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44
regn13 發表於 2018-4-11 17:56
第一千五百零九章 三人

    這裡距離皇城近,算是小時雍坊的外圍,出了街道就是大時雍坊,也有少量的權貴和官員住著,但多半就是普通的居民了,各個階層的人都有,力工們都是往大坊找活計,大坊的人多,中等家庭多,不像那些權貴密佈的坊,各家都有自己家養的家奴,只有人手不夠時才會臨時召一些外來的幫工,一般來說權貴家的賞賜很多,還會額外的給一些吃食,但這種機會很難遇到,算是可遇不可求。

    “老弟。”周奎披著一件綢衫,早晨還很冷,他叫著一個苦力,說道:“適才是不是有奔馬跑過去了。”

    “見過老爺。”這個苦力倒還有禮貌,見周奎披著綢衫站在府邸門口,知道是一個貴人,趕緊叉手行禮。

    “得了,你過來說話,他娘的老子沒富貴幾天,沒這麼多講究。”周奎在鼻子前揮了揮手,罵道:“錦衣衛真的該死了,這街角的糞堆他娘的堆多少天了,這又不是冬天!”

    罵完後周奎一招手,一個扛著扁擔的力工趕緊過來,周奎問道:“適才你從那邊街口來,可曾見真切了?”

    “有五六個老公從長安左門和東安門裡跑出來。”力工一臉謹慎的道:“分別往各坊跑過去了,看樣子是有什麼急事。”

    “啊,是宮裡出來的,是不是穿白皮靴?”

    “不是啊。”力工道:“我也是京城人,老公們是啥樣我知道,多穿紅袍,還有穿蟒袍的,穿黑皮靴,最少都是奉御,少監。”

    “哦,好好,我知道了。”周奎心中不安,說道:“可知道他們往哪裡去了?”

    “一晃而過,這誰能知道?”旁邊有個也是扛活的接話道:“我們急趕著去做活,這些大事兒咱們看一眼就算了,也沒有人想打聽和知道這些事。”

    有個扛活的卻是搖頭,一臉擔憂的道:“近來不是說和記在北邊和插漢部在打?這可不是小事,弄不好和記敗了,得把虎狼引進關門,到時候要真的鬧到韃子都進來,咱們這些人能落著好?我爺爺可說過,嘉靖年間圍城,隆慶年間圍城,那糧價可是漲到人吃不起,連粗糧都只能混個半飽。”

    這話一說,各人都有些發愁,被周奎一開始叫過來的那人有些發怒,粗聲道:“他娘的一早晨不叫人安生,我家還有一家老小等著養活呢。”

    周奎會意,從懷裡掏出一串小錢出來,丟給開始叫過來的那人,叫他與眾人分了,幾個苦力這一下都是眉開眼笑,著實奉承了幾句。周奎沒有心思理會,他近來的心思都放在北邊,草原上最後一戰的風聲傳揚極廣,儘管朝廷有意遮掩和淡化這一戰的意義所在,但消息已經傳揚的很廣,最少在京師內算是人盡皆知。

    “不行。”周奎猛然轉身,自語道:“我得到和記看看,打探一下消息。他們對我還算客氣,總不能一句實話沒有!”

    ……

    辰時不到,也就是自鳴鐘上六點一刻的光景,幾乘大轎又把諸多內閣閣老往皇城裡送了。

    這一次關注的人多些,早晨五點來鐘宮門一開,立刻就有多名宦官馳馬飛奔各處的事情已經傳揚開來了。

    京師裡這類消息往往傳遞的很快,由街市上的人傳揚開來,然後進入深宅大院,直到所有的人都為之關注和打聽。

    到閣老們一起進了皇城,還有兵部尚書馮嘉會也坐轎趕往宮城,這個消息更是在城中引發了軒然大波。

    天啟年間已經多年沒有早朝,皇帝也不會進行孝宗年間一直堅持的午朝,更不會正常在御門聽政。

    “派出去的多是乾清宮的太監。”王發祥對兩個同伴道:“皇帝對乾清宮侍奉的人管的很嚴,等閒都不許出宮,東廠的人也盯著他們,咱們不好打交道。所以現在還沒有確切的消息,只知道顧大佛和魏廣徽還有馮銓等人,還有本兵馮嘉會都奉召入宮了。”

    “一大早晨就召人入宮。”劉吉緊皺眉頭,說道:“看來是北方的消息確定下來了。”

    “皇帝應該是有專門的渠道,一有消息就送過來。”李國賓轉頭看王發祥,說道:“這一次我們自己的消息都沒到,居然是大明朝廷先知道消息,這事傳出去,老王你要成你們軍情司的內部笑料了。”

    王發祥一臉無所謂,他從天啟初年進京已經滿六年,從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已經過了而立之年,並且膝下有兒有女,在京師生活的也相當愜意,比起被派到別處經常調動,甚至被往台灣離家幾千里的同僚來說,他已經夠幸運了。

    京師還是一個行軍司,負責管理很多方面,王發祥從一個軍情司的地方主官升到了行軍司的副政事官已經相當的出色,在仕途上也相當得意。

    這主要歸功於王發祥經營的京師情報體系相當的出色,在這幾年與後金的情報機構的鬥智鬥勇中北京的軍情人員大獲全勝,女真人毫無機會。

    至於大明的情報體系,東廠和錦衣衛,那些廢物不提也罷。

    後金從原本的情報來源豐富京師遍及細作,到現在幾乎一派人就消失的情況,主要的功勞當然要記在王發祥的身上。

    這一次的小小失敗當然不算什麼,絲毫不能影響王發祥的心態。

    “皇帝的消息肯定是薊鎮那邊用四百里加急送過來的,並且一直在關注。我們這邊不是突發情況,按正常流程走,今晚或明天消息也到了。”

    王發祥攤手笑道:“打仗而已,這些年打的少了?對察哈爾也沒有什麼太特殊的地方吧?”

    “有特殊的地方。”劉吉用手指叩著桌面,說道:“好幾個方面,我來說說,你們聽聽,看看有沒有不妥的地方。”

    李國賓和王發祥都是點點頭,劉吉的大局觀很好,在京師主持的相當出色,很有可能被調往中樞任某個司的司官,不過這種傳言始終是傳言,王發祥覺得,多半是劉吉自己想留下來。以劉吉自己的想法肯定是願意留在京師坐鎮一方,軍司在調動時按實際的需要,也會考慮到各人的需求,對王發祥來說也無所謂,反正他的軍情體系背景不會被授命坐鎮京師的行軍司,所以他也希望劉吉留下來,配合久了公事很容易商量,並且私人方面的感情也相當不錯,和劉吉繼續配合下去,總比換個要重新打交道的新上司要好。

    “我軍打敗察哈爾人,徹底平定察部,這是第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為什麼皇上會急召閣臣會議,雖然現在還沒有確切的消息,但我敢肯定,一定是與察部被滅有關。甚至林丹汗可能也被俘了,這是一個新動向,事關人心的整體變化。”

    “沒啥不同吧?”李國賓有些懵懂的道:“此前我商團軍擊敗火落赤,那也是大明四十年來的勁敵啊。還有漠北三汗,還有俺答汗的子孫們,順義王都在我們手裡,一個林丹汗雖然重要,也沒有到動搖人心的地步吧?”

    “不同,不同。”劉吉相當肯定的道:“大為不同。林丹汗是共主大汗,其部被滅只能說明一點,和記完全的,徹底的,相當穩定的掌握了整個草原。我們在草原有塊地盤不算什麼,很多人都感覺只是蒙古人給我們一些地方做買賣而已。後來我們征討各部,他們也覺得這些部落衰退了,被我們打了悶棍,偷襲得手。後來漠北三汗臣服,很多人的感覺就已經變了,這一次林丹汗完蛋,這說明什麼?我們有強悍的叫他們難以想像的武力,我們是實打實的把北虜給征服了!這是太祖高皇帝,中山王,馮勝,傅友德,還有藍玉都沒有做到的事情。這是太宗皇帝率五十萬京營勁旅也辦不到的事。這其中的含義還不夠清楚和明白嗎?可以說,自我們征服察哈爾部的那天起,我們不再是大明蔭庇下的商家在草原搞些偷雞摸狗的勾當的一群商人了,我們的張大人已經是天可汗,是新的草原霸主。就像當年的冒頓單于,突厥的可汗們,象耶律阿保機,完顏阿骨打。甚至說,張大人給大明的威脅更強,畢竟和記的財力比那些韃子要強的多,展露出來的戰力也比他們強的多。自此之後,東虜都得讓一讓位,相比起來,我們和記的實力要強的多了。”

    “這倒也是,混一蒙古其實和記已經儼然是敵國了。”

    “是敵體之國,看大明君臣會怎麼想,要是明智一些的話就得有一些更好的辦法。”

    劉吉道:“此前皇上追贈鳳磐公就是明顯的例子,要把輿論弄在對我們大人不利的方向。要考慮到人心向背,大明現在是沒有武力,只能用這種懷柔的辦法。我想沒準皇上會派出使臣,考慮給大人封一個王號,如果大人肯接受,那就是把這種藩屬國的地位確定下來,如果大明沒有明顯的錯漏失誤,最少能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把和記安撫住……他們也沒有別的好辦法,只能這麼做了。”

    “內閣群臣和本兵大人會這麼建議不?”

    “這是應該出於皇上的決斷,閣老和本兵們才不會出這種主意,立國之後就像安南脫離中國,誰知道將來會出現什麼樣的局面,搞不好像石敬塘那樣被人辱罵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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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4-11 17:57
第一千五百一十章 堵門

    王發祥冷笑道:“我們大人可是不折不扣的漢人。”

    “這當然,”劉吉點頭道:“不過人心變化之時可不會想這麼多。這一層,我們必須考慮到。我感覺青城那邊的文宣司已經在做這方面的工作了。”

    李國賓嘆口氣,說道:“近來大人的形象是有點叫人抹黑了,暫時還沒有好的辦法。”

    “我來繼續說下去吧。”劉吉接著道:“二者,便是我們以後會直面東虜了。從科爾沁的沙地到沿嫩江的從林地方,再到十三山和廣寧廢城和義州衛城,戰線超過千里。雖然相比於草原的闊大,我們在遼西其實只要守好義州衛和廣寧就行。但要想到,我們不光是面對東虜,在身後還有虎視眈眈的大明,這就叫人相當頭痛了。以前我們和東虜是做買賣,兩家還算是盟友。從去年開始我們和東虜有多次軍事摩擦,同時斷絕了貿易,現在更是我們佔據了草原,斷了東虜往草原發展的道路。東虜的大戰略是要奪取黃河北方的漢家土地,恢復他們的大金。這個從他們的國號就看的出來,這是一種野心。他們退而求其次也是不行的,遼東那點地方和人口沒有辦法自立,他們只要不蠢到家就會在兵力強盛的時期努力進取,否則漢家一旦恢復實力,派一上將領十萬精兵他們就全完蛋。這種矛盾不可調和,我們在未來定然會和東虜爆發大戰,只是我現在也不能確定,這個時間點會是在什麼時候。”

    “精闢。”李國賓擊節讚歎道:“劉兄一席言,勝在下讀十年書。”

    “少來了。”劉吉呆著臉道:“這種低劣的奉承令人開心不起來啊。”

    三人相視大笑,有一種默契於心的感覺。

    李國賓接著道:“三者就是人心的變化了吧?”

