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23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0-28 09:47
第一百三十九章 借兵


    在場的台吉們大多也是一樣的感覺,在努爾哈赤起兵之後,林丹汗已經在籌備與後金開戰,很多與後金鄰近的部落都有相當的壓力,在科爾沁這裡已經與後金開戰幾次,最著名的一次就是九部聯軍一起攻向後金,結果被打得潰不成軍。打仗打不贏,這幾年來後金方面又刻意與科爾沁這邊展開聯姻攻勢,努爾哈赤本人迎娶了紮魯特部的明安台吉女兒為妃,三貝勒莽古爾泰迎娶鐘嫩台吉女兒,四貝勒皇太極娶莽古思台吉的女兒,第十子德格類娶額爾濟格台吉的女兒,在後金的武力威脅和聯姻雙重攻勢下,科爾沁部落已經向後金方面傾斜,而林丹汗又是蒙古人的大汗,這使得他們左右為難。

    奧巴為難了半天,才慢吞吞的道:“我向北邊方向選擇一處牧場,色本你直接帶著部眾前去安身,我會向大汗求情,請他原諒於你,別的事我們慢慢商議好了再說。”

    他又扭頭向庫爾纏道:“威脅在側,還請使者不要生氣。”

    張瀚在心裡直嘆氣,這奧巴首鼠兩端,一邊是後金對科爾沁草場和牧民的直接威脅,一邊是大而無當的林丹汗,奧巴這個科爾沁的首腦卻是沒有一個切實的決定,還在這裡想兩邊討好,這樣的人也是大台吉,怪不得蒙古人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庫爾纏呵呵一笑,用蒙語客氣了幾句,接著就起身告辭而出。

    這些女真人倒很堅決,既然蒙古的台吉們畏懼林丹汗,他們只得選擇離場。

    張瀚也告辭出來,科爾沁這裡亂成一團麻,奧巴等人根本無暇顧及到商道合作的事情,暫時只能退出來。

    奧巴也沒有挽留,他知道這個明國商人不簡單,不過他還要多想一想。

    奧巴也知道張瀚一路東行前來的情形,張瀚沿著各部落送上重禮,打動部落台吉只是做生意的第一步,這一步叫這張瀚走對了,也走順了。

    奧巴其實也較為看中張瀚,畢竟一路上幾個大汗接見也不是虛的,就衝這一點張瀚這明國少年就不簡單,聽說在卜石兔汗那裡,張瀚的影響力直抵最上層,那木兒台吉也派了多個使者往各部打招呼,說這明國商人是他這個五路台吉的貴客,若不是有右翼蒙古的力保舉薦,張瀚又哪裡能一路順利抵達科爾沁,並且在一路上受到各個大汗和台吉的尊敬和厚待。

    眼前這少年,看著連二十也沒到!

    張瀚的居處安排在木柵城的內城西南角,從這裡出去半里多地還有一道木柵墻,那裡便是外城,外城四周還有一道木柵墻,出墻後才是城池之外。

    整個木城範圍方圓不到五里,以木柵為城也就只是和內地的縣城差不多大小。

    隔幾百步會有一個箭樓之類的防禦設施,有一些披甲兵在箭樓上下巡行,最近科爾沁這裡氣氛有些緊張,張瀚看到這些甲兵的神色都有些凝重。

    慣例有的宴會這一次也取消了,常威和梁興等人反而覺得輕鬆,所有的宴會都是大同小異,馬奶酒,歌舞,烤羊肉,煮羊肉,這一路過來確實膩味的很了。

    入夜後大家都是早早歇息,梁興負責安排值夜。

    盡管住在蒙古人的內城,不怕馬賊或是狼群,梁興還是堅持輪值,他找來幾輛蒙古人用的小車,卸下挽馬,車身排在各人住的屋子之外,隱隱形成了一個三角形。

    如果異變突起,依靠這樣的布置,過百甲兵的衝擊都不一定奏效。

    起更之後,張瀚的房中還亮著燈火,他有一些隱隱的煩憂。

    過白城時,林丹汗的態度十分冷漠,完全不把張瀚和商道當一回事。

    張瀚對這個大汗有一些了解,正統的蒙古大汗身份,黃金家族出身,對蒙古有一種使命感,當努爾哈赤冒起之後,別的蒙古貴族沒有太大的警惕,林丹汗卻是一直與努爾哈赤這個天命汗死磕到底,打不過歸打不過,但林丹汗在防範後金勢力兼併蒙古部落的努力上還是可圈可點的。

    事實上蒙古人與大明對峙二百多年,結果最終被女真人統合在戰旗之下,然後編成各旗統治,在滿清的二百多年中,清朝統治者用和親聯姻加上推行喇嘛教,再加上定期減丁等各種辦法,成功的使蒙古人雌伏在滿清的統治之下。

    對漢人來說亡給滿清是亡天下,對蒙古人來說,其實也好不到哪兒去,清朝皇帝成為蒙古共主大汗,這個地位一直到清帝遜位才結束。

    林丹汗的敵意不是張瀚給金銀就能解決的,他並不傻,張瀚的商道從西到東,涵蓋所有的蒙古部落,這還不足,仍然繼續東行,顯然最終的目標是在遼東。

    遼東這幾年多事,用兵頗多,兵事首重的是錢糧,錢是朝廷的事,糧食等軍需物品卻是商家可以左右逢源之處,林丹汗可能也明白這一點。

    張瀚隱隱覺得林丹汗或是炒花這樣的大台吉都有更高一層的考慮,但這個層面是軍國大事的曲劃,他暫且還涉及不到這個層面上頭。

    眼前的事或許可以輕鬆揭過,也可能會使自己這一群人陷入危險之中,張瀚有些感覺,科爾沁的冷淡背後也有一些東西,自己等人被安排的住處地方在內地偏僻地方,外圍把守甲兵甚多,這使張瀚感覺到一股危機感。

    “今夜過後,明早就起行動身,就不知道那個庫爾纏是不是也有這個打算……”張瀚在燈火之下踱著步,做著決斷。

    ……

    在內城中心地帶,奧巴的住處也是燈火通明。

    林丹汗派出來的使臣蒙額岱領著自己所部的甲兵趕到,他不是來捕拿色本,林丹汗的諭令中原諒了色本這個台吉,叫他斷絕和後金的聯絡,立刻率部眾返回自己的牧場,日後將功贖罪就可。

    色本原本嚇得不輕,得到諭令後鬆了口氣,已經決定連夜出城,在城外紮下氈包過夜,然後明天就折返回自己的原駐地。

    也就幾個月後,林丹汗派出齊賽和色本等諸多台吉,領甲兵和牧民加起來一萬人去援救明朝的遼東重鎮沈陽,結果沈陽已經被後金攻克,齊賽和色本等人全軍覆沒,齊賽和色本等人全部被俘,仗打得一團糟,後來林丹汗派使臣令努爾哈赤放人,努爾哈赤當然理也不理,齊賽和色本等人的部落出了大量牛羊把他們贖回來,這事令林丹汗大失顏面,努爾哈赤的強硬和軍隊的戰鬥力令蒙古貴族們懾服,林丹汗的紙老虎一面又充份暴露,做事孟浪失當,又虛弱無力,結果打那之後嫩江科爾沁就徹底歸附後金,然後是內喀爾喀被擊敗,再下來是察哈爾的附屬部落,如巴林部,然後是奈曼和敖漢,到那時林丹汗眾叛親離,他又選擇了往西去搶土默特和哈喇慎的地盤,趕走了卜石兔,弄得右翼雞飛狗跳,接著皇太極領後金兵一到,林丹汗就只有跑,到鄂爾多斯部時急病而死,留下幾萬帳的部民和自己的妃子們被皇太極全部笑納,之後皇太極成為大汗,林丹汗也就只能在地下氣得打滾了。

    這些事是發生在未來十年後,張瀚也只是記得大致的脈落,但對蒙額岱和奧巴來說,此時的他們絕難想像,林丹汗和察哈爾蒙古的潰敗就在十年之後。

    “大汗要殺那個張瀚?”

    聽到蒙額岱的話,奧巴一臉的震驚。

    “嗯。”蒙額岱道:“張瀚到白城又繼續向東,大汗就知道這個張瀚還打算和後金國合作,那個努爾哈赤其志不小,和明國還會打下去,並且對我們蒙古各部也有野心,大汗說絕不能叫這個人坐大。張瀚的能量不小,聽說身家鉅萬,如果他能一直販賣明國的資源到遼東,對我們的威脅就太大了。”

    奧巴道:“如果殺人的話,大汗有沒有考慮過會引起軒然大波?”

    蒙額岱道:“所以大汗是密令下手,我帶著五十個甲兵,你再借我一百人,他那幾十人再能打也敵不過我們半途襲擊。”

    蒙額岱又道:“聽說你這裡有後金的人,如果可能的話,我想一併解決。”

    奧巴道:“這絕無可能,人家是來走親戚的使者,明安台吉和其餘的台吉們絕不會答應,會把事情鬧大。”

    蒙額岱道:“大汗對你們和後金聯姻也頗為不滿。”

    奧巴不悅道:“此前我們和後金打仗時,大汗又沒有幫手,後來我們和解,互相聯姻,大汗此時又說不滿,不覺得太過份了嗎?”

    奧巴畢竟是濟農的身份,又是科爾沁的共主台吉,蒙額岱不好太過了,陰陰一笑,只道:“借我一百甲兵就可,別的事不必多說。”

    “好吧。”奧巴有些心疼,張瀚的事他還沒有細細考慮,只從張瀚送的重禮上就能看出這個明國人的財力,如果商道真的貫穿東西,這幾千里路就等於遍地黃金,科爾沁的牛羊和毛皮不愁無處可去,不像以前那樣,還得輾轉數千里到遼東去販賣,但為了一個商人抵抗林丹汗的密令,他也沒有這樣的膽略。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5 15:39
第一百四十章 皇太極


    送走蒙額岱,奧巴交代自己一個心腹把庫爾纏請了來。

    “使者還是盡快先離開。”奧巴大略說了一下原由,最後道:“眼下時機未到,天命汗所說之事,我們還得繼續考慮!”

    庫爾纏這一次以會親的名義前來,沒有軍國使者的身份,使團人數不多,帶的是一些後金那邊的土產物品,但私下裡和奧巴等科爾沁台吉會面多次。

    努爾哈赤表示自己一定能擊敗明軍的進襲,然後他希望能掩有遼東,在這過程中為了提防林丹汗的搗亂,他願意和科爾沁諸部會盟,大家結為盟好,一同對付林丹汗。

    奧巴原本就在猶豫,蒙額岱又給了他強大的壓力,此時他巴不得後金使團走得越早越好。

    “希望下次我再來的時候,我們能結成盟好。”

    庫爾纏沒有多說,這一次原本希望就不大,如果有機會的話,額爾德尼和希福也會來,甚至可能會派個大貝勒正式前來,大金立國後與科爾沁從敵對到現在的結親,下一步的盟好就得再等等。

    實力不夠,朋友能變成敵人,實力夠了,敵人也能變成朋友。

    回到居處後,庫爾纏到一處房舍門前,見裡頭燈還亮著,便上前親自叩門。

    “進來。”

    裡頭是有人用女真話說了一句,女真話和朝鮮話還有蒙語都是一樣,全部屬於阿爾泰語系,有很多詞彙都彼此相通,在現在的後金,相當多的部族甚至只會說蒙語,女真話主要是建州本部說的多些,也有一些鄰近長白山的部族說朝鮮語,不過人數並不多。

    庫爾纏依言進去,到屋中便是先打千行了一禮。

    屋中那人正坐在燈下看書,長高胖大的身影被燈光拉得更加胖大,庫爾纏看了一下書的封皮,語帶驚喜的道:“主子你已經能自己看漢人的書了?”

