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37
regn13 發表於 2018-4-11 18:07
第一千五百四十九 二周

    洪承疇萬曆四十四年進士,比眼前這兩人早兩科,按當時的習慣理應稱一聲老前輩。從年齡和資歷來說,也是洪承疇要老的多。

    畢竟相比剛至而立之年的盧象升,洪承疇的仕途可是要艱難的多了。

    “但願如此……”

    支持有限,盧象升卻也不是輕言放棄的人,口吻雖淡,卻也是透著說不出的從容自信。

    王繼廉很是佩服,但還是感覺這個同年將來的前途未卜。

    大明中樞的人也不是對未來全無考慮,很多人吃驚於和記在草原上做出來的驚人成就,但心裡又總是隱隱覺得和記與萬曆三大征的楊應龍和哱拜沒有大的區別……很多人不願也不敢相信,和記真的有威脅到大明安危的實力。

    所慮者就是初起兵時,邊境必定會有一批倒霉的官員將領,或死於和記之手,或是失地被大明朝廷逮捕,熊廷弼的下場,不可不慎。

    現在這年頭,幹什麼疆臣?真的不如在京師安穩度日,緩慢上升,就算將來真的改天換地,京官一投降,照樣還是當官,何必這麼執著?

    這些話都是誅心之語,以兩人的關係王繼廉是不會說出口來的,兩人的談話也因此變得泛泛而不得要領,又消磨了一刻鐘的時間,王繼廉起身笑道:“可是在年兄這裡耽擱太久了,弟要告辭了。”

    盧象升不是喜歡敷衍和客套的人,當下道:“那年兄慢走,等下次返京,我們再見面細聊。”

    王繼廉呵呵幾聲,心道下一次誰還來見你?

    這一次也是上頭有大佬指示,看看王繼廉能不能用同年之誼打動盧象升,看看遼餉之外再加征練餉,畢竟和記出現之後,朝廷應對上來說還算從容,可是威脅相當的大,不練出十萬精兵來恐怕皇帝心中難安。

    這是一個相當不錯的機會,如果抓住了會使大批人賺的盆滿缽滿,可惜不僅皇帝否決,很多派往地方的官員也反對再次加征。

    從大部份人的反應來看,此時加征的時機看來確實未到,王繼廉當然就不會再來拜訪,他和盧象升氣味不投,兩人不說相當冷淡,也是毫無親近感可言。

    主客二人離開房間,穿過宜興會所的夾牆往前院,過了二門王繼廉就道:“年兄留步,不必再送了。”

    大明官場自有一套規矩,盧象升是三品地方大員,與四品京官地位相當,王繼廉不過六品,沒有同年的關係最多送出門也就足夠了,有同年的關係,送到二門也就差不多了。

    盧象升也不堅持,說道:“日後還要多請教。”

    兩人互相拱手而揖,這時從會館大門外進來一個官員,急步而行,見到盧、王二人便叫著道:“你們還在這裡揖讓什麼,出大事了也不知道?”

    “你還是這急腳貓的脾氣……”同是南方人,也同是天啟二年的進士,盧象升與文安之的交情就相當的好了。當下笑罵道:“好歹也是翰林檢討,怎麼還一點兒不改往日的這脾性。”

    文安之的科名遠比盧象升要排名靠前,文字漂亮,詩詞歌賦都很來得,一筆好散文為時人傳頌,論在文壇的地位可比盧象升要強的多。

    現在雖然只是七品官,但翰林陞官的途徑和普通官員不同,先為庶吉士,然後授檢討,接下來熬資歷,等到轉任開坊,就是陞官的金光大道。

    翰林混的再差,最少也是四品京堂,一般來說,到侍郎或是入閣都有相當大的可能,論前途來說,盧象升的頂點是總督和六部,而文安之的頂點則是內閣。

    文安之若時平時定和盧象升嘻笑幾句,此時卻是一臉緊張,接連擺手道:“兵部那邊剛有塘報過來,整個京城都轟動了,你們還不知道?”

    盧象升道:“剛剛和王年兄談事情,一直沒有出門……出了何事?”

    王繼廉也道:“適才從部裡出來還沒有什麼大事,這麼點時間就出事了,汝止兄切莫大言欺人。”

    “幼玄兄你們總信吧,他也接到消息,寫了手書給我,邀我一同去議事。”

    “啊!”盧象升很高興的道:“這一次返京一心想拜會幼玄兄,想著他平時著述太忙,不好去打擾,這一次倒是有機會了。”

    所謂“幼玄兄”也是天啟二年進士名已經著於天下,被人譽為儒家學宗。

    這可不是輕易能得的稱號。

    在整個大明都是以讀書人最為貴重,從童生到秀才,再到舉人和進士,這是一條完美的鏈條,可能也有不通過科舉而名聞天下者,但到底不多。如王陽明,李贄,都是在體制之內又建立了自己的學問,前七子,後七子,沒有功名者也是極少。

    簡單來說,沒有功名就無法令人真正的心悅臣服。

    每隔三年,就是幾百個佼佼者從幾十萬讀書人中嶄露頭角。其都是最頂尖的讀書人,除了少數僥倖的是死背書和剿襲文字穿鑿附會得中,一般的進士都會有真材實學。經史子集詩詞歌賦都無不精通。

    此事可是不分黨派只看學問的,東林黨和復社中有相當多的才子,這就不必多提了。就算閹黨之中的官員也是一樣有真材實學。

    比如後來的內閣閣老王鐸,一筆字相當令人讚嘆敬服,明末三大書法家,倪元潞,王鐸,還有一個就是黃道周。

    而閹黨阮大鉞的戲曲編劇能力,也在明末是翹楚人物。

    能在這些人尖子裡再成為挑頭出尖的人物,那得有多大的才學,對儒學又得有多精通的造詣?

    黃道周的學識已經為明人所接受,與自創一派的劉宗週一樣都是儒學大宗師,被人稱為“二周”。

    其學識,書法,繪畫都為時人所認可稱頌,這是大明幾十萬讀書人中精英的精英。可能後世的人瞧不起儒學宗師,但在當時的體系下,大家讀一樣的書,學一樣的學問,有人就能成為最頂尖的存在,如果中國不僅是儒學,他們也一樣能獲得更大的成就。

    黃道周中進士時已經快四十,年歲在這幾個進士中是最長的一個,也是在家著書講學,成名之後才赴京考試中的進士,並且成為翰林,而且已經是修撰,前途比文安之還要看好的多,很可能在最短時間內就開坊轉官,進入翰林陞官的快車道。

    由於年齡和學識,還有名聲和官職都是天啟二年進士中的佼佼者,黃道周當之無愧的也成為了這一科進士的領軍人物。

    盧象升外放陞官黃道周肯定不會出力,但會有很多人看中這一科的實力,會有人提前下注,黃道周在朝,盧象升在地方,兩人算是這一科中最出色的,未來也會是領軍人物,有人會提前買好,這並不奇怪。

    “說來說去還沒有說發生何事?”盧象升看著文安之,笑著道:“你是不是要等到幼玄兄的府上再說?”

    三人等著盧象升的下人牽馬過來,官員是不能在街道上步行的,除非換上便服,王繼廉是坐轎來的,文安之也是騎馬過來,等盧象升的馬牽過來,三人可以一起出發。

    “看我這腦子。”文安之在自己腦門上輕輕拍了幾下,接著正色道:“據遼鎮和東江塘報,有人在八月二十那晚突襲老奴在湯池的駐地,東江說是他們派的人幹的,本來朝中的人都說不可能……”

    “對,我看過那塘報。”盧象升不客氣的道:“毛帥向來喜歡大言,什麼奴騎驚惶踐踏死萬人的話也編造過,突襲殺死老奴,我是定然不信的。”

    “原本我也不信。”文安之道:“不過遼西塘報過來了,建虜已經正式發喪,老奴在八月二十那天是死了。而且那日確實有東江兵夜襲,後來可能逃走了,奴騎從四面八方派出萬人之多追殺,已經有不少追入寬甸六堡區域,遼南那裡也派出大股騎兵進剿,水師那邊也有塘報過來……”

    這確實是件大事,並且可能會影響到未來對東虜的戰事,和朝廷總的戰略佈局!

    盧象升見馬牽過來了,顧不得耽擱,立刻翻身上馬,說道:“現在不必急著說,一會定然有不少人在幼玄兄的府上,我們到那邊再說!”