    “正是……就是我剛剛說的,此後的局面朝廷會有一變,東虜又有一變,民間,特別是士紳,生員會有相當大的變化,輿論之變,文宣司不知道會怎麼打好這一仗。”

    “說起事,事情就來了。”王發祥聽到外間有動靜,起身一看,苦笑著道:“有人來鬧事來了。”

    ……

    來鬧事的是一個寄居京師考試的生員,上一次天啟五年會試不中,原本心情鬱鬱,近來讀不下來書,對時事就相當的關注。

    留在京師備考的舉人很多,雖然京師物價騰貴,這些人也不租房,多半寄住在會所或是寺廟,這樣可以節省相當多的費用。

    平時則是彼此往來,在京師試圖攀附一些關係,為下一科的考試做準備。

    今天過來鬧事的都是同年舉人,去年會試沒有成功,他們得等天啟八年再考,還有兩年時間,由得他們慢慢在京師遊學,每天其實看書研習的時間相當有限。

    在京師這樣的地方,除了少數舉人之外,多半的人都做不到考中舉人前那樣的苦讀了,而且從實際來說,現在苦讀也沒有什麼鳥用了,舉人考進士此前打下的基本功就足夠了,底蘊足夠就一定能中,很少有精英人物考進士需要考兩回的,可能考舉人這一關會涮下來不少有真材實學的,考進士這一關則相對要輕鬆許多。

    這些舉人每日相聚,近來也無心追歡買笑,而是將時間和精力用來打探和記與朝廷之事,對北邊的動向十分關注,今早的事情一出,整個京師的氣氛都相當的緊張,皇帝急召閣臣,明擺著是和記對察哈爾的戰事已經有了明確的結果。

    這個時候,就是機會來了。

    幾個舉人都是滿臉的興奮之意,四周聚集的人越多,這幾人就越是亢奮。

    他們當然也不會懼怕和記的人,論身份對方是商人,論口才學識他們是舉人,就算是巡城御史過來,最多長揖謝罪離開就是,若是五城兵馬司的人過來,直接罵走便是!

    河南睢州舉子李夢辰身形瘦高,站在和記店舖的最正中,他一臉的高傲,完全無視那些和記的夥計,因為他的氣質太討嫌,不僅和記的夥計們一臉的嫌惡,就是四周圍觀的人對他也沒有什麼好的觀感。

    不過李夢辰自己的感覺挺好,他近來和信王府的一個太監相識,為了結識對方他送了三百兩白銀的禮,是在燈市口的一家古董店費心挑的好東西……也正因為這一層的關係,李夢辰知道了信王確實相當厭惡和記。

    這還不是李夢辰今日前來的理由,那個太監還特別告訴李夢辰:京城之中,要動和記手的人大有人在,且都是身處高位的人。

    若不是有魏忠賢和田爾耕等人壓著,怕是早就有人來尋和記的麻煩了。

    和記一年在京師要送幾萬兩銀子的禮,只能買來表面的平安,那些權貴圈的高層對和記一年百萬以上的利潤早就紅了眼,哪怕是和記有獨霸草原的實力,只要這種實力到不了大明京師,那就阻止不了這些人還是在打和記的主意,並且已經開始試探的過程。

    李夢辰不介意自己被利用,他一個河南舉子根本沒有像樣的關係網,如果能被那些大人物看中,就等於提前步入了權力的圈子,中進士的希望都大了很多。

    一旦中了進士,大好的前程就在等著他,比自己苦熬資格要強的多了。

    “李兄,對方龜縮不出,如之奈何?”

    說話的是北直河間的舉子王正志,一臉嘻嘻哈哈沒正形的樣子,他這次過來就是湊個人數,沒有李夢辰那麼強烈的功利心,所以神態相當的輕鬆。

    “那只能使殺手鐧了。”李夢辰微微一笑,和記商行不理不睬的態度也早就在意料之中……此前也不是沒有人來此鬧過事,學屠龍術的酸秀才,妄想一搏成名,外地剛過來的混混,想在這肥得流油的大商行門前弄些好處,還有那些外地來的自以為是的大人物,想在和記這邊打秋風,這些人毫無例外的失敗了,只能成為笑談。

    “來呀,把我送給和記的兩塊匾打開來,叫他們好好瞧瞧。”

    四周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了,連趕過來打探消息的周奎也在其中,相信人群裡肯定有類似的人物,京營將門的世家出身的將領,微服過來看看風色,某個侯爵或伯爵家族裡出身,掛著指揮使官職的紈褲子弟,或是宮中派出來的宦官,東廠的打事番子,錦衣衛的校尉微服混在人群之中。

    甚至會有一些文官府邸裡的長隨伴當,被家主人派出來,看看和記這邊的動靜。

    在平常時也不會有這麼多人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早晨皇帝急召閣老入宮的事早就傳揚開來了,坊間的氣氛相當微妙,固然還沒到和記大軍臨城的危急局面,可是也有很多人堅稱,張瀚野心勃勃,必定會向大明揮刀。

    已經有不少人說張瀚的仁德愛民就是打扮自己的形象,和王莽曹操相似,是一個無視君父,狼子野心的梟雄。

    和記此前的文宣工作陷入了相當困難和尷尬的境地,好像一夜之間人們的心思和輿論就全都變了。

    在和記沒有一統草原之前,張瀚是一個白手打拚起家的傑出的商行領袖,是一個名臣之後,又因為蒙古人的騷擾奮起反擊,一個孤膽英雄的形象。

    加上和記一直公平買賣,和記的醫館在普通百姓間得了很多分。

    現在輿論一變,此前受過和記好處的人都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彷彿一夜之間,張瀚就成了現世的活曹操!

    而大明天子也並非漢獻帝,如果雙方必有一戰的話,無非就是張瀚不應有的野心,大明天子的帝位傳承二百多年,自古得國之正無過大明,天子並無失德,張瀚如果為了自己的一已之利悍然入侵,只能坐實了這是一個為了達成目地而不擇手段的人。此前的所為無非就是拉攏和收買人心,將來如果這樣的人得了天下,誰知道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就算是董卓,在其未進京之前不也是漢家的忠臣良將?

    這種指斥確實是相當的嚴重,和記還有張瀚其實已經有了相當多的擁護者,但在這樣擲地有聲的質疑之下,很多人都不敢反駁,或是不知道怎麼反駁。

    甚至也有相當部份對和記有好感的人也產生了懷疑,這就是所謂的積望不足。

    如果大明內亂,民不聊生,而張瀚積攢的威望已經足夠,那麼就是所有人,所有階層都渴盼著他能出來拔亂反正。

    在沒有亂搞之前的王莽就是一個天下人都能接受的新皇帝,任何角度來看這人都毫無瑕疵可言,貴族們接受他,將軍們向他效忠,士人和百姓都認為他能創立一個輝煌的新朝。連劉漢的宗室們也半信半疑,但最少沒有人反抗。

    一直到王莽把所有的事都搞砸了,才弄的天下人都反對。

    李淵也是養望,從河東起兵到入關中,一路順暢無比,因為除了唐公之外,關中到河東的關攏貴族找不到一個合適的領頭人,一個叫大家都能接受的建立新朝的家族。

    得國之正,也就是得國相當的艱難,趙大得國容易,根子就歪了,朱元璋是憑自己的血汗幹出來的,得天下名至實歸。

    而張瀚,要想叫所有人認可,需要做的事情還真是很多。
regn13 發表於 2018-4-11 17:57
第一千五百一十一章 送匾

    “送什麼禮?”一個和記的夥計冷眼打量著眼前這幾個舉人,冷眼反問。

    這些夥計只是掛名,多半是軍情司行動組的人,也有是帳局的鏢師,當然是派過來的正經軍人。

    他們都冷眼看著眼前這幾人,看著眼前的這一場鬧劇。

    四周的商行很多過來瞧熱鬧的,也有很多商行的掌櫃和夥計面露不憤。

    大家都開門做生意的,如果沒事就過來個舉人老爺來堵門,這生意還做不做的?不管怎樣,和記現在就是北方商業的龍頭,大家都指著和記一起發財。

    “來來來,快點。”李夢辰身後跟著兩個長隨,還有另外一位舉人帶的長隨,兩塊匾額用紅綢布蒙著,相當的顯眼。

    劉吉與李國賓等人快步趕了過來,正好看到這一幕。

    “這位孝廉何意?”和記諸掌櫃只有李國賓有功名,當然是假功名,京師不少人知道,但沒有人戳穿。

    當下也只有李國賓上前,拱手道:“在我和記門前這般做態,是何用意?”

    李夢辰一臉鄙視的道:“這位小友,俺只是來送匾額,又能有甚意思?”

    李國賓的秀才學識是有的,但不能進學是一生遺憾,按科場規矩,進了學的稱朋友,就像舉人別稱孝廉,民間稱老爺,秀才又叫茂才,也被人稱相公,未進學的還得分白身和童生兩種,好歹李國賓是個童生,和張瀚一樣的學歷。

    李夢辰的稱呼令長袖善舞在京師如魚得水的李國賓也是老臉一紅,俗話說打人不打臉,李國賓家裡已經當了幾代的掮客,京師的權貴之家也待其如座上賓。弄個秀才身份不過是為了上門結交時方便一些,也沒有人當回事。

    只有這種尖酸刻薄小人,才會有意當面羞辱。

    李國賓平靜了一下,對李夢辰道:“舉人在京師也不是什麼貴重身份,老弟要自重一些。和記商行也更不是鬧事的所在,出了什麼事,大家都很難看。”

    “我是舉人!”李夢辰揚著下巴道:“況且今日之事,義之所在,勢在必行。”

    “何必同他們多話!”王正志昂然上前,一把掀開第一道紅綢,朗聲道:“這是送給故大學士鳳磐公的!”

    四周傳來喧嘩聲,京師不比別的地方,故大學士張鳳磐就是張瀚的先人,這層關係不少人都知道。

    “張鳳磐相公有甲征泰征二子,泰征生張耘,和記大東主張瀚就是張耘的嫡孫。”

    “原來如此。”

    “看寫的什麼?”

    “國之柱石。”

    “這是好話呀,看這幾個舉子的模樣還以為是來鬧事,這豈不是奉承張老相公的話?”

    “倒也當的起。”有人熟悉掌故,說道:“張江陵相公死後就是鳳磐公繼任首輔,還算是個好閣老,有名望有手段,張江陵很多事,都是鳳磐公領頭幫著皇帝給清理乾淨。後來丁憂回家,突然暴疾而亡,不然的話後來的相公們還得讓一讓位哩。”

    張四維在萬曆心裡確實是一個相當靠的住的輔臣,相當的倚重,如果不是張四維暴斃,丁憂期結束後按大明的傳統,首輔年富力強又簡在帝心,必定回京重任首輔,申時行和王錫爵等人還得往後靠靠。

    “哪有這麼簡單!”王正志似乎聽到了眾人的話,臉上露出一絲獰笑,大聲道:“還有一副,送給和記大東主張瀚,也是我大明的衛所指揮,現在正在草原高居天可汗,臣服眾虜,也不知道對我大明是何心思。梟雄啊,我等公議送他一塊匾,看他究竟如何!”

    王正志說話間把另一塊紅綢揭了開來。

    “孝子賢孫。”

    “唉,用心有些過深了,究竟是舉人,這樣直白的嘲諷有些失了格局氣度。”

    “張大人到底還是在打北虜,這些人急什麼。”

    “這老兄有所不知了吧,打下林丹汗,張東主就是草原之主了,手握雄兵在北,這樣的人物會甘居人下?”

    “這倒是了。”

    “是嘛。他們這些能人爭天下,只怕苦了我們這些人。大軍南下,京師首當其衝,到時候你看吧,受苦受罪的是誰?”

    “我還一直以為張大人有仁心,是個好東主好官,名臣之後到底不凡,現在看來,造反有逆心的還不都是這名臣高官之後?王莽曹操不必提了,隋文帝,北周大臣,唐高祖,隋之大臣,還是國戚,宋太祖,後周大將,欺負人家孤兒寡母。唉,千古將相都做了古,現在又是有出來新的了。”

    “自古得國之古無過我大明,今上又無失德,外有東虜為禍,和記如果真的有異志,真是親者痛,仇者快啊。”

    跑過來圍觀的多半是對政治和大局相當敏感的人,不乏有識之士。

    但所有人都是憂心忡忡,只有一群與和記相熟,並且關係十分親近的商人在勸解。他們哪勸得了幾個舉子,越勸說李夢辰和王正志等人就越是高傲,他們揚著臉,逼迫和記的人一定要接受這兩塊匾。

    四周的明眼人也知道,這種諷刺和譏嘲太明顯了,和記的人又怎會看不出?

