不能及遠,只看到幾個身影向他衝過來,領頭的手裡也拿著刀,快步衝過來當頭就是一刀劈過來,孫耀只得閃身躲避,這一下來勢很急,他讓過了要害,胳膊上卻被砍中了一刀,接著另外兩人又拿刀砍過來,這時孫耀借著亮光發覺都是護衛隊裡的人,他一邊叫罵一邊後退,將自己手中的刀舞的飛快,怎耐對方有三人,他又接連中了兩刀,這兩刀砍的較重,在孫耀身上拉開長長的血口子,鮮血狂湧,孫耀感覺身上頓時沒了力氣,只是他知道這時軟倒了就必死無疑,只得咬牙硬頂著,就在最危急的關頭,身後有人叫道:“老五,林國泰,人就在這裡,趕緊上來!”

    老五和林國泰都是梁興帶來的鏢師,均是參加過剿匪之役的腳夫,身手十分高強,平時和礦工也玩鬧過,一人打三五個毫無問題,礦工就算沒練過武,一個個也都是力大無比,膽氣也壯,這些鏢師能以少打多,身手自是十分了得,外間的人一聽說鏢師趕來,當下顧不得再追砍孫耀,一聲唿哨,便是追著韓老六和楊英明逃走的方向一起跑了。

    “孫黑子你沒事吧?”

    看著人走了,鐵場裡湯望宗提著燈籠趕出來,臉上還是心有餘悸的表情。

    “人呢,怎麽不追?”

    孫耀倒是悍勇,身上衣袍已經被血濕了一片,他咬牙忍著也不喊疼,看看湯望宗身後並無人影,當下便是急起來。

    “我現在就敲鑼!”湯望宗一邊敲鑼,一邊道:“哪有這麽巧正好有鏢師在這裡,我剛剛只是故意唬他們。”

    “你狗日的腦子就是轉的快……”

    危機過去,鑼聲噹噹不停的響著,孫耀心中放鬆,身上一陣陣疼起來,他知道自己馬上就能得到救治,東主在鐵場裡專門雇了治外傷的郎中,遇著石頭砸傷和燙傷可以立刻處置,以前不知道有多少鐵場的東主為了省這麽一點銀子,受了傷的耽擱救治,因此殘疾的礦工就不知道有多少,光憑這一條,孫耀覺得自己這傷受的值。

    不一會功夫,鐵場裡燈火大作,只要不是在爐子上輪值的人都跑了過來,黑壓壓的七八百人站滿了當間的地面,將路口都塞的嚴嚴實實,有些人不得近前,索性爬在半山坡上,吊著那些生在山坡上的灌木向下看,好在最少有百十盞燈籠被點燃了,這些人也不怕黑裡看不到,一下子摔下來跌個半死。

    張瀚趕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形,鐵場內外水泄不通,連山坡上也懸滿了人,黑壓壓的人群一見他來了,這麽多雙眼睛一下子齊涮涮的看了過來。

    “事情就是這樣……”

    蔡九披著衣服,人有些怔忡,但總體來說還算鎮靜,他向張瀚說著事情的經過,身邊一個外傷醫生帶著一個童子正給孫耀包紮,孫耀也是硬氣,一聲不吭,傷口疼的厲害也不曾叫喊。

    “孫黑子是吧?”張瀚也知道孫耀的外號,這人在礦工中算是一個好角色,這一件事之後,倒可以擡舉他到新平堡集訓一下,算是在礦工中立下一個標桿。

    孫耀一邊答是,一邊想掙扎起來,張瀚止住他,說道:“剛剛查清楚了,韓老六和楊英明是被韓家派來的人掠走,掠我們的人就算了,還想殺你滅口,這件事不能就這麽算了,你安心養傷,底下的事我來料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9-22 13:59
第九十五 炸爐


    “東主……”

    孫耀想說楊英明不像是被掠走的樣子,雖然看表情有些害怕,但明顯是自己願意走的,但張瀚已經不叫他再說話,將他往下虛按了一下,接著目光炯炯的看向醫生,再三吩咐一定要精心治療好孫耀,一應費用,當然是鐵場來負擔。

    周圍的礦工看得十分真切,聽得也很清楚,在張瀚說話時,四周的人寂靜無聲,只有火把上的松油燒得劈里啪啦的響聲,待張瀚說完後,有不少礦工掉下眼淚,看張瀚的眼神已經是那種五體投地般的敬服。

    有的人就是這樣,天生適合當領袖人物,不知不覺就成為眾人的核心,當然張瀚覺得換一種說法就是天生會蠱惑人心,自己就算不幹買賣,去幹傳銷估計也是好樣的一把好手,這本事就是天生的。

    要緊的就是態度,還有說的話語,態度要堅決,但不能過於激動,說話要不急不徐,不能太低,那樣顯得軟弱,也不能太高而激的激亢,使得人察覺其中蘊藏的風險,這樣的一番表現之後,張瀚展現了對孫耀的關心後,順道又是把所有人的心氣給鼓了起來。

    “東主,這事交給我們去辦吧。”

    梁興適時走上來,對著在場所有人叫道:“五更之後,我帶人去城中縣衙報這案子,有膽氣不輪值的,跟我一併去,敢不敢?”