    王繼廉也不敢耽擱了,如果努爾哈赤真的是在明軍的偷襲下被殺,這就說明東虜沒有想像的那樣強大,很可能會出現什麼不可測的變化,今天在黃道周家會議的定然是一時英傑人物,自己原本不太夠格參加,正好適逢其會,當然要趕緊趕過去為好。

    盧象升和文安之一前一後的趕到,黃道周已經站在二門前迎客了。

    黃道週四十來許的年齡,看起來精神相當的好,面容清癯,身形偏瘦而矮小,膚色稍黑,這也是福建籍貫官員的典型相貌和氣質。

    當時的士大夫都知道保養身體,很少有人縱情於酒色,加上營養比百姓要強的多,當時士大夫的平均壽命可是要比百姓和勳貴宗室都強的多,一個大臣侍奉幾朝君王可不是什麼為難的事。

    “幼玄兄。”盧象升拜揖躬身,說道:“這一次準備一兩天就出京赴任,事情太急且多,所以未曾來拜會……”——

    新的一個月,明天是新的一週,希望大家能繼續支持。

    8)
regn13 發表於 2018-4-11 18:08
第一千五百五十章 群英

    “你這就有些假了。”黃道周說話向來直接爽快,對皇帝都是有什麼說什麼,當下就對盧象升說道:“你到和記商行外喫茶閒坐了半天,有那功夫不能來看我?”

    “這事幼玄兄怎麼知道的?”

    “我今天午後到內閣去辦事,正好遇著錦衣衛掌印官在內閣說事,他知道我與你是同年,今天要上報的就有你這件事,不過他說不妨,知道你是因為要上任了,對和記特別關注,所以才會有此一行。”

    “哦,原來如此。”

    盧象升和普通的文官一樣,對錦衣衛和東廠沒有任何的好感。

    畢竟二百年下來,大家都明白了和太監一樣,東廠和錦衣衛是皇權的外延,而且是不受約束和最為凶狠的外延。

    人都是說廠衛是天子的耳目,沒有耳目天子就會耳聾眼瞎,但這還是大明天子做的不聰明。清季就沒有廠衛,但集權統治比明朝還要厲害的多,人家是把家奴和大臣都發展成密探,論手段確實比大明高明百倍。

    黃道周見盧象升面色,淡淡的道:“其實吾與建鬥你一樣,甚厭廠衛,不過對此事倒沒有什麼反對之處。要知道,眾人都知和記善用奸諜細作,我大明處處均有此輩。廠衛不能出外也罷了,京城之中,總是要對此輩加以監視。所以皇上令錦衣衛和東廠的打事番子監視和記,雖不能贊同,亦不便反對。”

    後人只知道黃道周當面頂撞過崇禎而被罷職免官,是一個腐儒形象,其實相對於真正固執如頑石般的劉宗周,黃道周還是很能機變的。

    劉宗周在南明亡國時一無所能,而黃道周卻能官拜南明隆武朝的大學士和諸部尚書,並且能營造出福建一帶同仇敵愾的氣氛,還能募集軍伍前往擊清軍。

    如果不是鄭芝龍一心想投降,當時福建和江西一帶局面其實並不很差,但鄭芝龍的態度一決定,黃道周也是回天乏術了。

    這邊文安之也過來見禮,這時候不會有人知道,文安之也是在南明拜相進入內閣,天啟二年這一科倒是有相當多在明朝亡國之後才入閣的,如果在場的人能知道這事,不知道是哭是笑了。

    “確實是情非得已。”盧象升笑著道:“幼玄兄想必不會怪罪的?”

    “我也只是說笑。”黃道周嚴剛板正的性格,這“說笑”實在叫人笑不起來。

    過了一會王繼廉也到了,黃道周對這人卻不怎麼假以辭色,只是點點頭,請各人進自己書房裡說話。

    “三大殿完工。”黃道周邊走邊道:“上以恩師有功,欲加太子太師,諸位以為如何?”

    在場的都是天啟二年進士,而當年的主考官就是以英明果決機敏幹練為文官中少有人才的袁可立,可以說,晚明英傑,論品格高低無法盡分,論真正的本事,孫承宗都要讓出袁可立一里地去。

    熊廷弼,洪承疇,盧象升,袁可立,孫承宗,孫傳庭,這幾個人可謂是明末文官群像中的最傑出者,不論操守,只論能力,袁可立和洪承疇,盧象升三人可謂頂尖,其次才是熊廷弼和孫傳庭,孫承宗等人。

    袁崇煥也是出類拔萃的人物,從其經歷來看也算是頂尖能力,只是性格里有致命缺陷,所以算不得第一流。

    “老師應該會推辭。”盧象升道:“自魏閹用事,老師已經多次上疏表達不滿了,怎麼會在這種時候接受。”

    “有理。”文安之道:“聽說老師家門前常有不明人等轉悠,應該是東廠的打事番子。”

    “不妨的。”盧象升道:“老師簡在帝心,如果不是閹黨用事,其實早該起復,最少在皇上心裡,老師是最佳的本兵人選。”

    天啟確實是對袁可立的能力相當認可,如果袁可立沒有被排擠去職,還在登萊巡撫任上,甚至給他加總督頭銜也無所謂,那麼沈有容和登萊水師還會得用,毛文龍就算有不滿也不可能脫離登萊方面的管制,對東江,登萊,水師等三方面袁可立都能做到有力的管制和協調,整個遼南和寬甸皮島一帶的局面會比現在要好上一百倍,東江也不至於漸成勢大難制之態。現在朝廷對東江已經很難有效節制,基本上就是毛文龍說了算。

    要打就打,要守就守,戰報胡說八道朝廷也只能捏著鼻子看,還不能斥責,最多不認東江的戰功。

    如果袁可立在,可能就不會弄到現在的地步。

    但這話說說也就算了,皇帝只要用魏忠賢,有東林背景的袁可立就絕對不能用,這是政爭的鐵律,皇帝也沒有辦法。

    除非當時打東林時留手,給東林留一部份勢力當閹黨的制衡,閹黨要是敢撂挑子,東林又能隨時替補上來。

    沒有東林,也可以扶齊黨,浙黨,或是楚黨。

    皇帝當年還是太年輕,行事有些操切了些。

    “我已經寫信給老師。”黃道週一生最敬重的就是袁可立,在袁可立去世後寫了不少文章,但事涉老師一生名節,他卻沒有絲毫猶豫之處,當下一邊慢慢在前頭走,一邊說道:“老師不能犯糊塗,我們當學生的要提醒。”

    盧象升打量著黃府的小院,一共三進,院落很小,過了二門就是正堂,也是黃道周的臥室兼書房,這幢小院在京城也價值不菲,黃道周的俸祿肯定住不起,好在其士紳世家,應該是家族支持,不至於叫黃道周這樣的儒學宗師去借錢典買房舍。

    他聽了黃道周的話,斷然道:“恩師一生愛護名節甚於功名,我想幼玄兄是多慮了!”

    “愛名節甚於功名……”黃道周似乎把這話咀嚼了一下,終於動容,叉手揖道:“恩師確實是如此,建斗說的對,是我想的左了!”

    “兄只是擔心過甚。”盧象升道:“以我之見,老師是不可能接受的。”

    文安之在一旁道:“這話不多提了,人都出來了。”

    王繼廉看到另外有一批人走出來,黃府書房不大,庭院收拾的還算乾淨,正堂下方是兩個大缸子,內儲清水,還種著水蓮,正在開花,左側是不大的小竹林,有一排長凳放著,可以在白天坐著看書,右側是幾株月季之類的花樹,也是開著花,散發陣陣香氣。

    一看來人是王家彥和文震孟,盧象升先含笑拱手行禮:“狀元公,開美兄,少見了啊。”

    盧象升好久不見這些同年,他們彼此都是有遠大志向,並且品性,能力俱都過人的精英,平時都會寫信往還,雖不見面也是過從甚密,相比之下,在六品主事位子上呆了數年的王繼廉就碌碌無為,顯的相當平凡了。

    一看文震孟和王家彥等人都在,王繼廉也是趕緊過來見禮,他能力和官職都一般,但好在也是同年之一,眾人倒也並不會排斥他。

    文震孟是天啟二年進士中的第一名,也就是一甲第一,俗稱的狀元。只是他長於文才,政治軍務上表現一般,但不管怎樣將來肯定能到京卿顯職,狀元名聲不顯的太多了,但只要是狀元,入閣不一定,京卿中較好的位置多半還是能到手的。

