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14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0-23 17:31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友誼


    天黑之後,韓老六帶著麾下的九十來個弟兄還在趕路。

    馬蹄得得,踏破了夜的寂靜,好在草深且厚,人馬的數量也不多,並沒有在空曠的草原上形成太大的響動。

    他們接到信之後就從大青山脈裡頭動身,算算時間,正好夠在馬鞍嶺南邊的平地上截擊目標……根據素囊台吉的情報,那個張瀚是個來自長城南邊的漢商,帶著一些保鏢護衛,人數一共才三十來人,這不是塊難啃的骨頭,而是一塊鮮嫩可口的肥肉。

    韓老六的部下原本有一百一十來人,前一陣打了一個蒙古部落,搶到一些馬匹和牛羊,趕到千里之外轉賣給另外的部落,換得一些金銀和絲綢,所得豐厚,但也折了二十來個弟兄,那些牧人在保護自己的財產時還是敢拼命的,隨便一個青壯年的牧人翻身上了馬,手持騎弓就能反身而射,又準又快,就算馬匪們騎術和射術都很精良,打跑和殺死成群的牧人也會折損自己的人手,這一次素囊叫他們來做這件事,等於是從天而降的一注財貨,簡直是做夢都要笑醒的好事。

    多年的馬賊生涯也使韓老六表面的粗獷之下有著精細的內心,他沒有耽擱時間,一路攢行,夜間還借著月色星光趕路,這附近千里方圓的地形都裝在韓老六的心裡,不怕天黑走錯了道,算算到了地方,韓老六發出唿哨聲響,人和馬都停了下來,月色之下,韓老六掃視了一下所有的部下,看到他們的馬匹身子都很肥壯,肚皮都是渾圓,四腿都很有力,他滿意的點點頭。韓老六先下馬,其餘的馬賊們紛紛下馬,熟悉的做著手頭的事,把馬照料好了,自己才取出乾餅子就著清水吃喝,很少有人說話,整個宿營的地方只有輕微的聲響。

    積年的馬賊,在自我約束上可是不比軍隊差什麽,韓老六從來不覺得自己的部下比大明或蒙古的精銳軍隊差上什麽。

    休息一陣之後,韓老六臉上斜長的刀疤牽動了一下,出聲令道:“值哨的還是遠遠散開,小心中伏,派幾個老手往前頭哨探,看那張瀚一夥人何時過馬鞍嶺,剩下的趕緊睡覺,恢復體力,明日過了早晨,就等著肥肉往咱們的嘴裡鑽。”

    所有馬賊都發出輕微的笑聲,臉上顯露著毫不掩飾的猙獰與殘忍,他們有漢人也有蒙古人,但不論搶掠漢人或是蒙古人時都沒有人會手下留情,一旦被他們盯上的部落或是板升地的漢人,或是路過的商隊,下場多半就是所有人被殺死,再搶光所有的貨物,在他們眼裡只有金銀才是親人,如果有需要棄寨子逃走時,就算揮刀砍死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這些馬賊也會眼都不眨一下便能揮刀下手,明日的商隊肯定很肥,殺光商人們後獲得財富,這才是他們最想做也最願意做的事情。

    ……

    清晨時分,一縷微光照在張瀚的臉上,輕柔的如母親的手拂過他的臉龐,張瀚醒了過來。

    身上和身上都是厚厚的毛皮,有狼皮也有狐貍皮,這些皮子墊在身底或是蓋在身上,令他感覺柔軟舒服。

    夜來風急的時候,張瀚幾乎懷疑狂風會把氈包吹翻,但一夜過來,陽光照在臉上時,又似乎昨夜的大風只是他的幻覺。

    外頭已經傳來不小的動靜,在那木兒這裡待了兩天,和很多記不得名字的台吉推杯換盞,大口的吃著烤羊肉或是手把肉,不停的喝馬奶酒,昨晚張瀚表示要回青城之後,很多台吉都是流淚送行,挨個與張瀚擁抱道別,那種熱情叫人覺著雙方已經建立了深厚的友情,也令得張瀚感覺十分滿意,最少在姿態上,他與和裕升已經得到了右翼相當多的台吉們的認同,有這些傢伙背書,商道的建立將會十分順手,剩下的只是利益分配和日常的交易管理,當然他也毫不懷疑,一旦分配出了問題,這些身上羊騷味很重的台吉們,會不會轉頭就捅他一刀。

    待張瀚出來後不久,那木兒與諸多台吉前來送行,那木兒等人並不與張瀚同行,他們還需召開會議,然後把張瀚開出的盤口細化,各家把利益分配清楚,然後才能氣勢洶洶的再到青城與卜石兔站在一起,壓制素囊與布囊一夥,這等事不方便當著外人做,少不得一番拍桌打板,甚至拔刀相向,也就不必叫外人看笑話了。

    “台吉還需盡早趕赴青城。”張瀚與那木兒握手而別,說道:“已經近深秋,晚來風急,如果有大風雪,我在冬季之前趕到白城或遼東的計劃就得擱淺。”

    “張東主請放心!”那木兒飽是風霜的臉上滿是笑意,他道:“我已經派出急傳信使奔赴各地,不論是白洪大台吉還是洪圖巴魯台吉,或是林丹汗或科爾沁的奧巴台吉處都下令跑到,告訴各位台吉張東主和商隊是我部落的朋友,只要是我們蒙古人的朋友,不論到何處遇到風霜大雪,都有熱烘烘的氈包休息,有奶茶喝,有羊肉吃,不論怎樣的大風雪也不必害怕!”

    張瀚心中倒也有一點兒感動,雖說這是錢買來的友誼,不過眼前這頭髮花白的老蒙古人硬是演出了一點鐵血男兒帶著些柔情的感覺,像卜石兔汗就做不來這樣的事,怪不得這個青年大汗的地位越來越不如以前,右翼蒙古也分崩離析,若是卜石兔買定離手之後有那木兒這樣的決斷和擔當,恐怕他也不必多跑這麽一趟,把卜石兔的利益分割出一部份給眼前這個蒙古台吉了。

    眾人擁抱後分別告辭上道,三輛大車從滿載變成空車,損失的錢財變成了十足的友誼,每人的心情都很愉快,解決了那木兒這邊,右翼蒙古這裡三成的實力站在了和裕升一頭,加上卜石兔,力量在七成以上,素囊和布囊只能屈從,打開了一個好頭之後,往西去就是喀喇沁的白洪大台吉,事前也是有過接觸,談下來毫無問題,這麽一部一部的談過去,半年之內談妥整個商道還是很有可能的,一旦商道建立,每年就是百萬以上的利益,這個前景,哪怕是性格恬淡對錢財不怎麽上心的孫敬亭想起來也是覺得一陣陣的心驚!

    眾人情緒很高,一路南歸,那木兒部落送別的人送出三十里後折返,雙方在馬上揮手致意,眼前天色蔚藍,幾朵白雲在輕風吹拂下慢慢的移動著,一個個小山包形成了廣泛的丘陵地帶,草長得很長,遮蔽了不少視線,身後是綿延不絕達千里之遠的大青山山脈,前頭隱約是一條黑水泛濫的河流洶湧奔騰而過,出了那木兒台吉的地界後,這種野性十足的景致就多起來,如白雲一般的羊群和氈包不見了身影,只有草叢中隱隱有黃兔飛掠而過,遠處的黃羊群不緊不慢的趕著路,對經過的人群並不怎麽在意和防範,也似乎有灰色的狼影在草叢中飛跑而過,朵兒等人感覺手癢,不過此時才剛走不久,還不到射獵烤肉的時間,也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些肥美的獵物跑開。

    不得不說,深秋時節是草原上最好的時候,綠草尚未枯敗,獵物和牛羊吃了一春一夏的充足食物而變的肥美無比,天氣是秋高氣爽,不像盛夏時白天熱的人要死,晚上一般的寒氣逼人,現在晚上雖更冷了些,白天卻是叫人感覺無比的舒適。

    張瀚和孫敬亭並肩而騎,兩人開始閑談,隨口說些逸聞與國朝故事,孫敬亭是正根的秀才,其實學問考中舉人也很有可能,加上多年在東山會的歷練,也很關心朝政,所以眼界開闊,特別是性情直爽,說話毫無讀書人的酸腐氣,指摘起朝政來特別痛快,在旁人聽來這孫敬亭說話未免有些太過大膽,很是離經叛道,但此人指摘起萬曆皇帝和朝臣的痛快勁兒,卻是叫張瀚聽得痛快無比。

    “……說咱們皇上酒色財氣,其實後宮之事外臣何以得之,純是放屁,不過皇上心裡頭有氣還是真的。看邸抄,萬曆中期到如今,皇上不朝和留中實在太多!這是賭氣,賭的什麽氣,無非是奪嫡易儲被群臣抵制的這口惡氣罷了!”

    “以私事壞國政,留中太多,以壞地方,實在望之不似人君。”

    “收取工商賦稅其實是對的,但皇上沒有想到,這幾百年來,工商雖然不稅,但地方盤根錯節,商人之利,泰半是各種隱規取了去,獲利的還是地方的官員和大士紳,派的太監自京中而出,所帶隨員均是小人之輩,皇上得一而地方盤剝過百,殺雞取卵殊不可取!”

    “國朝施政粗疏,學唐而不似唐,似宋而非宋,軍制原本是內實外虛,土木之後變成外實內虛,太平時節也罷了,或亂世果臨,則似朽木所築樓宇,一推便倒!”

    “士大夫耽於酒色玩樂,蠅營狗茍只顧自家,口稱大義,實則卑汙!”

    孫敬亭說得順口,平時他在靈丘時也經常議論朝政,不過總是被孫安樂喝止,也沒有找到與他一起抨擊朝政的同道,其實在當時來說,南方士子非議起國政來也不比孫敬亭好什麽,只是北方風氣閉塞保守一些,不像南方士人那麽膽大敢說。

    張瀚先是聽著,偶爾插話,最終他笑道:“孝徵,看你的模樣,叫我想起南方的那些士人,比如東林黨。”

    “東林黨?”孫敬亭面露鄙夷之色,說道:“那幫傢伙,文瀾莫要將我與他們相提並論!”

    “這是為什麽?”

    “我說的口稱大義內裡卑汙的便是這些人,此輩在朝則結黨,非吾黨則雖對亦錯,是吾黨則錯亦對,在野則以講學為名聚社,操持輿論,把持要挾官府,工商地利一併瓜分,吃得湯水不露,皇上派太監去各地收稅,此輩與隨員合作瓜分好處,再倒打一耙,將壞事均栽到太監頭上,直指皇帝失德,其實他們自己又好到哪去?大義他們占了,好處一點不少,天下便宜事均是他們的,哪有這般道理!”

    孫敬亭倒還真有北方士子和士大夫的風骨,就算對大明失望,對萬曆也是失望到了骨子裡,到底還是以天下為已任,提起南方士人來,那是打心眼裡瞧他們不起。

    張瀚對東林黨的那些爛汙事也知道不少,不過明朝是病根子在裡頭,用句時髦的話來說就是制度問題,也不能光光怪江南士紳一個權力集團,孫敬亭的話,還是有些失之偏頗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0-26 10:31
第一百三十章 遇伏


    孫敬亭說得有些嘴乾,提起牛皮水囊往嘴裡灌水,這時他看到王朵兒飛馳趕回,馬速很快,不像是正常的回報事情,當下立刻放下水囊,閉上塞子,右手一伸,已經按在了佩刀的刀柄之上。

    蔣家兄弟也是戒備,這些夜不收跟著一路走來,大家漸漸熟悉,又有朵兒與蒙古人比鬥獲勝,大家同仇敵愾的事,漸漸的一些壁壘消除,可無論如何,這些人跟著張瀚和融入團體的時間都還是太短,叫人無法完全放心。

    “東主,前頭有馬賊出現。”

    朵兒似乎也明白不宜飛馳太近,離著幾十步遠,便是在馬上大喊起來。

    “在哪裡?”

    所有人都一下子警覺起來。

    馬賊和狼群一樣,都是這一次商隊要防範的對象,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馬匪不計其數,有的其實就是牧民,專搶路過的商隊,不分蒙古還是漢人,不料在青城和那木兒駐地之間這兩天不到的路程中間也能遭遇,張瀚一下子就覺得事情不是那麽簡單。

    朵兒叫道:“距離還有三里多地,他們人已經散開,武器均在手中,應該是提前發現了我們的蹤跡。”

    梁興縱馬向前,叫道:“有多少人?”