    若說去和韓家打架,這時候張瀚和鐵場對礦工們恩結不深,雖有不少跟著一起走的,但必定意志不堅,不跟著一起去的也會有不少,一聽只是跟著報案造聲勢,在場的人均是叫道:“我等願意同去。”

    張瀚在礦上秉燭夜讀,天色似明非明時梁興帶著幾百人一起出了鐵場,一並往城中去。

    待開城門後,幾百礦工一併衝到城中,一起到縣衙鳴冤。

    朱慶餘見是這般情形也不敢怠慢,午前親自坐著轎子趕到鐵場。

    見著受了傷躺著不動的孫耀,又聽聞礦上被綁走兩人,朱慶餘臉色也很難看,不過還是對張瀚道:“這件事本官當然為查,但沒有實證之前,恐怕也無能為力。”

    “大老爺的為難在下也知道。”張瀚道:“是不是我這裡能先行報復?要知道,韓家這樣實在太欺人太甚。”

    朱慶餘鐵青著臉道:“本官也痛恨韓家,也會向上峰稟報此事,但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還請張東主忍耐。”

    張瀚道:“既然如此,在下不會叫大老爺為難,可我要聲明,此事可一不可再,可再不可三,若是發現韓家真的與此事有關,還請大老爺秉公執法。”

    朱慶餘道:“此事不消多說,一切本官心中清楚的很。”

    朱慶餘當然是一員能員,可上次韓通囂張模樣已經印在他的心裡,張瀚這邊一直克制忍讓,有孔敏行這樣的關係也並沒有在縣中給他添多少麻煩,心裡的天平已經明顯向和裕升這裡傾斜。

    ……

    “這陣子外頭風聲頗惡。”韓通指著眼前的工場,對自己身邊的幾個鐵場的管事道:“我們冒這麽大風險,不能白瞎了功夫。”

    “東主放心,”一個管事上前道:“韓老六半桶水,這個楊英明倒真是懂得很多,算來每個爐子最多一兩天功夫就築好蓄熱室,管道也築好,也試過了,一切都比咱們原本的爐子要好的多。就只有那風扇要木匠專門來做,需得一定時間才製得好。”

    “那先不管,焦炭備好了嗎?”

    “已經好了,韓老六說可以直接煉鋼水,把炭火備足了,不減數量,猛火猛煉,人家出好鐵,咱直接出鋼。”

    “就這麽辦!”

    韓通眼中貪婪之色很明顯,他費了不少心力把人給弄來,如果能煉出鋼水來豈不是一本萬利?有煉鋼的可能,為什麽還拘泥於煉鐵?

    有些老成的想著先拿一個爐子試驗,不過看到韓通的神色,又都打消了此念。

    轉念一想,和裕升鐵場已經這般出鐵水了,韓通的性子恨不得立刻一樣出鐵水,能忍這幾天已經算很不容易了。

    爐子都是按楊英明和韓老六的交代改造了的,試燒也試過了,毫無問題,爐子果然蓄熱更多,今日便是按韓通的吩咐,把備好的焦炭用在爐子裡頭,把備好的鐵礦石按原本的擺法放在爐子當中。

    “起火!”

    韓通威風凜凜下令,所有的高爐很快都點燃焦炭,一股股熱浪和濃煙冒起來。

    “東主,這爐子蓄熱真是好啊。”

    才幾天功夫,爐子一下子就改好了,多年的老手也沒有見過這般好的爐子,通風,回熱,節省焦炭,原本不知道有多神秘的事,結果其實看起來也沒有多麽複雜。

    一般一爐鐵水要兩個多時辰就能出爐,最快的一個半時辰就出來,一天一爐是因為要做很多準備工作,準備炭火,放上鐵石,封閉爐頂,然後起火,從微火到劈里啪啦的燒起來都需要時間,各人隨韓通在幾個爐子的不遠處站著,聽聞爐內劈里啪啦的響聲,雖看不見裡頭的情形,料想焰火升騰,這時倒用不著太多人手,只有那楊英明各個爐子邊上跑著,指點人將蓄熱室的小門不時打開,放些新鮮的空氣進去。

    具體的科學道理這些人當然不懂,但爐子進氣有益燃燒還是對的,韓通看了也是微微點頭。

    在韓通眼前還點了炷香,這也是老規矩,一根香代表一個時辰,燒完一根再點一根,每次算算鐵石和煤炭的量,有經驗的爐工可以算出來要燒多長時間,短了的話鐵水不合格,燒長了的話爐子危險,這一次是楊英明按和裕升那邊的規矩,叫點了一個半時辰的香,小爐子點一個時辰的,這樣可以差不多一起出爐。

    韓通只希望是能煉出來鋼水,這樣的話韓家的財力和權勢都會猛上一層樓。

    每個爐子旁邊都站著幾個拿鐵勾的爐工,在他們身後是耐火磚鋪成的磚道,磚道盡頭是一個個淺坑,裡頭橫七豎八的劃著一些紋路,鐵水流到坑裡就成為鐵版,每個爐都對應著好幾個鐵版,所有鐵版涼透了起出來,就是成型的生鐵了。

    “壞了,糟了,爐子要炸!”