    王家彥字開美,也是福建人,與黃道周同籍,年歲也相差不多。其喜好是看兵書,說兵法,在同年中以知名聞名,做事精明勤謹,觀政進士結束之後並沒有分配,吏部的意思是放他出京,現在還在擇一個地方叫他去當知縣,按諸同年在吏部的消息來說,估計是分到南直隸或浙江,都是比較好容易出政績的地方。

    這些人都是天啟二年進士中的傑出之士,彙集在黃道周家裡,也無形中形成了一個政治上的小圈子,也可以說是東林黨人的外圍成員組成的小圈子,並非核心,所以才能在現在的朝局下並沒有受到多大的衝擊,甚至還各有上升的渠道。

    “來,這位是史可法史憲之。”黃道周指著一個長身而立的青年向盧象升等人介紹著道:“這位是左東鄉公的入室高徒,左公當年對諸子說,你等碌碌無為,能繼承我一身功業的,非此人不可!嗯,就是眼前這位了。”

    黃道周是很少應酬人的,他雖不似劉宗周那樣過於刻板,但好歹也是儒門宗師級的人物了,同年之間往來時說笑幾句就是極限,其餘普通的官員或名士想上他的門都是千難萬難,更不要說得到他的誇讚了。其人骨子裡相當的刻板守禮,在舉兵抗清失敗後在南京被殺行刑,臨行前還記得自己欠人的字畫未完成,於是施刑之前從容寫字畫畫,一絲不苟,水準不失,生死大關才是最考驗人的時候,真道學還是假道學,在這種關頭一試就知。

    能被黃道周用心誇讚的人,豈是凡俗,眾人神色都熱絡了許多,紛紛向其見禮。

    儘管史可法明顯是提前進京來準備考試的舉子,還並沒有進士頭銜在身上,眾人也是以平等待之的態度來相交。

    史可法笑而拱手,與眾人一一見禮,人家揖拜時,史可法便多彎一下腰,以示敬重,起身之後,神色如常,絕沒有顯露出刻意的巴結討好或是自大之色。

    其不卑不亢,神色從容,儀表氣度相當出眾。

    這個亮相,叫眾人都認可了黃道周的說法,眼前史姓青年,不愧是東林黨人普遍看中的後生小輩,未來十餘年後,只要中了進士,就會成為一時名臣,仕途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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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4-11 18:08
第一千五百五十一 論帥

    “我們不要虛言客套了。”黃道周已經相當不耐煩了,他板著臉,也不坐下,站在一從竹林前說道:“消息是王開美從兵部的提塘官那裡聽到的,千真萬確。東江,遼西,登萊,都有消息傳來。八月二十日老奴身死是確定的,開美也問過兵部,東江也確實派了兵去偷襲湯池,後來被建虜掩殺不少,損失極為慘重……”

    “我還是不相信是東江鎮所為。”盧象升第一個開口道:“聽到這消息確實令人相當的振奮和高興,老奴殺我漢人無數,今終遭報,令人感覺天道不虛。然而,究竟是不是東江派兵突襲,殺傷老奴,尚且要真的存疑。東江塘報多半不實,而且據我所知,東江鎮兵雖然與建虜有極大仇恨,但與虜騎交戰時吃虧的多,打贏的極少。就在數月之前,東江連建虜的小寨子都攻不下來。湯池駐地定然有極多精兵,我絕不相信東江能突襲的進去。”

    “這事也是有些蹊蹺。”史可法與盧象升其實早就相識,但他沒有刻意提到這一點,兩人用眼神打了個招呼而已。此時史可法順口就接上,說道:“以毛帥的風格,真的是他派的人馬立的功,將領,兵員數量,路線,殺傷多少,定然在塘報裡就提出來了。現在給學生的看法就是毛帥也是聽說了這事,正好有東江兵在清河一帶騷擾,順手就把這功勞安自己頭上去了……”

    如果毛文龍在這裡,想必也會避不可免的臉紅。

    眼前這些書生說是書生,其實也是大明文官體系裡最聰明的一群人。

    最關鍵的就是全部是袁可立的門生,袁可立在登萊和毛文龍打交道的經過,包括毛文龍的一些黑歷史,別人不知道,眼前這群人可是知之甚詳。

    史可法的一席話,算是把毛文龍的性格和做事的手法分析的鞭辟入裡,也不知道後來在這人主持南明軍政大局時,怎麼會有那般失常的表現。

    一般來說,青年成名者不光是能讀死書就成名的,必有其過人之處。待人接物,對事務的分析和反應,還有判斷,都可以看的出來這個人的水準如何。史可法成名很早,在崇禎手裡也展現出了不錯的能力,在他負責在南京區劃南直隸防禦之後,鳳陽到南京和九江一帶形成了穩固的防禦圈,農民軍不管是李自成還是張獻忠一直沒有機會染指江南,算是真正的給大明續了命。

    崇禎還派過駙馬到江南一帶考察過史可法,都是對史可法的軍政能力和操守交口稱頌。

    要知道南京在大明一向被稱為南都,是文教軍政的另一個中心,有朝廷的整套班子和大量駐軍,還有一些舊的勳貴人家也在南京,史可法能在南京立穩腳根,並且在崇禎末期北方危機重重的時候經略南直隸,等於是替大明朝廷經營了一個退步,他的工作做的很好,很受崇禎和朝中大員的肯定。如果在李自成逼近京師前後,由於河南和山東被隔絕,崇禎可以從天津下海南下直抵南京,若是那樣的話,完好的能提供大量財賦,又甩掉北方包袱之後的南明,整個歷史的走向又是另外一番情形了。

    “我們來談一下大變之後的趨勢走向。”黃道周用讚許的眼光看了看史可法,又對眾人道:“此番老奴被殺,誠屬可喜可賀之事。然則,凡事不預則廢,下一步對建虜,遼西,東江,登萊,將如何著手為好呢?”

    “東江確實要加強。”盧象升道:“不管是否由東江偷襲殺掉老奴,但這兩年來東江攻勢相當明顯,相對遼西按兵不出,確實毛帥要強出許多。”

    文孟震皺眉道:“朝廷錢糧不足,已經難以為繼。”

    盧象升道:“東江到現在為止領餉銀六十餘萬,此前是內帑銀,後來核定名額兵員,開始由兵部正式發餉。且從登萊,天津各處都有運糧和軍械至島上,愚意以為,一年多給東江幾百領甲,二十萬石糧,二十萬兩銀,東江的戰力會上去一大塊。朝廷再難,東江已經成了最要緊的軍鎮,這點錢糧還是要撥付的。”

    這一番話倒是人人讚同,東江確實是在這兩年證明了自己還是有能力的。在袁可立在時,恢復旅順是登萊和天津水師加東江合力,後來袁可立調走,各方協調失靈,東江也沒有什麼像樣的戰績可言,到天啟六年這一年東江大舉出兵,不管戰績怎樣,還有殺掉努爾哈赤是不是真的,最少能證明東江有相當強的進取心,這一點對現在的明軍來說是相當難能可貴的事情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看看遼西,再看看東江,真的是差距太明顯了。

    一邊是丟幾百萬兩一年,一邊雖然開始給餉,相對遼西的餉額卻差的太遠了。

    黃道周斷然道:“我等要上疏奏陳!”

    在場的人心裡其實都並不平靜,為禍多年,屠殺百萬漢民的老奴終於被殺,不管是不是東江做的,橫死暴斃這個結果是相當肯定的。花甲近古稀老人,如果不是老奴這樣的屠夫,誰忍心樂見其死於刀下?而對老奴這樣的屠夫,在場的人均是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方能解恨。這個消息給所有人帶來了衝擊,使他們思索,但這些官員的眉宇間也是忍不住有明顯的歡喜之色。

    這時外間已經傳來隱隱的煙花爆竹聲響,還有人們止不住的歡呼聲,接著眾人聽到有人敲門,原來是大興縣衙的人前來傳話,今晚各家各戶如果有煙花爆竹的,盡可隨意來放。

    眼前如此歡騰的場面,黃道周也起了興,笑道:“叫人將家裡儲的爆竹都取出來,全都放了,放他個痛快才好。”

    聽到這話,黃府下人自是忙不迭的跑去找,大戶人家總會有一些存貨,這也是縣裡來請諸大戶放煙花爆竹的用意所在,要是百姓家,不到年節誰在家裡儲這個東西,都是到了年關才湊幾個錢去買。

    俟爆竹聲一響,四周的各家各戶也紛紛在放炮,還有放煙花的,煙火騰空而起,將天亮點染的甚是漂亮。

    論煙花技術明末已經相當成熟,最少諸如神機箭的火器就能看的出來,能造神機箭,噴薄向天空的煙花當然也是不在話下。

    主要還是煙花的製造技術相對成熟,火藥利用的也是極佳了。

    眾人均眯著眼看了一會,待動靜稍小一些,隱隱又聽到歡呼聲中夾雜著人的哭號聲。

    文安之嘆道:“京師頗多遼東逃民,思念起親人不免嚎哭。”

    王繼廉突發感慨道:“若不將東虜殲滅,使遼民返回遼東,朝廷還是對不起他們!”