    就算是那些戰兵和軍官充當的護衛也是讀過書的,對這種皮裡陽秋的諷刺也第一時間就看明白了,護衛們的眼裡幾乎要噴出火來了。

    國之柱石,張四維算當之無愧,不管有多少建樹或是完全沒有,總歸是當國內閣首輔的大明文官第一人,受封贈的官職中就有上柱國,也有文臣的最高榮譽太師一職,國之柱石這四個字是完全當的起。

    至於張瀚的孝子賢孫匾,大明也是號稱以孝立國,自漢宣傳治國以孝之後,華夏列朝都是把孝提到相當高的程度。

    就算是幾百年後的現代中國人也是和國外大有不同,奉養父母,和父母一起居住仍然是可以接受,並且廣泛被認可的行為。

    不奉養,或是虐待,會受到輿論的嚴厲譴責。

    這是一種千年以上的文化傳承,已經烙在了人們的骨子裡。

    哪怕是幾百年後都被廣泛認可的思想,在幾百年前的大明又如何?

    如果父母到官府告兒孫忤逆,坐實的話地方官可以判處被告者死刑,只是一般這種案子事涉名教,影響到地方官的前程,一般都是勸說幾句,然後拿來不孝子痛責一番,或是痛打一頓。真的出什麼名教案子,整個地方會蒙羞,比如弒親案,一旦出了,犯罪者必受凌遲之刑,地方官會貶職,前程受到嚴重的影響,當地的科舉都會被停止若干次,整個地方都為之蒙羞。

    這種邏輯就是某地出了不孝之徒,整個地方的風水不好,人文也差,這樣的地方才會出這種案子,所以就必須受到嚴厲的懲罰,包括無關的整個人群都一樣跑不掉。

    如果某地真的出了孝子孝孫,地方官會大張旗鼓的褒獎,士紳們也會出錢褒揚,雖然不好像守節的寡婦那樣立貞節牌坊,但也會有相當切實的好處。

    至於張瀚,和記的大東主,草原上霸主,他的先祖是大明的國之柱石,如果他這個孝子賢孫悍然向大明動起刀兵,那麼張瀚是什麼人?

    後人會很難理解,但這是當時人的邏輯思維,人們最少在表面上都有道德潔癖,不願和名聲很差的人往來,如果是一個梟鏡之徒,那麼人們都會選擇敬而遠之。

    可能會有人說只要有絕對的武力,輿論始終是強者所掌握的。

    在大明囂張一時的江南士紳和生員階層,被滿清殺了個人頭滾滾之後果然滿嘴主子聖明了。終清三百年,沒出現過明朝那樣的活力和有風骨的官員,能幫主子拉一拉袍角,說一聲主子您袍子皺了,這就算是膽大敢言了。

    乾隆在影視劇裡一副雄才大略的模樣,其實是個完全聽不進意見的獨斷暴君,經常用莫名其妙的名義來殺人,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小白臉貴族而已。

    這就是張瀚的顧慮,殺個人頭滾滾,血流成河,誰還管他是不是孝順。

    但以這樣手段開創的國家,真的比滿清強什麼?

    一旦開過殺戒,你再悔悟,再放開言論,人們都是驚弓之鳥了,誰敢再多說一句?

    一個暴君說要虛心納諫,別人最多敢勸他不要太操勞,這並非玩笑,誰知道你是不是在玩引蛇出洞啊?

    對輿論和民間的風潮,那就只能徐徐調治。

    當然張瀚也不是軟蛋一個,也不可能是濫好人。

    在大同的時候一樣有人始終對和記持反感的態度,如果光是反感那無所謂,張瀚知道自己不可能叫所有人都接受。

    但很多人喜歡把自己的反感說出來,這也還沒有到底線,總是要容許人說話的。

    但還有人試圖把反感付諸文字,甚至上報官府或朝廷。

    這個就觸及到底線了。

    眼前這些護衛之中還有幾個是軍情司行動組的老人,曾經做過很多不宣宣揚出去的髒活。

    某個試圖告和記謀反的鄉下士紳,剛把文稿寫好就不小心在自己的書案前把頭磕破了,由於失了重心,嗑的太重,頭角崩裂直接就死了。

    某個想向朝廷告變的生員,回家的路只有村口到村尾的距離,沒有狗叫也沒有人的慘叫,就這麼消失了,相當的突兀。

    張瀚從來不忌諱殺人,對一些比石頭還硬,始終對和記有強烈敵意的人,張瀚也不介意用**消失的辦法來解決麻煩。
regn13 發表於 2018-4-11 17:57
第一千五百一十二章 遊歷

    大庭廣眾之下,殺人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幾個來鬧事的舉人當然也考慮過和記的反應。

    只要不動手和沒有性命之憂,鬧一下就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在今天這樣微妙的時刻,傍晚之前,這幾人的名聲就會在整個京城傳揚開。

    有人會厭惡他們亂出風頭,但肯定有相當多的大佬會記得他們的名字,並且會給他們進入核心圈子的機會。

    人生難得幾回博,幾位舉人在來此之前已經衡量過利弊了。

    “在下是河間府舉子王立志。”

    “在下河南睢州舉子李夢辰。”

    不等和記的人有所反應,幾個舉子開始紛紛自報家門。

    李夢辰報了自己籍貫和姓名後,又慷慨激昂的道:“我輩此來並不是要與和記為難,和記是大商家,且張大人也曾多行善事,我輩豈能不知好歹,只是鳳磐公的子孫如果對大明有覬覦不臣之心,是不是對得起今日的這兩個牌匾?公道自在人心……”

    李國賓強壓著火,說道:“這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我們東主何曾對大明有什麼不臣之心。”

    “原來沒有!”王正志上前一步,盯著李國賓道:“你是李國賓,也是京師知名的人物,你敢替你家大人在這裡畫個押,起個誓?”

    四周人群轟鬧起來,大半的人都覺得舉子有點咄咄逼人,但也有人覺得有道理。

    既然不會不臣,沒有覬覦大明之心,那就起個誓又怎樣?

    換個角度來說,如果連起誓都不敢,你敢相信他們真的是大明的忠臣孝子?

    這一下,李國賓等人更是被推到風口浪尖上了。

    “老李這一次接話接的蠢透了。”王發祥在裡屋皺眉道:“他一向和權貴勳戚打交道,沒見過這種滾刀肉。”

    “到你出場了。”劉吉也搖了搖頭。

    人群之中,周奎也大為搖頭,李國賓看來真的是達官顯貴們的座中客太久了,應付的有點太天真,說話有點兒叫人抓把柄了。

    與周奎想法相同的人也大有人在,一個二十來歲的秀才也在大搖其頭。

    周奎看到了,笑道:“相公搖頭做甚?”

    那個秀才哈哈一笑,說道:“老兄為什麼搖頭,弟就為什麼搖頭。”

    “眼前之局何解呢?”

    “難,難!”

    秀才一看就是相當機敏善權變的人物,兩眼中炯炯有神,儘管看眼前這場大戲看的津津有味,他的眼神仍然不斷的瞟向四周,顯然是在觀察人群,研判所有人的表情和心理演變。

    這是一個相當厲害的人物,周奎在正陽門這裡相面十幾年,經歷的人多了,一個人嚴格來說是很容易看出高低深淺的。

    勳貴子弟從長相,皮膚,衣著打扮,帶的飾物,還有舉手投足就能看出教養脾氣,然後說對胃口的話,很容易受到賞賜。

    官員家的子弟氣質更特別一些,也一眼看的出來。

    普通的百姓,家裡有什麼樣的急事,周奎一眼掃過去就能蒙個出七七八八,然後順口一哄騙,准管叫人掏錢出來。

    至於眼前這個秀才,一看就知道是極為聰明的人,聰明是很寬泛的說法,但大抵從人的面部表情,眼神,還有談吐,當然還有衣著和儀表能判斷出個**不離十。

    一個胖子,兩眼黯淡無神,胸前還有油膩,這種人可能有聰明的,但多半缺乏觀察力和把握細節的能力,同時缺乏毅力。

    這樣的人能聰明到哪裡去?

    秀才按著一柄相當不錯的寶劍,劍穗打理的相當光滑柔順,身形中等,看起來相當勻稱,手上有繭痕,說明是真的練過刀劍或弓箭騎馬。

    寶藍色的綢衫整潔平滑,整個人給人一種相當好的感覺。

    加上臉上若有若無的笑意,兩眼眼神的靈動,談吐的風趣,這樣的人給人一種精明外露又親切和善,不那麼咄咄逼人,所以周奎判定這人不僅聰明,而且久跑江湖,是一個人精。

    “怎麼難法?”

    “如果在他們過來之前,想辦法解決,送錢或是給一些壓力。”秀才皺眉道:“那這事還有辦法。現在鬧成這樣,大家都要臉面下台,這幾人不把事鬧到不可收拾是不可能離開的。求名嘛,鬧的越大越好。和記這邊,一招失就是步步錯,落了後手,想解決這事,怕也真是有些為難了。現在這境況,要是我也只能叫五城兵馬司把兩端封鎖,不叫更多的人過來。這樣的天氣,站著不動就是一身汗,時間久了,幾個老爺累了,自然就偃旗息鼓了。”

    “這確實也是辦法,就是有些太憋氣了。”

    秀才無所謂的道:“自己個沒有想到的事情,就只能自己承受後果了。”

    周奎讚道:“相公說的明白,和記一直是有辦法的,坊間有什麼事都能提前知道。眼下這事,是幾個舉人突如其來,這事還真的是沒有辦法提前知道。至於相公,我看你明年定然高中。”

    明年就是天啟七年,也是鄉試年,去年是會試年,隔一年是鄉試年,再隔一年又是會試年,如果沒有什麼突發的情況,科舉就是這樣不斷的輪迴轉換著。

    “在下出門,夏末回家,天冷好讀書,明年秋闈還早,但願如老兄所言吧。”

    “這麼久?”周奎笑道:“看來相公對明年鄉試不怎麼放在心上啊。”

    “在下倒確實受過一些朋友的抬愛,但有誰敢對鄉試掉以輕心?北方各處,不過是心中憂急,在家也讀不好書的原故啊。”

    周奎會意點頭,看來這個秀才相公也是一個相當機敏的人物。這樣的人對接觸到的消息接收消化的很快,他們會感覺到一種危機感,親自走一走看一看,主要就是為了梳理脈落,確定自己心中所思。

    這樣的人一般都會走在風口浪尖上,將來很可能是一個出名的人物。

    “相公四處,有何所見?”