    “離的遠看不大清楚,估計有近百號。”

    “東主,怎麽辦?”

    梁興是護衛的頭兒,張瀚的安全歸他負責,一聽說有近百馬賊,梁興心裡感覺吃緊,自己這邊只有三十多人,雖然都是精兵強將,不過要以少敵多,萬一有個閃失,東主出了什麽意外,和裕升這一攤子就算完了。

    張瀚道:“咱們離那木兒的駐地有多遠?”

    “咱已經走了兩個多時辰,最少也有三十里開外。”

    “那,來不及了。”

    張瀚也不願硬拼,以少敵多,遇敵則擊,這不是智者所為,但對方在這裡伏擊顯然也是有所準備的,從這裡往前不到十里就是有名的馬鞍嶺,在這裡曾經爆發過多次蒙古人之間的大規模騎兵戰,達延汗曾經在這裡和西部蒙古人血戰多次,都是十萬人以上規模的大戰,剛剛張瀚等人經行時還能看到不少朽爛的長矛和鐵盔等遺物,馬賊選在馬鞍嶺的南側高處伏擊,以高擊低,還好張瀚等人不是普通的商隊,撒出斥候偵察,提前發現了已經有所動作的馬賊。

    “是來不及了。”孫敬亭慨然道:“既然來不及,就準備打吧。”

    三十多里地,各人的馬力已經損耗了不少,而且因為是近程,所有人都沒有攜帶雙馬,如果按此前的準備,每人雙馬節省馬力,遇到大規模的馬匪時就輕騎奔逃,小股馬賊就上前接戰,現在這樣,等於是被人在最不合適的時候打了一悶棍,梁興等人臉上都露出不舒服的表情出來,這一仗,可不是自己想像中的打法。

    梁興等人要勸阻,張瀚臉上卻露出堅定的神情來,他豎起手掌,說道:“我知道你們的意思,這仗不是咱想要的打法,不過不管這馬賊是打哪來的,咱不能說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突發的情況難以避免,難道咱和人家商量,等咱們準備好了再來?這昏話說了管用?各人都不必多說,按我們在新平堡時討論演練過的那樣,各自做好準備吧!”

    “是,東主!”

    所有人都暴諾著答應,孫敬亭眼中露出異色,他這時才看到張瀚的另外一面,不是在靈丘那種事事隱忍而後發的商人模樣,而是另外一種氣質神情,更像一個臨陣不懼,百戰百勝的名將。

    這時韓老六那邊也發覺了對面的動靜,韓老六示意所有人暫停,現在距離不到三里,對方也沒有掉馬逃走,暫時不必著急給跨下的馬加速。他們的馬都是休息足了的,養的膘肥體壯,又是百中挑一的好馬,對面是走了一上午的疲馬,就算他們掉馬逃,不到十里就會被一一追上,沒有人能活著逃走,在這一望無際的草原,就算想躲都沒有地方可以躲藏。

    不過對面沒有跑,這叫韓老六有了些警覺,看來這商隊不像素囊派的人所說的那樣容易吃的下來。

    對面還有三輛大車,這時正有人趕著車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小的三角形,韓老六道:“日他娘的,還知道擺車陣。”

    他的副手在一旁笑道:“三輛車能擺什麽陣,笑死個人。”

    韓老六冷哼一聲,也沒有把對面的動靜放在心上。

    積年的商隊都知道利用大車來擋奔馬或是狼群,這不算什麽,韓老六雖不是將領,但每一次出擊其實都暗合兵法。

    這一次他利用對地形的熟知在半途突擊,算是“擊其半渡”,只是沒有江河,但效果其實是一樣的,出其不意,時間也拿捏的好,加上馬賊這一邊人多,算是天時地利人和都占了。

    對面的人明顯才三十來人,擺開車陣為中心,兩側的人還下了馬,將馬匹牽在一處擋在前頭,人站在馬身後,這很不像話,顯得亂糟糟的,只要衝陣過去,他們一亂,連上馬逃跑的機會也沒有了。

    “不管他們搞什麽花樣,這一注財貨咱吃定了,人也都殺掉,一個也不要留!”韓老六看著左右,令道:“左右兩邊跑快些,隊形拉開,中間慢些,兩翼抄到位置了咱再突!”

    自己這邊人多,韓老六擺出吃定了的架式,三面拉開,壯大聲勢,給對面更大的心理壓力,同時人多的話陣形拉開,兩翼夾擊中間突進,這樣不浪費人力,可以以最輕微的損失拿下抵抗的敵人,迅速解決戰鬥。

    北邊是那木兒,南邊是卜石兔,這兩家好歹能動員十萬以上的牧民,直接能出動的披甲騎兵也有好幾千人,在兩家的中間地帶搞伏擊,一定要打的又狠又快,萬一風聲走漏,兩家甲騎都來援助,把自己這一夥人包了餃子,那可死的真冤枉。

    馬匪的戰馬先是低速向前,接著調整成中速,等雙方距離不到半里,已經能隱約看到人臉的時候,馬賊們的馬速被帶到最快。

    他們也沒有牛角號,每個馬賊都自發的發出怪叫,速度很快,風聲迅急,眼前的大地都仿佛在不停的跳躍,每個人的心仿佛都要跳出來,他們血脈賁張,每人都嘶吼著,怪叫著,根據多年的經驗,普通的商隊在這樣的吼叫下都可能崩潰,有人開始哭叫,有人逃走,有人求饒,這樣的叫法和狼群一樣,狼群在進攻之前也會吼叫,用不停的叫聲來擾亂人心,叫人自己崩潰。

    韓老六在中陣偏後,他沒有叫,不過他的心卻是有些下沉,感覺這一次的戰事恐怕不會有想像中的順利,甚至可能會很艱難。

    眼前的商隊還有不到二百步,那些兩側的人還是站在馬身後頭,車隊裡也站了十來個人,所有人都沒有慌亂,仿佛有所依憑那樣,韓老六心裡有點慌,他最後又瞭望了一下四周,空蕩蕩的,完全不像是有伏兵的樣子。

    進入二百步以內了,對面的人臉都幾乎看的清楚,韓老六這時才看清楚對面的人手中都拿著一柄黑色的長物件,他畢竟是見多識廣的馬賊,腦袋中一下子就浮現兩個字出來。

    “火銃,我日他娘,他們哪來的這麽多火銃!”

    這時叫人後退也來不及,韓老六的副手在一邊不遠也是看到了對面的情形,他大叫道:“火銃怕個鳥,打在人身上和撓癢癢差不多,這東西只配打鳥玩,要不怎麽叫鳥銃!”

    韓老六這時也叫道:“這東西不能打遠,不要怕,咱們衝到五六十步他們才會發一銃,最多一銃咱就衝上去了!”

    所有人的馬速都帶到最快,這時就算想退縮也不大可能,人的勁頭就是這樣,如果一開始謹慎小心沒有沖陣,可能看到有火銃會改變戰法,可是這麽一股勁衝下來,就算看到火器也會想著這東西沒啥了不起,再怎麽說這邊人多,他們三十多人,能打下這邊幾個人來,就算有人被打下來,這倒黴的也未必是我,每個馬賊都身經百戰,自有一股悍勇之氣,他們沒有退縮,仍是向著前方繼續猛衝著。

    ……

    梁興在陣中負責指揮,李來賓和王一魁兩人分別在兩翼,這是兩個很成熟的一線軍官,兩翼放著這兩人可以放心。

    人手一共是三十五人,孫敬亭和隨員共三人,張瀚與隨員共三十二人,兩翼各放十一人,剩下的全部在三輛大車的車隊之中。

    孫敬亭和朵兒等十來人不用火銃,他們也用不好,這些人都在兩翼,待馬賊奔入百步之內後,李來賓和王一魁都是叫道:“弓手各分兩股,前二後三,前隊先射,後隊後射,不要射人,全部射馬……給我射!”

    話音一落,早有準備的朵兒和趙家兄弟一併將大拇指鬆開,箭矢飛掠破空而出,速度極快,箭羽很快在半空成為一個小點,直插對面的馬賊騎隊之中。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0-26 11:13
第一百三十一章 車陣


    飛馳的馬隊聚集得還算緊密,馬賊沒有用弓箭,這樣飛掠射箭只有蒙古人可以嫻熟運用,馬賊中有少量的蒙古人,但人數太少,形不成威脅,戰力反而被拉低,人人都操弄著手中的兵器,有長矛鐵槍,也有明軍的長刀和腰刀,多半還是劣製的自己打製的兵器,草原上缺鐵,那些蒙古貴族都沒有夠用的鐵來打製兵器和甲胄,更不要提馬賊。

    鏢師們的箭矢很快飛至,大半落了空,雖然朵兒和孫敬亭等人都是神射手,但想射中高速移動的目標還是太難。

    只有兩支箭射中了馬匹,一箭射在馬頭,那馬頓時往前一撲,將主人摔出十幾步遠,那馬賊連哼也沒哼,直接斃命了。

    另一箭射在馬腹,馬兒吃痛,猛然停住腳步,在原地跳動,馬背上的騎手從馬頸處翻落在地,腳還踩在馬鐙裡,被馬兒不停的在地上拖動,帶起草皮底下的股股灰塵,這人也是多半活不成了。

    射馬的好處就在這裡,在騎兵衝鋒時,想用箭射中人體實在很難,馬的目標就大的多,一旦戰馬在高速飛馳時被射中,馬背上的人騎術再高明也是沒有用的,瞬間就會重傷或是斃命。

    這時第二輪箭射出,孫敬亭瞄準了一個奔馳在最前的馬賊,一箭射出,他眼睛跟著箭矢看,看到鐵羽射中馬胸,那人猛一下連馬一起衝在地上,他這才滿意的一點頭,右手順手在插袋裡一伸,第二支箭又搭上了弦。

    從一百多步到八十步,正好只夠射兩輪箭,這已經夠快。

    五個馬賊被射中戰馬,四個當場死了,有一個被受傷的戰馬拖走很遠,發出很大的哀嚎和慘叫聲響,戰馬的奔馳聲都遮蓋不住。

    這時梁興舉起手來,算算距離已經夠近,二十四支火銃舉了起來,瞄向飛奔而來的敵人。

    “第一列,射!”

    馬賊前列一進入距離,梁興立刻下令,他自己也是舉槍瞄準,緊接著扣動了扳機。

    各人的火藥罐和引藥罐都是打開的,腰間的革帶上拴著牛皮彈丸盒,上藥,塞丸,用搠杖壓實,吹燃火種罐,點燃火繩,用龍頭夾夾好,待扣動扳機後,火繩點燃引藥,引藥引燃射藥,射藥燃燒時銃身猛然往後一震,三錢重的鉛丸噴射而出,銃管發出火光,火星四濺,然後白煙向上冒起,第一列十二人打放完畢,沒有人看前頭發生何事,趕緊從空隙中後退,然後開始裝藥。

    這些打放火銃的已經在堡中訓練多時,半年多下來王德榜一共才製了這二十多支火銃,這還是出塞前張瀚下令放下別的活計趕製火銃的結果,出行前,梁興和王長富等人挑人時也是挑選各方面水準都很出色的人選,此時雖面臨生死威脅,第一列的人們打放完畢後也沒有慌亂,雖然手腳比平日要慢很多,畢竟也沒有忙中出錯,張瀚提醒過的戰場上易犯的毛病,比如塞進十幾顆彈丸到銃管之中,這一類的毛病畢竟沒有。

    張瀚本人在第二列正中,他趴在大車的間隙處向外伸出銃管,十幾支銃管黑壓壓的都擺在他旁邊不遠處,這些火銃給人很大的安心感覺,仿佛這黑漆漆的管子之中蘊藏著無與倫比的力量。

    這一次的戰鬥雖然眾寡懸殊,但張瀚心中已經沒有太多的慌張感覺。

    上一次剿匪時,他差點就要奪馬而逃,雖然是王長富叫他跑,但張瀚沒有拒絕,當時他自己確實也害怕,後來在靈丘遇到刺殺時他就鎮定的多,上次在新平堡還是刺殺,他已經敢提刀和人做生死搏殺,受了傷也形若無事。

    有人是天生膽子大,有人不是膽小,只是過慣了平靜安穩的生活,不願拿性命冒險。多半人的膽子都是能練出來的,生活中的懦夫上過幾次戰場也會成為殺伐果決的老兵,張瀚已經有多次的性命之險,平時也是掌握大權,過千人聽他的命令行事,威福自主,加上兩世的經驗,眼前的場面雖險,已經不能叫他動容或害怕了。

    他手中的火銃也是最大的依靠,打的又遠又穩,彈丸百步內不飄,八十內足可將三寸厚的木板打碎,銃管厚實有力,各個機件做工都很精良,拿著這樣的兵器在手,人仿佛也增加了不少的力量,似乎可以掌握人的生死。

    濃煙猛然散去,張瀚已經看到對面的情形。

    第一輪是對著馬賊正中厚實處打過去,馬賊是拉的很開,兩翼突前,鏢師這邊的兩翼都是弓手,剛剛射的也是馬賊那邊的兩翼,現在弓手們已經上馬,預備與敵近戰,中間是馬賊的主力,隊列排的很厚,距離又在百步內,各人的火銃練的也好,種種效果叠加,第一輪打過去後,中間地上死人躺了好幾個,還有兩匹馬被射中了,半躺在地上,身下還壓著人,人和馬都發出淒慘的叫聲,馬的叫聲比人的叫聲還慘烈的多,簡直是對人的精神折磨。

    馬賊的馬隊已經有些混亂,有一匹沒主的戰馬在隊中亂跑著,擾亂著馬賊們的隊形,他們已經沒有辦法保持相對平行線的陣列,有人前突,有人在後,還有人跑斜了很遠,分不清是在中陣還是側翼方向。

    “第二列,射!”