    “這話說的很是。”黃道周讚賞道:“近道了。”

    盧象升此時說道:“弟就要去陽和赴任,最後有些話還是直說了吧。”

    眾人都看向他,盧象升對黃道周道:“幼玄兄的奏疏,不上為佳。”

    黃道周道:“此是為何?”

    “朝廷給東江加錢糧怕是必然之事,無需上奏,此其一。其二,自然會有人上疏,而且人數不會少。其三,文龍是真桀驁不馴,野心勃勃之輩。若真的東江如遼西那樣一年三百萬的錢糧,文龍必會有自立之志!”

    “誅心了吧?”黃道周道:“文龍孤懸海外,向來與虜勢不兩立。東江鎮人員雖多,多半是在鐵山義州勉強安身的逃民,此基業能自立否?”

    “退可席捲朝鮮,進可襲擾登萊,怎麼能說沒有進取之基?”

    黃道周眉頭大皺,還要反駁,盧象升按了按手,平靜的道:“論跡不論心,我們只談毛帥攻訐袁老師的事,那幾個出頭的御史,豈非東江買通?那陳、良策之事,是不是屬實?還有其帳下旗牌官,帶著幾十萬軍餉逃走,有這般荒唐事否?文龍向來說登萊文臣與他這個武將過不去,可是他自身也是毛病太多。這樣的人,稱其一聲桀驁不過份吧?當然,東江懸於建虜身後,錢糧是一定會給,皇上這幾年一則是允許東江自行做些買賣,其餘各鎮都不允的,這是特例。二來連續多次發給內帑,也是皇上深明東江要緊之處。待東江開鎮之後和各方扯皮,皇上對東江的支持反而少了,其中的關鍵之處相當微妙,也是皇上的帝王心術所在。”

    如果盧象升說別的事,黃道週一定會痛加反駁。

    但一提起袁可立被彈劾排擠的事,在場的人便是俱都不說話了。

    真是一腔熱血被迎頭潑了一盆冷水下來。

    想想也確實有道理,毛文龍糾集御史給袁可立使絆子是相當明顯的事,就算當時不為人所知,現在也是所有明眼人都看在眼裡的事情。

    還有對陳、良策的事,軍餉被貪污的事,也怪不得不少文官看東江和毛文龍不順眼。

    至於那些荒唐的塘報,亂七八糟不可叫人相信的戰績,所以說一個巴掌拍不響,總有人要把毛文龍打造成品性高潔一塵不染孤懸海外的鐵膽英雄,其實並無必要。東江敢於進攻是真的,缺乏戰績也是真的,毛文龍膽略過人是真的,在鎮江孤身逃跑也是真的,收容遼民幾十萬人是真的,貪污軍餉和坑害山東和天津一帶的商人也是真的。

    一個人不可能是一個單面體,都是複雜的多面體。

    可以善良也可以惡毒,可以真誠也可以虛偽,可以忠誠也可以在內心藏著一顆造反的心。就算時勢是怎麼發展的。

    毛文龍在盧象升看來就是一個梟雄,被有恩於他的袁可立節制都不耐煩,一心把袁可立拱走,東江漸成獨立王國。

    這樣的地方,如果甲械兵糧都充足了,毛文龍在一窮二白時都敢主動進攻東虜,又有誰敢保證他不會向大明揮動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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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4-11 18:08
第一千五百五十二章 積弊

    過於誅心的話盧象升還沒有說,他可是深諳人心,知曉大勢,曉暢軍政事務的幹才,有些話可以提一提,有些話最好不說,以待來日,盧象升心中清楚的很。

    文安之撓了撓頭,笑道:“不管怎樣,東虜經此一挫,怕是很久緩不過氣來。東江成了他們實實在在的威脅,在解決東江之前,也沒有辦法再出動大兵了,遼西一安,則和記的威脅也要減輕不少。”

    王繼廉這時含笑道:“此前和盧年兄商量上任錢糧之事,我說戶部怕是真的不措手,現在看來,估計東江要加些,遼西要減的多,可能還能擠出錢糧到宣大,這是好事情。”

    “對,無論如何是好事情。”

    眾人接連談下來天已經黑了,黃道周笑道:“大家說到現在,口乾舌燥了,我叫家下人擺了酒,今天到底是一樁大喜事,大家可以比平時放鬆一些兒。”

    黃道周這樣的真道學君子是不會在平時隨意聚眾飲酒的,放浪形骸那是陽明心學的事,道學的規矩要重的多,理念上的條條框框也很多。

    眾人一聽這話也鼓起興來,文安之笑著道:“也算是給建斗兄踐行了。”

    “正是此理,妙哉。”黃道周高興的臉上放出光來,笑著道:“吾輩讀聖賢書,所為何事?今有在朝中,亦有去地方上專任一方的,總都要以一腔赤誠來替大明效力才好。數十年後,乃至幾百上千年後,大家可能都是史書上留名的人物。”

    這麼一說相當有理,別人不說,黃道周估計再混上二十年肯定夠資格被立傳了,盧象升將來位至督撫也多半夠格立傳,其餘眾人都是有些心癢癢的,所謂立功立德立言,沒有一定的官職談什麼立功?

    當下就在庭院裡安席,各人依次落座,天黑之後放煙火的人更多了,京師有弄元宵花燈的傳統,各大戶人家在過年前就開始準備,宮中更是有一整套的流程傳統,太監到了那天都要換燈景補子,大紅衣袍穿著,配上花色補服,各處的焰火和燈山交相輝映,真真是烈火烹油般的繁華勝景。

    這幾年國勢江河日下,國運不佳是人人均知之事,京師放焰火也不如以前熱鬧,現在不年不節的,整個京城卻是籠罩在焰火之內,四處都是升騰而起的火光,令人有國勢復振,或許大明國運的轉折點便是在此時此刻的感覺。

    盧象升卻知道努爾哈赤已經年邁,逝世是理所當然不足為怪的事。如果後金高層稍有智識也早就該有所準備,可能在十餘天后就會傳來新的消息,東虜已經推舉出新的大汗來執掌其國事了。

    唯一的轉折機會就是後金因為爭奪汗位而內亂,此事盧象升也認真考慮過,他是從內心希望能有此變。

    若如此,等若把大明軍事力量解放出來了,可以騰出大半力量來針對和記。

    對和記,主要是外虛內實,對外不挑釁,不激怒和記,不給其藉口,對內則慢慢整肅和記的商業和情報網絡,加以限制,甚至利用和記在大明內太過深厚的根基而加以挾制。

    只要應對得法,三年到五年這個時間內和記不動手,大明恢復了實力,重新梳理好九邊,最少有三十萬邊軍和十萬戰馬實際在冊,那麼和記的力量再強,面對重重阻力,恐怕張瀚會選擇北面為王,而不是混元一宇。

    若是那樣的話,大明立國以來最大的一場危機就算是真正化解過去了。

    盧象升想想也感覺有些悲涼,現在大明真的是江河日下,看著還算正常,其實內囊都上來了。國家不得不靠加賦來維持財務支出,就算這樣也是入不敷出,要是東虜一切如常,和記再有什麼不可測的動向……這個問題真不敢想像,恐怕丟掉北方半壁,能偏居江南一隅都算是運氣好!

    只是這種時候,眼看煙火四起,四周的同年們都興高采烈的樣子,殺風景的話也是不便說出來。

    倒是文安之看盧象升神色平靜,甚至是淡漠,不覺悄聲問道:“建斗兄有心事?”