    “將驕兵墮,軍紀敗壞。官如狼,吏如虎,天災頻繁,民不聊生。”

    周奎一滯,他的見識雖廣,但畢竟見識不深,也沒有到北方的軍鎮各邊境地方走過看過。眼前這書生可是過薊鎮宣府地方,礙於時間和資金,他沒有辦法到大同和陝西甘肅等地走一走。

    這個書生其實是仰慕前賢,孫承宗身為大學士督師,鎮遼期間寸土未失,並且使虜騎數年未越境一步。

    這個成績有很多方面的原因,相當複雜,但不可否認的是孫承宗的威名震懾住了後金,就算大明是紙老虎,在當時有名臣,重將,重兵的情形下,努兒哈赤不會貿然到遼西來冒險。

    孫承宗其實也算是僥倖保住了令名,如果天啟六年年初是他在的時候面臨後金主力大軍的攻擊,各將可能不會有意不打,但其實敢不敢打,最後的結果是一樣的……

    “有這般嚴重麼?”周奎心有不甘的問道。

    秀才搖頭一笑,說道:“比在下說的要嚴重的多。”

    “受教了。”這時周奎看到王發祥出來了,當下拱了拱手,又把注意力放在和記商行的門口去了。

    那個秀才也不以為意,他也是來看和記怎麼處理這事,對明年的鄉試他沒有說實話,鄉試其實他還是有把握的。

    北方的文教原本就遠遠不如南方,像是浙江和南直隸的一些地方,鄉試人數相當的多,而且很多都已經是成名的名士了,比如當年的徐渭徐文長,那是何等的大才人物。結果就被鄉試給涮了一生,不管怎樣都邁不過那道檻。

    能在江浙過鄉試關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精英中的精英。明清之際,中國的精華核心部份其實是有北往南轉移著,不管是經濟重心還是文化,其實都在由北及南。從進士榜到狀元榜,浙江和南直隸,也就是江南,還有福建這三個省遙遙領先,江西原本也很牛,在明清時逐漸落後了,但仍然是科舉最重要的大省份之一。

    在這些地方想出頭,那是難之又難了。

    但在這個秀才所在的河南,北人中的精英實在相對有限,鄉試時的竟爭對手是什麼水準,這個秀才也相當的清楚。

    他十幾歲時就飽覽群書,能夠出口成章,被家鄉的人譽為名士,二十歲左右就中了秀才,這也相當的不容易了,至於鄉試,也未覺得如何之難。

    鄉試是要考的,中了舉人之後好處多多,可以守住家業不被小人覬覦。秀才的家族是從外地後遷過去的,在此時的中國這種外來戶最容易被人欺負。

    其實就是幾百年後也一樣,一個村落如果只有一個大姓,那些雜姓小姓,特別是遷入時間不久的肯定是最受欺負的。

    有什麼髒活累活,肯定優先派給這些外來小姓,不服?不服你可以走啊。

    所以宗族在幾百年後仍然有一定的活力,並非由來無因。

    中了舉人的家族,最少是有自保之力了,要比生員強出許多。

    至於中了舉人後是不是要繼續考進士,這個秀才還沒有想好。

    表面來看,大明尚且穩固,但秀才認為大明已經是危如累卵,隨時可能因為某件事情沒有做好就轟然倒下。

    他了幾十個州縣,到處看到的都是饑荒和貧困,士兵們都領不到充足的糧餉而滿腹怨言,百姓更是已經掙紮在生死線上了,很多地方是官府倡導大戶救濟,也有朝廷的賑濟糧,雖然不足但勉強可以果腹。

    到了夏天時人們可選擇的吃食多了,並且夏秋時農活多,地方人心逐漸安定下來。

    就秀才眼中所見,大明真的是到了最危急的關頭,就像是一堆乾柴已經越堆越高,一旦有一天火星落下去,就會燃燒起衝天大火。

    一般這樣的亂世從爆發到塵埃底定總得有十幾二十年的時間,秀才還不到三十,感覺自己還可以從容鄉居,養望觀察,一旦確定誰有鼎定新朝的希望,那時候再談投效也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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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一十三章 辱罵

    和記就是一個最重要的觀察目標,秀才希望能見到張瀚,這當然不太可能,偷偷跑到草原投效和記的窮酸秀才並不少,傳回來的消息也並不如人意。簡單來說,那些覺得自己身負屠龍術,一心想被張瀚奉為座上賓的老秀才們,十個有九個是被安插在各司當吏員了,也有當啟蒙老師去了,這和他們的身份地位都大約相等。當然和記的待遇比他們留在內地還是強的要多,就算不盡如人意,也很少有人憤而離開。

    這樣一來,和記對秀才還有儒學的態度就很明顯了,不排斥,但也不會如何的奉如上賓。

    秀才感覺和記的政策有些問題,秀才生員就是士紳團體中的一員,包括地方上的豪強宗族的代表,大官紳,大商人,加上舉人和秀才身份的士紳。

    這些人掌握著地方的話語權,如果能把這個階層收服就等於事半功倍。

    也確實是如此,清軍入關前後到多鐸征服南京,整個北方和南方的士紳階層都是選擇合作的態度。

    少數的人想抵抗,但主流還是合作和投降為主。

    大明已經完蛋了,這是所有人的共識,所有的人,最主要的是官紳和生員這樣的階層拋棄了大明,所以你看到了明末歷史中最奇詭的一幕,十萬人的清軍征服了有億萬之眾的龐大帝國。一路順暢無比,除了和大順軍的幾次會戰外,南下和西進的清軍幾乎沒有打過像樣的一仗,多鐸在揚州的屠城其實毫無意義,只是幾個漢人軍閥為了表忠故意為之,加上女真人的貪婪而促成了屠殺。

    因為揚州根本沒有激烈的抵抗,前前後後不到一天時間揚州就陷落了,完全不會激起滿洲人的怒火。

    而當多爾袞被勝利沖昏頭腦,下令明朝降官按滿洲服飾更換衣著,並且剃髮之後,一切局面才發生了反覆。

    士紳和生員階層一致站起來反對,這才把一團散沙的民眾給團結起來。

    換個角度來說,如果你是一生沒有出過離家二十里地的農民,和官府唯一接觸的機會就是秋天納糧交稅的時候,官吏如狼似虎,不把農民當人看,稍有不足就會遭遇恐嚇和侮辱,甚至鞭打。

    這種情形下,你是信任官府,還是信任那些能替佃農遮風擋雨的官紳大戶?

    是的,也有對佃戶不好的大地主,但畢竟是少數,田主和佃農的鬥爭也不像後人想像那樣全是佃農吃虧,事實上大戶士紳們在地方吃虧的事情也不在少數。

    總體來說,佃農制度是一種進步,比南北朝時的人身依附型的土地人身關係要進步的多,雙方算是共贏,佃農交出大量的收成給田主,田主則替佃農擋住來自官府的各種壓迫,很多自耕農都寧願賣掉土地給人當佃農,或是用投獻等各種辦法,把土地蔭庇在有功名的生員名下。

    “對了。”周奎轉頭對秀才道:“老弟風采儀表過人,談吐不俗,在下周奎,在正陽門這裡也薄有名氣,敢問相公尊姓大名?”

    “原來是周兄。”秀才這才知道眼前這人是個算命的相師,不過他也並沒有鄙夷之意。

    遊歷天下就是要什麼都接觸,什麼人都往來。成功的相師會混的不錯,和官員士紳都有往來,很多相師人面通天,比普通的舉人還強的多。比如他在遊歷開封時見到的宋鐵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宋矮子,也是星相醫卜樣樣精通,所以在開封很有名氣,如果秀才抱殘守缺,格守讀書人不同這些江湖人物來往的規矩,他又怎麼能在遊歷時增長見聞呢?

    “在下牛金星,河南寶豐秀才。”牛金星拱了拱手,笑道:“在縣學請了半年假,出來遊學。”

    “原來是牛相公。”周奎也拱了拱手,笑道:“還是繼續看和記怎麼料理這事。”

    牛金星興味頗高的道:“出來這人似乎比適才那人江湖氣息要重些?”

    周奎知道其是打聽消息,於是也把王發祥的背景略說了幾句,反正京城之中多半都知道。王發祥原本就是一個喇虎,後來被派到京師當掌櫃,具體做什麼京師人並不太清楚,只知道王掌櫃手底下有一幫能人,不是等閒能招惹的角色。

    王發祥身上的江湖氣息其實已經不似當年那麼重了,在京師好幾年了,打交道的都是大商人或是官員吏員,當然也有江湖人物,不過需要王發祥親自露面接見的大人物原本也並不算多。

    和後金細作的諜戰已經進入了漫長的休整期,王發祥只是在梳理北方的情報體繫上還有事做,也培養一些新人。

    同時寬甸和十三山的軍情人員輪換,消息傳遞,不可避免的要經過京師,在很長時間內做這樣的事,其實已經有了明顯的上位者的氣息。

    “我可以起誓。”王發祥道:“只要諸位跟著我一起起誓,各位來此鬧事不是為了名利,而是真的出於一腔公義。”

    “我等當然是為了公義。”李夢辰義正言辭的道。

    “公義?”王發祥突然變了臉,怒聲道:“我們在北邊打的是北虜,誰他娘的告訴你我們和記對大明有不臣之心?皇帝沒說,內閣的閣老們沒說,你們幾個鄉下竄上來的舉子就能知道這樣的大事?你們憑什麼?日你們娘親的,你們算哪根蔥?哪個王八蛋的褲子沒繫緊把你們這幾個寶貨給露出來了?天子腳下,輪得著你們來操這種心?還送匾額,報自己的名號,敢說不是為了出風頭揚名?就你們這幾個貨,留在京裡肯定是上科沒考中進士,你們的這舉子沒準也是混出來的。你們壓根沒有真材實學!現在不好好讀書等著下科再好好考,中了進士再出來說國事,報效朝廷,現在就出來獻醜,你們也配?起誓,我們張東主用得著和你們這樣的狗才起誓,和記從小商行到現在,是張東主一路白手興家做起來的事業,從未在大明境內坑過一人,害過一人,你們這樣的貨色,也配和我們東主起誓?”

    王發祥說話聲音響亮,連嘲諷帶怒罵,幾個舉人目瞪口呆,大家都是場面上的人,原本還準備與和記的人辯論,想了幾個策略,沒想到這壯漢一出來就是劈頭蓋臉的怒罵,罵得他們都是一臉的屎湯子,根本就沒有什麼機會反駁或還嘴。

    “罵的好。”

    “痛快痛快。”

    李國賓在不遠處臉上也露出笑容。

    對這些舉人果然是來文的不行,只有王發祥用這樣的江湖伎倆,先聲奪人,再加以,算是把眼前這種尷尬局面給化解了。

    若是任由剛剛的局面發展下去,到晚上就得傳言開來,眾舉人倡議堵門,逼張瀚立誓,和記諸人無詞以對。

    這樣的消息傳揚開來,對和記的整體形象可是沒有半點的好處。

    “你,你……”李夢辰氣的嘴唇發麻,渾身都在顫抖。

    他們好歹也是統治階層的一份子了,從未想到有人用這種類似潑婦罵街的方法來對他們。若是在各自原籍,誰敢這麼大膽罵一個舉人老爺?

    那些殺豬的挑糞的種地的,見著一個秀才都得畢恭畢敬的打躬作揖,避讓在道旁,見到舉人的轎子都是遠遠的避開,要麼就得跪下迎接。

    李夢辰鄉下有田,下鄉時那些平頭百姓都得在莊子外頭等候,等李夢辰一到就一起跪接,那種尊敬有畏懼權勢的意思,但也有普通人對舉人和秀才學識的尊敬。

    在大明,也是中國,尊重有知識的智者是一種傳統。

    以後人的眼光看舉人秀才不過如此,只是用十幾年的時間鑽在幾本書裡。但就當時來說,他們就是不折不扣的讀書人,而且世間的道理都被讀書人所掌握著。因為他們讀的都是孔聖的話,是大成至聖先師的話,他們能讀懂,還能加以解釋。

    這就是生員的力量,輿論和人們的尊重使他們很有力量。

    一兩個生員也還罷了,如果幾十上百個生員聚集在一起,就算是巡撫都能鬥上一鬥,在江南地方,生員把持官府可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李夢辰在家鄉時,如果有人敢冒犯他,不要說這樣當面,就算少許的不恭敬,李夢辰叫僕人拿著自己的帖子去拜知縣,縣大老爺就立刻發牌票捕人,抓到之後先臭揍個半死,看看犯人有何膽子敢冒犯舉人老爺,再用站籠站上幾天,叫全縣週遭的人都知道這人是犯了何事被罰。

    絕不會有人敢這麼罵一個舉人……李夢辰氣的渾身發抖,但他也沒有辦法,現在哪有什麼知縣下牌票替他捕人?