    沒有等待太久,其實也就是幾息功夫,砰砰聲接連響起,第二列打出的彈丸又如暴雨一般落在馬賊的主陣之中。

    張瀚回身時向後看了一眼,第二列十二銃最少也打下五六個人來,這一次又有幾匹沒主的戰馬開始亂跑,馬賊的隊列更加的混亂了。

    第一列這時還沒有完全裝填好,不過兩列還是把位置換過來,張瀚先取出搠杖,清理有火藥殘餘的銃管,然後咬開紙殼,放入射藥,再放入彈丸,接著又用搠杖壓實,在這時第一列的火銃又重新打響,對面又是一陣人仰馬嘶,接著又是人垂死或重傷時的慘嚎聲,第一次受傷的戰馬還沒有死,嘶吼得更加慘烈,叫人聽了心煩意亂。

    這時張瀚估計馬賊距離車陣不超過四十步,火銃再放一次應該就衝到近前,他沒有什麽更多的想法,三輛車都是大型的四輪馬車,車身盡可能做的輕,但廂壁的板是精心改製過的,厚實,堅硬,還開著射孔,一會馬賊衝過來,會有人進入車廂裡射擊,馬車相連的間隙中也放著大型的插牌,這是和戚繼光學的,空隙用插牌擋著,射手在插牌手借著掩護繼續射擊。

    整個車陣雖小,可馬賊人也很少,二十多支製作精良和訓練很好的火銃手在這樣的車陣裡頭,根本不可能破陣。

    就是地方有點小,不得不放十幾人在外頭,這也是危險的地方,所以放在外頭的是王朵兒和趙家兄弟等人,都是身手最好的一群。

    又是幾息功夫過後,張瀚裝填完畢,其餘的火銃手也是分別裝填好,張瀚不是隊頭,他們在隊頭的指揮下回到射位,第一列已經轉回頭又重新裝填。

    此時的戰場已經是怵目驚心,幾匹死馬落在後頭,幾匹馬受了嚴重的驚嚇,在四處胡亂跑著,幾匹馬受了傷,肚腸流了滿地,躺在地上哀鳴,人被射死的和摔死的也有十幾人,傷的很少,只有三四個,躺在或趴在地上,發出慘叫和呻吟聲響。

    一灘灘的鮮血流淌在地上,先是怵目的紅,幾分鐘後就變的黑乎乎一片,地上有明顯的殘肢,人和馬的肚腸流出來不少,看起來花花綠綠。

    沒有人嘔吐,帶出來的都是殺過人或是見過血的老人,戰場上適應的很好。

    這時馬隊已經衝到三十步內,張瀚幾乎不需要瞄準,人和馬加在一起目標特別大,每人都感覺到了壓力,仿佛那馬和人就是奔自己來的,那些人手中的刀槍也是要砍向自己,還好眼前有堅實的大車做為屏障,這時張瀚才明白,為什麽戚繼光在薊鎮搞的防禦體系裡頭,車陣才是最核心的部份。

    包括俞大猷在內,萬曆早期的名將,先對倭,後對虜,車陣戰法都是重中之重。

    農耕民族又發展了火器,車營確實是不二之選。

    至於遼東戰場上明軍走了歪路,那其實不能算數。

    “砰!”

    這一次齊射,幾乎是沒有空放!

    十二支火銃,而且是威力很大的魯密銃在近距離三十步以內的齊射,幾乎就是槍指著鼻子在打一樣的感覺,五十步就是當時火銃的最佳射距了,三十步雖然是打的騎兵,仍然是命中率奇高,十幾個人或是馬被打中,馬摔倒,人跌落,血雨灑在半空,慘叫連連,這一輪齊射,幾乎是把馬賊的殘餘士氣,全部打垮!

    韓老六中了一銃,在一開始時他確實沒將火銃放在心上,薊鎮大明邊軍的火銃超級多,每個營都有大量的火銃手,馬賊也會經常擾邊,和大明邊軍遭遇也很多,他們忌憚的就是明軍將領的親兵騎兵,還有那些強悍的夜不收,至於火銃手他們真不放在心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0-26 11:19
第一百三十二章 衝擊


    也許戚繼光在時,訓練得好,火銃製作得精良,車陣也很厲害,但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馬賊看似風光,其實淘汰的很快,幾年時間就夠換一批人了,何況是幾十年前的事兒,這十年來,韓老六與明軍火銃手有過幾次遭遇,一百步外那些兵就打放,火銃的彈丸都不知道飛在哪兒,一輪打光了,看著火光四濺,聲勢駭人,其實屁用不頂,待衝到近前,火銃手們就將手中的鳥銃扔了一地,轉身就逃,他們只有這東西,離近了沒有裝藥,連根上了銹的長矛也不如,所以馬賊們都看不起火銃手,不將火器放在心上。

    可眼前的這些商隊的火銃手,將這武器運用得太可怕了!

    他們打放得又狠又準,幾乎沒有空放,而且並不慌亂,一列打完換一列,幾乎沒有停頓,一百多步的距離,從第一列打放完到最後進入車陣前方,足足打放了四次。

    二十四支銃,打放四次,威力又大,打的彈丸多半沒有落空,不是中人就是中馬,馬賊中陣六十來人,衝到近前時韓老六往左右看看,一共還剩下四十人不到,足足有近半人和馬倒在了這麽短短的距離之上。

    就在這時,韓老六感覺肩膀一痛,最後一輪這齊射打中了他。

    “操、他娘,老子中了……”

    這是第一個念頭,剛剛被火銃打中的人太慘了,腦袋打成爛西瓜,要麽是腸穿肚爛,偏一時還不得死,那種掙扎勁和痛苦的模樣,令韓老六這悍匪都看著心驚肉跳。

    他感覺痛時趕緊扭頭看,看到是肩膀上中了一彈後竟然鬆了口氣。

    “還好,中了的地方只是肩膀。”這時韓老六想扭動胳膊,結果左手毫無反應,他又仔細看了看,彈丸打在肩胛骨處,衣服被打得焦黑,韓老六拿右手一扯,看到傷處的情形時,自己都是嚇了一跳。

    整個肩膀處都被打碎了,皮開肉綻,肉都碎了,像是過年時包餃子剁出來的肉餡一樣,骨頭也碎裂了,白生生的骨頭刺了出來,橫七豎八,混雜在一處,剛剛扯衣服時,骨渣子掉的一地都是。

    “入娘的,這膀子廢了……”韓老六也是兇悍,罵了一句後就不管了。

    這時他前頭的弟兄已經撲過去,韓老六看向兩翼,剛剛那些弓手已經上馬與自己這邊的兩翼打了起來,原本的布置就是指望兩翼夾擊,中陣的事兒有限,結果兩翼受損不多,只折了幾個人,中陣這邊卻是被打殘了。

    雖然已經衝到車陣前,可各人都拿不出辦法來,三輛大車冷冰冰的擋在各人身前,戰馬速度再快也飛不進去,所有人先繞圈跑了一下,結果毫無空隙,衝不過去,只能在原地乾著急,兩翼的人也幫不上忙,他們被車隊兩翼提前攔截住了,被擋在兩邊,力量不夠,借著馬速突過去幾個,人卻跑歪了,跑出幾百步後才又調頭往回衝。

    馬賊沒有勇氣搞真正的戰馬對衝,衝到近前時多半減速了,想借著人多和經驗與人搏殺,剛剛那一下,如果是真正精銳的騎兵,馬速不減,一個對手,鏢師的兩翼就徹底廢了,最少得死一多半人。

    結果兩邊卻是陷入混戰,韓老六在後頭拼命叫喊,令人往車陣裡突,打垮中間這一股再去幫兩翼。

    “大當家,打不下來啊。”

    “這怎麽能衝得進去?”

    “射箭,扔鐵骨朵!”

    “投槍,投槍有不?”

    各人的刀槍拼命往車上送,在正面的那輛車上扎出多少個洞來,可一時間哪能把這車砍破,車廂的木頭很結實,根本就砍不散,手中的投槍和骨朵原本是蒙古人騎戰時最愛用的,可有大車擋著,這些東西投過去效用也是十分有限,這時有人發覺對面的火銃手又走了過來,火銃的銃管從車廂壁和各車間的間隙中伸出來,黑洞洞的銃口幾乎能抵到各人的臉上,在這時,所有人俱是慌了。

    韓老六的眼前也有一支銃,他一時呆怔住了,胳膊處的傷口還在流血,他有些迷糊,不知道這一仗怎打成這般模樣,還沒有見仗,沒有廝殺,沒有弓箭對射追逐,沒有刀來槍往,沒有提氣叫喊,他喉嚨處好像憋了口氣,渾身的勁力也好像還沒有用出來,但此時他已經受了重傷,眼前的車陣簡陋得可笑,可兄弟們就是衝不進去……

    瞄準韓老六的是一個灰袍小個子,身形纖細瘦長,平時跟在孫敬亭身邊,經常拿帽子遮著臉,也不大出聲說話,出來幾天,各人也沒見這人同人說過話,若是旁人梁興必定會查清這人的底細,可偏偏是孫敬亭帶來的人,這人的脾氣又臭又硬,又和東主相交莫逆,各人都怕惹毛了孫敬亭弄得東主發怒,好在這人也不惹事生非,宿了營就在帳裡不怎出去,有一次遠遠跟著張瀚看了幾眼,轉身又回了氈包裡,梁興安排人盯著這小子,不過也不怎麽放在心上。

    這人卻正是玉娘。

    她的脾氣,孫敬亭很了解,在臨行時發覺玉娘在收拾行李,正打算不告而別,孫敬亭無可奈何,只得也不和孫安樂說,將這古靈精怪的堂妹帶了出來……若是他不帶,孫敬亭很擔心玉娘自己亂跑出事,帶了出來也是樁頭疼的事,只得約法三章,不得亂跑亂說,不得暴露自己,有事需得商量了之後再說,玉娘倒還算聽話,出來已經好幾天也沒有暴露,孫敬亭好歹鬆了口氣。

    張瀚在新平堡與常家要結親的風聲也是傳揚開來,原本孫敬亭打算找個機會與張瀚說說玉娘的事,這一下也只好作罷。

    不管玉娘是什麽心思,孫安樂那頭,估計很難有可能同意獨生女兒給人家做妾。

    張瀚的地位和實力都遠超出孫家,可孫家也有自己的地位,又不是吃上飯的人家,孫安樂也不是喜歡巴結權貴的人,不然的話幾年前一個知州聽聞玉娘相貌過人,差人來提親,當然也是做妾,卻是叫孫安樂一口回絕了去,若叫人知道孫玉娘到底給人做了妾,恐怕孫家的臉面沒有地方放。

    玉娘自己心中也很難過,在靈丘時,她把一切想得很美好,並騎塞上,與張瀚說說笑笑,夕陽之下,草原之上,她與張瀚並騎飛馳……

    她不知道這其實不怪她,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原本就是愛幻想的年紀,而一見鐘情對她來說也不奇怪,張瀚的年紀,相貌,氣質,原本也該很容易吸引住她。