    “主子”便是假扮成隨員的四貝勒皇太極,他身形胖而高大,今年剛好二十六歲,自能行走時就開始學習騎射,白山黑水的惡劣的自然環境使得成長起來的成年男子性剛而武勇,身體素質極佳,他的精神體力都處於巔峰狀態,十幾年前他還是少年時就跟隨父兄征戰,數年前在滅除哈達等部的戰事中,皇太極屢次奇功,他的武力和指揮都是一等一的水準,在幾次戰事中還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在努爾哈赤已經成年的諸子中,除了阿巴泰之外,帶兵衝鋒廝殺的水平就當屬皇太極,比起代善和阿敏莽古爾泰等人,皇太極有其勇而更有超級的謀略,這使得他成為後金貴族中有地位的重要人物之一,在天命元年他被封為四大貝勒之一,後來又領有正白旗一旗,成為旗主貝勒,不僅有地位,也有相當強悍的個人實力。

    在幾年前,皇太極娶了科爾沁紮魯特部莽古思台吉的女兒為側福晉,與科爾沁聯合是近期後金國的最重要的國策之一,庫爾纏此行雖然成功的機會很渺茫,皇太極還是化裝成侍衛前來,期待能有不一樣的變化。

    變化他是等來了,就是自蒙古右翼遠道前來的明國商人張瀚。

    皇太極在燈下看書,其實字還多半不認識,他只是連看帶猜,要緊的是他在想著張瀚這個人……皇太極今年才二十六歲,在四大貝勒中是最年輕的一個,他早早就成了貝勒,旗主,擁有重權,有時候感覺自己太年輕壓不住陣,代善今年三十五歲,早年和褚英在十幾歲時就跟著父汗征戰各部,二十年仗打下來,資歷當然足夠,皇太極晚了那麽幾年,跟隨努爾哈赤的一些老將就不怎麽服他,皇太極手裡拿著書,腦子裡卻一直是張瀚的形象。

    二十不到的漢家少年郎模樣,在草原上也穿著漢人的衣飾,沒有改服,棉布裁剪得很合身的道袍式樣的外袍,頭上是漢人文士喜歡戴的唐巾,也就是一種有兩根垂在腦後飾帶的黑色軟帽,衣物很普通平常,只有腰間的革帶上飾著的綠玉看著不是凡品,綠幽幽的帶著水色,玉塊很大,看著不是凡品,但除了這塊玉之外,張瀚的身上再無貴重飾物,和皇太極少年時在沈陽和遼陽各地看到的漢人富商完全不同。

    除了沒有飾物外,皇太極注意到張瀚的腰間還有幾個牛皮製成的小包,裡頭鼓鼓囊囊的放著東西,皇太極坐的離張瀚很近,他隱約聞到了硫磺的味道。

    明軍的火銃手也不會隨身帶著這些物事,皇太極隱隱覺得,張瀚能夠一路順利抵達此處,恐怕沒有表面上的那麽簡單。

    張瀚的隨員也是一樣剽悍,顯露著桀驁與勇武混雜的色彩,有幾個眼露精明,舉止從容,但眼神中一直透著警惕,盯著對面的蒙古人不放,對他們這群女真人也有防範的感覺。

    這樣的人,在皇太極的大金國也不多見,只有那些身經百戰的擺牙喇和大將們才有這樣的氣息顯露出來。

    庫爾纏這一次出來,隨員除了幾個筆貼式之外,多半都是兩黃旗的擺牙喇,張瀚的那幾個隨員顯露的氣息居然不比擺牙喇差多少,這叫皇太極十分驚異。

    擺牙喇是旗主貴族們的護衛,也是戰時的銳兵,身披三甲,斬陣奪旗,頭腦要十分清楚,武力要遠超普通士兵才能當擺牙喇,武藝是在戰場立身的基礎,除了武藝還得有頭腦,不然的話光有勇敢和武藝的人早就死了,成不了擺牙喇。

    一個少年商人,麾下居然有一群堪比擺牙喇的護衛,想想也是有趣的很。

    張瀚本人的氣質,皇太極有些把握不住。

    看不出少年人的青澀,只有成熟男子的從容不迫,還有眼中的自信,在受到奧巴冷落後,也瞧不出什麽慌亂,照舊落落大方,一直到蒙古人肅客之後才從容離開,加上隨身的硫磺,很容易叫皇太極得出這是個性格冷硬膽大包天追逐利潤的亡命商人的形象。

    但又不止如此,張瀚身上還有一些他看不明白的東西,特別是張瀚看向他們的眼神,有一點高興,也有一點欲望達成後的放鬆,但皇太極似乎還感覺到了一絲敵意,只是這敵意十分的不明顯,叫他有些把握不清,他弄不清是自己的錯覺還是張瀚這個商人確實在一瞬間顯露了出來。

    “在這裡不要叫主子。”皇太極溫和的一笑,將手中的書放了下去。

    他看的是三國演義,帶插畫的,講的均是行軍布陣的事,皇太極知道有很多誇大不實的地方,但也有不少精采的戰例。

    盡管很多女真人嘲諷著漢人的懦弱,但皇太極和大小貝勒們都十分清楚的明白,八旗的軍制和戰法是師承何人。

    後金的八旗軍是努爾哈赤一手創立,努爾哈赤的師傅正是大明的遼東總兵,一時名帥李成梁。努爾哈赤是一個好徒弟,跟著李成梁學習多年後掌握了練兵和陣戰之法,加上編旗組織超出其餘女真部落鬆散的組織結構,搶掠戰利品後分配公平,刺激了人們嗜血好戰,多年征戰後,八旗兵已經超過了當年的師傅,已經成為本時空東亞的最強的軍事集團。

    師承和學習漢人沒有什麽不光采的,學的越多,戰勝漢人的可能就越大。

    “是……”庫爾纏應了聲,接下來小聲的將剛剛的事和盤托出。

    “這真是件奇事。”皇太極波瀾不驚的道:“這些蒙古人還真是有趣啊。”

    庫爾纏道:“我們要不要知會那張瀚一聲?他適才在席間向我致意過,事先也請紮魯特部的人說過,他想同我們做生意。”

    “汗阿瑪已經要和明國大打,明國也不會放過我們,馬市是不指望了。”皇太極沉吟著道:“不過靠人說什麽也不如靠自己,打下沈陽和遼陽,盡得遼東之地,屯田養馬盡數夠了。以前我們靠著馬市和撫賞積累了大量財物,明國人把無用的東珠和人參當成寶貝,用糧食和牛馬來換這些物事,使我們能養育族人,打造兵馬,蓄養戰馬,最終混一女真,所以商道只是略通有無,他們想要我們的物事,我們也要軍需的物品,但絕不能將這事看的太重,一切仰賴他人,最終吃虧的還是自己。”

    若張瀚在此,聽得皇太極的這一番話,恐怕對這個已經很高看一眼的歷史人物,還會再次刷新一下認識。

    一個蠻荒之地長起來的虜酋之子,見地居然是如此不凡,認識事物如此清楚,當世的大明,不要說萬曆天子或林丹汗,就算那些飽讀詩書,滿口聖人之教的大明的讀書人們,恐怕也說不出這樣飽含樸素道理的話出來。

    “不過……”皇太極話鋒一轉,說道:“若有商道來補我們的不足,終究是一件好事情。”

    庫爾纏道:“那我去知會他一下?”

    “暫且不急。”皇太極道:“他們是要在途中突襲,張瀚也往我大金國方向去,途中會有交會的時機,到時候看,他若一點警覺和決斷沒有,那也就不必管他了。正如我說,凡事靠著別人靠不住,我能救他一次,若往後還有這般麻煩又怎辦,我大金又不能幫他去打通這幾千里的路途,終究還得是靠他自己。”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5 16:08
第一百四十一章 途中


    天明後張瀚發覺後金使團已經離開,可能是天還沒亮時就走了,蒙古人照舊是一臉凝重,木城裡一片混亂,張瀚求見奧巴說明離開之意,奧巴倒是爽快的同意了,然後決定派出一隊騎兵護送張瀚的商隊前往女真地界。

    從科爾沁到赫圖阿拉,只能先一直往西南方向,進入原本烏拉部的地盤後,再順著烏拉河南下,再進入蘇子河流域,便是赫圖阿拉所在。

    這些地方已經是由後金攻占,地方上設牛錄備禦用來守備,近來女真海西四部中僅存的葉赫部動作頻繁,經常越界侵襲,明軍也在集結重兵,並且兵馬逐漸由遼西向遼東調動,在開原到清河堡再到撫順關這一條大明遼東的邊墻線上,重兵雲集,枕戈以待,局勢十分緊張。

    在蒙古人準備的時候,張瀚和梁興等人早就準備完畢,看著外城中一百多蒙古騎兵在套鞍和檢查馬掌。

    看了一陣,趙家兄弟和朵兒等人對了個眼色,接著又與梁興竊竊私語了片刻。

    梁興走到張瀚近前,冷笑道:“這些韃子真是有趣,來回一千多里路程,不多備水囊和乾糧,也不多帶帳篷被褥,在那裡只顧檢視兵器和弓箭,朵兒他們說,這幫傢伙多半意圖不善。”

    皇太極估計張瀚在途中能看出異樣,這一點他倒是真心低估了張瀚和他的隨員。

    從張家口到青城,再到哈喇慎,喀喇沁,喀爾喀,巴林,阿魯科爾沁,嫩江科爾沁,這一路四千里之遙,光是遭遇的馬賊就有十幾股,各蒙古部落也不是鐵板一塊,不乏對張瀚等人抱有敵意或是覬覦他們隨行財貨的大小台吉們,這一路過來,縱是菜鳥也成了老手,何況朵兒和李從業等人原本也是邊軍中的老手。

    張瀚皺眉看著那夥人,蒙古人有一百多人,而且全部是甲騎,張瀚等人將車馬放在巴林部那邊,如果途中對方突然動手,暴起發難,沒有車陣的話,自己這邊就算能拼贏,恐怕人也死的差不多了。

    “你覺得他們會在何處動手?”

    “我覺得應該是伊單河那邊。”

    “朵兒他們呢?”

    “他們地理不熟,不過和他們說了之後,也是覺得應該在那裡。”

    張瀚手頭有從京師渠道購來的遼東地圖,出發前就帶在手頭,明軍在遼東與女真各部和蒙古諸部打了二百來年,加上原本奴兒干都司的地盤一直到極北之地,連庫頁島都有簡略的地圖,何況邊墻附近,在這方面,遼東這裡比薊鎮和山西那邊要強的多。

    這地圖也是要修正和補充,王安平和梁興等人一路走一路測繪,盡量補充一些明顯的山川地理走勢。

    從科爾沁這邊往烏拉部,中間的最明顯的分界線就是伊單河,過了伊單河就是松花江支流和烏拉河,那裡便是現在的後金國的地界。

    如果動手太早,暴露此事的風險太大,張瀚等人畢竟是卜石兔大汗和那木兒台吉力保過的,消息走漏,會在蒙古內部引起軒然大波,從土默特到喀喇沁各部都會對科爾沁十分不滿,甚至會是彼此敵對,為了一個漢商的性命,這樣做未免有些不值。

    伊單河正是中間地帶,地廣人稀,除了一些零星的放牧者和捕魚的魚皮韃子外,幾乎沒有像樣的女真人城寨或是蒙古人聚集的牧場,在那裡動手自是最佳的選擇。

    這時蒙古人終於準備好了,有幾個甲騎策馬過來,大聲招呼著張瀚等人起行上道,張瀚不露聲色,也不准朵兒等人顯露出痕跡,他們一行人策馬在前,蒙古人在中間和後面,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穿出這座木城,踏過牧場裡星羅棋布的氈包,看著畜欄裡成群的牛羊和馬匹,漸漸的提起馬速,馬蹄在鬆軟的黃色草皮上踩踏著,漸漸的速度提起來,奔馳到近午時分時,科爾沁的牧場已經被遠遠甩在身後了。

    第二天傍晚時,距離伊單河還有半天的路程。

    現在的景色已經是明顯的以森林平原與河流交雜的地帶了,純粹的大片草原已經不復存在,到處都是未開墾的肥沃的黑土地,這裡後世是吉林省的地盤,在大明國初,這裡曾經是奴兒干都司的地界,在張瀚手中的大明地圖上,這裡曾經是卜刺罕衛的地界,在他們身後,則是泰寧衛的舊地,在國初時,泰寧福餘朵顏三衛占據了廣袤的地盤,並且服從明朝鎮邊藩王的調動,著名的靖難之役時,三衛騎兵在駐守大寧的寧王調派下接受燕王朱棣的指揮,為朱棣擊敗南軍,最終獲得皇位立下了汗馬功勞。也正因如此,朱棣後來主動棄守大寧,將數百里方圓土地交給了蒙古人,後果便是遼東失控,三衛坐大,勢力膨脹,接下來奴兒干都司這方圓幾百萬公里的土地和幾百個都司衛所都被迫棄守,盡管在國初時這裡的所謂都督和指揮們也都是夷人,只以封貢的形式承認大明的統治。