    這一片地方是宛平知縣管,京縣知縣是最難做的差事,人也相當的機靈,就算有人報到縣衙裡頭,知縣肯定也裝著不知道這事,甚至臨時起個名頭躲一躲,事情過後再說。

    五城兵馬司和巡城御史身後的大人物打過關照,不准他們今天過來偏幫和記,所以李夢辰掃了四週一圈,一個兵馬司的人也沒有瞧著。

    一時之間,茫然四顧,居然沒有一個能幫的上手的人,並且四周旁觀的人多半在竊竊私語,或是面露嘲諷的笑容。
regn13 發表於 2018-4-11 17:58
第一千五百一十四章 傳播

    王發祥適才的話算是把舉人們鼓動起來的不利的輿論拉回來不少,以實績來說,張瀚並沒有什麼可挑剔的地方。

    或許在事後經過人的一鼓動,又會有不少人想法轉變,但就此時此刻來說,人心自然還是站在和記一邊。

    有一些商行的小夥計和看熱鬧的喇虎們已經開始起鬨了,大熱的天,幾個舉人已經汗透重衣,一半是因為天熱,一半也是因為情緒相當的緊張。

    “還不快滾?”王發祥一瞪眼,怒喝道:“還嫌不夠丟人是不是?”

    李夢辰狠狠盯了這人一眼,恨聲道:“今日之辱,必有所報。”

    王發祥無所謂的道:“可以算在我王某人身上,我是誰,一打聽就都知道。”

    “走!”

    李夢辰一發聲,其餘的人如蒙大赦,各人趕緊要轉身離開。

    “等會兒,”王發祥指著兩塊匾道:“拿回去,掛你們自己家很合適。”

    眾人爆笑聲中幾個舉人和伴當們狼狽而去,周奎嘖嘖連聲,有些疑惑的道:“這就完了?我還以為那幾個舉人死也不會走呢。”

    “他們也是聰明人啊。”牛金星笑道:“揚名而已,不必弄的你死我活的。你沒注意嗎,那個高個子罵人的時候,身後十來個護衛已經排成半圓形把舉人們圍起來了。他們敢還嘴或是再說什麼難聽的話,和記絕對會趁著氣勢起來狠狠打他們一頓。這個時候,朝廷面臨著十分微妙的局面,幾個舉人,只要不被當場打死,誰會替他們出頭,又有誰會真正放在心上?還有蠢貨想出聲,好在那姓王的舉人聰明,使了幾個眼色安撫下來,不然就有熱鬧瞧了。國朝這二百多年來,還沒有多名舉人在京師被人痛打的事發生吧?”

    牛金星言下確實有些遺憾,剛剛若是動手就更痛快了。

    他絲毫不懷疑和記的人真敢動手,如果不是害怕影響和記的整體形象,牛金星相信剛剛的第一時間和記的人就會直接動手。

    “此行不虛。”牛金星向周奎一拱手,說道:“向周兄告辭,我要回河南了。”

    “今早召集閣老的事還沒有下文,牛相公如何就走了?”

    “哪還要等什麼下文啊?”牛金星含笑道:“如今朝廷國用不足,大量的錢財糧賦要用在遼西那邊,惟恐和記這時候出來生事。皇上已經定下宗旨,以安撫為主。如果說商量出什麼結果,無非還是選調人才實邊,充實薊鎮和宣府大同各軍鎮。這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想把這事做好,幾無任何可能。”

    牛金星壓低嗓門,又道:“薊鎮空虛這話,從王在晉時期就開始提了。薊鎮之重,自東虜興起之後實為各鎮之首,其實俺答汗時期重大同,薊鎮是達延汗時期威脅更大,戚少保重修薊鎮,又選編訓練大量兵馬,到萬曆十年前後,九邊八鎮實在兵額五十二萬一千七百零五人,薊鎮則獨有十二萬四千二百零六人,計薊州有三萬一千餘人,昌平有一萬九千餘人,永平有三萬九千餘人,密雲有三萬三千餘人,在額軍丁十二萬,遠超遼鎮和宣大各鎮,在額軍馬有四萬零二百二十二匹,也為諸鎮之冠。何也薊鎮為最重,此前為虛?因為成化之前,我大明還是以開拓為主,所以遼鎮,宣大為重,特別是大同,數次出塞伐北,都是從紫荊關一帶出塞,大同之後,小王子等奴酋興起,薊鎮才成為諸鎮之冠。”

    牛金星接著小聲道:“薊鎮沿長城一帶我去看過,四處破敗不堪。營兵全無訓練,缺額相當嚴重。據弟打聽所知,在額官兵不足五萬人,距離十二萬在額已經相差一半還多。近年來多有高官顯要提起重修薊鎮和宣府長城,還有敵台,火路墩之事,但朝廷哪有錢糧可撥付?這還在其次,兵丁缺額太重,將領只重內丁,一旦有事則無兵馬可用。這是痼疾,目下已經無藥可醫。現在只能徐徐調治,我看皇上還是想振作的,實兵選將並非難事,五年功夫就能做好,但做這樣的事首在得人,薊遼總督和宣大總督,還有各處的巡撫要用人才,其次得選良將,再其次得有錢糧,有錢糧方能募集壯士。九邊若真的還有百萬雄兵,和記又有何懼,東虜又有何懼?然而現在各處災害不停,朝廷用度開銷不足,捉襟見肘,想振作,難,難,難!”

    牛金星一連說了好幾個難,顯然是對朝廷的振作並不具有信心。

    周奎面色蒼白,說道:“這樣說來,皇上召閣老和兵部尚書會議,不會有什麼結果?”

    “那是當然不會。”牛金星道:“閣臣俱閹黨,辦事則可,於國事哪有什麼擔當。要他們想出辦法來,皇上還不如靠自己的好。本兵也是剛上任不久,於諸事未熟,況且也未必能做多久,弟已經聽到傳言,過不久就會再換人,崔呈秀將會任本兵。”

    “這人也能當兵部尚書?”周奎跌足嘆道:“大明真的無人可用了?”

    “有是有。”牛金星爽朗一笑,說道:“前登萊巡撫袁公,王在晉,就是孫閣部都可以。本兵未必要有多少急智,但做事要按部就班,孫高陽做這樣的事是可以的。”

    “說到這裡,”周奎笑道:“方知閣下是狂人。”

    “豈敢。”牛金星拱手笑道:“身處局外,敢天馬行空隨意想像。真的叫我自己來做,未必別旁人強上什麼。”

    話雖如此,牛金星在說話的時候仍然是傲氣盡顯,顯然這話只是謙詞而已。

    幾個舉人狼狽離開,四周隱隱傳來喝采聲,並不強烈。

    都是與和記關係相當親近的人在捧場。

    很多人面帶憂慮之色,顯然舉人們被罵走了,但他們帶來的問題已經在影響很多人了。

    “我有預感。”李國賓沉著臉對王發祥道:“未來還會有更多的麻煩。”

    “這不是預感。”王發祥平靜的道:“京師的安穩日子已經快過去了。”

    ……

    果然是如牛金星所料,天啟召見內閣群臣和本兵朝會並無明確結果。

    只確實了一點,大學士馮銓奏,所謂傳國玉璽一說相當滑稽,根本無此可能。應是元帝舊璽,不足為奇。

    皇帝在御座上認可此說,除此之外,君臣奏對時都是毫無辦法,還是牛金星判斷的對,選人,選將,實兵,買馬,練兵,足額足餉,厚甲利兵,多鑄火炮,這些正常人都能想的到。可是怎麼做,如何措手,這就相當為難了。

    老實說,大明朝廷在遼西之事上已經是捉襟見肘,東江開鎮之後才給錢糧軍餉,一個在建虜身後相當重要的軍鎮,具有相當戰略意義的軍鎮,不要說額兵兩萬八千人定額定餉,就算是普通的幾十萬落難遼民,朝廷也是有義務救助他們。

    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從大明建立起開始財政體系就根本沒有辦法負擔募兵制,因為老朱定下來的就是衛所制,改為募兵必定會帶來嚴重的財政問題,但不改募兵,衛所兵又早就毫無戰力。

    這是一個兩難的問題,要麼對財務體系進行大改,要麼就重振衛所制。

    兩者都辦不到,只能修修補補,把破船繼續向前開。

    等到風浪太大的時候,四處漏水的窘狀就顯現出來了。

    一個億萬生民的龐大帝國,財政收入現在還比不上歐洲的小國,簡直是不可思議。

    到了午時過後,奉召的大臣們紛紛出宮,同時消息也在京城大肆傳播開來。

    在此前還是很多人的猜測,等消息坐實之後,確實是驚掉了很多人的下巴。

    人們議論紛紛,每個坊市幾乎都有猜測和議論的人群。

    相比於收復套部時大明這邊普遍的驚喜,到了這一次和記征服林丹汗之後,氣氛反而和此前有很大的不同。

    曹化淳青衣小帽,騎著一匹矮小的棗紅馬在燈市口一帶經過,看到大片大片聚集在一起的人群。

    不是年節也沒有廟會,很多人聚在一起議論時政,這在京城也是相當罕見的事情。

    等他到十王府附近時,人煙就減少很多。同時曹化淳看到東廠派出了番子和錦衣衛的校尉,沿著重要的街道驅散人群。

    很多人害怕出事,不等番子們強力驅趕就自己主動散去了。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莫名的緊張氣息,曹化淳受到了感染,不停的快馬加鞭,雖然在這樣的時刻,京師的街道相當擁擠,不怎麼適合放馬快跑。

    到十王府附近時街道就變寬闊了,很多建築群落都是和皇宮一樣的紅牆黃瓦,只是規模較小,殿閣的規制比皇宮要低一等。

    曹化淳抵達信王府時,發覺王府外停著的車馬轎子比平時要多一些,親王不能擅自結交外臣,但天啟皇帝也知道自己的弟弟當年和自己一樣在學識上有所欠缺,近年來選任多人任職王府,教授給信王應有的知識,這些算是信王能公開往來的固定人群。

    還有信王大婚之後,一些勳貴家族的婚喪嫁娶,信王妃會替信王出面進行禮數往來的禮節上的事情,一些貴婦命婦也會到王府拜見王妃。

    信王的婚姻帶給這位親王的東西極多,更多的自由就是最顯著的成果。        (https:)
regn13 發表於 2018-4-11 17:58
第一千五百一十五章 王府

    “王爺在府沒有?”

    “午後進宮去了。”

    曹化淳下馬時問一個守著府門的王府太監,得到對方肯定的回答之後也鬆了口氣。

    他知道信王的脾氣,交代自己辦事就一定想早點知道結果和得到回報,要是信王已經回府自己還沒有回來,必定會引起信王的不滿。

    由於時間差不很多,曹化淳決定就在王府正門口等著。

    “小皮猴兒。”守門的太監叫著一個小宦官,笑道:“又是娘娘派你出去?”

    “是。”小宦官拎著個小包,笑著躬身道:“娘娘派我送到周太爺府上去。”

    守門太監和曹化淳相視一笑,信王妃果然還真是把娘家看的很重,進府這幾個月,隔一陣就派個小宦官帶著一些東西送回去。

    不外乎是信王賞的一些滋補品,還多半是天啟賞給信王,或是張皇后賞下來的東西。

    這個時代的銀耳和燕窩很難獲得,也沒有辦法用人工或工業化的手段來獲取,所以相當的昂貴。信王妃很少拿古董玉器一類的東西給娘家,一般都是滋補品或綢緞料子之類,有時候也會把自己的體己銀子拿出來給自己的父親貼補家用。

    信王倒也是知道,並無不悅,還私下裡同信王妃說起此事,將來總要想辦法替丈人多弄一些莊園,使周家世代鐘鳴鼎食才好。

    說起這些事時,少年夫妻二人都很平淡和正常,在此時想富貴傳家,衣食無憂,多謀田產莊園是相當正常的事,就像幾百年後的夫妻討論哪裡的學區房更好一樣,都算是時代的常態。

    信王妃周氏不會覺得叫丈夫替自己父親謀私不對,信王也不覺得叫妻子的外家過的好一些有什麼錯。

    這麼龐大的帝國,供養天家和天家的親屬完全是正常與合理的,最少在信王等人的角度來看確實是如此。

    “去吧,不要誤了差事。”曹化淳也只是隨口一問,信王小夫妻倆感情很好,年輕,才貌相當,信王對妻子相當的滿意,這麼一點東西拿出去,算不得什麼。

    周氏當然不是什麼名門千金大家閨秀,但大明皇家除了開國時諸皇子娶勳貴之女外,打仁宣之後就一直是和平民百姓聯姻,最多不會超過六品武職和七品文職,所以信王對周氏的家世也沒有什麼可挑剔的。

    再怎麼高貴的血脈,怎麼能和朱氏皇族相比?