    “沒事。”盧象升搖頭道:“就是這時候看到焰火大起,想到了五月間王恭廠大爆炸的事情,有些傷懷。”

    “算了,過去的事不要想了。”文安之想起王恭廠的事也是有些心有餘悸,當時的爆炸十分猛烈,轟動了整個京城,很多人以為是地震,結果看到烈火升騰,好像半個京師都籠罩在火光之中,那時候還有綿延不絕的爆炸聲,真的是把人嚇了個半死,不少人整夜不曾睡,披衣看火,到第二天還有餘火未熄,後來才知道是火器局製造大炮火藥的王恭廠炸爆,死傷極多,損失極大,天子都為之震怒,所有人提起來都是感覺後怕。

    “這也是我大明的積弊之一。”盧象升神色平靜,但還是有相當憤怒的道:“工部所管火器何等要緊,還有大量火藥,靠近刑部街和大內,震死大臣和工匠,若傷及天子,真是其罪莫贖。可見平時管理多麼荒疏,若此次我至陽和,工部造兵器,特別是火器仍粗製濫造,我定要上疏痛陳其弊,哪怕得罪人也在所不惜!”

    工部造確實就是粗製濫造的代名詞,可是由於大明重視火器,不准民間自造,類同鎧甲管制之餘,連各個軍鎮也不准自制。

    這一點和西方重視專利,用重金購買工匠所鑄,使工匠願意精益求精,火器自出現之後就蓬勃發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可以說從大明開始中國就是全方位的落後,還在嘉靖年間就撈葡萄牙人的佛郎機仿造,到萬曆年間又開始仿造紅夷大炮,最終在天啟年間才仿造成功並且使用在戰場上。

    其後因為戰爭需要,中國的鑄炮術還是有長足進步的,最少在鑄炮技術上趕上了當時的歐洲,還少有領先。

    但普通火器,特別是鳥銃的鑄造,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浪費貪污工料,一銃要用閩鐵二十斤,結果工部造出來的火銃十分輕薄,工料都十分粗糙,打放時隨時可能炸膛,兵士使用時都不敢貼近臉部瞄準,只能拿在腰間或抵前施放,一旦炸膛,則容易傷及自己。

    因為作工不佳,射程和殺傷威力當然大減,明軍在遼東戰場上屢次吃虧,訓練不足胡亂打放是一方面,火銃等火器的工藝太過粗造也是重要的原因。

    聽到盧象升的話,文安之有些艱難的道:“這是積弊……”

    “越是積弊越要改,不然還有再次的王恭廠之事。”盧象升態度堅決的道:“我也向皇上當面痛陳過,皇上亦很贊同。”

    這一下文安之不說話了,畢竟發生王恭廠那樣的事對大家的安全都是嚴重的威脅,誰也不想再經歷一次。

    事情相當明顯,但很多官員和文安之一樣,都是不願得罪人,在背地裡文安之這樣的官員都不願非議此事,其壓力之大,盧象升之大膽,也就可想而知。

    “這事建鬥你不要急。”文安之最後道:“工部有幾個官員是我好友,撥付給陽和的一定用好的,你若鬧開來,工部也不會退讓,憑白把人得罪了,到時候我連說話也不好說。”

    “總不能就這樣下去?”

    “咳。”文安之道:“我和你說實話吧,工部的事,其實堂官們拿的反而不多,只是常例銀子,拿的多的是那些小官和吏員。另外就是千絲萬縷和宮中的關係,宮裡的人分走一多半。再有就是相關的五軍都督府,三大營,各軍鎮的人。真的是牽扯太廣,要不然的話,工部造銃這麼低劣,各軍鎮為什麼一聲不吭,很少有將領出來說話?”

    盧象升只感覺心頭一陣發涼,就算他治理軍政事務有相當強的天賦,對世上各種事情都看的極多,可是也萬萬沒有想到,今天在這裡居然聽到這樣的話。

    “積重難返了。”文安之也不想多說,只擺了擺手,示意盧象升不要再多問,他的態度相當明顯,不要說盧象升,就算是天啟皇帝親自出馬,除非和太祖高皇帝學,一殺幾萬人,不然的話,現在的局面皇帝也是毫無辦法。

    各部都有各自的弊病,誰也強不到哪去。別的不說,六部公務多半操於那些卑賤的小吏手裡,說出來怕是誰也不信,但就是不可更易的事實。有些世代世襲的吏員,熟諳律令和公務運轉的流程,上官也不得不倚重他們,這些吏員世代交好,互為姻親,就像清代的政務被紹興師爺操控一樣,大明京師的各部部務,則多半操持在那些世襲的吏員手裡。

    除非把這些官吏都殺光,象太祖皇帝那樣,治空印案一殺好幾萬人,這種手腕膽魄才治得了庸官胥吏,可是現在的皇帝就算能狠下心來,又哪有太祖當年的威望?還有太祖對軍隊的掌控,現在的皇帝哪比的上?有些事,就算覺得是對的,時勢變遷,想做也是做不起來的。

    就以工部這事來說,天啟震怒開始學他祖宗瓜蔓抄,最後發現自己身邊的太監都拿了油水,殺還是不殺?不殺豈能服眾,殺了內廷都開始震盪。

    太監逼急了,會不會想著弒君?

    掌御馬監的太監會不會想謀逆?

    那些四衛勇營的將領也拿了好處,按太祖的規矩必殺無疑,他們會不會造反?

    三大營的將領也有好處,那些勳貴們也有好處,京營兵早就被勳貴大臣們佔役一空,按太祖的規矩也是必殺無疑,他們會不會聯手造反?

    天啟皇帝不會有這種魄力,哪怕朱元璋復生,想如洪武年間如臂使指的指揮勳貴和軍隊,想調理好龐大的帝國,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

    這就是老大帝國,積重難返,弊病從生,想要改變越晚就越難,除非推倒重來,否則就得有更高明的手段。 (https:)
regn13 發表於 2018-4-11 18:08
第一千五百五十三章 聯想

    盧象升不可避免的想到張瀚。

    和記上上下下展現出來的蓬勃生氣,那種內部的團結和上下一心令人羨慕,不管是開封的商行或京師的,都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每個和記的人員都好像被張瀚一手調理過,能力出眾,上下一心,團結而高效,關鍵是廉潔自率。

    不光是高薪的問題,大明的官員表面上低薪,其實早就通過各種手段獲得了極多的利益。和記的高薪相對的是普通的百姓而言,對官員來說並無優勢。

    但和記就能養成廉潔的風氣,大明的官員卻是只能靠自身的品德和節操,同樣一個縣,有人三年能撈好幾萬兩銀子走人,有人一年三四千兩就滿足了,完全沒有監管的權力就是這樣,憑自身的品德來限制撈錢的手,簡直是叫男人面對毫無抵抗的美女來克制自己的**,結果就可想而知。

    高效,廉潔,追求更好的技術也就不是緣木求魚,最少在盧象升親眼所見的事實來看,和記不僅能造出大量的優秀的貨物,比如那些花樣繁多質量上佳的民用鐵器,自身用的火銃,刀槍,盾牌,鎧甲,無不都是和記自造。

    如果朝廷知道這些細節,不知道天啟皇帝會不會夜不能寐?和記不僅兵強馬壯,財力雄厚,其製造火器,鎧甲,兵仗的水準,也是遠遠超過了大明工部。

    一邊是弊病從生,積弊難返,一邊卻是欣欣向榮,生機蓬勃。

    連盧象升這樣的人物也是心下難安,憂心忡忡,他對自己的前途,還有大明的前途,都是相當的不看好起來。

    “來,我等滿飲此杯。”

    在盧象升身邊的王繼廉卻是已經舉杯了,四周煙火不停,繁花似錦,各人紛紛舉杯,同道:“滿飲此杯,為大明賀,為天子賀。”

    “也為盧建鬥上任之後,能一展雄才大略。”黃道周舉杯,正色道:“我等為他踐行,也信他能卻除奸邪,為大明還一方淨土。”

    黃道周也關注和記和張瀚,以他儒學宗師的身份對張瀚自是深惡痛絕。原本正經的儒門中人就不應經商,黃道周對官員和士紳經商也是大為不滿,更不要說張瀚這種名臣之後,還有童生身份,卻自甘下流將全部精力用在經商上,又以武力威脅大明的人了。

    在他心裡,張瀚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奸大惡,什麼征伐北虜不過是滿足自己野心的擴張之舉,一旦此人羽翼一豐,下一步就必定會揮刀斬向大明,對這樣的人,自然也需要盧象升這樣的能臣去應對,黃道周對盧象升倒是真的寄予厚望。

    “幼玄兄可曾瞭解過張瀚所提的商學?”