    這時一個老爐工側耳傾聽,接著連聲大喊,臉上肌肉都變了形,他向人接連招手,然後自己趕緊就逃開。

    這個時候,當然是自己的性命最為要緊。

    楊英明等人也趕緊逃開,有人拉著韓通就往後,韓通還有些懵懂,他雖是東主,但這邊如果不是有要緊的事也不過來,礦上又髒又亂,礦工們住著的窩棚散發著縷縷不絕的臭味,沒事韓通哪會到這裡來,現在他被人拖著走,臉上還滿是茫然之色,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這時幾個爐子前後發出巨響,人們已經走開幾十步,飛濺的熾青色的黏糊狀的鐵水還是飛濺到不少人身上,好些人在原地跳腳發出慘叫,然後又繼續向前逃,身後接連傳來炸響,磚石和鐵水四處亂飛,整個鐵場像一群被掘了的螞蟻窩,不少人漫無目地的到處亂跑,吱哇亂叫,轟隆隆的炸響聲接連不絕,所有的爐子幾乎在同一瞬間一起炸裂了。

    楊英明也跟在人群中亂跑,他心頭一陣慌亂,一切都沒有搞錯,他是老爐工了,對高爐的情形再清楚不過,他做的一切也都是按在和裕升看到的來做,怎地這一下就炸爐了?

    這時他兩邊的胳膊都是一緊,兩個面目陰沉的壯實漢子一左一右把他給叉住了,楊英明覺得不對,下意識就要叫喊,腰間突地感覺一緊,有人語氣陰沉的說道:“不要出聲,敢叫就直接穿了你。”

    “救……”

    楊英明還是要叫,他雖是爛賭鬼,可不是蠢人,今日的這事明顯是被針對了,他若是被綁出去只怕下場也是不妙,當下還是要叫,接著他便感覺腰間一痛,低頭一看,一柄匕首已經深深插在自己的腰間,入肉很深,再看時,一張陰氣森森的臉龐正對著自己,兩隻眼睛裡滿是冷意,在對視的同時,那人又將匕首使勁的攪了一下。

    楊英明痛得直蹦,但那人抽出匕首後又在他胸腹處連插了好幾下,每下都直插到底,楊英明感覺渾身力氣都在流失,接著沒有人再捂他的嘴,他卻是怎麽也叫不出來了。

    這時開始叉著楊英明的兩人還是拉著他走,鐵場這裡一片混亂,也根本沒有人理會這事,楊英明意識也在流失,兩眼發黑,這時他看著捅自己的那人,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抖著手指指那人,說道:“你,你是楊秋……”

    “安心上路吧。”楊秋點點頭,嘴角咧了一下,他臉上濺滿鮮血,也不去擦,只在楊英明的身上用他的衣服擦拭匕首,他看看楊英明,冷然道:“你自己選的路,也就不要有什麽怨言了。”

    楊英明嘴裡格格有聲,開始不停溢出鮮血,兩眼很快變得無神,瞳孔放大,楊秋手中已經有不少條人命,見狀知道死的透了,向著身旁的楊泗孫和溫忠發兩人道:“按此前的吩咐去做,這一次要小心謹慎,你這倆貨是梁興和我一起找東主求情才帶了來,叫你們效力立功,若是再把事情搞砸了,你倆直接走人,也就不要再找我們囉嗦什麽。”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9-22 23:36
第九十六章 封門


    “放心吧頭兒。”楊泗孫一向和楊秋走得近,這一次倒沒想到替他說情的是梁興,和溫忠發一樣,兩人都是特別珍惜這一次的機會,知道若是再搞砸了,和裕升不僅沒有他倆人的立足之地,連同王勇等人也得吃掛落,喇虎一系就算徹底失勢,只剩下兩個光桿司令。

    這一結果誰也不願看到,除了楊泗孫表態,溫忠發也跟著道:“咱們一定全力以赴,就算死也得把這差事幹下來。”

    上次土匪一役,溫忠發也是帶頭跑的一個,其實他和梁興走得近,向來是走武力路線,和楊秋的秘密勾當不同,上回不知怎地鬼迷心竅帶頭就跑,這陣子幾乎在人前抬不起頭來,哪怕舊日的喇虎同伴見了也是歪著嘴笑……誰也沒法子不叫人笑,哪個叫他們帶頭先跑的?

    “嗯,辦事去。”

    楊秋看著溫忠發和楊泗孫兩個挾著人走,他回頭看看,鐵場正中高坡上的鐵爐已經不再炸響,但鐵水橫流,一時也近不得人,也時不時的迸發的鐵水再飛濺起來,剛有人冒頭又被嚇得抱頭鼠竄,楊秋咧嘴一笑,將頭頂的涼帽往下又拉了拉,人已經走得飛快,很快就消失在無盡的山巒之中。

    “完了,全完了……”

    足足亂了小半個時辰,鐵水還是沒有徹底凝固,好在是沒有飛濺之憂,韓家鐵場的人群終於又再次聚集起來。

    韓通的臉已經一片慘白,別人也比他強不到哪去。

    這幾座爐就是韓家安身立命的基礎,那麽多的關係人脈,每年要打點的費用,田畝裡出產的東西才值幾個錢,都是指著這鐵礦出產的利潤來做這些事,甚至在太原城裡的那位左布政,哪一年也沒少拿銀子,當然對外說是本族的族產,按制分錢,比賄賂的名義要好聽的多。

    六個爐子,全是兩丈以上的大爐子,每爐的工本費都在四千兩以上,全部倒塌,整理乾凈重修起來就得小三萬兩,而且還得有近兩個月時間不能出一斤鐵水,養的那麽多人還要吃飯和月錢,恐怕要開革掉一半還多,算來這一下,韓家這麽多年攢下來的家底得虧出一半去,浮財盡去,人也走的差不多,只剩下房舍店鋪和田畝,算是徹底斬下了韓家的半邊身子,剩下來的一半,也是血淋淋的,十分的虛弱無力了。

    “毒,真毒啊……”