    倒是一旁的管事太監小聲嘀咕道:“周太爺聽說與和記來往甚密啊。”

    曹化淳眼皮跳了跳,他當然也知道這事,周奎與和記的關係相當密切,不過這也可以理解,周家與和記住斜對面,周鐵口的卦攤就在和記對面,這關係不密切才是相當奇怪的事情吧。

    曹化淳做了一個手式,對另外幾人道:“這事最好不要和王爺說。”

    信王夫妻感情很好,俗話說疏不間親,就像外臣很難離間君主和太監們的關係,他們這些閹人也很難在皇帝和后妃間做什麼手腳。

    后妃的枕頭風一吹,上頭一怒,當場打死幾個宦官算什麼?

    這是後宮的生態圈,太監比外臣可信,后妃又比太監重要的多,就算現在的客氏老太,也遠比諸多太監要被信任的多,魏忠賢能擊敗王安,成為後宮最有權勢的太監,主要依靠的就是客氏,可以說,沒有客氏就沒有今天的魏忠賢。

    一個客氏老太都這樣,太監們又怎麼敢和后妃斗?

    眾人對曹化淳的話都是會意,信王的脾氣,要是知道自己岳父與和記往來密切,準定會很不舒服,關鍵是現在還沒有什麼辦法解決和記,又不能因為此事叫周氏傷心,最後倒霉的還是他們這些在信王身邊伺候的人。

    天黑之前,眾人聽到喝道的“吃吃”聲響,都是精神一振,知道是信王從宮裡回來了。

    自天啟六年之後,信王入宮的次數明顯增多了不少,天啟皇帝身體欠佳之後,更是加大了對皇弟的培養力度。

    但這種加大力度的栽培用心良苦,只是收效相當不佳。

    信王的這年齡,正是逆反期最厲害的時候,如果天啟是雄才大略的帝王,說不定信王會加以崇拜,對皇帝兄長的話能聽的進去。

    可是大明外憂內困,天啟也不過勉力支撐,這使得少年心氣的信王對兄長著實有幾分瞧不起,如果信王沒有機會繼承大統,少年王爺倒也不會心態失衡,但皇兄遲遲沒有皇子,信王十幾歲了還在京師這樣的地方,心態早就扭曲變化。

    信王視大明為自己的責任,對兄長百般挑剔,對自己則抱以厚望。

    幾十個穿淺黃袍子的宦官出現在人們眼簾,兩側是一些騎馬的錦衣衛官在護衛,信王的儀衛在京師也是相當的排場,大學士加在一起也比不過。

    如果皇帝有皇子,信王早就會被文官們上書攆出京師去之國了,但皇帝遲遲無子,現在越來越多的人投注在信王身上,視其為未來的國君,不僅沒有人提起叫信王之國的話,在各種待遇排場上,也是越來越高抬信王幾分。

    在這樣的儀衛開道之下,少量的路人已經早就閃避在一旁,天氣炎熱,信王坐的是通風極好的涼轎,王承恩等幾個信王最信任的王府宦官站在轎子兩側。

    其後又是數十個護衛跟隨,在過百人的簇擁下,信王大轎一路抬到王府中門,上了台階繞過儀門,到了二門附近才把轎子放下。

    府門內外稍許混亂,很快也就平靜了下來。

    十六歲的信王已經長成了相當健壯的青年模樣。

    個頭不高不矮,皮膚很白,眼睛大而有神,鼻樑高挺,五官搭配的合理而協調。歷代皇帝未必會在意皇后的家世和長相,但一般生下皇子的可未必是皇后。

    朱由校和朱由檢兄弟都是由時為太子的光宗皇帝與身邊的選侍所生,那都是挑選出來的頂尖的美人,不需要講德才,由於是側室,所以以相貌為佳。

    歷代都是如此,皇室的基因當然不差,在十幾歲的少年時還沒有被養尊處優酒色無度的生活摧毀掉身體和相貌,信王整體看起來就是一個俊美的美少年,英容挺拔,令人一看就產生不小的好感。

    比起兄長天啟皇帝,信王最大的優勢還在於身體健康。

    並不是民間的那種青年男子的壯實,信王還是有些偏瘦弱的,但在合理的健康的範圍之內。他的手也是纖細白皙,這也正常,這是一個連洗臉水都不會自己打的最頂級的貴族。

    相比起乃兄天啟,信王只是一個正常的健康的貴族男子的樣子,精神體力都處於少年往青年過度時期,讓人想起松樹,茁壯挺拔。

    信王的缺陷就是過於年輕,不過天啟皇帝怎麼也還能熬幾年的樣子,況且天啟即位時也只有十七歲,沒有幾年就掌握了大局,對信王朝臣們也寄予更大的期望,最少信王明顯的更有自制力,每天在王府學習讀書不綴,不管事情多忙都要讀書,對這樣的不是儲君的儲君,朝野上下都還算滿意。

    天啟皇帝的身體不管如何,朝廷始終有一個值得信任的儲君在。

    不至於如宣德年間,年富力強的宣宗皇帝突然駕崩,說是生病,其實就是服用了有毒有丹藥暴斃而死。

    當時的英宗皇帝才八歲,可想人心有多慌亂。

    但大明還是挺了過來,並且沒有什麼大的混亂,到了神宗繼位時也是沖齡,內有李太后和馮保,外有張居正,國勢居然蒸蒸日上。

    只有武宗崩逝時有過短暫的混亂期,當時的國家大政其實就是楊廷和一總掌之,包括迎立等諸事都是當時的內閣首輔楊廷和主導,但楊廷和代表的相權名不正言不順,十分的薄弱,世宗才十五歲,也沒有接受過系統的帝王教育,但拿捏起朝廷最頂尖的那群朝臣還是得心應手。因為大明已經高度的集權,朝臣無所謂,首輔也無所謂,關鍵還是身居九重的皇帝是什麼樣的人。

    信王對自己很有信心,同時也有相當多的人對信王有信心,這就足夠了。

    當信王下轎的時候,四周所有人都躬下身子,幾個得寵的有品級的太監站的最近,其餘穿淺黃或藍色袍服的宦官們站的稍遠一些。

    信王穿著紅羅紗袍,繡四團龍,戴著紗制的翼善冠,天氣很熱,信王的鬢角明顯有汗跡,幾個持著大扇的宦官趕緊站在信王兩側,斜著揮動扇子,揮起縷縷清風。

    “曹伴伴回來了?”

    信王一眼就看到了躬身侍立的曹化淳,有些尖的下巴點了點,說道:“我要一碗酸梅湯飲子,涼的就好,不要冰鎮了。曹伴伴來。”

    “是,王爺。”

    曹化淳心中一陣慶幸,還好自己沒有偷懶跑去歇息,侍候眼前這位主子可真不是好幹的差事,需得時時刻刻的加以小心。

    從二門入就是正殿所在,信王當然不會往正殿去。

    也就是剛封王賜府時,信王有時候會到正殿坐坐,沒幾次也就無聊了。

    碩大的銀安殿只有寶座和空蕩蕩的殿堂,也沒有群臣環立,只有小貓兩三隻,議的事也無所謂,王府開銷用度自有長史和太監們負責,親王沒有之國以前是不會過問這些事的。其餘的軍國大事,當然也不能和這些人商議,後來每常見人說事,都是在正殿之後的信王寢殿一側的偏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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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一十六章 回事

    王府的規制和皇宮差不多,除開幾座大殿,也是一座座的大型宮殿群相連,有正門和側門,一路都是紅牆黃瓦,看起來格局都相差不多。

    建築群之間都是方磚鋪成的道路,並沒有種植花草樹木。

    從側門入,兩側都是遊廊和高大的房舍,天井之中有兩個碩大的防火用的銅缸。

    周氏被娶進王府之後,少女喜歡花花草草,天井之中種了很多花樹,夏天時開花了,倒也是賞心奪目,並且有幽幽花香在人的鼻間縈繞,除了花香和怡人的景色外,尚有王妃周氏聽到消息後,正奔迎出來迎接信王的身影。

    信王臉上露出由衷的笑容,後來他嬪妃很多,包括田妃和袁妃等諸多的妃子,但和周氏的感情始終未變過。

    在信王認為他和周氏是患難夫妻,在他為親王時被魏忠賢威脅過。

    天可憐見,魏忠賢哪有心思和膽量去動一個皇儲。

    少年夫妻,周氏的性格品性確實是上佳,加上還不錯的相貌,信王和王妃之間迸發著只有少男少女特有的熱戀之情。

    “妾身恭迎王爺回府。”

    王妃臉上也是由衷的笑容,嫁到王府來可謂舉目無親,最親的親人就是朝夕相處的夫妻,少女很輕易的就把自己全部的精氣神都寄託在信王一個人身上了。

    “你在府裡做什麼打發時間?”信王問道:“不要老是做你的刺繡,我知道你是做著玩,但時間久了傷眼。後花園近來也還不錯,可以多去逛逛,走動一下就感覺身上爽利很多。”

    說到這裡信王有一點抱歉,接著道:“中海和南海都很涼快,今天去南海子見皇兄,感覺很清爽,四周都是湖泊和樹木,暑氣全消。在那裡我一滴汗也沒有出。如果有可能,我真想帶你也過去。嗯,就算不是南海子,去景山也不壞……”

    “妾身都無所謂的。”周氏抿嘴笑起來,她當然已經去過信王說的那些地方,她的皇嫂張皇后是個很細心的人,對人也和善有禮,召見過周氏幾回,都溫存有禮,並且帶著周氏遊覽過後宮。

    周氏能感覺到信王的心情,少年的夫君和普通的少年男子一樣,一旦喜歡上某個女子就會全心全意的對待,信王毫無疑問是想給自己最好的,但這樣的話說出來並不適合。

    周氏適時的阻止住了信王的話,信王自己也省悟過來,笑著道:“我卻忘了,皇嫂已經帶你過玩過了……我和曹伴伴還有話說,一會再去尋你。”

    “是,妾身等著王爺。”

    周氏知道信王每常會有要緊的事同曹化淳還有幾個心腹太監說,王府裡有什麼要緊大事,周氏不是很明白,她的身份也使她牢牢記得自己不該過問這些外事,所以她乖巧一笑,行了一禮之後就退下去了。

    信王滿意的一點頭,周氏出身是小門小戶不假,但性格真的極佳,很多事稍微提點之後就立刻記得,並且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同曹化淳進了北屋,屋子門窗都大開著,穿堂風不停的吹拂在人的身上,叫人感覺一陣陣的涼爽。

    地面都是蘇造的金磚地面,其實就是打磨拋光後的地磚,技術上確實有獨到之處,在當時只有蘇州能造,大量的進貢到京師鋪設在皇宮和王府的地面上。

    信王坐在正中的花梨木圈椅正中,相當愜意的半仰著,曹化淳沒有叫別的小宦官來幫忙,自己幫信王脫了靴子,換上便鞋,然後信王坐正了,開始吃酸梅飲子。

    “事情辦妥了?”

    “已經辦妥了。”曹化淳道:“幾個外地的舉子都說要離京暫且回鄉,今天的事情鬧的太大,風聲太大容易出事,奴婢也同意他們所說,回鄉之後,謹慎鄉居,安全也有保障。”

    “你和他們打聽出什麼消息來沒有?”

    “他們堅稱是義憤。”

    信王停了調羹,臉上露出笑容,點頭道:“果然天下人還是有公義心的,我沒有想錯,嗯,這很叫我開心。”

    曹化淳對此深表懷疑,那幾個舉子他去看過,外圍的幾個都是呆子,說不出幾句話來。那個李夢辰和王正志都明顯是名利中人,怎麼可能會為了虛無縹緲的東西去得罪和記這樣有勢力有手段還有武力的大商家?

    這又不是在鄉間當士紳時爭地盤,大家爭來搶去的有好處,在和記門前鬧這麼一出,除了撈些虛名之外還有什麼好處?