    盧象升和眾人滿飲一杯之後,也是不自覺的發問。

    張瀚的商學與和記商行一道已經行遍天下,雖然還不是很圓滿的學說,但已經算是立的住,最少不能說是自說自話,而是有脈落可尋,充滿思辯性的學說。

    已經很有一些士大夫在研究商學,開始只是對張瀚這個人有興趣,後來漸漸流傳開來,倒是真有一些人感覺其中有一些道理,能夠自洽,叫人有興趣研究探討。

    不要以為明末的士大夫只懂得在秦淮河邊胡鬧,也是很有一些有識之士願意吸納新的知識,並且算是真的來者不拒。

    徐光啟對西學的態度就是明證,而李贄等人早就挑戰過舊有的儒家秩序,雖然李贄下場不是很好,也是說明了明末時期思想學術的相當的自由。

    後來的黃宗羲和顧炎武就是明末自由思潮的代表人物,其對明亡的反思,還有其學術思想的可貴之處,都是令人感覺到一個時代的輓歌。

    “我也在看。”黃宗周笑道:“和一些人書信探討過,他們說荒誕不經,我說其實倒不算太離經叛道。比如他說要講信義,其實何待他說?無非是一些商家皮毛,綜合起來就叫商學,那學說未免太便宜了,隨便哪個都能提一提了。”

    張瀚在學術上確實相當淺薄,不過盧象升要說的肯定不是這一點。

    黃道周又道:“不過他要以商立國,這就是其危險之處。若叫此人得了天下,不是大明亡國,而是亡天下!”

    這一點得到了座中所有人的贊同,自先秦之後,儒學成了顯學,到了獨尊儒學之後,雖然漢家之後的諸朝都是法家的骨,儒家的皮,並且從先儒到唐宋為一變,宋人的理學興起影響到大明,大明又有心學,儒學的各家學說很多,影響力大的也不少,但核心則是一直沒有變化過。

    甚至幾百年後,儒學經過清末被完全的否定之後一樣可以捲土重來,因為兩千年的時間太久,儒學的方方面面,不光是學說,甚至其精神內涵已經涵蓋了中國人的所有的言行舉止和思維方式,除非以完全的有生命力的新學說將其壓制,不然捲土重來就是必然之事。

    張瀚的商學其實核心就是講契約和法治,對儒學來說其實也並不矛盾,但將契約和法治成為最重要的部份,涵蓋一切,這就是儒學接受不了的東西了。

    黃道周相當敏銳,他對盧象升道:“所以建斗兄切記,此行不是尋常事啊。”

    盧象升心中苦悶,不過他還是舉杯道:“只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在場的人倒不覺得這話有什麼不吉利,眾人又同飲了一杯。

    這時黃府的長隨走到庭院來,躬身稟報導:“老爺,兵科給事中霍老爺來拜。”

    “他?”黃道周搖頭道:“這人甚是可厭,回了他吧,今晚不見了。”

    霍維華是兵科給事中,位卑權重,並且是閹黨成員。

    這原本也沒有什麼,黃道周等人的黨派色彩都不濃,黨派色彩重的東林大佬要麼死要麼抓,或是流放免官,最好的也是致仕回家去了。

    閹黨其實是原本齊黨和浙黨,同是文官一脈,黨爭也不似前兩年那麼激烈,不至於叫大家沒有往來的地步。

    關鍵在於霍維華為人機敏警覺,擅長從蛛絲馬跡中發掘真相,據說浙黨的徐大化想請方從哲重新出山,其中自有考量,還是霍維華提醒的魏忠賢不要上當。打那事之後,徐大化漸被疏遠,權力受限,霍維華則簡在魏公公之心,成了最為倚重的智囊人物之一。

    到了現在,崔呈秀和霍維華兩人是不折不扣的魏忠賢心腹,也是其智囊人物,閹黨施政,漸漸步入正軌,魏忠賢的權力提升,不能不說和此人有相當大的關係。

    黃道周對這樣人的當然相當厭惡,但霍維華除了出主意之外自己持身還算是正派,平時對人也很溫和,不像閹黨的李蕃行事趾高氣揚,得罪了太多人,被閹黨自己人彈劾,弄的灰頭土臉。

    霍維華在京師官場風評不算太差,後來順利轉為太僕寺卿,成九卿之一,再轉兵部侍郎,到了崇禎年間任兵部尚書,再後來感覺在中樞呆不下去,打算搶袁崇煥的薊遼經略的位子,袁崇煥當然不是吃素的,指示時新倫等言官彈劾霍維華,掀出他閹黨謀主的老底,崇禎也沒太為難他,畢竟此人為官能力是有的,風評也不差,於是只奪官令其回鄉閒住而已。

    王繼廉笑道:“此人來尋幼玄兄何事?”

    “來求字畫。”黃道周無所謂的道:“原本是不與他的,後來捧了二百兩潤筆費來,又說是送方老前輩的,我才允了。”

    “原來是送方相的,怪不得幼玄兄允了。”文震孟笑道:“聽說方相身子不是很好了,不過每天還是讀書寫字不綴。”

    黃道周嘆道:“確實是不太好,不過吾輩讀書人,讀書養氣,寫字怡情,不做這些事,何以遣懷?”

    方從哲還是頗受士林的尊重,近來傳出方從哲身體不佳的傳言,也有方府的人到京城一帶尋訪名醫,不過因為是年老體衰導致疾病,也沒有哪個名醫有把握治病,所以方府尋醫並不順利,最終可能無功而返。

    對這樣一個資歷極老,曾經在神宗最為怠政的年頭穩住朝局,顧大局識大體的前任首輔,黃道周等人也是相當的尊重。霍維華曾是齊黨中人,與方從哲有相當深厚的關係,在方從哲壽日之前來求黃道周這個名人的字畫,也就並不出奇了。

    “恐怕還是想藉機和幼玄兄拉些關係。”文安之笑著點評道:“這人很機敏,恐怕也是要謀個退路。”

    閹黨執政人人都知道必有盡期,不像文官執政是整個集團,走掉一個首輔,底下接任的可能還是自己人。

    而閹黨的存在只是魏忠賢,天啟皇帝信之不疑魏忠賢就能保全權勢,而只要皇帝心思一變,或是換了一個皇帝,則魏忠賢就權勢不保,閹黨也是瞬間煙消雲散。

    這一點人人都相當清楚,霍維華這種聰明人也不可能不明白這一節的關係利害。他在京師官場的好人緣,還有為官的體面分寸,恐怕都是為了將來做打算。

    又要撈現在在閹黨的實際好處,還得替將來的退步做好打算,這霍某人也真是長袖善舞,擅長在針尖上跳舞的第一等的聰明人。        (https:)
regn13 發表於 2018-4-11 18:09
第一千五百五十四章 惡客

    “幼玄兄原來在大宴賓朋,在下來撞席了,失禮失禮。”

    正說話間卻是有個中年男子已經在黃府下人的阻止下走了過來,黃府下人當然在躬身勸說,但來者是正經的朝廷官員,豈是他們做下人的敢動粗阻止的,再說也沒見過這樣的客人,主人已經回絕了,自己卻楞是往裡撞,他們沒有辦法,只能將霍維華引了過來。

    霍維華形象出色,有北方人顯著的高大身材,方正的國字臉,略白的臉膛,濃眉大眼,且留著及胸長的髯鬚,看起來就儀表堂堂,令人心生好感。

    由於是到私宅拜會,霍維華只穿著青布制的道袍,腰間束根銀帶,頭上一頂純陽巾,看起來就更是翩翩然若神仙中人。

    相比崔呈秀的陰沉氣息和兩隻三角眼,同為謀主,霍維華的賣相可就好的多了。

    可是由於自行闖入,黃道周的臉色當然不好看,在座的人也不好表示歡迎,一時間氣氛相當的尷尬。

    “在下此來也是真的不得已。”霍維華心裡明白,索性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動作相當的自如大方。

    這樣一來黃道周反而不好發火了,只冷著臉道:“方相壽日還有些時日吧,似乎霍大人也不必如此著急。”

    “不是為此事……”霍維華道:“今天的事,想必諸位都知道了?”