    韓通本人就是十分陰毒狠辣的性子,這些年來也沒少陰人坑人,呆呆看了一陣,他已經明白是中了別人的套,人家用著沒事的設施,他這裡一用就出事,而且直接燒毀了高爐,造成這麽大的損失,生生磨光了他的血肉,現在的韓家,可不是傷筋動骨這麽簡單,幾乎就等於要了他的命了。

    韓通嘴唇哆嗦著吩咐道:“叫何三一夥,去鐵場那裡埋伏,見了那姓張的就要了他的命。”

    何三是他的家丁頭目,從河南逃亡來的殺人犯,手上不止一條兩條人命,又是在少林寺學過藝,這時的少林寺也有名,可不是後世的那種名頭,棍僧還是實打實的,嘉靖年間俞大猷曾經登少室山,和棍僧們比武論劍,雖然折服了少林那群禿驢,但當時少林為中華武學界的一座高峰也是沒跑的。

    這何三曾經在少林學藝,本事沒得說,又心狠手辣,也是韓通手中一張王牌,不過不到這樣的關頭,韓通不會吩咐何三帶著家丁去殺人,這一次,他也算是狗急跳墻了。

    “對了,韓老六呢,還有那個叫楊英明的?立刻給我拿棍去打死……不,把楊英明帶過來!”

    韓通直覺就是韓老六不可靠,可能是別人埋的釘子,倒是那個楊英明看著膽小怯懦,不像是能幹這種事的人,韓通也正是看著楊英明可靠,又心裡熱辣辣的想一下子把和裕升甩在身後,這才同意了韓老六和楊英明一下子改造六個鐵爐的建議,如果按自家鐵場管事的建議,其實先改一個爐子試驗看看,那麽損失也就沒有眼下這麽大,不過現在後悔也晚了。

    眾人在鐵場裡沒頭蒼蠅一般的跑了一圈,最終跑來回報:“韓老六和楊英明都不見了……”

    “噗……”

    韓通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兩眼一翻,就此暈了過去。

    ……

    韓通晚上才醒轉過來,以前他聽說過什麽急火攻心,血不歸經的這些話,向來覺得是屁話,人還能急得吐血?那種人想必也是廢物一個,一點能耐沒有。

    不料今日他也吐血了,韓通感覺萬念俱灰,自己已經完了,可一想起來被張瀚那個後生擺了這麽一道,心裡又是怨毒難解。

    雖然天黑,韓通還是吩咐家下人備轎子抬他下山,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脾氣,也沒有人敢勸,各人備好了轎子,點亮燈籠和火把照亮,一乘小轎顫顫巍巍的往山下去。

    “叫何三、去殺了張瀚,我先到縣主那裡把話說敞亮,料想有大兄在太原撐著,縣主也不敢怎麽當真……”

    韓通半躺在轎子裡,心裡還是不停的盤算著。

    抵達靈丘城時城門早就關了,但守門的門卒見是韓家大老爺的轎子,哪裡敢頂真關閉城門不放韓通進來,城門發出吱呀聲響後打開,韓通的長隨賞了幾個門卒幾錢銀子,那幾人歡天喜地的接著去了。

    自寂靜的街道上一路走著,兩邊的人家已經多半熄燈睡覺,但時辰還早,睡覺也睡不沉,不時聽到街邊屋舍裡有人說話,韓通也不理會,只顧想著怎麽復仇,怎麽叫何三剁下張瀚的首級,然後丟到城外去餵野狗……

    “老爺,咱家府門前圍了不少人……”

    轎子一停,長隨說話,韓通昏沉沉睜眼一看,果然自家府門正門前圍了黑壓壓一大片人,四周點亮著不少火把和燈籠,將韓府正門內外照得亮如白晝,韓通一看就是大怒,喝罵道:“怎麽將我家當菜場了不成,到底是誰在這裡生事?”

    長隨上前看了一眼,回身道:“好象是縣主大老爺在此。”

    “嗯?”

    韓通滿懷疑惑,掙扎著身體站起來,叫人扶著自己往府門前走。

    四周的人見是韓通過來,也是忙不叠的閃身讓開道路。

    地方一開闊,韓通便一眼看到了朱慶餘和縣衙裡的衙役將自己府門團團圍著,本城有一個守備軍官也帶著不少兵馬,沿著府門院墻擺開,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見韓通過來,原本要進府的朱慶餘停住腳步,站在韓家的門前石階上等著。

    “大老爺,”韓通忍著怒火,拱手道:“不知這樣大張旗鼓到寒家來,有什麽要緊事情麽?”

    “韓通,”朱慶餘一臉冷然,直呼其名的道:“有人說你搶人拷掠鐵場礦工,私刑之後又殺人害命,藏屍家中,有沒有這樣的事?”

    韓通聞言大怒,全身都是顫抖起來,向來只有他這樣質問別人,何嘗有人敢這樣質問他?

    “誰說的?”

    朱慶餘不答話,這時人群又分開,張瀚帶著一臉笑容出現在韓通面前。

    “張瀚?”韓通兩眼赤紅,盯著張瀚道:“毀了我六個爐子還不足?”

    “韓東主說什麽?我聽不懂。”張瀚從容道:“我就知道我的爐工工頭楊英明和爐工韓老六都被人綁了,前些天報過案,縣主也知道,當時雖知是韓東主叫人做的,但沒有證據我也沒有辦法,今日韓老六從你家裡逃出來,說楊英明已經在你府裡被殺了,埋屍在府裡,等風聲平緩些再挖出來丟到城外……這事情駭人聽聞,韓東主你也是士紳人家,怎做出這樣喪盡天良的事!”