    天黑前,眾人在一個衛所的舊趾停了下來。

    這裡可能是二百多年前明軍經略奴兒干都司時的舊地,衛所有幾排夯土而築成的房舍,有一個不大的場地,現在已經長滿衰草,房屋的墻壁還在,屋頂早就朽爛的不知去向,還有幾間房子上搭著木製的房樑,不過也朽爛不堪了。

    張瀚站在這衰草叢生的校場上,看著身後那幾排衰敗不堪的房屋,耳朵裡似乎有金鼓聲和人的操練聲,喊叫聲,馬的嘶鳴聲。

    在二百多年前,大明應運而生,持竹竿的漢人們奮勇而起,從南至北,以手中簡陋的武器對抗曾經橫行歐亞的蒙古鐵騎,並且最終將外來的強盜逐出了自己的家鄉,不僅如此,他們還追亡逐北,攻占和林,一直打到捕魚兒海,往南直入當時很少有漢人居住的雲南,徹底安定了南疆,在遼東,他們除了恢復漢唐故地外,大明王師還繼續向北,在修築了沈陽和遼陽等堅城,又修築了邊墻之後,在北方再設立了幾百個都司衛所,遼東以廣寧,大寧,遼陽,沈陽為核心,支撐著邊墻防線,外則修多重貢道,內則在邊墻內立衛所屯田,遼東之地,終歸漢人之手。

    “奴兒干都司,可惜了……”

    張瀚回過神來,還是情不自禁的喃喃自語了一句。

    整個奴兒干都司,有近半土地後來成為吉林和黑江龍兩省,而有一半的土地永遠留在了國門之外。

    不凍港和出海口,大量的林地和礦產資源……

    張瀚又是自失一笑,感覺自己情緒上出了問題。

    早前他看到那一群女真人時,感覺自己應該欣喜。

    東行數千里,無非就是搶在晉商群起走私之前,建立起一條穩固的往遼東的走私商道。這是未來二十年最大的財源,抓住這條商道,身家千萬自不必提,擁有的隱性的政治投資的保障比家財更重要。

    可當他親眼看到那一撮金錢鼠尾和灰乎乎的箭袍時,想到未來三百年中國人被迫留這樣的髮型和衣著,被扼殺性靈,然後落後整整百年,挨打百年,想到那些事時,盡管張瀚一直告誡自己要遠離政治之外,當一個純粹的逐利的商人,可無論如何,他真的高興不起來。

    甚至,他感覺自己對那一群女真人有隱含的敵意,怎麽也壓不下去。

    這一點很要命,張瀚再次提醒著自己。

    梁興這時過來問道:“東主,蒙古人問咱們住哪兒?”

    張瀚道:“我們住河邊,洗涮用水方便,他們住哪兒隨便。”

    各人開始準備安頓下來,太陽雖然還在半山腰,但不到半個時辰就會天黑,各人先借著亮光在涮洗戰馬,餵戰馬穀物豆料,有人在地上撿拾著柴火,在這地廣人稀的林木平原地帶,簡直遍地都是枯枝,很輕易的就能撿上一大群。

    常威和李從業幾個人拿著釣鉤,連魚桿也不要,幾人一字排開,脫了鞋子,站在齊膝深的河水裡開始釣魚,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常威歡笑著提上魚線來,一條碩大的白魚在空中歡騰的縱來扭去,各人看著都是笑將起來。

    蒙古人遠遠看了,扭頭就走,他們敬畏草原上大大小小的海子,一生也不洗回澡,身上的羊騷味大得嚇死人,騷韃子一說也不是漢人純粹的瞎說,不靠水當然不捕魚,當然也就不吃魚,他們寧願喝馬奶吃乾牛肉。

    常威等人不一會就釣上十幾條魚,洗剝乾凈了放在鍋中煮著,不一會鮮味就在半空中飄蕩開來。

    張瀚等人席地坐著,鍋裡還熱著乾糧,是曬乾的米飯或乾饃混在一起,加上腌肉的肉片,加一點鹽,就著魚湯吃,無比鮮美。

    各人對打獵烤肉已經失去了興趣,這一路行來,烤肉吃了上百回,再喜歡的人也是感覺膩味的很了。

    這時傳來馬蹄聲響,各人都猛然站了起來。

    這裡是科爾沁和女真的交界,除了少數在河上捕魚的韃子外幾無人蹤,可能走上幾十里地也看不到一個人影,這時傳來馬蹄聲響,自是叫人格外警惕。

    隔著百十步的蒙古人那邊也是一通亂,他們將屋子收拾了一下,一部份人住外面,一部份人躺在屋裡,剛剛躺下或是坐下,此時都趕緊站起來,有人忙著去牽馬,也有人將弓箭取在手中。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5 16:25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訪


    “莫要誤會,”暮色中來人遠遠的叫喊道:“是不是科爾沁的兄弟和明國的張東主?”

    張瀚叫道:“是我。”

    “張東主,我是庫爾纏。”

    來人用蒙話說話,兩邊的人都聽得很清楚,不過拿著弓箭的人並沒有放鬆警惕,仍然將弓箭拿在手中。

    飛騎而來的只有五六個人,看到人數後,所有人都放鬆下來。

    庫爾纏一臉微笑,身後跟著幾個穿青色箭袍的隨員,各人都戴著暖帽,帽頂結著紅纓,張瀚看到那個胖大女真人也在隊伍之中。

    庫爾纏道:“張東主,我們在路上有些事耽擱了,算算時間你們應該到河畔,沿著河邊找你們,果然還是見到了。”

    張瀚笑道:“不知道找我們何事?”

    此行庫爾纏表示要先行一步,回大金國稟報汗王張瀚一行將至遼東的消息,有這個藉口,女真人們早早動身就有了充足的理由,張瀚有些不解他們又回來做什麽。

    庫爾纏道:“晌午時我們遇到了一夥魚皮韃子,他們有二三百丁,我們和他們起了衝突,殺了幾十人,想想怕他們在這裡肆意報復,如果傷害了張東主就不好了,所以回來巡查一遍,沒有異常也便放心了。”

    魚皮韃子其實並不算是女真人,不少部族和女真人語言都不通,雙方語系相當,但差之毫厘就失之千里,共同語反而是蒙語。

    當時的奴兒干都司故地民族其實很多,大大小小好幾十個,不過後來多半被統一稱為生女真,從努爾哈赤到皇太極,這爺兒倆一直在向北擴張,到順治年間時,北方大塊的地域被後金所占,那些生活在林間和松花江黑龍江兩岸捕魚打獵為生的“野人”也被大量的俘虜到遼東,然後這些丁口被直接編入八旗。

    女真人們沒有下馬,庫爾纏和張瀚寒暄了幾句,沒有多說什麽,一行人直接又打馬返回。

    蒙古人派人過來看了一下情況,張瀚等人都表示沒有什麽異常。

    派來的人很快回到駐地,蒙額岱迎了上來,問了幾句後臉色變得陰晴不定。

    女真人駐地看來不遠,他有些拿不定主意,晚上突襲張瀚等人之後,要不要趁著夜色趕路,把那群蒙古人也端了。

    若眼前這一百多人全部是他的部下,定然是選擇兩股全滅,這樣回到白城後定然會得到林丹汗的誇贊和獎賞,蒙額岱不是台吉或領鄂托克,他的一切都來自林丹汗,他希望能獲得林丹汗的賞識。

    誘惑在蒙額岱心底徘徊著,最終他還是放棄了。

    女真人不多,一共可能不到二十人,但自己的部下也不多,一百三十多騎兵只有五十多人是他的部下,剩下的是奧巴台吉派來的人。

    殺張瀚這些人會執行命令,如果再要求他們去殺女真人,以科爾沁現在對女真人的畏懼和兩邊的姻親關係,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

    吃完飯之後,每人都感覺有些懶懶的,各人的馬匹都照料好了,也搭好了帳篷,臨河的地方水氣很重,好在帳篷裡都有厚實的被褥,朵兒仰望天空,看到一輪彎月在東面慢慢上來,確定今夜會是一個月色皎潔明亮的好日子,絕不會在半夜時降下暴雪,叫大家第二天在雪地裡跋涉前行。

    現在的天已經越來越冷,快到十一月了,這個時候的關內都是深冬,隔一陣就會降一場雪,關外更是苦寒之地,張瀚他們一路行來已經遭遇了兩場暴風雪,好在近來這十幾天天氣都是晴好,積雪化光了,眼前都是蕭疏的林地和尚沒有冰凍的河流。

    不少人的手都凍紫了,常威和王安平幾人手上都生了凍瘡,他們一個是山西人,一個是京師人,但都抵敵不過此時東北大地上的嚴寒,張瀚在新平堡長大,冬天見識過零下四十度左右的天氣,遼東和草原上的酷寒倒也沒有怎麽著他,只是所有人都害怕連綿不斷的降雪,如果下幾天暴雪,道路上的積雪可能有半人多深,那個時候只能有人在前頭劈開雪地,牽著馬匹行前,腳下也得綁上雪橇或穿著雪鞋才能走路……這些事在喀爾喀部做客時那些蒙古人就教給他們,並且叫他們做好準備了。

    “運氣不壞。”

    朵兒說話後張瀚微笑著看向眾人,這一夥人跟著他這麽久,大家的情份越來越深,彼此間變得十分契合。

    如果說在此之前他和大家就是東主和夥計的關係,那麽現在還得加上一層戰友關係在身上了。

    只有並肩做戰,共歷生死,一共在最堅難最危險的地方一起作戰過的人們才能明白,張瀚和眼前這一群夥伴們現在彼此間的信任與情感。

    甚至可以說,這一群人對彼此的信任就是將後背交給對方,而這種信任,哪怕就算是最親的家人也未必能夠得到。

    戰友必能護住自己的後背,除非他在此前已經倒下。

    “朵兒和李從業,你們倆跟著我,我們到下游看看渡河的河口。”

    月色已經十分清亮明顯,剛剛太陽下山月亮未起時的深沉夜色被清輝驅走,借著星光和皎潔明亮的月色,加上河水的反光,在這條清流而寬廣河流的兩岸,人們可以不借助火把便輕鬆的策馬趕路。

    張瀚的馬匹餵過了料,涮洗過了,又休息過這麽久時間,戰馬對入夜前的這一次愜意的遠行感到興奮,馬蹄翻飛,沿著河岸快速的奔跑,馬匹不停的打著響鼻,驚起了河邊林中的一群群飛鳥。

    ……

    不遠處的女真營地中,中間地帶還燃燒著篝火,四周有人影隱隱站立著,手中拿著弓箭在戒備。

    今天庫爾纏對自己的目的撒了謊,但細節上倒是完全的真實,女真人在抵達河岸時正好遇到一群在河邊生活的魚皮韃子們搬遷部落,雙方都沒有給對方說話的機會,兩邊直接用弓箭對話,魚皮韃子們射術比起女真人來絲毫不差,人數又多,但最終以慘敗告終……他們只會射箭,沒有戰術,也沒有甲胄,而女真人這兩樣都有,分隊而射,搶占有利地形,製造聲勢,另外身披堅甲,二十人不到打跑了近三百丁的魚皮韃子,事後每個擺牙喇身上都拔下不少箭矢來,只是皮肉傷一類的輕傷,沒有人重傷,更不必提喪命。

    這幾年來,後金勢力開始從傳統的海西四部往北延伸,他們對索倫部和鄂倫春等漁獵民族的丁口尤其感興趣,在整個努爾哈赤到皇太極的統治時期,靠著對這些部落的掠丁政策補充了過萬丁口到八旗,要知道此時的女真各部所有的旗丁才六萬五千人,補充的這些生女真有效的支持了後金對大明的戰爭,而這種掠丁政策毫無疑問是殘暴而血腥的,兩邊見面就打也已經成了常態,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皇太極盤膝坐在帳篷裡,庫爾纏坐在他對面,兩人都沒有睡意,皇太極此時正處於他的黃金年齡,精神體力都是極佳,在他膝前放著一張碩大的長弓,弓力足有三十五個力,屬於一般壯年男子都拉不開的硬弓,更不要說去使用它,但皇太極用這弓十分稱手,他剛能站就學著開弓,還不能上馬時就打了過百的獵物,常年的獵人生涯加上飲食習慣使得他力大無比,他身形胖大,但還遠不是十幾年後的那種肥碩身材,此時的皇太極身上更多的是健碩的肌肉,他的眼神也是十分明亮精神,坐在他對面的庫爾纏就顯得十分文弱,事實上女真人中的巴克什都算是異類,和希福還有額爾德尼一樣,庫爾纏精通蒙語和回鶻文轉化的蒙古文字,也精通漢語和漢學,論起行軍打仗的本事,他們自然就差的很了。

    此時隨行的擺牙喇們在戒備著魚皮韃子重新來襲,也是戒備小心著那些蒙古人,自從在河畔看到大隊的蒙古甲騎之後,庫爾纏心裡就有一點隱隱的緊張,這些甲兵比魚皮韃子難對付的多,如果真的追殺過來,庫爾纏擔心自己這邊不是對手。

    “庫爾纏,”皇太極笑容很溫和,他沒有斥責這個膽小文弱的巴克什,而是笑著道:“你覺得張瀚會不會來?”