    “知道。”黃道周冷然道:“滿城焰火,我們也不是瞎子。”

    霍維華搖頭,苦笑著道:“不是老奴死的這事……這事算不得大事,大家高興一下就完事了,別怎麼當回事。”

    此人的消息靈通,又是在場的人中處於最高位的,眾人一下子就有些呆征,沒想到最頂層的人居然是這樣的看法和見解。

    盧象升倒是頗感贊同,老奴之死不必要看的太重,也就是高興一下就完了,總體的大局上應該不會有太多的變化。

    “現在遼西和東江都在等消息。”霍維華繼續說道:“我們估算都是奴酋第八子,也就是俗稱的四貝勒皇太極繼位為新汗,此人在東虜八旗內很得人心,行事很有章法,打仗也勇猛。除此之外沒有更多的消息,但只要此人繼位,東虜就不會出大亂子,老奴之死,於大局無甚大的關礙。”

    盧象升忍不住道:“東江若是真的能突襲到湯池,恐怕也是變化之一。”

    “這事遼西那邊有說法。”霍維華道:“突襲湯池的是和記的商團軍,和東江一併出發,這消息東江那邊含糊不清,我們估計是真的。”

    “什麼?”盧象升聞言吃了一驚,臉上露出相當震驚的神色來。

    “商團在東江也有人?”黃道周也吃驚了,眼前這群人都是相差不多的表情。

    這也是相當悲哀的事,其實和記在草原上的存在都是打下林丹汗和察哈爾部之後才受到重視,此前很多消息都被人忽略了。

    和記在十三山的駐軍也被人發現,但感興趣的人還並不是太多。

    至於和記在寬甸和東江的存在,還有在台灣的一系列的戰事,知道的和感興趣的人就更加的少了。

    台灣那邊是有鄭國昌遮掩,也是因為上層中樞實在是對台灣毫無興趣,根本不將台灣看在眼裡的原因所致。

    大明現在千瘡百孔,天啟六年元月遼西慘敗,然後到了五月又是王恭廠大爆炸,接著六月是山東河南等地爆發大規模的蝗災,受災人數達到幾百萬人,只能用老辦法,賑濟加上免除一部份賦稅來賑災,然後是江北大水,受災地方也是極大。

    皇帝在一系列災害之後不得不下了一道罪已詔,也是情非得已,若非必要,天子是不會做這等叫自己難堪的事情的。

    到了八月間,又是陸續幾件大事,和記的力量徹底爆光,朝野震怖,然後是努爾哈赤暴亡,令人歡欣鼓舞,不需鼓動就是整個京城一片歡騰。

    但在霍維華等真正在權力核心而消息靈通的人看來,眼前這事不僅不算好事,恐怕還令人相信的擔憂。

    黃道周等人也不傻,當下文安之就說道:“如果真的是和記的人做的這事,恐怕也是早就在遼東有所布局,張瀚這人,真的令人心中生怖。”

    文孟震道:“我亦云然,這可真是可畏可怖。”

    黃道周此時也不能再計較霍維華撞席進來,他皺眉道:“如是這般,等於和記早就佈局要針對東虜了……”

    “也是。也不是。”霍維華道:“東江那邊也有密報,上次三路出擊他們曾力邀和記的人一起幹。據東江報,和記在那邊的人並不多,主要都是些買木頭和伐木的人,但人少而精悍,具甲精良還有眾多火器,如果真的出戰會是不小的助力……當然這是在毛帥奏報派兵殺掉老奴之前,若是知道老奴暴亡,恐怕毛帥會後悔有此奏。”

    毛文龍的奏報肯定在老奴死亡之前,恐怕也是看和記一直潛伏,其志不小,急著要甩鍋。和記在皮島和寬甸一帶買木頭不是太犯忌的事,也沒有在皮島和登萊,天津一帶造船,地方官都沒有相關的奏報,說明和記的木頭沒有用在北方。既然如此,不妨略提一提,以免突然出事之後不好脫身。

    至於此前不報,也是在林丹汗之前。

    林丹汗被俘之後,朝野震怖,毛文龍必須要有所動作,否則一旦出事,恐怕朝廷會對他進行嚴厲的責罰,由此丟掉總兵一職也並非沒有可能。

    一個等於獨立的藩鎮式的總兵和軍鎮,加上令朝廷相當緊張的和記,一旦被聯繫在一起,朝廷怕是寧願不要東江也不會容毛文龍在皮島與和記勾結下去。

    有此奏報,加上一些蛛絲馬跡,朝廷才能確定夜襲湯池的怕不是東江的人,因為此前沒有調度,東江出動的只有千人左右的雜兵,這是塘報裡奏報過的,毛文龍並沒有派出內丁或諸將派出內丁的奏報,這千多雜兵也就是去騷擾一下,說他們能突襲殺死老奴,朝中的大佬沒有一個相信的。

    這事也怪毛文龍自己,吹牛吹慣了人家都不信任他,要是以前沒有那麼多的吹牛歷史,這奏報一上,舉朝歡騰,恐怕沒有多少人會在蛛絲馬跡裡分析東江的塘報和調兵的記錄。以前黑歷史太多,奏報上來直接叫人懷疑,然後一查就查的清清楚楚,東江出動夜襲確有其事,但被殺的屍橫遍野,損失相當慘重,領兵的將領也是一個不出名的偏將,不能和此前三路出擊時東江重將齊出的情形相比。

    這樣一來,朝廷中樞其實更為緊張,因為萬萬沒有想到,和記對東江那邊的滲透也是相當厲害了。

    “如此一來,是沒有什麼可高興的了。”黃道周心事重重的道:“前門去狼,後門入虎。況且狼還沒有去除,今年又是大災年,和往常相似,又有王恭廠之事,朝廷還沒有幡然振作清理吏治杜絕後患的打算!”

    大明確實積弊太重了,黃道周看來是聽到了剛剛盧象升和文安之的話,此時也是藉機會說了出來,給這個霍維華一個難堪。

    “確實沉痾難返,但又如何?只能徐徐調治吧。”霍維華沒有生氣,更沒有否認的意思,今晚這種場合再裝就沒有意思了,怕是要被黃道周當場攆出去。

    “霍大人此來,怕還有別的事?”黃道周並不蠢笨,光是一個東江不是夜襲者,而是和記商團軍的消息,還不值得他跑這麼一趟。

    “是有。”霍維華語氣詭異的道:“又有一件事,相當奇詭,內閣為此緊急會議了一次,不得要領。後來顧首輔派人叫我去,商議半天,老實說,在下也沒有明白過來這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到底是什麼事?”黃道周見霍維華吞吞吐吐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

    這是在崇禎積威之下還敢當面頂撞的牛人,脾氣暴烈是不用多說的,在場的人都明白。

    “是件奇事。”霍維華當然也明白不能賣關子了。其實他也不是要賣關子,只是這件事給他的衝擊實在太大,一時間都沒有回過神來。

    “張瀚張文瀾以大明天成衛和鎮虜衛兩衛掌印指揮的名義上奏疏,言稱功業已畢,北虜降服。說了兩件事,第一,他要將林丹汗送到京師來獻俘。第二,就是他自請辭官,並且已經派人送還印信。哦,其實還是有第三件事,也是最要緊的一件事,張文瀾言明,他打算休息一段時間,這幾年相當勞苦,所以辭官之後,北虜之事他不過問了,交給北虜推舉出來的官員治理,和記只管經商,張文瀾以後也只管經商,不過問軍政之事了。他本人將返回新平堡祖宅居住,與妻兒一起閒居,平時將以詩酒自娛。”

    “對了。”霍維華又道:“張文瀾還特意提起,他喜歡釣魚,打算在新平堡外的白洋河河畔修草廬釣魚。”

    “釣魚?”黃道周直眉瞪眼的道:“姜尚八十而釣等周文王,他釣的是什麼魚?”

    倒不愧是宗師級的聰明人,雖然一下子沒說到癢癢處,也是差不多的感覺了。

    在場的人也是相同的觀感,張瀚這魚釣的當然不一般。

    倒是也有人想起方從哲來,也是在湖州釣魚,聽說所獲頗豐,地方士紳生員經常有人收到方相釣到的魚,交口稱頌。

    一個是七旬老人行將就木,另一個呢?        (https:)
regn13 發表於 2018-4-11 18:09
第一千五百五十五章 撥付

    “不知道說什麼是好。”文安之一臉苦笑,真的有無話可說的感覺。

    “內閣會議。”霍維華相當謹慎的道:“他要辭官,當然只得由他。本朝向來沒有強留人的道理,況且他這個衛所指揮是怎麼回事天下人都知道,朝廷也沒得理由強留他……再者他回新平堡,似乎也沒有阻攔的理由,其祖宅和商行根基皆在新平堡裡,難道我們說不準他回家?至於獻俘闕下,這個眾議紛紜,一時間難以決定。”

    “還要獻俘?”黃道周暴喝道:“就不要找這個難看了吧!”