    張瀚說到最後已經面無表情,兩眼盯著韓通不放,韓通先是惡狠狠的看著張瀚,最終卻是避讓開來,對著朱慶餘道:“大老爺,這是完全的胡說,我絕沒有做這樣的事。”

    朱慶餘道:“事已至此,有了人證本縣怎能不加過問?上次幾百礦工到縣上來鬧事,如果此次置之不理,激起礦變彈壓不住,到時朝廷知聞,誰能負此重責?”

    韓通盯著朱慶餘,獰聲道:“縣尊就是說要不給我大兄面子了?”

    朱慶餘也有些忌憚,不過眼前的這情勢已經逼得他無路可退,這時若是置之不理,不要說整個靈丘的鐵場勢力都視他為敵,這靈丘再待不住,就算是官聲也敗壞了,官場中也有一定之規,畏懼權勢也要有個度,若是人命案子也不敢查,這麽多人看著,眾口爍金,以後還怎麽為官?

    “韓通你莫再說。”朱慶餘拂袖轉身,令道:“撞開大門,進去搜撿,叫韓老六帶路,不要驚擾了宅中女眷,也莫胡衝亂撞,趁機偷取財物……去吧!”

    三班衙役誰不知道韓家富裕,縣尊的話只當是放屁,衝進去的不順手弄點好處豈不是憨大?當下眾人一聲叫喚,推開韓家大門,一窩蜂般的衝了進去,韓府倒有些家丁想過來護主,眾衙役也不講平日的交情,鐵尺一砸,頓時頭破血流,再也沒有人敢過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9-23 11:02
第九十七章 合則兩利


    韓通一眼就看到混在衙役之中的韓老六,終於知道自己落在一個極大的圈套之中。

    上次爭執,張瀚退讓,但也展示了權勢,又在縣主和城中的士紳那裡加了分,同時韓通一時失言,得罪了蒲州張家,也等於得罪了很多有名望和權勢的大士紳家族。

    接著就是張瀚展示自己的新式鐵爐,然後安排人給韓通收買,接著就是趁機毀掉韓家的鐵爐,順道再陷害韓通一道,把死人埋在韓家院中,一起出來,殺人的罪名就算落實了。

    不論何時,殺人都是重罪,就算韓畦知道了也無話可說,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在韓府起出來屍體,怎麽可能遮掩得掉?

    韓通渾身發冷,知道自己可能不免被推到菜市口,往脖子上來這麽一刀。

    他這些年,打死過幾個不聽他話的礦工,盛怒下還把一個不聽他話的丫鬟推在井裡淹死了,逼死的人命就更多了,前幾年收一個莊子,有個呆子不肯賣地,在他的逼迫下家破人亡。以往看這些事時,都是毫無觸動,今日卻是被人狠狠擺了這麽一道,自己卻是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韓通內心的複雜,真的是無法描繪的出。

    張瀚說完話後又稍稍後退,好整以暇的打量著呆滯狀態下的韓通。

    他的心裡對這樣的人毫無同情,韓通的一切都是自己招惹上身,若不是韓通來招惹自己,就算此人劣跡斑斑,到底也不關自己的事,沒有必要費盡心力,動用自己的人脈做這樣的事。

    況且,這事過後,慢慢真相必定暴露,等於得罪了一個布政使,縱使對方遠在太原,干涉不到大同的事,終究是一個不小的隱患。

    “大老爺,屍首起出來了。”

    過了兩刻鐘功夫,一個衙役搶先跑出來報信,朱慶餘聽了微微點頭,今日的事他將韓家也往死裡得罪了,若是起不出屍體來,也是件很麻煩的事情。

    打蛇就得打在七寸上,朱慶餘看看張瀚,眼神中也充滿欣賞之意。

    這個後生,能忍,能等,下手也是極狠,看來日後的靈丘東山,就是以這個和裕升為尊,東山會也甘心雌伏,加上韓家倒臺,已經沒有任何勢力是張瀚的對手了。

    接著就是大股人群湧出,韓老六也在人群之中,他向張瀚點了下頭,接著就又藏在人群之中,韓通也看到了這人,眼中充滿怨毒之意,接著衙役和仵作抬出一具屍體,埋了幾天,天雖不太熱屍體也是發臭了,離得近的人明顯聞到屍臭,趕緊往外退了一大截。

    這時有幾人上前看了一眼,各人一起叫道:“是楊英明沒錯。”

    張瀚從礦上也帶了一些人過來,都是些靈丘本地的老礦工,一眼就認出來是楊英明的屍身。

    好在楊英明沒有家人,不然的話這陣子就得亂套。

    就這樣也好不到哪去,韓家得罪的人太多,以往所有人都是敢怒不敢言,此時眼看機會就在眼前,一坐實了是楊英明的屍身抬出來,韓家眼看要倒黴,不少人開始怒罵起來。

    “張瀚,這一回是我輸了,不過咱們的帳,遲早會有人同你算。”

    韓通也算光棍,知道自己這一回栽的很徹底,當下先向張瀚說了一句,兩眼充滿恨意,接著便是向朱慶餘道:“縣尊,這案子我肯定不認,但也肯定要被收押,只請縣尊手下留情,不要驚擾我的家人。”

    “這是自然。”朱慶餘也不敢怠慢,他今晚連夜就要把這案子坐實了,畫押親供證人證詞一樣也不能少,然後明早就派人送到太原,在韓畦能干涉之前,就在按察司把這案子給弄成鐵案,當下一揮手,幾個衙差過來把韓通團團圍住,然後押往縣衙,由知縣一會回去之後,親自審問定案。

    韓通說話時,張瀚只是微微一笑,勝利者不需要口舌之爭,哪怕將來有什麽報復什麽的,也和韓通沒有關係了,這個人,死定了。

    韓宅內傳來哭泣聲響,韓通倒也算是硬氣,腰桿很直的跟著走了,這時梁興和楊秋兩人也摸過來,站在張瀚身邊,梁興撇了撇嘴,說道:“不知道問斬時,他還有沒有這個膽子沒有。”

    楊秋道:“怕要尿褲子……韓老六怎麽辦?”