    “回主子,奴才說不準。”庫爾纏壓著自己膽怯的心理,小心翼翼的道:“那人我有些看不透他。說起來他定是個膽大包天的,但是不是膽大到主子料想的那地步,且又能心思縝密想到來找我們,奴才說不準……”

    皇太極心裡其實也看不準,但他的直覺告訴他張瀚應該會來。

    最少以他自己的性格和做事的方法來說,他會是這樣的選擇。想想也是好笑,一個二十不到的漢商,自己居然把他看的這般高了。

    這時帳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皇太極心中一動,腦袋和耳朵都傾斜著,帳外的人還沒有進來,他便笑道:“看樣子真是那張瀚來了……”

    這時帳外來的人掀開簾幕進來,高大的身影投在燭火上,然後那人單膝跪下,說道:“主子,有三騎前來,前頭的是那個少年漢人。”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5 16:31
第一百四十三章 雄心


    皇太極吩咐道:“甚好,譚泰你去迎他進來。”

    譚泰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他身後背著一柄長大的步弓,將帳篷帶得一歪,燭火也被風吹得一晃一晃的。

    皇太極也不以為意,借著縫隙看著譚泰走向營地的空隙方向。

    張瀚和朵兒李從業三人已經停住了馬,朵兒在前,李從業在張瀚側後,兩個護衛與張瀚一起走近。

    這時他們看到迎過來的譚泰,這是一個長相十分獰惡兇狠的女真青年,二十五六歲的模樣,臉上虬髯叢生,兩眼中閃爍著兇暴的光芒,身形高大而壯碩,走動時身體扭動輕盈,一點也不像尋常人身披重甲的吃力模樣。

    朵兒看到譚泰手中拿著一柄出鞘的虎牙刀,刀光閃爍銀光,他悶哼一聲,也是抽出了自己佩帶的腰刀。

    李從業並沒有抽刀,但也很謹慎的把右手放在自己的佩刀刀柄上。

    譚泰的身上有一重銀光閃爍的鐵鱗片製成的重甲,張瀚知道這是後金擺牙喇兵的標配,這層重甲用上好精鐵打製而成,對冷兵器傷害的防護十分到位,後金的白甲兵最多是兩千到三千之間,是由老兵中的精銳組成,這時候還沒有天聰年間組建的葛布什賢營,擺牙喇仍然是第一等的精銳,譚泰身上除了這一層銀鱗甲外,裡頭還有一層棉甲和一層鎖甲,三層重甲超過五十斤的重量,這人居然還能行走自若甚至騰躍如飛,果然後金兵是此時東亞勁兵,而白甲又是這勁旅之中的最精銳的一群人。

    在張瀚打量譚泰的時候,譚泰也在打量眼前這三個人。

    張瀚不必多提,這個人有一種隱隱的威嚴難犯的上位者的氣息,譚泰在皇太極身上經常可以感受到這種氣息,他自己本人也想被授給牛錄額真,不過他知道自己資歷還淺,就算他的兄長是楊古利也不行……最少也還得再過幾年。

    朵兒是矮壯身體,圓臉上也滿是兇悍之氣,抽刀的動作毫不猶豫,動作老練,腳步穩重,一看就知道是老手,李從業一看是個有些瘦弱的南人,但從行走的動作和反應來看也並不弱,張瀚這個漢人東主隨便帶著兩人出來就是有這般身手,這叫譚泰內心有些吃驚。

    “跟我來。”

    譚泰臉雖獰惡,看向張瀚的眼神卻頗是和善。

    他和普通的女真人不一樣,他對漢人和漢學沒有歧視,反而對漢人的衣著飲食有著莫名的好感。

    其實和譚泰一樣的女真人當真不少,畢竟生活在深山老林裡沒有開化是一回事,能見識到什麽是文明之後,自然而然的就對很多東西心嚮往之,並且衷心喜歡。

    張瀚向譚泰做了一個手式,又用眼神制止住一臉桀驁和兇暴的朵兒,叫李從業與朵兒兩人在營地門口等著。

    女真人只做了一個簡單的木柵墻,削尖了的木樁向外埋著,留了很小的空隙用來進出,中間點著篝火,外圍還有哨探,如果真有的大股人群來襲,有這麽簡單的防禦設施當然好過沒有。

    沿著篝火向內走了十幾步後,一個帳篷的簾子掀開,庫爾纏和那個高胖女真人一起走了出來。

    “歡迎張東主大駕光臨。”庫爾纏笑容可掬的道:“不知道張東主有什麽見教?”

    張瀚微笑道:“事情緊急,是以我也不說客套話了……此來是想和巴克什你合作,一同襲擊那些蒙古甲兵。”

    庫爾纏想看皇太極,但皇太極裝成護衛的樣子,他不敢隨意扭頭去看,此時他才真心佩服皇太極的先見之明,這個張瀚不僅來了,而且果然是來搬救兵的。

    庫爾纏道:“張東主為什麽提這樣的要求?你是蒙古人的客人,我們同蒙古人是互通盟好的盟友……”

    “巴克什不必說這樣的話了。”張瀚語氣平和的道:“那幫人是林丹汗派來殺我的,如果有機會他們不會向你們動手麽?殺了這些人,只會在林丹汗與科爾沁部之間造成很大的矛盾,這結果當然也是大金國願意看到的,這對我們都是兩利的事,我擺脫威脅和危險,你們能在其中得利。”

    庫爾纏一時愕然。

    他沒有想到張瀚的詞鋒如此犀利,不留餘地,直揭直相,原本準備好的幾種說詞都用不上了,一時間他不知道怎麽回答。

    皇太極一直在庫爾纏身後按刀立著,此時只得上前一步。

    張瀚笑了笑,他早看出來這個高胖青年不是普通的擺牙喇護衛,盡管很明顯這個人身手也很了得,但眼前這人眉宇間的自信,還有舉手投足間的威嚴氣息說明這人平時是個高居上位的權貴,庫爾纏已經是女真人中較有地位的大臣,這個高胖女真人地位還遠在其之上,可能最少也是個副將或總兵的身份。

    努爾哈赤雖然仇視漢人,也創立八旗,各設旗主,但同時他也使用明朝軍制,從備禦到遊擊參將副將,最高是總兵,只是總兵到遊擊都各分等級,比明朝軍制更為複雜和細化一些。

    除了貝勒阿哥們之外,八旗中在此時的顯爵就是總兵。

    大將費英東先授一等大臣,後封紮爾固齊,然後是左翼固山額真,再授輔政大臣,最後才授給三等總兵,到皇太極年間才封為直義公。

    張瀚猜測皇太極的身份已經很高,不過他真的沒有想到眼前的是四大貝勒之一,也是後來的後金大汗,滿清崇德帝。

    “我們沒有危險。”皇太極臉色平靜,然而詞鋒如刀的道:“為你們去殺人冒險,終究還是有些不值,此事對我們有什麽好處呢?”

    “尊駕說笑了。”張瀚道:“我能與建州衛合作便是對你們最大的好處。”

    張瀚說話向來有些商人味道,中庸平和,不得罪人,而此時卻也是詞鋒犀利,對皇太極絲毫不讓。

    皇太極道:“張東主這話說得大了些,我大金擁眾數十萬,鐵騎十萬,你一個明國商人的商道對我們能有多大幫助,做生意自是好的,若自視太高,口出妄言,雖你是遠道而來的客人,但恐怕還是會禍起不測。”

    這話便是語帶威脅,與後金合作做生意的漢商不僅有而且很多,哪怕是在現在的戰爭狀態下,很多遼東本地的大商家和士紳還在暗中向後金購買毛皮和東珠人參乾果一類的土產,然後暗中將糧食生鐵布匹藥材賣到女真一方,有一些商人或士紳還向後金方面出賣情報,後金也一向注重諜報,在漢人中安插了很多細作,在攻打遼陽和沈陽包括廣寧的過程中,派細作去收買各地的漢人士紳和將領,策反和造謠惑眾的事很多,對皇太極來說,張瀚雖然是一個不尋常的商人,但終究也就是個明國商人而已。

    張瀚微笑道:“我們爭論無益,不如拿事實說話。”

    皇太極譏笑道:“莫非張東主能演化天機,叫我現在就看到事實?”

    “不必,我們自有準備。”

    張瀚從不打無準備之仗。

    這一次遠行,一路上紀錄山川水文地理,距離遠近,道路情形,默算大車的承運能力和抵達各部的時間,還有女真人往蒙古地方買賣糧食的費用與距離,各種數據十分詳細,目前來說,以和裕升大車的運輸能力,抵達青城和哈喇慎部都沒有太大問題,兩千里內,每車運輸三千斤,每千里用時十五天左右,每百里或百五十里設補給維修點,負責保障通道一直暢通,兩千里路要消耗一成半到兩成的糧,最終仍然會有大量的糧食源源不斷的抵達內喀爾喀或喀喇沁等部落,而這些物資會被蒙古各部接收,最終後金可以在科爾沁源源不斷的購買到糧食。

    張瀚申明,在短期內只會用這樣的交易方式,一則他不願直接與後金接觸,以防消息走漏後被人針對,另外便是超過一定的範圍運輸以現在和裕升的力量還遠遠辦不到。

    至於沿途的部落已經走過一次,往下去建立補給和維修點只是水磨功夫,慢慢的用一兩年時間可以全部搭建完成。

    這是一個雄心勃勃的計劃,皇太極和庫爾纏看了一陣子之後就感覺很震驚。

    張瀚不知道晉商是怎麽和後金接洽走私的,但他知道,絕不會是自己現在用的辦法,也完全不可能是他設想的這個樣子。

    皇太極注意到張瀚的計劃中對車輛的維護修理十分上心,甚至在補給維修點規定了儲備多少個輪子和軸件,同時每個點還要若干個匠人值班準備,一條兩千里的商道車輛並不需要走完全程,一個車隊並不需要換人,可以在沿途不停換車,只是裝運卸貨要多費些事,把這麽長的商道分割成一個個一百多里地的補給點,這樣的做法可以有效的保障商道始終暢通,除非是遭遇那種連續不斷的暴風雪,不然的話就不會有斷絕的可能。

    皇太極想起此前的情報,張瀚一路穿行過來,與無數的蒙古台吉會面,參加宴會,奉送厚禮,打通各個蒙古部落高層的關係,此前他以為只是這個明國商人喜歡搞關係,現在看來,這個商道果然真的是打通了“道路”,完全不是皇太極想像的那種樣子。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5 17:22
第一百四十四章


    沉思之下皇太極更加震驚,如果真的掌握了這條商道,等於遼東又開通了無數個馬市,很多在開戰後無法獲得和補充的資源可以源源不斷的繼續獲得補充,怪不得這張瀚如此自信。

    一瞬間皇太極便有了決斷,他對跟過來的譚泰道:“留一個人保護庫爾纏,我們和這漢人東主一起返回去殺那些蒙古人。”