    只是這一切都有一個錯誤的前提,那就是張瀚已經有了門當戶對很滿意的結親對象……

    玉娘的眼中,還有一絲抹不去的倔強。

    出身和成長的經歷使她就有這樣敢愛敢恨也有擔當的性子,不論如何,她不會後悔自己所做的決定。

    她在靈丘看過張瀚打放火銃,在出發前的幾天,請孫敬亭弄來一支鳥銃,連續打放了幾天,其實在人群中只是混水摸魚的水平,好在她膽子大,沒有裝填錯誤,只是比旁人要慢了許多,這一輪大半人已經打放過了,玉娘才裝填好,看看四周的人多半打放過了,就連常威那小子也是很快,常威在新平堡住的那陣子就和梁興相處得很好,每天都到訓練的校場去,打放火銃也學了好一陣子了。

    這東西說複雜很複雜,從學會到精通要有很長的路要走,說簡單也是簡單,不是蠢笨到家的人,半天下來就能打的有模有樣。最長不過一個月,從裝填到打放就很熟悉。

    玉娘看準的人就是韓老六,這人胳膊都被打殘了一隻,不過臉上兇殘之氣還是叫她心驚,東山會的環境很複雜,打群架是常有的事,玉娘也從小習武,不該見的場合也見過多次,自己也經常男裝出門,不然孫敬亭打死也不會帶她出來,可是無論如何,她沒有見過這種兇殘到極致的面孔,眼前的這張臉,幾乎從裡到外都顯露著殘忍和暴戾的色彩。

    韓老六已經棄了佩刀,他一隻手也不好使,他的眼死死盯著眼前這小小的車陣,看著自己的人團團轉殺不進去,又看到新的一輪火銃打響,火光似乎就在自己眼皮底下,銃管也似乎也伸在自己鼻子底下,打光時的火光,冒出的白煙,還有砰然的巨響,這一切都叫他已經陷入了呆滯狀態,他從插袋中取出一支鐵矛,相準了一個在車陣偏後地方裝填著的人,有車陣擋著,直接投很難命中,戰場上還有人的慘叫,馬的嘶鳴,人馬都在兜圈亂跑,火銃的砰然巨響,煙氣,火光,刺鼻的硫磺味道,這導致很多人投槍和骨朵都扔偏的厲害,韓老六努力把自己的心沉靜下來,手腕不停的在上下輕微移動,他打算拋投過去,算算正好可以命中那個少年的後背。

    這個目標,也是韓老六相準了的,他覺得這人就是這車陣的東主張瀚,年紀相符,衣飾也明顯與普通人不同,雖然也有一個衣著華貴的少年,但那個神色有些青澀,還有一點慌張,年紀也偏小了些。

    ---------

   今天是重陽節,大家節日快樂,記得敬老。

    早晨給兒子買蒸糕去,記得自己小時候就盼著這天,買幾塊糕就送一面旗幟,買的多旗子就大,買的少旗子小,圖案各式各樣,做的很精巧,到了學校整個校園裡頭全是各色各樣的旗幟,那時候的人用心思,不怕花點時間做這樣的事,旗幟不值錢,帶給小孩的快樂錢買不來。

    今天跑了幾個攤子,一面旗幟也沒有,心裡有點失望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0-26 11:25
第一百三十三章 重傷


    玉娘的眼光隨著韓老六的眼光向後看,她也看到了正在裝填的張瀚……

    小妮子第一時間感覺到了這個兇殘的馬賊對張瀚的威脅,她看到了韓老六掂量著投槍的右手,玉娘的毛髮都炸了起來,像是一隻感覺到危機的小貓,原本她手有些抖,對眼前戰場上的情形還很難適應,此時此刻,她再也沒有半點猶疑,火繩原本就在燃燒著,她迅速扣動了扳機……

    “砰!”

    一聲巨響後,韓老六兩眼圓胸,胸口被打出一個巨大的血洞,鮮血不是流出來,而是如同湧泉一般噴濺而出,在最後時刻,他還是將投槍奮力投了出去。

    “小心!”

    玉娘這一次沒掩飾自己的聲線,而且向著張瀚直撲過去。

    張瀚正專心裝填,剛剛他看了左右兩翼,馬賊人數和朵兒他們差不多,而放在外頭的不管是李來賓還是王一魁,又或是朵兒和趙家兄弟,還是任敬等人,要麽是鏢師裡身手最好的,要麽就是精銳的夜不收,這些人和馬賊肉搏占穩了上風,如果馬賊剛剛不減馬速只衝而過,說不準還能殺死幾人,現在陷入纏鬥,馬賊們人數也不占優勢,已經被殺得節節後退,紛紛墜落下馬。

    勝局已定,張瀚很篤定的在裝填著自己的火銃,他不負責指揮全局,那是梁興和李來賓幾人的事情,他也沒有孫敬亭那般強悍的武力和自信,敢於出陣廝殺,此時專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這時一陣香風撲來,有人嬌呼著小心,張瀚扭頭看時,一道灰影已經把自己撲在一邊。

    “玉娘?”

    雖然心裡一直隱隱感覺不對,但張瀚真沒想到,眼前居然出現了玉娘嬌俏的面孔。

    緊接著就是投槍的風聲,張瀚感覺到了危險,他緊緊抱著玉娘,在地上打了個滾。

    就算這樣,也有些遲了。

    玉娘的肩部赫然插著一支短小的投槍!

    張瀚看著懷中玉人痛的面白如紙,看到鮮血從她的肩部流出來,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感覺心痛得無以復加。

    他這兩世都見多了人心詭詐,見多了自殘與殘忍,這一世更是見多了血腥仇殺,為了利益他殺了人,也被人多次刺殺,而懷中這個顫抖著的女孩卻是已經多次救他,而且,幾乎看不到任何的回報。

    “你好傻……”張瀚的聲音有些哽咽。

    “我不後悔……”玉娘嘴唇有些發白,臉上卻還帶著笑意,她的星眸之中也是帶著笑意,她抬著手,撫著張瀚的臉道:“我喜歡你,當然就要幫你和救你,我能幫你,已經叫我很是開心……”

    大約以為自己必死,懷中的玉人也是罕有的大膽,吐露著心聲。

    張瀚不料想,明時的少女居然也有這樣的大膽和直白,他卻是怔住了,眼看著玉娘眼中的失望,他將心一橫,也道:“我也喜歡你,你撐住,待你好了我去提親,娶你進門。”

    “撒謊……”

    玉娘雖反駁他,臉上的笑卻是更甜了。

    “梁興,梁興快過來!”張瀚怒吼起來。

    ……

    短促的交戰其實從雙方互相發現對方,再到弓手射箭,短兵相接,火銃打放,然後馬賊繞著車陣毫無辦法,接下來馬賊的中陣先崩潰,接著兩翼崩潰,從打響到結束,馬賊們留下了二十來匹戰馬和四十多個夥伴的屍體,包括賊首韓老六在內,其餘的五十來人直接潰散,往著四面八方胡亂跑著,估計幾天之內他們也未必能收攏全隊。

    馬賊的賊首是核心,也是決定發展方向的人,韓老六一死,據朵兒等經驗豐富的夜不收的話,這一股馬賊人雖還不少,但短期內決不出新頭領的話,可能就會四分五裂,分成若干小股,或是分別投入另外的大股馬賊。

    復仇之事則不必擔心,馬賊只想著錢財與享樂,復仇這樣的事如果好做倒也無妨,以張瀚等人顯露的戰力,馬賊們只會躲得遠遠的,倒是韓老六還在的話,為了自己的威望有可能聯合別的馬賊前來報復,現在麽,人死如燈滅,沒有人會理會一具屍體的所思所想。

    張瀚等人將馬賊們的屍體聚在一堆,連首級也沒有割,直接一火焚之。

    歸程加快了,玉娘的傷勢沒有張瀚想像的重,韓老六重傷之餘,力道不足,投槍只是插在肩部,沒有裂骨而入,但畢竟失血很多,入肉也深,所以傷勢也不算輕。

    張瀚和孫敬亭小心翼翼的將玉娘移入車內,兩人親自守著,一路趕向青城。

    青城中有漢人大夫,不必理會那些喇嘛或是草原上的薩滿,漢醫自會將玉娘治好。

    兩人一路先是相對無言,第二天中午時,眼看青城在望,孫敬亭才向張瀚道:“這事情怪不得你,是我不該擅自將玉娘帶出來,也怪我叔父和我們太寵她……”

    張瀚苦笑道:“不論如何,玉娘是為了我才受的傷。”

    玉娘受傷的角度不同,張瀚如果中槍,很可能是中在要害,想想也是後怕,現在各處的事業都蒸蒸日上,基業越打越牢固,享福的日子在後頭,這時候死了可真是不值。

    張瀚道:“這個情,當然要還,只是,我一時還理不清爽,且待我從遼東回來再說吧。”

    這並不是孫敬亭期待的回覆,但也算是一種表態,玉娘男裝出來,又為張瀚受了重傷,如果張瀚只想以財帛打發,孫敬亭便是會當場決裂。

    孫敬亭道:“遼東我當然不去了,我在青城住一陣子,待玉娘的傷好的差不多了再回靈丘去。有銀錠的房子住著,有他幫忙回關內,你盡可放心。”

    張瀚點頭,說道:“也只能如此。”

    玉娘昏沉沉的,張瀚估計自己等不著她徹底好的那一天,遼東之行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事,身後牽扯的人和事太多,沒有意外的話,回到青城和卜石兔談妥,右翼蒙古這裡穩定下來,他就可以繼續東西。

    仿佛看出他的心思,孫敬亭道:“我很想勸文瀾你罷手,這一路行來,看的出來韃子真不是好東西,往東去,兵兇戰危也罷了,若親見彼輩殺戮我族人,我等又該何以自處?然而在商言商,你畢竟不是讀書人,連我亦不是在朝的人,這些話在旁人聽來都是激憤無用的話,但以我的脾氣秉性,畢竟還是忍不住不說!”

    張瀚的內心其實也是矛盾,從素囊和布囊的態度,還有卜石兔的態度,漢人在蒙古人這裡是何等地位不必多說,至於那些被掠來的婦人之後,更是多少年的流不盡的漢人百姓的血和淚。右翼蒙古已經與大明和平多年還是如此,左翼蒙古又當如何?

    可眼下的事,又是巨大到完全無法拒絕的重利,而且已經不止是張瀚自己一人,而是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這個時候已經是完全無法抽手了。

    “孝徵,我明白,明白……”張瀚道:“賺了銀子,多做些扶危濟貧的事,但求心安吧。”

    “也只能如此。”孫敬亭說了句張瀚剛剛說過的話,兩人怔了怔,接著一起大笑起來。

    ……

    接下來的事十分順當,那木兒隔了兩天趕到青城,與諸多的麾下台吉一起對張瀚鼎力支持,這一次他的態度十分堅決,大有素囊不服就直接開打的強硬,有這麽一個強援出現,卜石兔一脈也是腰板硬將起來,布囊和素囊被壓得說不出話來,他們的部下其實也眼紅商道的事,一旦張瀚把商道真建起來,不僅光是和裕升一家發財,大家都有利可圖,只是多少而已。這事定局之後,以銀錠收到的風聲是很多台吉私下表示,自己的部落歡迎商隊過境,抽成的比例也和各家一樣就可以。

    準備出發上道之前,張瀚找到張子銘家。

    張家正好在吃飯,貴客臨門,張子銘夫婦有些慚愧,也有些慌亂和不知所措。

    張子銘的大小子眼神不善,這種半大小子脾氣倒是很大,想著眼前這人是禍害自己家的罪魁禍首氣就不打一處來,可看看張瀚身邊跟著的護衛,就算有什麽心思也是只能按下去,只是這種小子不擅長掩藏心思,那點敵意都是叫人看了出來。

    張子銘吶吶道:“寒家陋舍,實在是慚愧。”

    張瀚笑道:“有茶喝就行,不必在意別的!”