    後面那句卻是問張瀚,這裡的事算是完結,張瀚最多再待一兩天就得走,從六月底到八月中,在靈丘一個多月,委實耽擱了不少事情,再待下去也沒味道,應該是要離開。像韓老六這樣的人,用著不大放心,惟恐生事,萬一韓家的背景手眼通天,真的前來靈丘認真徹查,韓老六就算是活著的人證。

    梁興和楊秋都看著張瀚,等他決斷,梁興跟著說道:“人剛剛鑽出去了,他的口供也畫過押,縣尊那裡估計也用不著他,我已經叫人看著了……”

    張瀚看看兩人,突然小聲罵道:“想什麽呢?用的時候好言好語的哄著,事情完了就殺了滅口?這樣做事,傳揚開來,以後誰敢信任我和裕升,又有誰敢信著我?就算為著利益一時合作,我這樣的人誰敢真心結交?”

    兩個喇虎頭一吭,都不敢出聲。

    張瀚不解氣,又接著道:“該死的人只管殺,不能講婦人之仁,但做事要有定規,沒有定規那是胡鬧胡來,不敢殺人的成不了事,胡亂殺人的也成不了事,殺人狠的你能狠過董卓和黃巢,他倆成事了沒有?”

    楊秋吶吶道:“那這人怎麽處置的好,放在靈丘,就怕出事。”

    “帶到新平堡去,交給老蔡打個下手,這人估計會打鐵,打打馬掌什麽的,養起來就是。平時交代一下,對這人多注意些。”

    “中,這事我一定安排得妥當。”

    “嗯。”張瀚點點頭,有些緊張的神經真的鬆弛了下來,韓家這事也是真的耗費不少精力和心血,他給韓通挖了一個超級大坑,叫這傢伙徹底栽了進去,這一下,靈丘這裡真的可以離開了。

    這時張學曾和李大用曾用賢還有孫家叔侄都趕了過來,眼見韓通被押走,張學曾先贊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好,好的很。”

    張瀚笑道:“三叔公你失態了,讀書人可不能這般不厚道。”

    張學曾笑罵道:“你那說法是鄉愿,鄉愿乃仁之賊!”

    張瀚縮了縮頭,說道:“三叔公,我回頭一定多買幾部書,好生讀上一讀,您老就不要給我拋書袋了。”

    眾人皆是笑起來,原本在場的人看向張瀚的眼神充滿了驚疑,也有一些畏懼,無形之中很熟的人都變得有些疏遠,張瀚這麽一鬧,倒是把自身的冷硬和威壓感無形中消解掉了不少。

    就算如此,李大用還是充滿敬畏的向張瀚道:“張東主,你的手段當真了得啊。”

    在他身旁的馬化先在東山有三個高爐,也是一個有實力的東主,此時也跟著說道:“在下對張東主心服口服,日後不論是鐵價還是人工費用,或是怎麽樣的定規,一定唯張東主的馬首是瞻。”

    孫安樂點頭道:“我們東山會也是一樣。”

    此語一出,眾人皆驚。

    在張瀚前來靈丘之前,向來是孫安樂主持的東山會和韓通兩邊對立,李大用和馬化先、曾用賢等人是左右逢源,現在韓家跨了,各個小東主都願臣服,加上東山會也聽命行事,最少在山西來說,三分之二的鐵產量歸張瀚掌握,以整個北方來說,晉鐵要占到三到四成的市場份額,也就是說,在剛剛的一瞬間,北方生鐵的產量,不論是銷售還是生產,到出貨定價,最少有三成左右落在了張瀚的手中。

    不論如何,這都是一件極為叫人自豪的事情!

    張瀚的心中,不可遏止的升起了一股豪情,男兒不論是錢或是權,能夠擁有都是人生快意,這種感覺,不比擁有絕世美女時差上多少。

    無論如何,該客氣還是要客氣,張瀚向孫安樂道:“孫會首是過於客氣了……”

    “不,張東主放心,我東山會日後一定與張東主合作到底,我們鐵場裡的工人日後也要請張東主多多照顧……”

    孫安樂看著和往日沒有不同,還是壯碩的身體和碩大的頭顱,頭髮還是亂糟糟的,腰背還是挺直,眼神一般銳利,但語氣卻是變得十分和緩,在眾人的感覺中,甚至他和張瀚說話時還加多了幾分客氣。