    譚泰臉上掠過一絲興奮之色,他這等從旗下一路廝殺到擺牙喇的精兵都是戰場上的佼佼者兼幸運兒,每次戰事他最多會受些輕傷,對打仗他不僅不畏懼,反而有些期盼。

    在擺牙喇中也講戰功和資歷,譚泰戰功很不錯,但資歷還差的遠,每次戰事都可以在他的資歷天枰上增加砝碼。

    女真人很快都從暗影中走了出來,他們有一半人披著銀色的重甲在外圍分層次的戒備防禦,一半人在幾個臨時搭建的帳篷中休息。

    聽到命令後這些人迅速走出帳篷,沒有人說話,所有人互相幫忙穿戴甲胄,張瀚在一旁眼神複雜的觀察著。

    毫無疑問這是一支強軍,聽到命令沒有懷疑,毫無猶豫,披甲的動作嫻熟老練,沒有畏懼和害怕的情緒,也並不亢奮,每個白甲的臉上只有冷硬與隱隱的嗜血色彩。

    這些白甲的年齡都在二十七八到三十五之間,處於戰鬥經驗最豐富和體能最好的年齡段,幾十斤的重甲披在身上後,翻身上馬時沒有絲毫的影響。

    李從業在一旁向張瀚悄聲道:“東主,我爹當年打過倭兵,說起來說倭人中也有不少強兵,不過我覺得他說的那倭兵還是遠不及眼前這女真人。”

    李從業有些內秀,平時話並不多,也很少主動和張瀚搭話。

    張瀚知道他是南兵出身,祖父在義烏入募為兵,後來被戚繼光調到薊鎮,有很多浙兵逐漸回到南方,也有一些世代留在了薊鎮,李從業家族三代為兵,他本人也是夜不收,聽了他的評價,張瀚也感覺心頭有些沉重。

    這時皇太極也穿好了甲胄過來,他也是一身銀甲,內套鎖甲和棉甲,這三重甲胄在身上,弓箭很難造成傷害,普通程度的劈砍也不會叫他受重傷,只有近距離的大力戳刺才會使他重傷或是致死,而他們這種身手的人,除非被圍困住了,不然的話很難被多人圍攻。

    相形之下,張瀚沒有穿甲,朵兒和李從業只在衣服裡套著鎖甲,女真人看他們的眼神便有些鄙夷。

    不能上戰場肉搏的人,在他們眼中自是用處不大。

    皇太極體貼的道:“一會我帶人上前突襲,張東主你的部下協助,你自己還是躲遠一些吧。”

    此時的張瀚在他眼中地位已經與此前完全不同,皇太極不會知道遼東將來會有多困難的局面,事實上遼東明軍在大張旗鼓的準備討伐,能不能挺過這一關女真高層也是沒底,畢竟他們整個八旗全部百分之百的動員不過六萬餘人,而討伐的明軍號稱有四十萬,這人數比女真全族還多,只要這裡頭的明軍有幾萬能打的戰兵為中堅核心,後金就完全沒得打。

    但皇太極這樣的人性格極為堅韌,只要沒完蛋就得考慮日後的事,張瀚這顆棋子在將來可能會很有用。

    女真營地與張瀚等人的駐地不到五里,各人騎馬到里許外就開始下馬步行,對重甲兵來說這很消耗體力,好在不需要立刻動手。

    抵達營地後,梁興等人迎過來,蒙古人那裡並無異狀,但可以肯定會有不少人在輪值,預計他們也在等半夜或淩晨時動手。

    “我們先上,你們跟後。”

    算算時辰才剛到起更前後,蒙古人的馬匹放在房舍後頭,多半人住在廢棄的衛所房舍之內,少量人在外頭搭著帳篷。

    月色很亮,可以將不遠處的情形看得很清楚。

    各人處在下風頭,半夜的風很大,河邊的寒氣逼人,不過每個人都感覺體溫在上升。

    張瀚叫常威躲遠些,這一次不比上次車陣內打發火銃,上前突襲也會有意外情況,如果常威有個失閃,很難向舅舅和母親交代。

    常威在這時顯示出與年紀不相稱的成熟,換了一般的少年可能會逞強,他卻是直接貓腰躲在了河岸邊枯萎的蘆葦叢中,馬匹就在不遠處拴著,就算突襲失敗也可以第一時間躲起來或是搶馬逃走。

    梁興和李來賓王一魁三人在隊伍中巡行著,監督著人們裝填好自己的火銃彈藥。

    皇太極等人這才知道眼前的商隊都用火器,女真人眼中有些不屑,他們瞧不起用火器的明軍,更不必提眼前這些穿著平民裝束的百姓。

    在撫順關和隨後明軍總兵官張承蔭的追擊戰中,後金兵都是打得明軍抬不起頭,向來壓著女真人打的遼東明軍充份顯露了孱弱的一面,遼東明軍裝備很差,兵器不精,甲胄中鐵甲極少,在追擊戰中,八旗回身一擊,費揚古的左翼很輕鬆的撕破了明軍的陣線,明軍有不少火銃手,隔著百步就開始打放,後金兵開始也很忌憚,後來才發覺這玩意毫無用處,打發時煙霧繚繞,銃聲震耳欲聾,然而打死打傷的人十分有限,效果連輕箭也不如。

    盟友實力很弱,好在女真人知道蒙古人也很弱,他們已經和明朝和平了太久,就算偶有進犯也就是搶東西,搶一把就走,蒙古人也好久沒打過硬仗,而且在禁入生鐵的背景下,蒙古人的精鐵武器很缺,更缺鐵甲,最重要的是缺乏戰鬥意志,對付這些人,白甲們都很有信心。

    人們漸漸準備完畢,譚泰和另外一個白甲一左一右的夾在皇太極身邊。

    他們沒有勸四貝勒不要以身犯險,在努爾哈赤興起的過程中,他的子侄們漸漸成為八旗統兵的主要將領,阿哥貝勒們也精於騎射,甚至有不少武力過人,皇太極也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實力不在白甲之下,戰鬥經驗也很豐富,並且經常披堅掃銳衝殺在前,皇太極是不可能在這樣的戰鬥中躲在陣後觀戰。

    女真人分成扇形,慢慢向前方摸過去。

    在此之前他們已經恢復了體能,休整了小半個時辰,每人向前方摸去時,動作都很小心,在披著重甲的情形下,這些動作加倍消耗著體能。

    這些白甲手中拿著長大的鐵斧或虎牙刀這樣的單手大刀,還有人拿著少見的雙手劍,劍身窄直,用精鐵打造而成,叫人感覺厚實,劍頭十分銳利,在月光下閃爍寒光。

    皇太極手中拿著的是一柄明軍的制式腰刀,三四斤重的刀身拿在手中有些輕飄飄的,刀鋒長而銳直,用上等閩鐵打製而成。

    後金的鐵匠很多,努爾哈赤向來注重精鐵兵器的打造,也注重製甲,不過最好用的還是明軍的精良兵器,後者代表著更高的鑄鐵和打造水平。

    後金和蒙古一樣在以前沒有自己的鐵礦來源,他們也沒有鐵,這幾十年來憑著最原始的漁獵部落到半漁獵半農耕,耕牛和種子,鐵器和食鹽,都是通過和明朝的馬市貿易得來,努爾哈赤的兼併戰爭得到了李成梁的支持,可能李成梁是想著在女真內部扶持一個靠得住的代理人,努爾哈赤向來恭順,多次到北京朝貢,並且與李家的關係十分密切,努爾哈赤本人當過李府的家丁,他還和李如梅聯姻,可能李成梁也沒想到,努爾哈赤和他的後金發發展到如此地步。

    皇太極拿腰刀的另一個原因就是他左手持盾。

    十九個女真人分成扇形,皇太極和五六個人在扇面的正中最前方,他和這幾人手中都持著長形的盾牌,這種盾牌當然也是明軍制式的。

    雙方的營地相隔有半里多地,中間有一片地是河灘地,還好是冬天,如果是夏天就會是一片軟爛的淤泥。

    走過河灘地,就是大片的枯黃草皮,在草皮深處還有一些沒有融化的積雪。

    現在的天氣哪怕是白天最溫暖時也是零下,草皮深處的積雪一直到明年初夏時才會徹底消融掉。

    女真人的鹿皮靴子輕輕踩在草地上,盡管他們小心翼翼,還是發出了輕微的響動聲出來。

    也有人穿著棉布鞋,甚至有人穿著普通的布鞋。

    可以看得出來,哪怕是最精銳待遇最好的白甲兵,在衣著服飾和鞋子的配給上也是很差,女真人建立的大金國,遠沒有它的國號那麽富足。

    朵兒和趙世文趙世武兄弟還有任敬李從業等人跟在後頭,鏢師中也有幾個身手最好的一起跟著,他們穿著鎖甲或棉甲,這些甲並不是從堡裡帶出來的,張瀚造銃造兵器都沒有問題,明末的商家普遍會攜帶武器,鏢行和腳行也需要武器,但製造甲胄不成,太過敏感。

    月色下,淺白和枯黃交雜的土地上,三十多人拿著各色武器,靜悄悄的向著營地躬身走著。

    緊張的氣氛似乎被雙方的馬匹感知到了,戰馬不安的打著噴鼻,四蹄在地上不停的踩動著。

    這些戰馬都受過嚴格的訓練,它們沒有驚慌的胡亂跑動或是嘶鳴,這給了突襲的一方更多的時間。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6 10:26
第一百四十五章 殺神


    很快蒙古人那邊就用蒙語吆喝著什麽,從廢棄的墻基中站了好幾個值夜哨兵出來,他們手中拿著騎弓,開始厲聲喝令皇太極等人立刻停住腳步。

    他們是護送的騎隊,也準備在天亮前突襲漢人的商隊,所以他們留下來足夠多的值夜人員,不過這些蒙古人萬萬沒想到,已經被放棄了的女真人居然和漢人勾結在一起,突然在入夜前後的這個時間,猛然向他們突襲過來!

    張瀚在陣後和火銃手們也是慢慢向前走著,他們沒有擺開,而是每人錯開一個身位,成兩列橫隊向前。

    張瀚一度以為三段擊或分段擊,伏地,跪膝射擊等火銃時代的射法都是從歐洲學過來的,待他看過一些明朝的兵書之後才發覺,這些射擊之法,包括隊列射法一類的東西,在大明也是早就有了。

    想想也不奇怪,明太宗時就大量使用火器,怎麽可能會沒有相應的火器戰法?

    只是在歷史的長河之中,華夏發展到此時統治學說陷入自我設置的泥沼之中,這些年不要說發展,便是連當年的祖先也遠遠不如。

    皇太極在進襲途中回頭看了一眼,他對張瀚等人保有完整的隊列感到驚奇,這一點來說,比清河堡撫順關一系列戰事中的明軍還要強出不少。

    在叫喊聲中,很多蒙古人從屋中或帳篷裡跑了出來。

    在他們喊叫時,皇太極等人加快了腳步,從躡手躡腳的慢行到直起腰身大步行進著。

    月色下,女真人身上的銀甲閃爍著妖異的光芒。

    蒙古人開始射箭,發出崩崩聲,然後是箭矢破空時的嗡嗡聲。

    “叭!”