    茶倒是有,而且也不是韃子們愛喝的茶磚,正經的綠茶,也是張子銘保留不多的愛好之一。

    待婦人上了茶來,張瀚已經和張子銘閑聊了好一陣子,把這個中年商人的底細摸的差不多了。

    張子銘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他的渾家也在院子裡轉悠,一家人都摸不清楚張瀚的來意,彼此間的地位相差太大了,張子銘是一個要去冒險的小商人,張瀚卻是身家鉅萬的豪商,一個在青城的外城住著,遇到貴人就要點頭哈腰,一個住在台吉府裡,這幾天每天都受到大汗或是台吉們的邀請去赴宴。

    整個青城和板升城一帶有過萬漢人,現在誰不知道和裕升的張少東主?在漢商和漢人們的眼中,張東主已經是一個傳奇。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0-26 11:31
第一百三十四章 炒花


    “閑話不多說了。”張瀚放下茶杯,對張子銘道:“漢商們謀生不易,特別是以前靠著走私的人們近來斷了生路,這是我的不是,沒有想的太周全。不過,我的生意也得照做下去,我在這裡和沿白城一路都要設分號,需要不少人手,要掌櫃,也要帳房,管庫,大夥計,如果生意做不下去的人,可以選擇跟我做事,也可以用合作的形式。”

    張子銘不願給人做事,這是多年的習慣,有人就是這樣,寧願當一個小店的東主,也不願到大店給別人扛活受人指使,他沉了沉心氣,問道:“張東主,合作是怎麽個合作法?”

    從張瀚的話裡張子銘聽的出來,和裕升要在青城和青城到白城一線設立分店,這個東主真是少年銳氣,不僅要壟斷走私賣賣,還要自己開店沿途出貨,長城外越往北和東邊,大明的貨物就越少越值錢,在馬市初開時,一罈酸菜換幾隻羊,或是到了瀚海附近,一罈酸菜能換幾十隻羊。

    牧民們窮的只剩下羊!

    這麽一來,和裕升在塞外就會紮下根來,吸吮大明和塞外兩邊的養份來壯大自己,張子銘想想也覺可怕,身為一個生意人,他知道未來會變成怎樣的情形。

    張瀚笑笑,仿佛就知道張子銘的選擇,他道:“合作便是各位可以入股到合裕升的分號,以股東的身份協同做事,也可以做自己的買賣,可以用以前的價格拿到我們的貨物,任你們自己倒賣。”

    張子銘毫不遲疑的道:“張東主,我想選擇與貴號合作。”

    “細節方面,我會寫書信叫一個大掌櫃到青城來談,也請你放出風去,青城附近的各板升地,往東邊的各處板升地的漢商,都可以用我說的兩種辦法,要麽參與到和裕升中來,要麽就同我們合作,大家可以一起發財。”

    張瀚邊說邊起身,最後告辭。

    張子銘十分誠摯的道:“張東主,你真的是胸襟如海。”

    “不,”張瀚笑道:“我就是知道,一個人吃不下那麽許多,太貪心了不好。”

    ……

    “那個張瀚倒是有自知之明。”

    張瀚走後,張子銘的大兒子道:“知道自己一個人吃不下,總得給別人好處。”

    “你知道個狗屁。”

    張子銘難得的爆句粗口,看到兒子的臉漲紅了,他才嘆口氣,摸摸大兒子的頭頂,和聲道:“這種智慧看似簡單,其實其深如海。兒子,人家才比你大幾歲就把人心摸得通透,你這幾年跟我一起做事吧,慢慢學著,也許過幾年之後你就懂得,今天的事有多麽了不起。”

    最近漢商們動向很多,有人想著破壞,有人想到大明那邊想法子,也有如張子銘這樣想冒險向東去的,可想而知,這麽多商人雖然一個個的勢力不大,但齊心協力,不能成事也很可能壞事。

    歷史上晉商的走私並不嚴密,草原上肯定有多股勢力轉手,範圍和規模都不大,影響有限。張瀚要做的就嚴密浩大的多,嚴重影響了很多人的生計,這些力量一股股的聯合起來同和裕升為難,將來很可能造成嚴重的後果。

    比如張子銘等人,若是成功前往白城立穩腳根,日後和裕升的人前來,他們必定會想方設法與之爭鬥,哪怕撕破臉皮以人命收場也是勢所必然。

    現在張瀚退讓一步,所失有限,所得的東西就太多了。

    當然張子銘也並不知道,在天成衛張瀚就是和馬超人等人合作,在靈丘又與孫安樂和曾用賢李大用等人合作,這樣做法已經成了張瀚的思路的一個方面。

    吃不下所有人,就沒有必要排斥所有人,真正的好做法就是拉攏所有人。

    ……

    八月二十一日,張瀚一行人分成了兩個部份。

    原本留在青城附近繪圖的王安平三人重新加入到大隊之中,與張瀚等人一起啟程,順著黑水河的方向一路往喀喇沁部落的方向去,另一部份就是孫敬亭和玉娘等人,他們留在青城,在銀錠的關照下帶著玉娘養傷,待傷勢養好後,銀錠再負責護送他們返回長城以南,回到靈丘。

    至於將來張瀚和玉娘到底怎樣也是件頭疼的事,好在還能拖上幾個月的時間,只有等張瀚回來之後再說。

    送別時,玉娘還躺在床上不能起身,但她聽說了張瀚承諾的事,兩隻大眼睛笑得彎彎的如月牙一般,若不是孫敬亭在側,張瀚也很想與她親近一番再說。

    張瀚一行在路上走了二十來天後草原開始降溫,第一場大雪落了下來。天地之間不像以前那樣的純粹的藍天白雲和黃綠相雜的草原,沒有了蔚藍如天空的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海子,整個天地間只剩下灰濛濛的天空和枯草與白雪相夾雜的地面。一路行來,先後見了好幾十個台吉,勢力最大的便是白洪大台吉,這個台吉是喀爾沁哈喇慎部的首領,擁有過千披甲與過萬部民,也是第二代昆都侖汗,在薊鎮以北的各部之中是最大的勢力,他與卜石兔汗關係極為親近,是比那木兒還要靠得住的盟友,張瀚一行抵達時受到了極大的照顧與歡迎,在哈喇慎部,張瀚設立了自己的第二個補給與銷貨的點,這裡十分要緊,他預備把李東學留下此處,李東學的蒙語學得很快也很好,為人活絡,原本是店裡的大夥計出身,在這裡建成一個可靠的中轉站點,張瀚對此很有信心。

    九月下旬時,終於抵達內喀爾喀五部的冬季草場。

    這裡距離青城已經有三千多里路程,距離巴林部所在白城還有不到千里地,已經是薊鎮和遼鎮的交界,再往東北走數百里的程路便是廣寧城和義州衛的所在,那裡就是遼鎮的軍事要地,在歷史上發生過無數次的戰鬥,張瀚不打算入廣寧,局勢未明,他需要謹慎從事。

    先有哨騎發覺張瀚一行,雖然風塵僕僕,這一隊人還是迥異於普通的商隊或是馬賊隊伍,經行這麽遠的距離,遇到好幾股小股的馬賊和狼群,經歷過數次生死搏殺,每個人都如同出鞘的寶刀,鋒芒畢露,衣飾和儀表都十分出眾,哨騎簡單盤問過確定身份,接著過了半天,傍晚時有過百騎飛馳而來,當先的是一個鬚眉皆白的老者,衣著華貴,雖然頭髮花白,眼神卻是異常的銳利。

    “在下見過洪巴圖魯!”

    張瀚早早下馬,拱手致禮。

    老者銳利的目光上下掃視了張瀚一眼,終是點頭道:“嗯,我們等你多時了。”

    張瀚一行還有三十一人,除了孫敬亭幾人外,還有兩個重傷的被留在青城,其餘的人都跟著上路,在這蒙古老者的眼中,張瀚本人氣宇不凡,昂然出眾,他的隨員也均不是凡品,他見的漢人多了,這一生中見到的漢人豪傑之士,大抵都是這般模樣,是以老者沒有擺太大的架子。

    “此番要勞煩洪巴圖魯台吉,”張瀚將手一擺,幾人抬著一個箱子過來,內裡放的均是金銀與首飾一類,沉甸甸的一箱,價值當然在千兩以上。

    這一路行來,光是用來送禮便是已經花了一萬多兩,這筆錢花得當然心痛,但也是不得不花。

    張瀚出手如此大方,跟著洪巴圖魯的眾多蒙古人均面露喜色,原本有些敵意和戒備的眼神也變得親切起來。

    眼前這個明國少年商人,畢竟是卜石兔汗和昆都侖汗共同背書過的,該給的禮遇當然還是要給。

    這時遠方的天際傳來悶雷般的聲響,轟隆隆的馬蹄聲直似雷鳴,接著天際盡頭就看到數不清的騎兵蜂擁而過,大隊大隊的騎兵如蝗蟲過境一般一眼看不到邊,大量的鐵矛聚集在一起豎著舉起,看起來如同一從從的鋼鐵叢林,矛尖閃爍的寒光被太陽光一映,竟然是耀花人眼。

    王一魁悶哼一聲,低聲道:“這算什麽,示威嗎?”

    梁興咳了一聲,示意各人不要再講話。

    眼前的騎兵氣勢雄盛,足有兩三千騎之多,俗話說兵馬過萬無邊無際,近三千騎兵營造出來的強大氣勢還遠在過萬步卒之上,各人只見騎兵川流不息的經過,如同奔騰的鐵流一般,這些蒙古騎兵氣勢雄壯,唯一的不足之處就是旗幟遠不及大明邊軍那般鮮明,另外衣袍有灰有黑也有其餘色彩,聚集在一起的騎兵雖不是五顏六色,但也缺乏統一的服飾,看起來就失了幾分氣勢,而且很明顯,披甲騎兵只占十分之一左右,也就是說這麽多騎兵,甲騎最多不超過三百騎。

    就算這樣,能一次出動這麽多人也是說明眼前這個漢名炒花的洪巴圖魯手中的實力,張瀚能確定眼前這蒙古老者不是向自己示威和顯示實力,一個與大明爭戰三十年的老台吉,對一個商人絕不至於如此張皇失措。

    炒花對張瀚道:“張東主一定奇怪,為什麽我會擺這麽大的陣仗出來?”

    張瀚躬身道:“部落騎兵調動台吉自有考量,在下不敢胡思亂想。在下只知道自己是台吉的客人,不能隨意過問主人家的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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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趁火打劫


    炒花這時又仔細看了眼張瀚,眼中露出些贊許之色。

    這個明國少年商人,怪不得一路幾千里東行前來,所有的部下都是那種漢人中的豪傑模樣,個個眼神銳利有神,舉止隨意中帶著警惕,每人都是一臉精幹,而隨身的武器雖是放著,但也是擺在最合理最順手的地方,只要稍有不對,足可立刻拔出武器來抵抗。

    就算明知炒花這邊人多勢眾,抵抗的下場不問可知,但眼前這一小股漢人居然還是有這般的勇氣,不像普通商隊那樣見著這陣仗就戰戰兢兢嚇得不敢說話,張瀚的應對十分得體,炒花就算有借機嚇唬威脅一下張瀚等人的想法,這時也不好意思拉下臉皮了。

    “這些兵馬是往廣寧去的。”炒花拉著張瀚的手,很隨意的道:“你們明國就要向天命汗那邊用兵,現在兵馬雲集,但都是往遼東去,廣寧這邊空虛,我們將派騎兵往義州衛外駐紮,相機而動。”

    張瀚道:“台吉說的相機而動,是要看我大明打贏還是打輸吧?”

    “哈哈……”炒花放聲大笑,說道:“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心省力!”

    張瀚一時默然,心中並不感覺得意,蒙古人這種做法就是標準的趁火打劫,若是二十年前,他們根本不會敢去想能攻下廣寧這座雄城。

    身邊這個老台吉已經和大明鬥了三十年還要久,從萬曆早年到萬曆末年,明史上有關於這人的記錄很厚,某年某月,炒花領兵數萬,十萬或二十萬犯邊,侵廣寧,侵遼河河套,或是沈陽,遼陽,總之這幾十年來的國史之中,炒花這個蒙古台吉占了極重要的一個席位。

    “這是要與天命汗相約一起攻明嗎?”