    對方倒確實是真心實意,這時四周的人也散去的差不多,雖有一些人還打量這邊,但各人都帶著有長隨或是護衛,將人群遠遠隔開了,時間很好,雖然地方不是很合心意,張瀚盤算了一下,還是很鄭重的向孫安樂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一家發財不如大家抱在一起發財,和裕升再厲害,也沒有辦法把整個東言吃下來,大小東主好幾十位,說實在的,我也有一些人脈關係,可韓東主又如何,恐怕也不比我差什麽,他不是也倒下來了?所以我的想法,就是大家在對待工人上,還有產量上,銷售的價格上,盡可以彼此多加聯絡,這樣晉鐵可以對外擴張,大家的利潤也就可觀。平時,減少內鬥,工人的待遇提高,山西其餘產鐵地方的礦工可以聞訊而來,工人多了,可以多造爐子,出鐵多了,可以搶占份額,占的份額多了,賣價自然也高了,這就是所謂的良性循環。要抱團,可以如東山會這樣立個會,就叫靈丘鋼鐵行會,各東主來出任理事,遇事多會議商量,各位抬愛的話,和裕升可以當這個頭,然後我們可以對各家進行一些技術上的支持,提高生鐵的純度和產量……當然,這一次是真心支持,沒有什麽別的東西。”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9-24 11:08
第九十八章 醉裡挑燈看劍


    說到最後,張瀚先笑,旁人也是跟著笑起來。

    張瀚的笑最輕鬆,別人可就沒有那麽輕鬆,

    眾人都在思索著張瀚話語中的意思,一時都沒有吃透。

    孫敬亭最年輕,反應倒是最快,各人蹙眉細思的時候,孫敬亭先道:“張東主的意思,等於是立一個擴大版的東山會,但又不像東山會那樣只是立幾個爐,眾人裹在一起混口飯吃,而是能將雇工,出鐵,鍛造,運輸,定價,最終出售都混在一起,所有的東主都是這個行會裡的一員,然後利益與共?”

    “對了,就是這個意思。”張瀚眉目舒展的一笑,能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心省力。

    “那麽,”李大用接著道:“張東主如何約束各人,如果不聽提調,口事心非,又有什麽懲罰呢?”

    “這事也簡單。”張瀚用簡捷明了的語氣說道:“違規的自然就出會,出了會,不論是技術還是工人,或是運力出貨,還是定價,皆不得與聞,也不得參與其中就是。”

    他的話說的很平和,各人卻都聽出其中的骨頭有多硬。

    如果這個會立起來,大大小小有鐵爐的東主成了理事,有志一同,不論是運輸還是開采,還是雇工,到最後的定價銷售都是一條龍,大家齊心賺錢,如果被開除出去,那麽等於被排擠出體系之外,只能自生自滅,恐怕在這樣的情形下,很難生存。

    其實成立這個行會,張瀚根本就是要統合整個靈丘的煉鐵業,如果所有人在各個環節都聽招呼受指揮,那麽等於他將整個靈丘鐵業都吃了下來,口說無憑,入會才是真正的硬指標,只要入了這會,時間久了,利益與共,內部的爭權奪利難免,但對外肯定是抱團而取,這是從整個歐洲各行會的發展和壯大就能行明顯的看得出來。

    歐洲人的財富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從商會到手工業者行會,大大小小的協會都有各自的勢力範圍,擁有財富,掌控者有很強的政治地位和權力,有話語權,當然也掌握了相當的定價權,財富的積累有快有慢,掌握市場源頭和定價,等於壟斷,這樣的錢才是最好賺的。

    從糧食購銷行會到這個靈丘的鋼鐵行會,張瀚也是嘗試著在大明走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現在的他心態已經隱約有了些變化,走私賺錢這個大宗旨沒變過,但以他現在的實力和格局,究竟能走到哪一步,能走多遠,也真是一件難以確定的事了。

    孫安樂和孫敬亭這對叔侄決斷得最快,他們在此之前已經決定東山會完全依附和裕升,此次成立的這個行會更符合他們的利益,自是毫無問題。

    叔侄二人對視一眼,一起向張瀚抱拳道:“張會首。”

    李大用沉吟片刻,也抱拳道:“張會首。”

    有這幾人帶頭,馬化先微嘆口氣,幾乎無人感覺得到,接著就是滿臉笑容,也是拱手致意,口稱會首。

    曾用賢等人更是無話可說,張學曾在一旁看著,心中雖是不大懂,但也知道張瀚獲得了難得的地位,最少在靈丘這個以鐵礦和鐵場為主的地方,張瀚算是標準的士紳領袖,屬於新任縣令一下車馬就得拜訪的強勢人物。

    蒲州張家的人當然不至於為在一個縣獲得這樣的地位就感覺驕傲,可無論如何,自張四維之後,這也是蒲州張家子弟獲得的新的起點和高峰,而且無關於父祖餘蔭,完全是自己的奮鬥與搏殺得來的成果。

    足堪自豪,足可驕傲!

    眾人當然不能一直在街面上說話,好在張瀚的住處也離得不遠,趁著這股子興頭,張瀚邀約所有人到自己的府中去,泡了香茶,送上點心,不停的商討鋼鐵行會的成立時間和細則,張瀚言明自己需得出塞一段時間,短則一兩個月,長則三四個月,估計在年前可以趕回靈丘,在他回來之前,就是委託蔡九全權代表自己處理協會的所有事宜,對這一點各人也沒有反對的意見,張瀚的生意格局比在場的人要大的多,所有人都明白他不可能常駐靈丘。

    “我過幾日也回蒲州去。”張學曾趁著話縫說道:“這裡我已經每日閑著無事,不如回去,好好和族裡說道說道。”

    張瀚也知道蒲州那邊有人打他的主意,不外乎是族裡那些窮極無聊的長輩尊親,對這些人他簡直不看在眼裡,用後世一句比較流行的話來說:他們是蟲子。

    既然是蟲子,根本無須理會,犯上來就直接拍死,不過在張學曾那裡這事還是需要解決一下,這位三叔公剛到靈丘時需要幫張瀚打開局面,每日都要見人請酒,也委實吃了一些辛苦,靈丘這邊的局面已經安定下來,倒是可以回蒲州去了。

    “三叔公回去歇息一陣也好。”張瀚沉吟著道:“等歇息好了,再來靈丘替我主持大局怎麽樣?”