    皇太極覺得手腕一震,一支箭矢飛掠而至,正好射在他的盾牌上方,箭矢力道很大,直插入牌面,在盾牌的另外一面,米粒大的箭尖顯露了出來。

    皇太極並不負責指揮,他還是大步向前,四周都是披戴銀甲的擺牙喇,這些人都是身經百戰的頂尖好手,出使蒙古部落的差事十分要緊,所以除了庫爾纏和他的助手外,其餘隨行人員都是兩黃旗挑出來的擺牙喇,皇太極本人帶著譚泰等人當護衛,他們也是正白旗的擺牙喇。

    這是一群武裝到牙齒的老兵,經驗豐富之極,在蒙古人開始射箭之後,領頭的甲喇額真開始大叫起來,喝令所有人小跑向前。

    張瀚耳邊傳來嘩嘩的聲響,一群披著銀甲的野獸般的女真人在前頭開始奔跑,在半空中,可以很清晰的看到箭矢在半空中不停的向他們飛過去。

    蒙古人的箭射得又快又急,人也越來越多,從幾個到十幾人,然後是好幾十人,有更多的人在陣後開始穿戴甲胄,蒙古人多半是那種對襟棉甲,外層是布面,有一個個數不清的銅釘用來固定甲葉裡鑲嵌的鐵葉,每副棉甲還用棉花七斤,用布裝於襖內,然後用粗線縫緊,入水浸透,然後放在地上用腳踏實,以不胖不漲為度,最後曬乾,在兩層甲面之間塞滿了這些壓實過的棉花,甲衣變得很厚,中間還鑲嵌著鐵葉,最後用銅釘固定。

    這些甲的前身自元代出現,火器發展時期,棉甲開始大面積的流行。

    主要也是棉花大面積種植,擁有大量棉花後,紙甲就被徹底淘汰了。

    這種甲對火器的防護能力比鐵甲強,對箭矢的遠射也有一定防護,只是不能防大力的劈斬,更防不了戳刺。

    月色下張瀚看到大量的甲兵在緊張的披甲,比起女真人的冷硬和從容,蒙古人明顯已經慌亂不堪。

    箭矢開始往遠處射來,拋射出來的箭矢眼前低空掠過,斜斜的插在幾十步不到的地面上,好像地面上突然長出了一叢枯草。

    蔣奎緊張的走在張瀚身邊,他也拿著火銃,張瀚叫他們不要舉長牌跟過來,預計的打放火銃的地點很難被箭矢傷到,每一份力量都最好用來傷敵。

    女真人越迫越近,最終那個甲喇額真大叫起來,在距離二十多步的時候,所有的白甲一起投擲了一輪。

    短斧,投槍,闊刀,骨朵。

    張瀚等人下意識的身形一凝,那個甲喇額真選擇的距離正好,而且在他的指揮下所有人都投向一點,近二十多枚武器瞬間斬入了那些蒙古弓手的隊列之中,瞬間激起了朵朵血花。

    慘叫聲響了起來,有被骨朵砸中頭部的,當場將頭砸成稀爛,也有被闊刀劃中脖頸的,動脈劃破,鮮血狂湧,被劃中的人丟了手中的弓箭,兩手死死捂住脖子,但鮮血還是從手指間不停的湧出來,很快流滿全身,湧向地面,十幾個呼吸不到的功夫,那人便軟倒在地上,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慘叫的是被投槍、刺中胸口的,槍尖從胸口直入,巨大的慣性和鋒銳的槍尖輕鬆的破開人的皮膚和肉體,穿過內臟,然後從後背顯露出來,巨大的疼痛和恐懼使被戳穿的人發出駭人的慘叫喊叫,然後是呻吟和疼痛的叫喊,最終就是哽咽和垂死時的急促呼吸。

    對這些張瀚已經熟悉,這種戰場的感覺一下子抓住了他,身上的某處閥門好像猛然打開了,他的動作變得更加靈敏和迅捷,眼神更銳利,精神也更加集中,一種戰場上才有的姿態顯露了出來,他調整呼吸,走勻步伐,保護自己的每一份體力,不僅他如此,每個在他身邊左右的人也均是如此。

    在投擲的同時,白甲們開始猛然向前跑動,身上的鐵甲發出嘩嘩的響聲,月色下白甲們如同披著銀甲的野獸,他們的速度快捷到叫人難以相信,原本的半圓形漸漸跑成了三角形,張瀚看到一個胖大的身影跑在最前,身邊是一排拿著盾牌的夥伴們,這些女真人發出怒吼,向著混亂的弓手和拿著長鐵槍的蒙古甲兵們直撞過去,他們如坦克一般兇猛而堅決的撞在戰絲之上,盾牌不停的舞動,將戳刺而來的槍尖蕩開,將站在前兩排蒙古人撞翻在地,然後手中的腰刀猛然向前方劈砍,兇猛的砍殺乾脆利落,很快就帶起一蓬蓬的血雨,人頭滾落,刀光閃爍處蒙古人死傷慘重,拿著長槍或長刀迎上來的蒙古人根本不是這十幾個女真人的對手,不論是武藝還是陣列,蒙古人都差著很遠,人群很快變得混雜,只有穿銀甲的白甲們始終聯成一線,不停的向前推進。

    在女真人身後,由夜不收和精銳鏢師組成的隊伍手持長槍大刀,從殺開來的破口處直衝進去。

    朵兒手持一根狼牙棒,與身邊的夥伴配合著殺敵,蒙古人的隊列已經被攪得一團混亂,他們每三人一隊,互相掩護,輪替上前,熟練的使用著手中的兵器展開攻勢,幾乎招招致敵於死命,在他們的協助下,白甲們繼續猛衝向前,不必顧忌身後被反過來包圍。

    在白甲們迅猛的攻擊下,前三列的五六十人組成的隊伍幾乎瞬間就被打穿了。

    但更多的蒙古人湧了出來,有不少人已經穿著戰甲,並且手持長兵,這些甲兵在蒙古人中也是精兵,多半是各個台吉身邊的護衛,他們已經脫產,靠著打仗生活,盡管多數人處於慌亂之中,還是有不少人手持大刀或是鐵槍迎擊過來,一陣陣叫人牙酸的金屬摩擦的交鳴聲傳來,白甲們最兇狠的衝擊勢頭被暫時阻住了。

    蒙額岱騎在一匹馬上,發覺形勢並不很妙,女真人攻得太狠,漢人商隊的人在後頭繼續廝殺,擴大戰果,前方一時能抵敵住,但時間久了定然還是會被打崩。

    關鍵是現在擋在前頭的幾乎全是他從白城帶過來的甲兵,科爾沁的那些人還在磨蹭著披甲牽馬,除了混在弓手中被殺的人以外,科爾沁的人一副很明顯的出工不出力的模樣。

    蒙額岱帶著自己的親從衝上正面,同時下令科爾沁的甲兵上馬出擊,從左右兩側直突出去,然後回轉身衝擊白甲們的身後。

    除了這樣的打法外,蒙額岱想不到有什麽辦法能打贏這一仗。

    出擊側後不是正面擋敵,科爾沁的人終於出動了。

    五十多人分成兩股,繞過廢棄的墻基,衝出缺口。

    皇太極也發覺了蒙古人的動作,他微微皺眉。

    皇太極感覺有些麻煩,蒙古兵是越多越好打,指揮混亂,毫無章法,不過少量的甲兵自由發揮,可能會帶來不小的威脅。

    特別是皇太極看到張瀚等人也逼上來了,正好是衝出去的蒙古甲騎一側進擊的路線。

    皇太極也沒有辦法,他分神觀察已經很危險,眼前正在拼死搏殺,他手中的盾牌被一個蒙古甲兵用重錘打壞了,現在他左手拿著一柄短斧,右手的腰刀崩壞了好幾個口子,刀鋒上血跡斑斑,連皇太極的手上和身上都噴滿了鮮血,譚泰幾人或是拿著兵器,或是手持盾牌,拼命進擊,慢慢的在皇太極身前形成了一個屏障,但皇太極不喜歡無所事事的感覺,他取下自己的硬弓,手撚箭矢搭在弦上,幾乎沒有花費太多時間,重箭便是射向不遠處的敵人,一箭射出,皇太極看到二十幾步外一個甲兵喉嚨中箭,那人兩手抓著箭桿,膝蓋慢慢軟倒,跪在地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6 10:43
第一百四十六章 心如鐵


    朵兒等人慢慢頂上來,有幾個疲憊或受了輕傷的白甲也是取下身後的步弓,開始與皇太極一樣站著步射。

    他們射得又狠又準,射速又快,在弓箭上,女真人不僅不遜於蒙古人,甚至有所超出。

    趕過來的蒙古甲兵被射倒了一層,屍體趴伏在一起,連蒙額岱也被射中一箭,好在他離得遠,中的不是要害。

    這時兜出去的騎兵一隊開始回轉,試圖攻擊皇太極等人的側後,另一隊卻是遭遇到了擺開成橫隊的張瀚等人。

    皇太極又忍不住回看,那個甲喇額真已經調派人手,準備回身迎敵。

    這時銃聲響了。

    皇太極注意到張瀚和自己一樣沒有指揮,負責指揮的是梁興,皇太極打聽過商隊的人員構成,知道這人是張瀚的心腹,在張瀚的商行裡身處高位,負責統領鏢師。

    拿著火器的鏢師有十九人,開始行進時擺開了前九後十的兩隊陣列,梁興站在第一隊中間,蒙古人一衝過來相隔就不到五十步,他下令時,相隔不過四十。

    每個人的火銃都盡可能瞄準了目標,這時沒有車陣阻隔,而且距離太近,每個人都知道機會只有一次。

    “不要隔隊打放了,前後兩隊,各自瞄準了,齊射!”

    寒氣逼人的半夜時分,梁興感覺自己的後背一陣麻癢,似乎有汗水從後背溢出來,他扭頭看了一下在自己側後身位的張瀚,看到張瀚目光堅定而柔和,並沒有太過亢奮或是緊張的模樣,看了張瀚一眼後,梁興感覺自己也放鬆了很多。

    更多的人都是一臉的放鬆,眼前的戰局雖然激烈,但勝利的天平明顯在向自己這一邊傾斜,女真人殺得蒙古人伏屍滿地,已經處在崩潰邊緣,他們也經歷過多次戰鬥,並不畏懼眼前的敵人。

    在梁興的命令下,兩隊火銃一起開火。

    在皇太極的耳中,火銃聲震耳欲聾,連不少殺得性起的白甲都忍不住扭身回頭去看。

    一顆顆彈丸被火藥推動,在四十步不到的距離裡被打放了出來。

    近二十支銃口一起冒起火花,在這半夜時分,就算是有清光月色,這些火光仍然是顯得無比耀眼和璀璨炫目。

    幾乎每一支火銃都打中了目標。

    人或馬被打中了,似乎猛然被一隻大手給扼住了,戰馬的前胸飄出碩大的血花,嘶鳴著猛然撲倒在地,把身上的騎士壓在自己身下,或是摔出老遠,也有人在戰馬身上中彈,被打得往後仰去,然後悄無聲息的死在地上。

    有人被打中頭部,胸脯,或是腰眼一側,這麽近的距離,棉甲也毫無防護能力,甲胄好像被巨手撕開一樣,彈丸鑽進人體,撕開皮膚在身體內攪動,扯爛內臟,叫人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劇烈疼痛,叫他們發出不像人聲的慘嚎,或是擊碎骨骼,攪爛無數的毛細血管和肌肉組織,被打中的人疼得渾身哆嗦,連叫也叫不出來,相比較之下,被擊中心臟要害或是打爛腦袋的反而是幸運兒,或是被馬直接摔倒又踩死的,死的好歹沒有太多痛苦。

    月色之下,皇太極的臉色也變得無比凝重,大局已定,銃聲響過又打翻了一半多騎兵後,剩下的已經四散奔逃,戰馬很少經歷或聽過這樣的銃響,已經不受騎手控制的四散奔逃,另外一側已經兜回來的甲騎也開始策馬奔逃,在皇太極眼前,他看到剛剛指揮戰鬥的蒙古貴族逃得最快,身上似乎還帶著支箭,這一次的戰鬥其實已經結束了,戰鬥意志稍強也打的最堅決的是林丹汗的直屬,現在已經被殺得七七八八,科爾沁的騎兵死傷不多,多半已經奔逃,和女真人搏殺的敵人要麽死了,要麽已經跪下請降,這一戰結束了。

    半刻鐘過後,張瀚拿著重新上好子藥的火銃和夥伴們一起走到剛剛最激烈的戰場所在。

    遍地的屍體,丟棄的兵器,散亂著亂跑的戰馬,低低呻吟的重傷者,還有滿地的斷臂殘肢和刺鼻的血腥味道。

    白甲們在巡看戰場,拾撿起還完好的武器,也回收自己剛剛投擲出去的兵器。

    他們剝下死者和傷者身上的棉甲,這些甲當然有破損,不過可以修補好再用,另外他們連靴子或是皮襖也沒有放過,有的白甲脫下重甲,冬夜裡這些甲胄已經沾滿了血跡和汗跡,風一吹就變得冰冷刺骨,不過他們脫下來只是為了輕裝去追逐那些亂跑的戰馬。

    靴子,兵器,襖服,戰馬,這些都是戰利品。

    梁興等人看到女真人的行徑,臉上忍不住露出異色。

    皇太極這時走過來,他身上也滿是血痕,兵器已經擦拭乾凈,重新入鞘,他看著張瀚,微笑道:“我們的部落還很窮困,很多族人在這冬天裡還光著腳,沒有衣服穿,叫張東主你見笑了。”

    “不敢。”張瀚肅容道:“為自己族人怎麽做也不過份。”

    張瀚這時想到華夏也是一個族,眼前這個高胖女真人能做的事,華夏這個大族的族長或貴人們願意做麽?