    這個消息,有些出乎張瀚的想像之外。

    林丹汗一向自視甚高,看不起稱汗才幾年的努爾哈赤,也瞧不起後金國的實力。建州部向來也是臣服大明的一個女真小部落,不像林丹汗是高貴的蒙古大汗,他的汗號是呼圖克圖汗,達延汗的七世孫,而達延汗也是成吉思汗的十五世孫,他們是高貴的黃金家族,整個蒙古左右翼的共主,除了一向敵對的衛拉特和西部蒙古,其實他們才最有資格繼承蒙元故業。事實上自達延汗到俺答汗,再到林丹汗,心中最終的願望都是能重入故元大都,也就是現在的大明京師,重新掌控漢人的地界,繼續統馭中國。

    這也是蒙古二百年來始終與大明敵對的最終理由,雙方除了少數時候蒙古臣服外,多半時間是互為敵國,林丹汗看不起努爾哈赤,一是基於對雙方實力對比的盲目自信,二來便是法統之爭,在林丹汗這般的蒙古大汗看來,大明故地亦皆其故地,努爾哈赤要侵明,等若侵犯蒙古。

    這個態度,整個草原上的貴族都十分清楚,目前來說,張瀚接觸到的貴族台吉們,對林丹汗的看法也是贊同的多,反對的少。

    右翼蒙古是事不關己,只注重生意,左翼蒙古的台吉之中,對努爾哈赤和後金,持敵意的就慢慢多起來,張瀚行事說話,也是開始變得十分小心。

    不料剛至內喀爾喀,居然就傳來蒙古向廣寧方向駐兵的消息。

    “當然不是要攻明!”炒花道:“只是明朝若弱,用你們明國人的話說便是天與不取,反受其禍,廣寧是一個重鎮,若我蒙古得了,可以扼止天命汗繼續向西擴張!”

    他對張瀚又道:“你這個明國人手腕通天,居然一路到此,不過我有言在先,天命汗乃我蒙古生死大敵,不管他部如何,我內喀爾喀必定要與其狠狠打一場,若那時兵兇戰危,勢同敵國,你的生意恐怕就做不下去了!”

    張瀚道:“交戰之時當然是台吉說的這種情形,其實商道至此再到白城,在下心願已經知足了。”

    炒花贊道:“張東主敢於進取,也知道取捨和後退,當真了得。”

    這人老韃子灌迷湯,張瀚也不會有真話同他講。

    在白城和內喀爾喀這邊,只知道有個明國大商人親自前來,得到右翼蒙古的支持,沿途建立商道。

    在沒有馬市的左翼蒙古這邊來說,對張瀚肯定是歡迎之至。

    不過如果明說張瀚的目標是和遼東建立走私渠道,甚至是以遼東為主,恐怕這些左翼的台吉們會很反感,甚至會激烈的反對此事。

    對此張瀚心知肚明,在來此之前定下的策略也是兩邊大有不同。

    這時騎兵離的近些,他們抄著一條小河的淺處過河,激起一陣陣的水花,馬匹不停的打著噴鼻,因為戰馬太多,這些噴鼻的聲響都顯得特別的大,馬背上的騎士們都用蒙語大聲說笑著,這一次的調動還不是直接打仗,暫時沒有性命之憂,每人的心態都較為放鬆。

    也有不少牧民打扮的騎士面帶憂色,現在是快深冬,家裡的草雖然打得差不多了,但還有牧畜需要照顧,如果有大風雪,不知道家中的女人和孩子是不是能把牧群照顧的很好,他們受到徵召去打仗,只有搶掠到財物才是自己的,台吉們當然不會給他們軍餉,甚至除開甲騎外,這些牧人的弓箭和兵器都是自備的,台吉們其實就是奴隸主,每個牧民都是他們的奴隸,在草原上只有最精銳的甲騎能獲得主人的賞賜,普通的牧人如果參加到曠日持久的戰事之中,家庭將不可避免的受到極大的影響。

    這些兵馬全部往廣寧去,就在外圍不遠處駐紮,炒花向張瀚道:“你們明國新任的遼東督師楊鎬已經上任,督促各路討伐大軍匯集到遼東。”

    張瀚此時對這些事已經十分有興趣,後世只是泛泛看看的東西,在今世他已經走到現在的地位,一個不懂軍國政治的商人,不論怎麽會做生意也是走不長久,他向炒花道:“不知道調集了多少兵馬?”

    炒花道:“按你們明國說法是要集四十九萬大兵,肯定無有那麽許多。調兵方向,宣府,大同,山西,三鎮各一萬人,共三萬,延綏,寧夏,甘肅,固原四鎮,發兵兩萬五,四川等南兵兩三萬人,浙兵幾千人,土司兵幾千人,加上原遼鎮兵馬,連同徵發的民夫算在一起,據我估算不過十幾萬人……我同大明打了幾十年了,這些伎倆瞞不過我去。”

    張瀚道:“這兵馬多嗎?”

    炒花道:“若是三十年前的明軍邊軍,十萬都用不了!當時薊鎮兵與大同兵,加上遼鎮兵,一家各出兩萬,教李成梁或是戚繼光領著來打,馬芳也行,準保將天命汗打得魂飛魄散,現在麽,難說的很,不過依常理來說,還是明國勝機更大些。領兵的杜松有武無才,不過勇不可擋,只要將兵馬整合好了,糧餉備足,再叫主力兵由他帶著,直入後金核心地方,燒殺一番,後金的八旗均是這些年兼併各部得來,外面還有葉赫部為敵,只要搗其老巢,其部民必定四散,縱使不能盡滅其兵,後金也必定不復為明國邊患了。”

    炒花侃侃而言,衰老的臉上竟是散發出異樣的光彩,指點眼下還沒有發生的大戰戰局,竟是如同以身親臨。

    這人為患最烈的時候正是遼鎮總兵李成梁的壯年時期,那時候薊鎮有戚繼光,大同有馬芳,京師神機營還有俞大猷,遼鎮是李成梁,這是大明邊軍最輝煌的時刻,明軍已經完成平倭大業,遼鎮兵馬光是李成梁的家丁私兵就有八千精銳騎兵,額兵實數在八萬人左右,光是遼鎮一鎮便可面對當時插漢部的幾十萬牧民,並且經常以輕騎搗巢做戰,主動出擊過千里,李成梁不論是將略還是領兵的才幹都是一流,然而就算如此,炒花等人幾乎隔年就是進犯一次遼鎮,與明軍不停的作戰,彼此殺伐爭鬥,李成梁斬首近兩萬級,可蒙古人的手中恐怕也有不少漢人的鮮血,此時此刻,恐怕炒花心中想起當年李成梁時也會泛起一種英雄相惜的感覺吧,盡管李成梁的軍功全是殺伐蒙古人得來,在炒花心中,現在的大戰不過是小兒輩相爭罷了!

    梁興等人先是臉上露出高興的神情,接著又是有些擔憂。

    梁興知道張瀚的核心利益和目標是和遼東的後金國建立走私商道,如果明軍擊鼓而進,一鼓將其滅國,這走私貿易的利潤,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張瀚輕輕搖頭,沒有解釋什麽。

    炒花也沒有繼續說下去,眼下他的事很無聊,相機而動,等著明國和後金打出一個結果來。三十年前,他和其餘的蒙古貴族是遼東戰場的主角,那時他們經常出動二十萬甚至四十萬人,整個明軍的北方邊境都要報警,薊鎮和遼鎮都要小心謹慎,現在他只調動了幾千人到廣寧外,各部已經怨聲載道,很多台吉不願出兵,甚至牧民們也不願打仗,右翼蒙古有馬市,有板升地,牧民們的日子過得比左翼這邊滋潤的多,不僅普通牧民不想和明國打下去,就連貴族們,包括大汗的心思也是起了變化。

    與其和明國打下去,不如接受撫賞,或是與明國互市。

    炒花是堅定的主戰派,不論右翼各部怎麽想,蒙古國總得有扛起大旗的人,若是大家都接受明國的敕封與撫賞,只能使祖先的光輝蒙塵。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0-26 14:06
第一百三十六章 虐殺


    第二天中午,炒花與不少聞訊趕來的台吉們一起,宴請張瀚一行。

    仍然是馬奶酒,烤羊肉,大臉盤的蒙古姑娘們上來敬酒和歌舞,張瀚等人頗覺無趣,不過還是強打精神應付著。

    台吉們對張瀚則是十分熱情,他們苦於沒有馬市很久了,如果商道真的建立,這個明國後生能把貨物從右翼那邊源源不斷的運來,就算賺他們的錢他們也認了。

    “我已經接到大汗的命令,密切注意明國與後金的戰事,如果有必要,可以相助明國。”

    一個台吉一邊切肉,一邊對炒花道:“大汗說還會和你聯繫,廣寧可以占,但不要破壞,那是用來和明國談判用的。”

    炒花沉思片刻,說道:“大汗的意思就是打算與明國合作了?”

    “正是。”

    說話的是弘吉刺部的鄂托克齊賽諾顏,也是林丹汗的親信心腹,實力很強。

    炒花道:“暫時不必太急著決斷,且看明國是勢強還是勢弱。”

    齊賽道:“大汗也是這個意思,不過他要我們提早做準備,只要和明國談妥,立刻就可以出兵。這幾年,後金占科爾沁和巴林等部的牧場,搶掠牛羊戰馬,勾引牧人到他國中效命,早就該和他們打一場了!”

    有個台吉道:“若是明國勢強,大敗後金,我們不是白白準備,恐怕我們陳兵邊境,明國還會和我們打一場,那不是冤枉!”

    齊賽道:“洪巴圖魯判斷明國勝機大些,但沒有大出太多,如果楊鎬這個經略指揮不當,甚至可能會輸,甚至會慘敗!”

    諸台吉面露不以為然之色,他們和明國多半廝殺多年,對大明的國力還是很清楚的。他們這些部落,多則幾千牧民,少則幾百,披甲騎兵多則幾千,少則幾十,整個左翼蒙古加起來能動員十萬牧民和不到一萬人的甲騎,而對面大明的九邊重鎮加起來,光是戰兵就和他們所有的部落人口數相當了,這還只是大明的邊鎮而已,明國還有南方省份的兵馬,京營禁軍,那麽廣大的人口和諸多的州府,數不清的財富,明國邊軍也是諸軍的精銳,就算偶有小挫,又怎麽會慘敗。

    齊賽笑道:“這事情問洪巴圖魯。”

    炒花這時看向張瀚,笑道:“我們只顧自己說話,冷漠了客人了。”

    張瀚躬身道:“聽著各位台吉說這些軍國大事,在下也是長了見識。”

    張瀚心知這樣的機會難得,一直打起精神仔細聽著,大明和後金的戰事果然也牽扯甚廣,最少蒙古這邊的上層也是一直在考量著這場戰爭的得失。

    從他旁聽的結果看來,蒙古這邊大多數部落的台吉還是看好大明,也認可大明的實力,不過越是如此,張瀚的心裡越是沉甸甸的。

    後世的人原本對這些事沒有太多的感覺,張瀚初中沒畢業,後來看的書是不少,包括古人的雜書筆記都有,明末的事,最少也了解的七七八八。

    薩爾滸一戰明軍不僅是敗,而且是慘敗,並且自打那之後,一直到守寧遠之前,幾乎沒有一場像樣的勝利。

    蒙古人原本和大明站在一起打後金,畢竟人都是想和強者合作成為贏家,誰也沒想到,短短十年不到的時間蒙古就被後金收服,成為女真人的打手和忠實走狗。

    炒花先與人耳語幾句,過了一會方道:“大家到外頭去看。”

    他們就是在炒花的大蒙古包之內,四周星星點點的全是高矮大小不同的氈包,整個草原到處都是這些蒙古包,牛羊群和馬群都已經很少放出來,直接關在各家氈包前的畜欄裡頭,已經接近初冬,草原上開始下雪,這個時候狼群也開始變得兇殘,牧人們都養著狗來防狼,炒花等人出來時,幾十個騎兵正從對面奔馳而來,引的氈包附近的狗不停的叫喚起來。

    炒花看眾人不明所以,提醒道:“大家看馬的身後。”

    張瀚與眾人一起往後看,大蒙古包旁邊也聚集了不少人,各人都伸頭看馬群之後。

    “有人。”張瀚一旁的常威失聲叫道:“馬屁股後頭都拖著人!”