    張學曾搖頭道:“這一番出來我看得很明白,世事繁雜,不是我這種讀書人能瞧的明白的,我也沒有這個能力處置好……文瀾你不同,你天生就是做這些事的,這些日子我看在眼裡,心裡著實很欣慰。”

    張瀚一時無言,張學曾的幫助就是純粹為了家族和欣賞自己,他的作用瞧著不起眼,可是一開始到靈丘時,本地士紳的接納和允許自己融入,如果沒有張學曾和身後的蒲州張家,這事情哪有這麽容易?

    “三叔公,我實在無以為報……”

    “一家人說這話做什麽呢?”張學曾道:“我總歸是無能的人,續宗和續文能幫上你的手,我就高興的很了。”

    張續宗和張續文都是張學曾的孫輩,和張瀚一個輩份,雖是同族,其實已經很疏遠,連“大功親”也算不上,張學曾早前和張瀚提過,叫這兩個孫輩到張瀚身邊學著做人做事,這兩兄弟都是秀才,年紀不到二十,其實前程遠大,張瀚一直以為張學曾在說笑話,誰料真是這般安排,他心中也是十分感動,當下連連點頭,答應叫續宗和續文兄弟先到新平堡,在主店跟周逢吉學習。

    這個安排很妥當,張學曾也感覺十分滿意,微笑著點頭答應下來。

    各人談到起更前後才紛紛告辭,張瀚送到門口將這些東主一一送別,這幾日想必還會有不少鐵場的東主前來尋他,風聲傳出之後,只要稍有智識的都會明白行會的重要性。

    孫家叔侄不方便出門,張瀚也不叫他們回城中的住所,留著兩叔侄繼續談話。

    他叫人溫了壺酒,做了幾個小炒,和兩叔侄秉燭夜談。

    “晉鐵在北方的份額可以擴大,但短期內不會擴大太多……”

    一邊小飲著,張瀚一邊稍稍向兩叔侄透露了些口風。

    “北虜已經消停了幾十年。”孫安樂是無所謂的態度,孫敬亭一邊向張瀚敬酒,一邊道:“其實朝廷管束得也是有些嚴,僵硬死板了些。鐵鍋,菜刀,縱使多賣些又何妨,韃子若是憑這些鐵也能犯邊,還是咱們的官員和邊將無能所致。”

    張瀚和孫敬亭聊的越多,越是覺得這人瀟灑英挺的外表和氣質之下,也是有慷慨激昂和鬱鬱不得志的鬱悶心情。

    “孝徵兄,”張瀚稱著孫敬亭的字,微笑著道:“你說這些話,叫那些食古不化的人聽了,恐怕會大生意見!”

    “他們?”孫敬亭俊俏的臉上先露出鄙夷之色,接著神色淡淡的道:“若我在意這些人,也就不會幫二叔打理東山會的事了。”

    孫安樂向張瀚道:“孝徵看著瀟灑,其實是個頂真的性子。上次甘肅兵變和寧夏兵變,還有晉南大災,好些事他都看不過眼,上書朝廷,結果如石沉大海,欲糾合同道一起上書,人都說他是傻子,他一氣之下,乾脆不再應試,舉人也不考了,說實在的,人都說是他幫我耽擱了舉業和前程,要我說,他這性子,當了官也是招禍,不如跟著我吃些辛苦,好歹能平平安安的。”

    孫敬亭突然道:“張東主,你要出塞,我隨你一併去,如何?”

    張瀚一怔,這一次出塞,他預備要帶的人很多,最少也有幾十個隨員,草原上蒼莽一片,地廣人稀,現在的蒙古各部占據的地方比後世還要大的多,遠到中亞和極北地方,還有後世的新疆寧夏等地,現在俱是蒙古各部占著,東到遼東和大興安嶺,後世的蒙古國和內蒙還有東北三省的絕大部份地方,此時俱都是蒙古人的地盤,女真才剛剛興起,占領的還是遼東邊墻外很小的一塊地方,努爾哈赤連葉赫部還沒有搞定,自己的統一還沒有完全完成,比起和大明硬抗了兩百多年的蒙古人,女真人現在還不顯山露水,各蒙古部落還有不少處於敵對狀態,張瀚的目標客戶在蒙古人眼裡還只是很弱小的存在,此行風險還是很大,不可控的因素也很多,帶著孫敬亭,倒是真不能確保安全。

    張瀚用很委婉的語氣道:“孝徵兄,此行恐怕會遇到敵襲……”

    “那便算了。”

    孫敬亭有些不悅,說道:“就算我多嘴吧。”

    這人的脾氣接觸多了,果然是很臭,而且也不給張瀚解釋的機會,說了一句後,孫敬亭就這麽拂袖走了。

    “張東主恕罪。”孫安樂看著粗豪,其實為人很細致,再三向張瀚陪了情,不過氣氛一壞,酒也不想喝了,時辰也過了二更,也就只得散了。

    張瀚回房歇息時,孫敬亭還沒有睡,隔著窗看到燈火亮著,這人正倚在窗欞上擦拭佩劍,張瀚看著一搖頭,覺得這人還是書生習氣重了。

    “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路過時,聽到孫敬亭的吟哦,張瀚又是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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