    女真人在興起之初,當然也有貴族和平民甚至奴隸之分,也充滿了苦難與不公,但最少在這種小民族進取上升的時期,大多數族人可以從戰爭中獲利和得到好處,不然的話也沒有辦法形成一個屢戰屢勝的軍事集團。

    甚至說白了,這就是一窩強盜,但最少強盜頭子知道叫自己的部下改善生活,若不然的話,也不會有那麽多小強盜跟著一起去搶掠。

    “本人是皇太極,大金國的四貝勒,正白旗旗主。”皇太極伸出兩手,抱住了張瀚的腰,張瀚也是用兩手抱著皇太極的腰,兩人額頭貼面,轉了三圈之後,彼此鬆開手來。

    這是女真人之間意義很深的隆重禮節,到此時,雙方有了初步信任,並且在戰場上合作殺敵之後,同時皇太極也承認了張瀚的重要性,這才會有這種禮節與他平等抱見。

    張瀚心中也是波瀾大起。

    他想過這個女真人的身份,但萬萬沒想到居然是皇太極。

    這個人,後世的中國人成年後怕沒有人不知道他是誰,各種正史,野史,傳說,影視,塑造的千奇百怪,但毫無疑問,沒有人會否認這個人的雄才大略。

    可以說,後金在努爾哈赤手中是一個強盜集團,毫無政治企圖和野心,只是單純的復仇和搶掠而已。

    直到皇太極成為天聰汗之後,後金才漸漸有了國家的雛形,並且最終真在在他手中統合起蒙古和滿清,多爾袞的入關其實只是皇太極打的基礎,在清軍入關之前,在皇太極手中已經數次入侵成功,最遠已經接近南直隸的地盤,整個北方被侵削得十分厲害,明軍的力量被一次次的粉碎,整個蒙古也歸於滿清治下,事實上當時的清朝已經是幅員萬里的大國,已經完全有爭奪天下的資本和能力了。

    這個人雄心勃勃,毅力和決心與他的智慧手腕一樣出色,更出色的是他的胸襟,可以說整個清季十幾個帝王之中,皇太極毫無疑問是最頂尖的那個,底定清朝近三百年天下的人不是努爾哈赤也不是多爾袞或康熙,只能是皇太極。

    張瀚一時失語,臉上不可避免的露出震驚之色。

    其實他的內心更加複雜,眼前的事其實就是和魔鬼共舞,滿清的入關絕不是民族融合,而是血腥的屠殺和壓迫,更致命的就是打斷了漢人的脊樑骨,用禁毀文字,毀衣冠,剃頭髮等各種壓迫的方式來統治,清朝變得更**,更閉塞,更野蠻,華夏從文明國度迅速退化成了半開化半野蠻,一直到清末被人打得不得不放開口岸接受更先進的文明洗禮,而到那時,華夏一直要經歷百年的苦難掙扎才又重新回到正確的軌道上來。

    可以說,一切苦難都源自於此,也源自於眼前這個正帶著人為自己族人剝屍體衣服的這個高胖子身上。

    張瀚心中甚至隱隱有一種感覺,他很想抬起自己手中的火銃,照這個胖子的臉上來上一發。

    不過他自己也知道只是想想而已。

    張瀚不知道別人會怎麽做,他不會因為什麽事把自己的性命隨意丟棄,另外他也覺得大明病得不輕,就算沒有皇太極也會有綠太級,誰知道死了眼前這個胖子還會出來什麽妖人?指望刺殺來影響歷史的進程,就算機會很大張瀚也不會幹。

    皇太極不知道自己在張瀚的腦中走了一趟鬼門關,張瀚現在的震驚表情很正常,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往下去還得走十來天才到赫圖阿拉。”皇太極對張瀚道:“路上我會給你講一些禮節上的事,另外就是咱們仔細談談你的商道運輸,我對此事確實很有興趣。”

    走到烏拉部舊地時,小型的女真哨所就變多起來,巡行的小隊騎兵也時常出現在各人的眼前,林木變得更加茂密,草原地帶已經徹底消失,不過還是有大塊的沒有開墾過的荒地,植被很茂密,大片的林地和灌木不停的交錯著,河流很多,水流量也很大,很多土地在中午的時候變得十分泥濘,一夜北風過來放眼看去大地都如生鐵一般堅硬,這裡的自然環境正如張瀚觀察的皇太極一樣,有時叫人如沐春風,令人沉醉,而內心始終堅硬如鐵。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6 11:28
第一百四十七章 彆扭


    沿途有一些女真村寨,規模都不很大,努爾哈赤征服了女真各部,也摧毀了原本各部的中心城寨,遷走不少居民在建州部為核心的地方安置,剩下的村落編入各旗,男丁從十五到六十編為丁口,有服役打仗的義務,除了原建州衛的核心地帶外,多半地方的女真人生活的還是很辛苦,較少農耕,仍然是以漁獵為生,在冬季,他們生活得很辛苦。

    張瀚看到了一個又一個的地窩子,這種房子建在向陽的山坡上,地基挖得很深,鋪上厚實的草褥子,房間露出來的地方很少,盡量建築在南坡上,防潮避風,很多人還在堅持打魚或射獵,在連綿不絕的大雪降臨之前盡量多儲存一些過冬用的食物。

    他們的主食很少,後金與明朝開戰之前可以用互市的法子換糧食,開戰之後馬市當然斷絕了,核心部落的村落有自己的土地和收獲,這些邊緣地區農田很少的地方,糧食儲存也是極少。

    村落的核心區域裡有幾幢木製的高樓,高樓與低矮的建築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些樓房是牛錄額真的住所,就算女真人這樣的蠻荒國度,等級和財富的區別仍然十分的鮮明,一望瞭然。

    穿過烏拉舊地,走到蘇子河畔時已經是十一月,張瀚等人八月出塞,歷經三個月的漫長時光,終於抵達了建州部所在的核心區域。

    冬季的蘇子河已經被冰封起來,一群群穿著烏拉草鞋的人們用鐵釬鑿開冰面,放下漁網打魚,連續下了三場大雪,河邊和林地山坡農田裡到處都是積雪,遼東的冬天就是這樣,到了深冬時一場接一場的大雪,人們出門必須用雪橇或是穿著雪鞋,手上和臉上要抹上動物的油脂,不然很輕易的就會被凍傷。

    張瀚等人穿著厚實的毛皮,腳上套著雪鞋,馬匹在這樣的天氣裡很難騎乘,多半是拉著行動,放眼過去,除了冰面上有一些人影在活動外,四野寂寂一片雪白,很難看到有人蹤活動。

    這樣的天氣裡也不必擔心明軍來攻,後金只在幾個重要的據點放了一些兵力防備,同時放出一些精銳的哨騎在戰略地點巡視查探,明軍的進攻按很多人的想法應該是明年春季或初夏時,那個時候戰馬最為疲瘦,又是農耕時,一次進攻可能就把後金的國力損耗得七七八八,現在幾乎每個女真人都在為明年的大戰做著準備,儲藏物資便是其中之一。

    張瀚等人被皇太極安排到譚泰家中暫住,譚泰家族也是頗有實力,他的族兄楊古利已經是一等大臣,頗受努爾哈赤信重,譚泰等人住在內城,光是這一點也可以看出這個家族的實力。

    赫圖阿拉內城周長四里,外城周長九里,以關外的條件來說是罕見的大城,放在內地也等同於較小的府城。

    內城只有衙門和汗王的親族為主,也有少量的大臣家族居住,外城住著大量的八旗兵丁與各旗的官員,整個城市人口應該在三四萬人左右,在張瀚入城時還路過的綿延數里的鐵匠場和鎧甲場,弓箭場,也有大量的倉儲區在外城城門附近。

    外城的城墻以木柵墻為主,箭樓很多,巡邏的兵丁分別由各旗派出,由牛錄額真們領著,每人臉上都抹著厚厚的油脂,手上也是抹著油脂,他們在寒風中站著,衣袍下擺被風吹的老高。

    張瀚等人一進城門就引起不少人的注意,還好是譚泰領著,不然的話會有很大的麻煩。

    凜洌的冷風中張瀚也看到不少漢人在看管下做著雜活,他們頭髮有的被強行剃了,剃得很難看,只剩下腦後的一撮,有的頭髮還留著,看起來模樣都很呆滯,他們多半在城門附近的各個場裡打雜做活,也有在城中做雜活的,行色匆忙,低頭躬身走路,看到張瀚一行人昂然直入,不少漢人都看的發怔,有個青年漢人怔怔的看著張瀚,看著他身上裁剪合身的漢人衣袍,兩眼中突然湧出了一些淚水,張瀚怕他被人看到,趕緊加急幾步往前,等走了幾十步之後,回頭看看,那個男子抹了抹淚水,也是混在人群中走了。

    內城張瀚一時不得進去,好在城門很簡陋,他看到內城的建築多半是院落式的,有不少馬匹直接放在院裡馬廄養著,每隔幾排屋子就有一個衙門式的建築,張瀚知道這裡頭有汗王宮,有各大貝勒的住處,也有各旗的辦公衙門,順著寬暢的大道,他看到建築群落的中間還有一座規模不小的關帝廟,廟外的銅香爐裡香火不絕,看起來關聖在女真人這裡倒是地位不低。

    譚泰到了這裡感覺十分放鬆,皇太極把張瀚等人交給他安頓也是一種信任的態度,在正白旗有很多宿將能臣,譚泰現在連牛錄額真也不是,更不要說想巴結到擺牙喇章京或是纛章京,再往上還有更高的職位,那些還離的太遠,譚泰現在最想要的職位就是成為一個牛錄額真。

    為了安頓張瀚等人,譚泰將隔壁兩家的房子也借用了。

    這些稍有地位的女真人房子都很闊大,和那些穴居人一樣的平民完全不同,不過每間房舍多半都是空蕩蕩的,就算是主人的臥室也是一樣,很少有擺設或成套的家具,到處都是零散的堆放著一些雜物。

    各屋裡最顯著的就是都有火炕,這東西還是幾百年前女真完顏部就有的好玩意,沒有這個炕,冬天真的能凍死人,這些生長在蠻荒地帶的野人,最大的好處就是守著用不盡的山林,在這裡他們可以射獵和漁獲,也可以藉著用不光的木柴來燒炕取暖。

    常威和張瀚小聲閑聊,旁人在譚泰家人的指點下收拾空屋子,三十多人分別住三個院子,蔣家兄弟和趙家兄弟幾個當張瀚的貼身護衛,朵兒等夜不收和鏢師分散了,梁興住隔壁,他沒有管收拾屋子的事,而是和朵兒幾人在外面觀察地形。

    當然這其實是無用功,八旗是正處於上升時期的軍事集團,沿途過來,不論是警備還是哨探都做的很好,千里冰雪封閉的大地也是天然的敵人,如果後金這裡對張瀚抱有敵意,那也只能直接認命,逃生是沒有任何機會的。

    不過梁興等人的這種心態很好,張瀚沒有阻止他們,任何條件和情況下不能任人宰割,張瀚認為這樣的心態已經使梁興他們漸漸往職業軍人的方向靠攏。

    盡管張瀚本人對成為軍人沒有興趣,一路廝殺過來,他已經十分厭倦殺戮,但梁興這樣的部下能夠成長為合格的軍人仍然足以令人感覺欣慰。

    “這人怎麽被捆著?”