    馬速很快,帶起縷縷塵煙,被常威提醒後,張瀚才發覺馬腹之後拖拉著人,這般的速度之下,那些人拼命想跑的快些好跟上馬速,但人力有窮盡,跑了一陣之後,只有少數人跌跌撞撞的還跟著跑,多半的人都被馬帶倒了,在地上拖拽著向前,這樣一路前行,就算是草皮很軟,等跑到近前時,各人都看到一路血跡。

    還好距離很近,常威忍不住跑過去看,接著又氣喘吁吁的跑回來向張瀚道:“還都活著,還有……”

    常威猶豫了一下,聲調轉小:“都是咱大明的邊軍。”

    “嗯?”張瀚也有些震驚。

    這邊還在商議和大明合作打女真人,然後一轉臉就是逮了十幾個大明的邊軍用馬拖,張瀚感覺有些摸不清楚炒花的脈門。

    這時炒花道:“這些傢伙都是明朝的邊軍,偷偷沿著長城外往關內跑,叫我們的人給逮了。這幫傢伙都是孬種,背棄自己的部族,要用他們的血來洗清他們的恥辱。”

    十幾個人這時被解開繩索,押到大帳前來。

    四周全是圍觀的蒙古人,這些明軍都是遍體鱗傷,臉神灰敗,他們也預感到了下場不妙。

    “跪下。”

    一些蒙古甲策馬過來,下馬喝令著明軍跪下。

    炒花看著人把明軍押跪在場地中間,這時向眾人解釋道:“自打入秋以來,明國屢調大軍,現在南軍都還沒有到,這些傢伙都是宣府和薊鎮過來的,明國皇帝說是叫調三鎮精銳,那邊的人也奸滑,派來的全是團練和雜兵,都是眼前這些歪瓜裂棗。”

    眼前的明軍多半穿著破舊的胖襖或是青色的布罩甲,衣著很差,沒有人穿著甲,年紀都在四十以上,神色都是十分驚慌,眼神也是十分懦弱。

    這麽一群同族在眼前,不僅張瀚感覺面上無光,一旁的常威和梁興等人也是一樣感覺十分的彆扭。

    這一路行來,他們已經歷練出來,與馬賊生死搏殺,打退饑餓兇殘的狼群,每個人都殺傷很多,也是把性命拿出來拼鬥,連常威也親手殺過人了,就算原本沒有多少膽色的人,此時也是敢於置生死於度外,眼前的這些傢伙,說是大明邊軍,眼神卻懦弱得如同那些被人射殺宰割的黃羊,這叫張瀚一行人都感覺很彆扭。

    這時一隊蒙古甲兵走到明軍身後,這些明軍都顫抖和戰慄起來,他們開始哭叫求饒,痛哭流涕,也有人哀喚著自己的父母或妻兒,常威第一個聽不得這樣的叫喊,臉色蒼白著走開了。

    王一魁和李來賓等人看看張瀚,再看看梁興,意思是想請張瀚說個情。這一路行來,所有的蒙古台吉都對張瀚客氣的很,兩個大汗都親自宴請張瀚一行人,他們覺得自家東主能救得這十幾人的性命。

    不等張瀚表示,梁興就是先微微搖頭,眼前的事張瀚倒是能攬下來,可總得有一個道理。左翼蒙古和大明一直處於戰爭狀態,現在他們私下裡的打算是一回事,處決這些被俘的大明邊軍是另一回事,張瀚若伸手管這閑事,自己的立場就很成問題,這是給和裕升招麻煩的做法,連梁興也懂得這個道理。

    蒙古人的動作很快,也很嫻熟,站在人身後,看到炒花一點頭,一個甲兵將手中的小刀便是往一個明軍的脖頸一抹,用力並不大,刀鋒很輕鬆的切開皮膚,露出白色的脂肪層,然後切斷毛細血管,再下壓,血已經湧上來,接著切斷大動脈,鮮血開始如水般往外噴,哭泣求饒的人還在叫喊著,但那甲兵已經自顧自的走開了,那個被切開動脈的人又叫了一會,慢慢的便是窒息,失去知覺,身體傾斜著倒下去。

    第一個動了手,底下的人開始一個個動作起來,場上鮮血噴的滿地都是,血腥味道撲鼻而來,在場的蒙古貴族如同看殺羊一般,個個臉上還是笑呵呵的,有人還與炒花閑聊道:“看這些明國邊軍的樣子,若是調來的都是這般人,倒真的不一定能打勝。”

    炒花道:“明國邊軍也是遠不及當年,遼鎮的那些兵老的老小的小,從不訓練,馬匹瘦弱,兵器殘舊,能打的多半都是快老了,將領也沒有多少家丁,也沒有心思養能打的家丁,這和三十年前可完全是兩個樣子。”

    炒花的話語中很是遺憾,如果三十年前的大明國邊軍是現在的模樣,他們可能很有機會破關而入,甚至很可能打下大明京師!

    張瀚這時插話道:“台吉,那邊有個人倒是不凡,如果可能留這人性命,叫他當我的護衛。”

    他說的是一個跪在最後的漢子,個子身高,上袍破了,露出一身堅實的肌肉,臉上滿是不屑,剛剛被馬帶著的時候也是一路跑過來,沒有被馬拉在地上。

    這時生死頃刻,這人也絲毫不懼,眼神之中只有鄙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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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行行復行行


    一個甲兵走近了,旁人都是顫抖畏縮,如待宰羔羊,張瀚關注的這個人卻是脖頸伸長,似乎還是用漢語催這蒙古甲兵快些下手。

    炒花看了一眼,見甲兵已經要動刀,那漢子眼也不閉,雙目圓睜,凜凜有威,不禁也贊道:“不錯,是個明國好漢。”

    他將手一指,那甲兵會意,立時後退,旁人仍然是繼續動手,不一會功夫十幾人殺得乾凈,場中的草皮上滿是黑血汙跡,炒花令道:“將人拖到廣寧城外丟掉。”

    對在場的蒙古人來說這只是個小插曲,這些明國逃兵殺了也就殺了,無甚可說。

    晚間天黑後,張瀚回到自己的帳中,叫人把那救下來的漢子帶來。

    “狗才,某就死了,也絕不會替你效力!”

    一進帳門,那人便是一口唾沫吐在張瀚面前,帳中各人面露怒色,常威道:“我表哥救你性命,你怎麽這樣不識好歹。”

    “你們替韃子效力,”那漢子怒目圓睜的道:“韃子哪一年不殺多少漢人,你們還有人心嗎?”

    “我們倒不是替他們效力。”常威解釋道:“就是做買賣,朝廷不是也和韃子開馬市麽?”

    這話算是狡辯了,朝廷開的馬市是和歸順不犯邊的蒙古,遼東到薊鎮這一片的蒙古各部就沒有馬市,只有遼東有和女真人的馬市,不少蒙古人也跑到遼東交易,朝廷只是睜眼閉眼,並不代表認可。

    “小孩子家一邊去。”

    漢子臉上露出不屑之色,不想再和常威這小孩爭執,不過這麽一吵,他臉上的求死之色也淡了不少。

    “不管怎樣,總是我救你性命。”張瀚看著這人,淡淡的道:“說人心,你也繞不過這個關節去。”

    “一事歸一事,要我的命,可以。要我給你和韃子效力,不成。”

    “你這廝好硬骨頭!”

    張瀚贊了一聲,在一邊的梁興等人臉上也是一樣的贊賞表情。

    易地而處,恐怕他們未必有這漢子這般蔑視生死的決絕。

    梁興上前道:“你是打行出身罷?”

    “咋地,你怎看出來的?”

    “我也是打行出身。”梁興笑笑:“總能看得出來。”

    “在下廣寧打行楊義,”漢子臉色又柔和一些,說道:“老兄是哪來的?”

    “在下原本是大同新平堡打行梁興,自己當家做些買賣,後來跟著我們東主效力。”

    楊義看看張瀚,臉上有些不解,梁興在打行已經混出頭,這般年紀是打行頭子,怎麽又給這麽年輕的後生當護衛。

    梁興笑道:“我們家東主為人豪俠仗義,買賣很大,你若識得他便知。”

    楊義道:“那也不能給韃子出力。”

    這個看來是個死腦筋,不過此時在帳裡就近看著,這人身量幾乎壯實的出奇,身上筋肉盤結,兩手闊大,身上有不少道刀疤一類的傷痕,兩眼泛著兇光,顯然是個好勇鬥狠的打行中人。

    張瀚道:“看你也是勇壯之士,怎麽當了逃兵?”

    楊義怒道:“誰他娘的想當逃兵,募兵打建奴,俺們打行不少人應了募,結果糧餉不發,上官還叫俺們替他做私活,不做便是虐待,這狗官如此可惡,咱們應了募又不好直接出營,廣寧不想呆了,想著是繞道到山海關廝混,結果不合被韃子給捉了,真他娘的晦氣。”

    張瀚心中有些鬱悶,明朝這邊一提起來就是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怪不得打敗仗。

    他站起身來道:“你這背景不想留我這裡也很正常,既然這樣,強扭的瓜不甜,我送你些盤纏,給你馬,送你出韃子地界,你還到山海關去吧。”

    楊義沒想到是這樣處置,兩眼睜了睜,半晌說不出話來。

    看看張瀚已經要出帳,楊義叫道:“我大哥是大俠楊三,張東主你到廣寧只要提他的字號,辦什麽事都是好辦的很。”

    梁興過一陣跟著出來,對張瀚道:“楊三是遼東有名的打行頭子,和畢麻子一樣出名,東主這一次能結好這人好是不錯。”

    “我不是成心結交。”張瀚有些悶悶的道:“天下要亂,從此要多事了。”

    ……

    九月內喀爾喀,十月巴林部入白城,林丹汗沒有見張瀚,貴人們見了不少,對商道開通,明朝商隊的到來,這些蒙古貴族自是持歡迎的態度。

    唯一可擔憂的,便是張瀚是不是真有這個能力,能跨越數千里之遠,一路將貨物自大明那邊運到白城附近。

    經過白城,便是嫩江科爾沁的地盤。

    張瀚看過的一些書在此時漸漸鮮明起來,眼前已經是沃野千里,後世的松嫩平原黑土地就眼前,密林和河流不斷,這裡的風光景致已經是和純粹的草原完全不同了,土地肥沃得能掐出油來,雖然是初冬了,但明顯看得出來,隨便什麽作物都生長得十分茂盛,時不時出現的林地裡有秋天落下來的各種各樣的乾果,雖然女真人和部份蒙古人在秋天不停的采摘,這些乾果還是采摘不盡,落得滿地都是。

    沒有冬眠的動物也長得很肥,還不怎麽害怕人類,畢竟這一片土地還是蒙古人為主,還有一些沒有歸化的生女真,人口太少,簡直不值一提。

    “這裡可真好啊。”常威還是有些少年的性子,兩眼放光的道:“剛剛看河裡的大白魚一直跳,都又大又肥,一條怕不有五六斤重,那麅子傻的很,扔根棍子就打的著。”

    這一路行來,三十來人原本是帶著三輛大車,到了有林地與河流多的地方,大車明顯不大好用,留在了身後的牧場上,大家帶著乾糧在馬匹上,每天靠打獵和捕魚也過得很滋潤。很多地方丘陵起伏,灌木茂盛,連牧人騎馬踩出來的小道也沒有,林地多,河流多,沒有開闢出道路來,得繼續往東北行,那裡有奴兒干都司當年的衛所舊道,也有遼、金兩朝留下來的舊城和官道,但從巴林部抵達科爾沁的核心地帶,一路上的土地均是肥沃之極,寂寂無人,這裡在後來是全中國有名的糧倉所在,但在此時,卻是這般景象。

    梁興嘖嘖贊嘆道:“大同哪有這般的好去處,若是這河在咱新平堡外,魚早就叫人撈光了。”

    蔣奎眼中也是異樣的光芒,這般的好所在,確實叫人心動。

    李東學向常威調笑道:“威少爺你不如脫了衣服,下去撈魚玩兒。”

    常威撇嘴道:“你當我傻……我一會用手去撈。”

    各人聞言均是大笑,張瀚也是莞爾一笑。

    李來賓蹲在地上,手又拿著黑色的泥土放在鼻間嗅著,做這個動作時,這個悍勇的鏢師副隊頭一臉的陶醉的神采,張瀚看到時,感覺李來賓臉上頗有宗教氣息,如果把這表情和模樣弄去當個牧師,估計也能迷到不少信徒。

    其餘一些農民出身的鏢師也好不到哪去,這裡的土地沒有開發利用過,植被保持得很好,沒有被雨水和洪水沖涮掉腐植層,也沒有被開墾過,標準的黑土肥得能滴下油來,真是種什麽長什麽。

    李來賓神色激動的道:“這地怕是能一年三熟!”

    李從業在一旁操著南音點頭道:“水也好,這地方不要說是極北之地,居然也能種稻子,就怕天冷!”

    朵兒這時道:“你們這些傢伙,盡看這地做什麽,俺們又不是跟東主來屯田!”