    真的有人會傻到這般地步?

    不用懷疑這幾個人背後還是有人在指使,並且背景不小,很可能有文臣中的高職顯宦,同時還可能有勳貴和權閹在背後當推手。

    和記的財富實在太過誘人,曹化淳有時候都不免動心。只是現在他只是王府中官,距離真正的權力很近,但這段距離看似很近,卻步步荊棘,不僅信王要小心謹慎,他這個王府中官更需如此。

    曹化淳感覺今天發生的事只是一次試探,看看和記的態度和反應。

    從目前來看,和記的反應未超出想像之外,應該沒有太大的麻煩。

    畢竟和記在京師的官場沒有真正的強力支持,沒有哪個宮中的太監或內閣的閣老是其真正的靠山。

    和記的力量在外,似乎一直忽略了對內的經營,李國賓在京城是個頭面人物,各家勳貴和太監的府邸都視其為座上賓,但他一直沒有結成真正的盟友,這叫曹化淳感覺殊為不智。

    當然以曹化淳的經歷和身份也完全想像不到,李國賓的行為完全出於張瀚的授意。至於為什麼不在大明權力中心建立有效的關係網,這當然出於張瀚更長遠的考量。

    信王饒有興致的道:“你把我送給他們的程儀給了他們嗎?”

    “給了,每人二十兩,共給一百兩。”曹化淳道:“他們都是寒門舉子,受了這般重金相助,心中都十分感激,奴婢並不曾表明身份,但把他們的籍貫姓名都記下來了。”

    “這事你做的很好。”信王極為欣慰,他感覺這些敢於出頭揭露黑暗的舉人都是大明未來的希望。

    信王讀書幾年,感覺天下事還是讀書人最為靠的住。內臣們做家奴挺好,國家大事,特別是現在的各種派出監軍的內臣只會壞事而已。

    至於稅監和礦監一類,殘民以逞,給內廷增加的收入,國用不足,還不是一樣得發出去?

    在這一點上,信王感覺自己的祖父太愚,臨死都抱著財富不放,有何用處?

    帝王以山河萬里為家,一草一木都是皇帝的,何必一定要把那黃金看的太重?

    神宗山陵崩後,居然還把大量的馬蹄金一起下葬,信王想起來都感覺有些丟臉。

    “今日去宮中,得到的消息是不太好。”曹化淳的事辦的很不錯,信王卻陰下了臉。

    “是不是張瀚征察哈爾大勝的消息屬實?”

    曹化淳今天在路上聽到了不止一次,但此時此刻還是有不可置信之感。

    信王面色凝重,說道:“皇兄召見閣臣和本兵,當然就是為了議論張瀚和其所部團練攻下察哈爾地方,俘虜林丹汗之事。”

    “林丹汗都被俘了?”曹化淳這時才確定得到第一手消息,還是有不敢相信的感覺。

    “這可是北虜最強的部落和最大的共主大汗啊。”曹化淳喃喃道:“比起土默特的順義王還要高的多,大明也不曾想過能招安察哈爾部。沒想到,叫一個商人帶著人平了。”

    曹化淳猛然醒悟過來,趕緊又接著道:“張瀚這樣做法,狂悖大膽,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奴婢不勝憤慨!”

    信王聽的入耳,也就不怎麼介意曹化淳一開始的話了。

    但信王自己心裡也是有不勝震驚之感,大明這二百多年來一直視北虜為最大的敵人,不管是早先的衛拉特人和他們的也先太師,還是後來的小王子,也就是達延汗,再下來的俺答汗和圖門汗。

    還有速巴亥,火落赤,炒花,都是名震一時的北虜強者。

    二百多年來,北虜不知道入境多少次,九邊養兵百萬,拖跨了大明的財政體系,所為何來?還不是北虜的威脅太大,不得不勒緊褲帶來養兵備邊。

    這樣的強敵,向來給人的感覺是大明的生死之敵。

    誰能料想,這十年來,先是出來一個女真,屢敗大明的主力,前前後後在遼東葬送了幾十萬九邊將士,並且一度威脅關門,下一步就是威脅京師。

    這是北虜也沒有辦到的事情,自土木之變以後,大明九邊逐漸成立,大量的防禦工程配合募兵,北虜可以破口,但想如東虜那樣,一戰殲滅十幾萬明軍,殺死包括高級文官和總兵在內的文武高官,北虜二百年來未曾做到過。

    現在看來,北虜也早就成紙老虎了,東虜之後,又復起了一個和記!

    “現在看來和記已經成為我大明的心腹大患。”信王恨恨的一捶桌子,臉色也氣得慘白一片。

    “皇上可曾說起如何辦理?”曹化淳問的小心翼翼,這話題還是有些犯忌的,做太監的不能不懂軍政事務,那不能成為皇帝心中最可倚重的心腹,但也不能表現的太熱衷,同樣會引起上位的忌憚和提防。

    “怎麼辦理?”信王帶著明顯的不滿語氣說道:“還是要繼續姑息下去。我不太明白,皇兄究竟在忌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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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一十七章 農書

    曹化淳低頭不語,皇帝當然要忌憚!九邊都不一定防的住北虜,人家和記說是團練,結果一路殺到草原上,還把所有的北虜各部都征服了。這樣的強勢表現怎麼可能不忌憚?

    和記名義上只是防邊的地方團練,其實大明也是有團練的,在天啟和崇禎年間,湖廣陝西河南的地方團練並不少,很多團練都是地方豪強所辦,一般是偏僻地方結寨自保用,平時大宗族聚集在寨子裡生活,遇警時也會接納別的士紳家族進入。這種寨子會囤積不少糧食,日常防盜賊,遇到大股流賊也可以自保。

    地方團練一般掛當地衛所職,或是給守備到游擊的職位,武將職位可以世襲,算是地方守備力量的一種補充。

    這和清季太平天國時大辦團練不同,清的常備武力已經完全失敗,只能依靠漢人士紳的團練來打。而大明始終有可用的常備武力,對團練的使用就相當的謹慎和防範。

    張瀚的團練開始時也只能算是大同地方武裝的補充,在九邊的地方團練並不多,但也不是太特別出格的行為,以張瀚的身份地位還有家世,想辦個團練也是很正常的事,開始的時候和記團練並沒有引起太多的重視,只是地方官員感覺不錯,因為和記團練開始時就在大同各處剿匪,消滅了很多盤踞多年的山匪,引起了廣泛的讚美。

    到了和記宣稱商隊被蒙古人騷擾,然後北上出擊,這時這支團練才出現在世人的眼中。

    開始對土默特人的出擊被認為是孟浪之舉,甚至朝中有御史彈劾,張瀚當時是衛所指揮的職務,被認為是擅啟邊釁,如果不是和記當時攀上了閹黨,魏忠賢拿錢辦事,當時的和記就會引起不小的麻煩。

    到土默特被滅,上一代順義王被殺,朝廷才驚覺和記原來已經是一頭出柙的猛虎。但在此時,和記的威脅還只是地方性的,只算是一支表現特別優秀的地方武裝。

    到了和記出動大車援助十三山,又開始在漠北和薊北一帶活動時,朝野之間才赫然驚覺,和記的實力已經超過了人們的想像之外了。

    朝廷當然相當忌憚這樣的力量,但也苦無辦法,皇帝當時限制了和記繼續在各省的經營,然後幾年時間下來,和記還是完全掌握了北方的商業,特別是物流和金融業,當然還有布匹和鐵器的生產和銷售。

    加上和記在北方強悍的兵力,這已經不是投鼠忌器,而是生死存亡的大麻煩了。

    信王並不覺得和記有多可怕,但曹化淳知道這是有相當多的人一直在信王耳邊灌輸一些觀點,和記如果不忠不臣就會盡失人心,其部下也會一團混亂,不會如在草原上打北虜那樣上下一心。

    而且朝廷可以查抄沒收和記在各地的資財,會得到一大筆財富,足夠重建九邊,募集大量的精銳兵馬來剿滅和記還有東虜。

    信王對這樣的觀點深信不疑,並且一直試圖說服他的皇兄採用這樣的辦法來剿滅和記還有張瀚。

    但天啟明顯相當的謹慎和明智,哪怕是傳來最可怕的消失之後,天啟仍然保持了相當的克制和鎮定。

    既然此前已經做了很多,這一次除了下令薊鎮到宣府一帶加強戒備,嚴令諸將小心提防之外,也就不必要有太多的反應了。

    信王恨恨的道:“皇兄說,過猶不及。還說讓我多看,多聽,我越看越聽就越覺得皇兄處理此事太過軟弱!”

    曹化淳還是垂首不語,事涉信王點評自己的皇帝兄長,怎麼小心謹慎也不為過。

    “曹伴伴差事做的不錯。”信王最終道:“日後還要如此,有什麼新的消息,及早來報我知道。”

    “是!”曹化淳跪了一跪,說道:“不管官場還是市井坊間的傳聞,奴婢聽到了就會及時奏報給王爺知道。”

    “嗯,你很不錯。”信王臉上露出笑容,一臉滿意的模樣。

    曹化淳知道王府之中很多人都在向信王報告消息,不過人們已經揣摩出了信王的心理。

    由於信王深惡魏忠賢和客氏,人們報告坊間百姓議論時,多半都是說人心不安,對魏忠賢和專權和客氏的跋扈都多有不滿,使得信王越發相信自己的判斷,魏忠賢就是不法權閹,和其前輩汪直和劉謹之流無甚區別,皇帝多次提起魏忠賢勤謹耐勞,並且勇於承擔,這些好處皇帝再三說起,但信王根本聽不進去。

    此時的信王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皇帝需要一個干髒活的太監,如果完全啟用仁德的讀書人來治國理政,豈不是更容易使國家欣欣向榮?

    至於客氏,信王也不能理解天啟皇帝對自己乳母的感情。

    信王覺得是生母被賜死之後,皇兄把情感轉移到了一個卑賤的婦人身上,簡直是不可理喻。

    天子理應冷酷無情,堅剛不可奪志,如皇兄這樣的濫好人,信用太監權閹,信任自己的乳母,令其隨意出入宮禁。

    甚至有傳言,客氏和其子侄淫、亂宮禁,甚至暗殺皇子。

    信王相當的憤怒,哪怕客氏做的事使自己能成為事實上的皇儲,但仍然使得信王早動殺機,如果有朝一日……信王眼神變得冰冷,身上也出現了難掩的殺機。

    看著畢恭畢敬退出去的曹化淳,信王暗暗點了點頭,他當然不會發現身邊的這些太監一直在欺騙他,信王具有相當的自信,這是年齡,閱歷,見識,加上個性綜合起來的一種特點,這種特點使信王總是勇於下決斷,但當他發覺事情根本不是如自己想像的那樣發展的時候,他的自信又會蕩然無存,變得不敢下任何決斷,希望能得到所有人的幫助,過於剛毅的人一旦失去自信,其後果則是災難性的,還不如平時性格溫和的人,在關鍵時刻可能做出最合適的判斷。

    “哼,姑且待之,姑且待之……”信王一個人留在漸漸黑下來的屋子裡,沒有他的吩咐也沒有人敢進來掌燈,外間傳來隱隱的車馬和行人經過時的聲響,這個龐大的京師一切如常,十王府內都避免不了傳進喧鬧的聲響。年輕的親王穿著大紅熟羅袍坐在屋子裡的陰影處,嘴裡則是念叨著皇帝兄長勸告自己的話,但信王低語的含義則是和他的兄長表達的意思完全不同,他的姑且待之到底是何心意,怕是只有信王自己一個人才明白了。

    ……

    “老師。”

    孫元化步履輕快的走進徐光啟家中的書房,進屋之後彎腰拱手行禮。

    不管是怎樣的技術呆子,尊師重道和應有的禮儀還是要講究的。

    “初陽來了啊。”徐光啟身邊是一個小燭台,身後還有一個一人多高的聚耀燭台,不過並沒有都點燃蠟燭,屋子外還有落日餘暉,室內還並不是太暗。

    “老師在看農書?”