    常威看著屋角捆著的人,一個壯漢,臉膛赤紅,身上發出陣陣酒氣,這人被五花大綁捆放在地上,發出陣陣鼾聲。

    “應該就是怕他喝醉了鬧事。”

    張瀚知道一些女真人的風俗,這裡的醉漢可比中原的漢人要危險的多,喝醉了最好捆起來,待醒酒之後再鬆開,不然的話人人身上帶刀,一言不合就砍人的醉漢實在太多。

    收拾了半個時辰,各間屋子都被重新歸置了一番,譚泰帶著家人到從兄楊古利家裡去住,臨行時譚泰向張瀚道:“過幾日我去山中打一些獵物,腌製風乾了送到張東主這裡來,最近天天都在捕魚,我叫人送些大的白魚來,我們這裡的白魚肥美少刺,你們漢人平常是很難吃到這樣的好魚。”

    遼東這裡的白魚確實有名的很,哪怕幾百年後也是著名的魚獲,張瀚當然不客氣,含笑應了。

    他看到譚泰有幾個幼子跟在身邊,便向常威使了個眼色。

    常威自懷中掏出一把碎銀來,笑嘻嘻的遞給一個六七歲大的小孩,嘴裡道:“給你拿去買糖吃吧。”

    那小孩一把將銀子打落,說道:“漢狗的東西我不要。”

    譚泰面色尷尬,一腳將那小孩踢翻,罵道:“狗東西,連尊貴的客人也分辨不出嗎?”

    孩子的母親趕緊過來將小孩摟在懷裡,和譚泰翻臉吵起來。

    這婦人身量如狗熊一般,身上裹著厚厚的狐貍皮子,臉上穿著幾個洞,掛著金環,說話用女真詞彙較多,也有不少蒙語詞混雜在裡頭,多半是罵譚泰沒出息,快到元日了還把自己的房子讓給別人住,就算拍旗主的馬屁也沒有這般拍法的。

    張瀚看譚泰面子掛不住,趕緊將他推了出去,過了半晌後,譚泰夫妻消了氣後才離開。

    常威臉帶怒氣的道:“一路過來,就這女真人這裡對咱們敵意最重。哪怕是白城那兒,普通的牧人看咱們時也沒有那些敵意的眼神。”

    張瀚安慰他道:“人家就要和大明開戰,彼此打生打死的,不像蒙古人已經消停了,你看咱們晉北那裡提起蒙西人,不也是騷韃子北虜的罵人麽。”

    常威道:“瀚哥,我就覺得心裡彆扭,咱們大明要打的人,咱們卻和這幫傢伙做買賣。”

    張瀚一滯,他其實和常威一樣,心裡也是越來越彆扭。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6 11:34
第一百四十八章 老汗


    張瀚原本以為自己通曉歷史大勢,清朝一統中國不可避免,雖然清末喪權辱國,清初、血腥屠殺,但畢竟給中國二百年的安定繁榮,清朝統治者也並不窮兇極惡,如蒙古人那樣把人分四等,菜刀都是幾家合用一把,弄得民不聊生,康熙和乾隆還是號稱盛世,百姓求的什麽,無非就是安穩日子,人口也是大為增長,所以就算現在背個漢奸帽子,為了發財大計和子孫享福也都認了,可身處在歷史的漩渦之中,眼看著一切發生而忽略自己的出身和民族情感,這實在也是一件難以辦到的事情。

    就算大明那邊病得不輕,官僚弄得百姓民不聊生,可張瀚這麽一路看來,也是十分懷疑叫這些蠻夷部族得了天下,百姓究竟能得到什麽好的照顧?

    那些逃到關墻外的漢人是生活得很好麽?張瀚不這麽認為,從那個科爾沁村落到板升地,他見到了不少血淚和苦難,在遼東的茫茫冰雪下有更多,他沒到撫順關和清河堡方向去,那裡處處都有伏屍,女真人打破這兩個關隘時屠殺了城中的大量居民,掠走了健壯男婦和大量的財產,可能有人會說這是王朝統一的必經之路,可身處其中的時候,當張瀚覺得自己是被損害和壓迫一方的人群中的一員時,他的感覺只會變得很差。

    “常威,我們只是商人。”張瀚沉默很久後才道:“有些事情不是我們能改變的,我們只能順應其中,努力叫自己和家人過得好些,除此之外,我們別無所為。”

    “瀚哥,我知道了。”常威笑了笑,大步奔出去,和人們一起搬抬起馬匹下卸下來的貨物起來。

    ……

    皇太極沒有回自己的住處,也沒有到正八旗衙門去坐衙管事,他與庫爾纏直接趕到汗宮求見父汗。

    守備的正黃旗侍衛告訴皇太極,大汗帶著三個小阿哥一起去出獵了。

    這個時候按女真風俗是不打獵的,正月或接近正月時各處都在捕魚,二月時放海冬青捕獵大雁,四五月打麋鹿為主,六七月不出獵,八月過後打虎豹黑熊一類的大獵物,直到歲終再次大規模的捕魚。

    這些事當然不是一成不變,比如六月一樣能打鹿,秋天時鹿和麅子獐子一樣打,兔子更是從年頭到年尾都能打,不過一般是冬季捕魚開春捕鳥,野物留在暮春到深秋時節打,那時候的獵物肥美,肉多,皮子也好。

    更多的時間人們會種地,把各家的馬匹聚集在一起找水草豐美的地方放牧,或在密林裡采參和收集松子一類的乾果,努爾哈赤年輕時經常半年時間待在密林深處,喝飲泉水,餓食幹果,一個季節采摘下來足夠換取大量糧食或白銀的收獲,在馬市上收手與明國的邊關商人貿易,後金建州衛各部的財富多半就是用這樣的方式來獲取。

    大明敕書對比每個女真部落都無比重要,沒有敕書就沒有辦法朝貢和馬市,努爾哈赤發家不是靠什麽十三副遺甲,而是李成梁給他的三十道敕書,靠這個他才整合了不少小部落,人丁越來越多,占的地盤也越來越廣,憑著朝貢和馬市,積累的財富也越來越多。

    汗王宮其實也就是幾套院子的集合,不過有議政用的大屋而已,一直到後金攻克遼陽和沈陽,努爾哈赤也沒有大興宮殿,改沈陽為盛京,大修宮室還是皇太極手裡頭的事了,現在的後金還是一窮二白,就算汗王也沒有什麽多餘的財力去享樂。

    皇太極坐著等候,想著自己手頭的事情,汗王宮中來往的人員很多,希福和額爾德尼就在這裡辦公,庫爾纏和這些人會合在一起商議事情,一等大臣費揚古也在房裡坐著,他來找努爾哈赤匯報一些左翼各旗的事情,費英東分管左翼各旗事務,平素手頭的事情很多。

    何和禮坐在另一間屋子裡,他手頭的事情更多。

    八旗內部也是盤根錯節,山頭眾多,只是處於上升期,加上努爾哈赤和其親族的強力,這些原本很有勢力的大臣們已經基本被壓制住了,何和禮原本是棟鄂部的部長,投順努爾哈赤時族裡的丁口比建州部要多的多,努爾哈赤從兩旗到四旗,何和禮是紅旗的總管,後來再分八旗,這人被分到正紅旗受代善的管制,好在他又被封為五大臣之一,手中仍然握有重權,普通的固山額真仍然要聽命於五大臣,甚至五大臣的權力有時還會大過旗主。

    坐了小半個時辰後,大院裡傳來人們的說話和笑鬧聲。

    皇太極一躍而起,他身後的護衛們趕緊一起跟著出去。

    戴著天青色暖帽的努爾哈赤剛從馬上下來,一群侍衛圍繞在這個花甲老頭的身邊。

    帽子下垂下一截短短的花白髮辮,就算青年時辮子也不能留長,現在努爾哈赤已經是花甲之年,垂老的身體仍然蘊藏著活力,辮髮卻已經變得十分稀疏。

    努爾哈赤的個子很大,下馬時可以看到他兩手和胳膊還是十分有力,虎口處布滿了繭子,年輕時他征戰四方,討伐了一個又一個或大或小的部落,用了三十多年的光陰才兼併了完顏部和長白山各部,然後又攻打海西四部,最終他完成了建州部這幾百年所有祖先的夢想,他把所有的女真部落統合在了一起,先是建州本部左右衛,然後是建了一個旗,然後是兩個旗,再下來是四個旗,最終他把所有的丁口編成了八個旗。

    每個旗的牛錄數不同,比如兩黃旗有六十多個牛錄,而最小的鑲白旗才十五個牛錄,丁口數也各有不同,有的牛錄有四百人甚至更多,有的牛錄只有二百人,甚至更少,但總的來說,整個八旗擁有六萬多編冊在旗的旗丁,並且擁有近三萬人的披甲人軍隊,這個實力是當年的王杲根本無法想像的,實力的強大也促使著野心的膨脹,最少在眼下來說,努爾哈赤的野心已經膨脹到他開始覬覦大明邊墻內那些肥沃的土地和數不清的丁口。

    盡管年逾花甲,辮髮花白,努爾哈赤下馬的動作還是很迅捷,年輕時他就以健壯勇武著稱,此時仍給人孔武有力的感覺,他穿著一身黃衣,頭頂戴著飾東珠的暖帽,腰間束著革帶,腳著長靴,身後背著一柄步弓,與努爾哈赤原本的硬弓相比,這柄弓箭是八旗兵最常用的十個力的硬弓,相較青年時代,努爾哈赤的臂力還是下降了很多。

    “見過汗阿瑪!”

    皇太極因為是遠行回來,不似平常一直在赫圖阿拉,他上前一步,跪下趴在努爾哈赤腳下,另外伸出兩隻手來,抱住了努爾哈赤的右腿。

    努爾哈赤先是一怔,接著臉上露出笑容,他撫著皇太極的後背,兩手慢慢抱著皇太極的腰部,將這兒子慢慢扶了起來。

    這便是晚輩或是下屬對長輩的女真式抱見禮,在這爺倆抱見的時候,汗王宮的前院也湧出來不少人,皇太極的隨員們對大汗行跪見禮,努爾哈赤抬了抬手,示意他們起來。

    “今天打獵的收獲可真不錯。”

    努爾哈赤興致很高,他指著一頭肥壯的麋鹿,笑道:“按說這個天氣很難見著,見著也是疲瘦了,不過這頭還很不錯,我忍不住射死了它。”

    麋鹿已經發過情,冬季開始純粹消耗很難補充,開始急遽瘦弱下去,不過努爾哈赤射的這隻確實不錯,腹肚還是圓滾滾的,十分肥壯,皇太極急忙走上前去,對著血淋淋的鹿屍開始嘖嘖贊嘆起來。

    跟著一起出獵的人們陸續把獵物解下來,一頭麋鹿,還有十幾隻松雞,好幾十隻兔子,兔子是從林裡最好打的獵物,獵狗一驚就四處亂竄,慌不擇路時還會自己撞在箭尖底下,基本上這玩意是給女真小孩子練手用的。

    在一旁嘻嘻哈哈的三兄弟顯然就是在兔子身上得到了滿足,阿濟格今年七歲,個子已經長得老高,臉上也永遠是一臉與他年齡不相稱的戾氣,這個小子已經喜歡用皮鞭抽人,並且開始學著喝酒,當然阿濟格也不愧是努爾哈赤的好兒子,才七歲就可以縱騎如飛,在馬上射奔逃的野兔毫不費力,從他身上背著的一串松雞和野兔來看,這小子這一次打獵的成績又是滿分以上。

    努爾哈赤已經交了十五個牛錄給阿濟格,兩黃旗有最精銳的幾百個擺牙喇由留在身邊,充當大汗的親軍,這一股力量毫無疑問是八旗裡最強的。

    多爾袞六歲,多鐸五歲,這兄弟三個現在是努爾哈赤最寵愛的兒子,其餘諸子心中都是清楚,女真人和蒙古人一樣,也有把家業傳給幼子的傳統,大汗的兩黃旗已經有十五個牛錄給了阿濟格,另外三十個牛錄想必也是多鐸和多爾袞平分,而且大汗多辦還會把他的親軍留給多鐸,這個最年幼最受寵愛的嫡子。

    多鐸正在趾高氣揚的吹噓著他的收獲,相比阿濟格,多鐸更受寵,也更驕縱,而其實他因為年齡小,或是注意力不夠集中,其實射獵的水準遠不及阿濟格。

    努爾哈赤聽到小兒子的話,走過去微笑著鼓勵了好一陣子。

    多爾袞很乖巧,也上前纏著努爾哈赤,大汗只得放下所有政務,帶著三個兒子一起往後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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