    李來賓道:“你這韃子知道個鳥。”

    眾人一路走了幾千里,一起禦敵,鏢師和夜不收們說話也隨意多了。

    ……

    眾人又走得幾日,草原和林地特徵的地域形態越來越明顯,同時也是走到了科爾沁的核心外圍,一隊披甲蒙古兵迎來,巴林部送行的幾個甲騎與他們接洽,說清之後,張瀚等人得以繼續前行。

    一路上氈包很多,牛羊群都收攏起來,牧人們穿著毛皮大襖在草原和從林之間撿拾著乾果,現在是初冬,人們還在拼命的儲積著糧食。

    不少牧人背著弓箭騎著馬,到處在射殺獵物,張瀚他們路過蒙古人氈包時,發覺人們在用熏烤的法子儲藏肉食,另外就是在製作毛皮。

    羊皮,牛皮,鹿皮,還有狐皮,狼皮,兔子皮,這些皮毛少量被牧人自己留著,多半被台吉們收攏在一起,張瀚看到一個小台吉的大帳前堆積著如山般的各色毛皮,有一些皮子擱的時間久了已經生蟲朽壞。

    王明安沿途繪製簡圖,這時難得有空閑,忍不住道:“真是糟蹋好東西了。”

    梁興在一邊笑道:“物離鄉貴,這東西大約和我們種的白菜一樣,這蔬菜到這裡是好東西,皮子到我們那裡是好東西。”

    常威道:“所以商人要互通有無!”

    這些人說話聊天,張瀚多半是在一邊靜靜聽著,偶爾笑笑便罷了,這時擊掌贊道:“常威說得很是,商人的意義就在於此。”

    王明安又道:“開初我在京師呆著,商人多半都是皇商官店一類,欺行罷市他們最能耐,還有一些錢店銀店,也多是親藩和太監開著,是以對商人沒有好感,一路跟東主走來,才知道真正的商人是什麽樣的,在下敬服。”

    這個繪圖師傅有些酸腐氣,此前和張瀚等人算是格格不入,現在才算以言語輸誠。

    張瀚聽得一笑,卻聽王明安又道:“京師寶和店一年要銷幾十萬張皮子,向來都是大太監當這官店的家,皮子行銷整個北方,數量遠不夠民間使用,再看眼前這皮子,心中真是有痛惜之感。”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0-27 14:29
第一百三十八章 科爾沁


    當時的大明人口在一億五千萬到兩億之間,北方諸省人口近億,一個大型官店銷售的皮毛占了總額的七成以上,可想而知都是什麽人才有皮毛禦寒。

    李從業道:“我是南人,畏懼北方寒冷,然而連兔皮也用不起。”

    眾人又跟著議論起來,張瀚脾氣甚好,規矩雖嚴,平時不怎麽擺架子,各人雖覺得他威重,但說話卻不怎麽避忌他,馬匹在小步行進,天氣也不甚冷,張瀚感覺身上舒服,靜靜的聽著各人說話。

    這時馬匹翻過一道緩坡,眼前的景致又是一變,因為四周有山谷的關係,草地的綠色還有不少,草長得特別長,總在人的膝蓋上下,數里外隱隱有一個木柵圍成的城池,有不少牧民騎著馬進進出出。

    “這就是奧馬台吉所在的格勒珠爾根城。”梁興下的苦功越來越多,蒙語也說得越來越流利,很難叫人想像在此前他當喇虎時的模樣。

    這時傳來獵狗的叫聲,一隻麅子從人們眼前的草叢裡竄過去,然後是一隻獵狗,那麅子身上還帶著箭,越跑越慢,在眾人眼前跑了一陣後,獵狗猛撲過去,一口將那麅子咬住。

    這時獵人騎馬跑過來,各人發覺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孩,身上的皮襖子顯得有些大,他策馬跑過去,身手敏捷的跳下馬來,然後掐著獵狗的脖子喝令這狗鬆嘴,那狗嗚咽著抗議,過了好半天才鬆開嘴。

    “有趣,有趣。”常威看得咧著嘴,說道:“用獵狗打獵真是好玩。”

    常威又向張瀚道:“瀚哥,這草原上真是有趣的很。”

    這時那小獵人已經把麅子從狗嘴上拿下,放在馬鞍一側,聽到常威的話便是用漢語道:“冬天三個月不得出門,尿尿都凍得全身冷透了,雪比膝蓋深還得去給牛羊餵幹草,那時你便不說有趣了。”

    眾人這時仔細看這小孩長相,眉目清秀,舉止從容,漢語也不像後學的,常威看著他道:“你是漢人?”

    “嗯。”

    “那為何在此?”

    “我爹帶我來的,別問我。”

    這小子脾氣倒是倔強,好在又有一隊獵人過來,眾人仔細看過去,果然都是漢人模樣。

    “韃子台吉只要給他不停的繳毛皮和牛羊,總會叫我們活下去。”

    “生於遼不如死於胡。”另一個漢人道:“寧死在這裡,我們也不願回遼東了。”

    各人互相攀談,這些人居住在一個村落之中,開墾了一些地,平時也放牧射獵,與蒙古人已經沒有太大差別。

    這時張瀚才知道,嫩江科爾沁到阿魯科爾沁,再到福餘衛舊地和女真各部地界,從遼東都司逃亡出來的漢人很多,甚至有的流亡到更北地方去居住,這些漢人有的生存下來,有的死於饑寒交迫,遼東和蒙古的冬天不是說笑的,零下幾十度的天氣連續十幾天的大風雪,很容易便是將出邊墻外的漢人給凍餓而死,就算這樣,這些生存下來的也是從不後悔。

    “你們不知道我們遼東軍戶的苦楚……”

    一個四十來歲的漢民,鬚髮皆白,這個年紀背就駝的厲害,但眼神中還有不少輕鬆之色,他望著張瀚道:“現在最少我們憑自己辛苦就能活下去,在金州時,上有總旗,百戶,指揮,層層盤剝,種田已經苦極了,還要到海邊煮鹽,我家世代都有把眼熬壞了的,千辛萬苦逃到這裡,真真是死也不會回大明那裡去了。”

    一個壯實漢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罵道:“那狗朝廷,狗皇帝,狗官,都死了才好。”

    各人一時默然,梁興等人都是面面相覷,他們做的也是違法犯禁的事,但心中倒從來沒有這般激憤,而眼前這些漢民卻是恨透了大明了。

    常威這時向張瀚悄聲道:“這是剛剛那小子的爹,那小子的娘叫一個千戶強奪了去,為著這事告狀,把祖上傳下的地也被指揮使給弄走了,官司還打輸了,他爹夜裡翻進那指揮家的院子,先殺了指揮,又殺了他娘,然後帶著他逃到邊墻外頭……”

    朵兒聞言道:“若是我也這般做,不這樣還算個男人麽。”

    王平安唏噓道:“在京裡也有太監和勛貴之家橫行,但總不能這般過份,沒想到遼東居然是這般黑法。”

    各人離開這個叫王家台子的漢人小村落時,心情都是異常低落。

    傍晚時分,所有人抵達格勒珠爾根城。

    所謂城不過是大型的木柵圍成的柵城,方圓三四里大,與內地的一個小縣的範圍相當,而這樣已經是附近多少個部落的核心所在。

    科爾沁部落有數萬丁口,可以動員兩三千披甲騎兵,實力在遼東蒙古各部中算是中等,部落同樣也是鬆散的大小部落的聯盟,現在的部長是奧巴台吉。

    先頭的領路騎兵早就馳入城中,張瀚等人進入不久就有一群小台吉迎了上來。

    “這是莽古思台吉,這是額爾額齊台吉,這是密塞台吉,這是拜音代台吉,這是……”

    奧巴的台吉府邸中,從內到外,足足站了有過百個台吉之多,張瀚一路走過來,聽著介紹,覺得眼花頭昏,根本就記不下來這麽許多。

    論起台吉數量,左翼蒙古這裡遠在右翼之上。

    奧巴本人除了是科爾沁的台吉,還是察哈爾這個大部的濟農,地位遠在普通的台吉之上。

    “在下見過濟農。”

    張瀚已經學了蒙古禮節,撫掌在胸,彎腰躬身。

    奧巴沒有如卜石兔那樣與他行抱見禮,這個台吉眼神銳利,神色倨傲,而眉宇間似有重重隱憂。

    “請坐吧,”奧巴道:“遠來辛苦,你的事我們都聽說了,日後果有商隊前來,我們自會照顧,不必擔心。”

    寥寥數語,竟是就將張瀚的事說完了一樣,奧巴眉頭緊鎖,看來有不小的煩心事情。

    張瀚依言找地方坐下,這裡說是府邸其實也甚是簡陋,不要說不能和大明那邊的勛貴的府邸相比,就是普通的富戶也比不了,相比青城的富麗豪華,左翼蒙古這裡確實寒酸很多。

    “在下庫爾纏,見過張東主。”

    張瀚剛坐下,便是有人操著流利的漢話向他致意。

    張瀚一怔,扭頭一看,對方便是微笑起來。

    此人面白無鬚,眉目疏朗,兩眼爍爍有神,臉上是和善友好的微笑,牙齒也較為細白,一看便知道是養尊處優的上層人物。

    而庫爾纏頭上削剃的精光,整個腦袋四分之三是剃光了的,只有腦後留著一小撮頭髮,十分纖細,張瀚看了就明白,這是標準的金錢鼠尾,辮子可以從銅錢的中孔穿過,這樣才是合式的女真髮型。

    張瀚下意識的報以回笑,而心中的複雜情緒,真是難以形容!

    他沒有想到,在這裡就遇到了女真人,而且,很明顯對方也收到了自己早前放出的訊息,已經知道了自己這個人。

    留著細細一撮辮髮的女真人,縱使張瀚向來不太關注歷史,對這副形象也太熟悉了。

    屠殺,文明毀滅,喪權辱國,寧贈友邦不與家奴,這些詞語,不可遏止的迸發一樣的湧到張瀚的腦袋裡頭來。

    一瞬間,他的情緒變得無比複雜。

    在庫爾纏身側四周有十來個隨員,俱是穿著厚實的箭袍,身上背著弓箭,腰間佩刀或劍,也有人扶著鐵槍長刀一類的長兵器,蒙古人禮儀粗疏,這議事的地方十分闊大,坐著過百人也不甚擠,各人都帶著兵器,這些女真人也不算扎眼。

    張瀚注意到這些女真人兩眼中泛著冷漠殘忍的光芒,這群人在打量著那些蒙古人,也打量著張瀚等人,不論是看何人都是帶著警惕之意,在這些女真人眼中,張瀚和蒙古人仿佛都是死物一般。

    這些人都身形異常的壯碩,肩膀寬得嚇人,身形微微扭動時也顯得靈活無比,兩手闊大,指節布滿粗厚的繭子,兩腿稍微也有些羅圈,所有一切細節都是常年的騎射生涯演化出來。

    在眾多的蒙古人中,這些女真人也顯得更加兇殘強悍,氣勢更勝一籌。

    張瀚不知道是這些女真人真的無比強悍,還是自己先入為主,不過總的來說,他也算身經百戰,廝殺過次,眼前這些女真漢子確實給他極大的壓迫感,這是經歷過戰場廝殺的人才會有的敏銳直覺,眼前這幫人,確實無比危險。

    在庫爾纏右手側有一個胖大女真人,看起來也是壯碩無比,身後一張步弓十分長大,力道定然不弱,這人是個大胖臉,鬍鬚也不茂盛,兩眼不大,眼神中透著精明,見張瀚打量自己,那個胖大女真人微微一笑,輕輕一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張瀚點頭回禮,回頭聽那群蒙古人議事。

    事情很簡單,紮魯特部的色本台吉在庫兒纏等女真使者到來前就與後金國暗中有聯絡,月前努爾哈赤派遣使節送衣物毛料等物給色本台吉,途中遇到巴林左翼台吉昂安,女真使者的財物被搶走,物品和信件落在巴林部手中,色本台吉怕林丹汗追責,慌亂之下帶著自己的幾百部民和財物逃到格勒珠爾根城,請奧巴台吉庇護於他。

    站在人群中間一臉倒黴像的便是色本台吉,他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向奧巴台吉,也請其餘的眾多台吉幫自己說話。

    奧巴也是一臉為難,他已經收到信,弘吉刺的齊賽諾顏派了部下領騎兵前來追趕色本,人馬可能很快就趕到。

    而自己帳中也有女真使者,直接回絕奧巴不敢,幫助色本又直接面臨林丹汗的壓力,這使他感覺左右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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