    孫元化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徐光啟案前擺放的書籍是《農政全書》,這本書已經花費了徐光啟十幾年的心血。

    全書分十二目六十捲,包括農本三卷,田制兩卷,農事六卷,水利九卷,農器四,樹藝六,蠶桑六,種植四,牧養一,製造一,荒政十八。

    這是一部劃時代的農書,包含極廣,用心極深,可謂是當時農書劃時代的產物,在此之前的所有農書都不能與之相比。

    不管是詳細程度和科學性,包括農田之事以外的東西,都是敘述甚詳。

    一部專業性的農書,配有圖案和實驗之後的結果,下筆五十萬言。

    不提徐光啟別的成就,光是這部農書就足夠叫他立身於華夏最佼佼者的行列。

    對當時徐光啟入教和翻譯幾何原理這樣的數理書籍,士林之間也並不如何看好。但對其這本農政全書,當時的士大夫們還是相當的讚許,這本書在沒有付印之前,手繪的抄本就流傳很廣了,到徐光啟身故數年之後,本書付印,可是那時候已經是標準的亂世,沒有多少人會把心思用在農政上了。

    就算是現在,幾十萬言的農書很多人都花錢叫人抄寫收藏,但真正研究和拿來試驗的根本就寥寥無已。

    徐光啟一生的心血,流傳至後世的無非就是一些八卦和其入教的經歷,還有崇禎年間修成的曆書,想來也是悲哀的很。

    “老師在看蕃薯篇?”

    孫元化走近一些,果然確定徐光啟在看蕃薯篇。

    “對的。”徐光啟神色平靜的道:“近來孔至之給我不少信,提及了在草原上試種蕃薯大為成功的事。另外就是玉米和土豆,他們那邊就是這樣稱呼,並且大規模試驗種植了。”

    孫元化道:“弟子也聽說過了。聽說和記有專門的農林水利司,孔至之是司官,手底下有過千人,都是有學識或功名的,專門研究農事和水利配套,還有肥料,選種,試種,然後推廣,都是由他一手負責。近幾年來,在土默川附近,種了過百萬畝的棉田和蕃薯田。孔至之說,和記其實不缺糧,種植的蕃薯和苜蓿主要用來餵馬,後來他們拿蕃薯來釀酒了,聽說賣的挺不錯的。”

    “現在他們的蕃薯田畝產六百斤了,並且相當穩定。而且不需要太好的肥田,一般的邊角地就能有這樣的收穫。”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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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4-11 17:59
第一千五百一十八章 荒卷

    徐光啟臉上露出相當欣慰的神色,他指指眼前的書籍,說道:“老夫的蕃薯篇,確實要改版了。孔至之有不少經驗要加上去,主要還是選種,光照,提蔓等細節,做好了產量就不會低!”

    “孔至之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孫元化不乏羨慕的道:“以前他專注在農學上,就算中了進士也肯定願意在農學上繼續下力氣。真真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以前,他跟和記在草原上創業,我很替他擔心。和記可能會強盛一時,但內為大明朝廷所忌,外則為北虜所敵,將來很可能沒有好的結果。現在察哈爾部都為和記所滅,和記在整個草原都沒有敵手了,不管怎樣,孔至之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又能安然無事,這很叫學生高興。”

    徐光啟點頭道:“你們師兄弟友愛,老夫心裡也欣慰的很了。孔至之確實如你所說,地位已定,而和記在北方的地位也定下來了,如果能把農安站到舊奴兒干城一帶都拿下,除了遼東遼西和京師大同這些地方,已經與舊遼疆域相當。而遼人也沒有完全控制草原,說起來和記現在儼然北方一國也並沒有錯。就算和記對大明沒有野心,也足以自立一國。孔至之不知不覺之間,也成了開國功臣,人生際遇真是奇妙的很。”

    徐光啟看孫元化一眼,說道:“初陽,當初老夫勸至之回來,還力勸你不要到和記去,幫忙可以,不要陷的太深。你不會對老夫有所怨恨吧?”

    孫元化笑道:“這怎麼會?弟子不是那種寧為雞首不為牛後的性格。在大明弟子已經在兵部為郎中,以弟子舉人身份能在中樞的兵部任官,還有什麼可抱怨的?和記現在雖然風光,但畢竟和大明已經儼然是敵對了,將來的事還難說的很。可能弄到兵禍連結才會有個了局,弟子不想在將來的史書上弄成奸逆一流……弟子不是說孔至之,他是以農學為本,就算打仗也不和他有太多的相關。弟子可是兵學出身,打仗也肯定要被重用,實在名聲相關啊。”

    “你能這麼想,我很高興。”徐光啟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接著又是大為皺眉,說道:“現在的這局面,也確實是相當的難弄了。和記滅掉察部,京師人心惶惶,惟恐數月之後就傳來和記南下的消息,現在很多人也對和記還有張瀚充滿敵意,認為他是曹操一流的人物。和記的形象現在委實不算太好,孔至之人們批評的還不多,都覺得他是研習農學的呆子,如果你也在草原上,我們的處境就不太妙了。”

    徐光啟當然不是單槍匹馬,他是翰林出身,並且資歷極老,又在農學算學兵學都有自己的一套,門人弟子很多,最好最出色的就是孫元化和孔敏行等人。徐光啟本人也很有可能入閣,將來會形成自己的政治勢力,如果他的門生都在北邊替和記效力,那徐光啟毫無疑問要狼狽的多。

    “除了蕃薯篇,我還在重新整理荒卷。”徐光啟指指眼前堆積如山的卷宗,說道:“荒卷是大工程,恐怕老夫要拿出全部的精神來弄才行。”

    孫元化有些懵懂的道:“老師的意思是要學生來幫忙?學生在農學上委實不如孔至之他們,差的遠了。不過,荒卷確實要緊,近來有幾個從陝北過來的地方官,聽說老師的荒卷中收集了四百多種可以食用的野菜野果和樹木,他們大感興趣,還想求學生向老師討要。學生都推掉了,簡直荒唐,地方官不想著保地方平安,卻想著給百姓吃野菜麼。”

    “你這是糊塗了。”徐光啟原本對眼前這遲鈍的學生有些失望,這時就更加的不滿了,當下板著臉道:“老夫寫荒卷為什麼?十八卷的荒卷為的就是叫百姓在荒年不至於餓死,最少能尋摸著能吃的東西,不要被餓死或是毒死。地方官能想著替百姓備荒,在老夫看來已經算是好官了。你回頭把他們任職的所在寫過來,老夫叫人把荒卷分別抄一套送過去。”

    “是,學生一時思慮不周。”孫元化在恩師面前還是相當恭謹的,那惡劣的臭脾氣和技術人員的死硬性格在老師面前並沒有顯露分毫,他抱拳道:“老師請放心,學生一點把這事給辦妥。”

    “甚好。”徐光啟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欣慰和疲憊夾雜的神色。

    荒卷確實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東西,裡頭記錄了四百多種可以在荒年吃的各種野生的食物,還有一些應急又不至於致命的辦法。

    生活在幾百年後物質極為豐富時代的人們是難以想像的,在明末這個時候,人們有時候連漿糊都可以刮下來煮了吃掉,在後世很多常見的東西在這個時代是很難得到的,特別是高熱量的可以維持生命的食物極為難得。

    平時食鹽和油脂攝入是嚴重不足,以雜糧果腹的人們一旦面臨饑荒,很快就會瘦成一個骷髏模樣的生物,在這個時代,一個成年男子一天最少需要吃三斤以上的主食才能維持體能,並且用攝入不足的熱量來維持勞作,賺取養活家人的收入。一旦遇到荒年,很多普通的家庭毫無儲備,很多人一旦開始挨餓就會迅速乾癟下去,在短時間內就會死於營養不良。

    事實上就算是進入二十世紀乃至二十一世紀,饑荒仍然是困擾人類的一大難題,在富裕地方的人們可以隨意浪費食物,但在窮困地方的人們則死於飢餓,這是一種殘酷的笑話,叫人笑不出來的笑話。

    就如眼下這樣,江南地方最普通的人也能獲得相當多的肉食和魚類來獲取蛋白質,糧食也以吃精糧為主,但在西北地方,人們能用糜子或高粱來果腹已經不錯了,很多地方是更粗劣的雜糧,在後世連餵豬都不用的東西在這個時代就是人們的主食。

    而一場天災就可能叫人們連雜糧都吃不上,徐光啟是一個有見識的人,他的荒卷就是為了儘可能的幫助這些隨時可能陷入滅頂之災的北方貧民。

    但和他的農書一樣,雖然名聲很大,願意在這種事上下功夫的人還是極少,如果有少數人對此感興趣,徐光啟只會感覺欣慰,並且願意盡力幫助對方。

    當然,徐光啟也完全明白,他的幫助等於杯水車薪,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大明北方的居民往著無底的深淵狂奔,而駕駛大明這輛馬車的馭車們還在感覺良好,絲毫不曾感覺到真正的危機已經降臨。

    徐光啟終於忍不住道:“吾恐季氏之憂,在蕭牆之內。”

    “老師何意?”孫元化沉吟著道:“老師的意思是說,今日的憂患不在東虜,也不是和記,而是大明自身?”

    “是的。”徐光啟這一次對弟子的表現相當滿意,他點頭道:“這幾個月,你的師兄弟和南堂的傳教士們一起在西北地方調查,還有河南地方。近十年來,最少有過百個州縣受災,各地的情況都相當的惡劣。南堂的傳教士們認為,大規模的流民暴亂或是造反都是迫在眉睫了!”

    “不會這麼糟糕吧?”孫元化面色有些蒼白的道:“朝廷不是對災區有免賦和賑濟嗎?”

    “杯水車薪,勉強使地方官府和士紳跟著朝廷的腳步走做些表面功夫,安撫人心耳。”徐光啟道:“但你要想想,朝廷用度繁多,現在勉強夠敷衍而已,一旦再出什麼大事,必定會捉襟見肘,到時候遼餉之外,再開徵新的賦稅,民間如何能夠承擔?現在已經是堆起柴山,就等著有人點火了。一旦火起,則勢必燎原,無人可以再將這大火撲滅。王朝傾覆,無非就是官、逼、民、反這四個字,大明的財賦不足,度支失衡,弊病深入肌裡,無藥可醫。就算想治都不知道從何處下手,更何況根本無人想出手醫治呢。”

    遼餉是神宗年間開徵,除貴州等少數地方之外,全國所有的田畝加征銀子九釐,合計多收五百二十萬零六十二兩,這是遼事一起之後,舉朝之內包括神宗皇帝自己發覺無錢可用,遼鎮已經衰朽不堪,不管是鎧甲兵仗還是兵員戰馬都是奇缺的情形之下,不得不頭痛醫頭的救急之舉。

    按理來說是在四十八年停徵,但在天啟年間遼餉不僅沒有停徵反而東林和閹黨都又加徵了關稅和行鹽等雜項商稅銀,天啟年間的商稅也大幅度增加,民間的壓力相當沉重。在崇禎早年停徵過一些雜項銀,但很快又重新徵收,不僅如此,崇禎年間還加徵了剿餉和練餉,不加征則無銀可用,加征則又把大量的小地主和自耕農階層推到了造反農民的一邊,使北方更加空心化,南方也滋生了大量的不滿。

    當王朝覆滅時,除了少數的勳貴和太監之外,所有階層都站在曾經擁護的王朝的對立面,這才是不管大順的進軍或是滿清的南下都相當順利的最主要的原因。

    要知道清軍並不強大,西征的阿濟格所部三萬人,多鐸部才兩萬人。

    “況且……”徐光啟壓低聲音道:“近年來也是由於和記在山西等地收羅了大量的流民,不少流民都被他們招到草原上種地或是當兵去了。據南堂的人說,最少有十幾二十萬人之多。”

    孫元化瞠目道:“怪不得皇上要把地方督撫和兵備道都換掉,還要加派巡按御史,這成何體統,地方上居然不上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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