    話說的相當難聽,但霍維華倒是很贊同,當下苦笑道:“在下也是這樣的見解,世人皆知林丹汗是和記所俘虜,我們要獻俘真是好沒來由……到時候大張旗鼓的獻俘會弄的很難看,朝廷會很丟臉。而悄悄獻俘也是丟臉,不管怎樣都是朝廷沒面子。所以這獻俘之事,還是堅拒的好。”

    盧象升此時道:“這只是細枝末節……我想諸位閣臣應該不會在這事上大傷腦筋吧?”

    “是的。”霍維華坦承道:“真正叫人傷腦筋的是張瀚回新平堡的事。”

    盧象升道:“眾議以為張瀚野心勃勃,朝議也是將此人往操、莽一類的人身上引。此人竟拋下草原基業,返回大明境內,並且言明帶家人妻兒一起隨行,消息一傳開來,此前朝廷引導的對張瀚本人品德的否定就會立刻推翻。”

    “誰說不是?”霍維華愁眉苦臉的道:“張瀚就成了受委屈的功臣,我輩成了嫉妒他功業給他使絆子的小人了。”

    對張瀚的一系列的動作,細節上霍維華也是出力不小,原本以為會把張瀚僵在北邊,短期內不好對大明動手,給大明一些緩衝的時間來應對和記的十萬大軍,重點是加強薊鎮和宣大地方,結果出招只數月時間,張瀚在搞定了察哈爾逮著林丹汗之後,順手就是一個破局,此前所費的功夫就算白做了。

    還不僅如此,張瀚退居青城,效果都沒有回新平堡大。

    在普通人的眼裡,張瀚平時為人就是仁厚仗義,和記做生意的手法相當平和公正,和記的保險和物流還大大促進了北方商業的發展,很少有商人對和記不抱好感的。

    再加上醫館的存在,對和記欣賞和尊敬的人大有所在。

    此前的輿論被壓制主要還是朝廷抓住了誅心之論,張瀚有造反的能力就是他一直在暗中經營自己的勢力,對大明圖謀不軌。

    這一點沒有人能反駁,原本大明就有很多嫉妒他人,並且自己喜歡站在道德高地上非議他人的那一類人,在朝廷有意的引領下,幾個月時間內張瀚的形象從完美無缺幾近崩壞。

    現在好了,張瀚反手一擊,不僅宣告辭官隱退,不過問軍政事務,和記只專營商業,並且本人也帶著家人回新平堡居住,這一下把質疑的嘴巴給徹底堵上了。

    就算眼前這些天之驕子,京師官場的新秀們,未來前途大有可期的中青年的官員,在聽聞此事的時候也是無話可說。

    這些未來的尚書和大學士們豈非等閒?三年三百進士,六七千的京官,默默無聞者佔大多數。

    他們能在科甲中表現出色,又在官場傾軋中出頭,未來成為留名史書的名人,其智商和經驗都無需懷疑。

    在霍維華說完之後,在場的所有人也都只能是面面相覷,委實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半響過後,王繼廉道:“此人能這麼做,就算知其偽,然而一提起他敢回新平堡,還是叫人無話可說。”

    黃道周點頭道:“不管怎樣,此人膽大包身!”

    文德孟正色道:“智略過人,膽魄過人,財通四海,兵雄馬壯。這樣的人,前所未有,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黃道周厲聲道:“越是這般,越要儘早除之!”

    霍維華沉默不語,半響過後盧象升起身告辭,他明早就要出京,受職之後的官員不宜在京逗留,並且公然飲宴太久的話會容易被御史彈劾,就算朝廷用人之際會對御史彈劾置之不理,到底也是影響其在士林中的形象,並且會容易被皇帝產生惡感。

    眾人知道盧象升不宜久留,也無人留他,一起送到二門後盧象升出門,霍維華也向眾人拱手告辭。

    當然也沒有人留霍維華,眾人有感霍維華今天送的消息,沒有人再繼續冷眼相向,甚至把他攆出去就已經算夠客氣了。

    霍維華急步走出黃府大門,夜色已深,黃府下人早就用長桿把掛在高處的燈籠點燃。微風吹拂,叫人感覺陣陣涼意,畢竟已經是深秋,漫長的冬季隨時可能會到來。燈籠搖擺著,昏黃的燈光並不太明亮,但在一片漆黑之中,這些燈籠的亮光還是給了他不小的幫助。最少,在一出門的瞬間,霍維華就看到了牽馬站在大門外栓馬石邊,靜靜看向自己的盧象升。

    霍維華微微一笑,到盧象升身邊拱手道:“盧大人似乎知道下官要過來?”

    “我不等霍大人的話。”盧象升神色從容的道:“恐怕今晚宜興會館又要來個不速之客了。”

    話並不太客氣,霍維華卻不以為意,打了個哈哈,說道:“情非得已……既然盧大人有所感,應該是知道下官是為何事而來?”

    “你的意思我大約知道……”盧象升皺眉道:“你不是那種跑來撞席閒談的人,黃幼玄他們都還不是管事的人,想來想去,霍大人也就是為我而來。再知道張文瀾回新平堡住,我的陽和城距離他不過幾十里,霍大人的用意,不問可知。”

    “和明白人說話就是輕省。”霍維華讚了一句,不過臉色卻是前所未有的鄭重。他緩緩道:“此前盧大人提出要五萬兩錢糧練兵,所費太多,戶部沒有應允。”

    盧象升點頭道:“確實,不過我也知道朝廷近來增大了修築宣大長城敵台和薊鎮防務的開銷,另外要多造火器,王恭廠的損失不小,要盡快彌補回來。沿邊的敵台堡壘需要多放置火器。眾所周知,和記打仗是以火器為主。只是人家的火器精良,比我們的要堅固耐用,銃手和炮手又多加訓練,不怕損耗,是以沒有錢糧就練不成兵,無兵則修城牆何用?”

    盧象升畢竟才到而立之年,總是有滿腔熱血和滿腹的牢騷,此時看到霍維華這樣中樞裡的人,自然是牢騷滾滾而下。

    霍維華神色如常,他聽到的抱怨甚至攻訐都太多了,盧象升已經夠客氣。

    “朝廷總要有所側重……”

    “我聽說還要加強京營?”盧象升譏嘲道:“這潭死水就不要攪了吧,不知道要攪和出多少死魚爛蝦。”

    “誠然。”霍維華道:“整理京營戎政是幾個太監和勳貴們提出來的,內閣諸閣老都表態反對,皇上也知道操切不得,只能指示他們清理兵額,多加操練,四衛勇營要掌握好,別的事也就不提了。”

    “這樣還好。”盧象升怒氣稍解,說道:“要是什麼都想做,朝廷現在歲入千萬,增長四五倍上去再說。”

    “錢糧確實是最要緊的……”霍維華斟酌著道:“盧大人所要求的錢糧此時還是感覺太多,也確實是沒有辦法顧此失彼……”

    眼看盧象升又要怒,霍維華趕緊道:“時也勢也。張瀚要回新平堡正好是一個極大的契機和變化,不管天下人怎麼想,我的意思是一定要抓住這一次的機會。錢糧上頭好說的很,內閣會向戶部打關照,頭期就先撥付五萬兩白銀和十萬石糧食,還有工部造的一些合用的火炮和鳥銃。甲冑沒有多少,我問了一下,能撥付五百領對襟棉甲,二百領左右鎖甲,五十領左右的鐵甲。如果組建兩到三千人左右的營兵,這些甲也將就夠使了。還有刀槍,弓箭,牛皮盾牌,這些事物都會儘量撥給。”

    盧象升知道對方必有所要求,但越聽就越是心驚。

    五萬兩銀和十萬石糧,在現在的朝廷已經是要擠才能擠的出來的巨額款項。可能對遼西和東江都會有影響。

    朝廷家大業大,用錢的地方也是太多了,戶部原本就不是巧婦,更難為無米之炊。

    “朝廷希望盧大人在半年內練成三千左右的正兵營營兵,就算比不上內丁,也不要和現在的營兵相似,平時象乞丐叫花子,拉上戰場開撥那天可能就嘩變,到了戰場聽到戰鼓聲就尿褲子,看到敵騎就開始轉身逃走……”

    “朝廷既然知道弊病,何不早點設法足兵足餉?”盧象升也並不客氣,他要去的地方是大同鎮,歷來出強兵的地方,而且盧象升感覺,論士兵和將領的忠誠,宣大兵比遼西兵要強過百倍。

    “說到底還是錢糧二字鬧的。”霍維華嘆口氣,說道:“不管怎樣,朝廷對盧大人寄予厚望總是真的,最少盧大人的部下是稱的上足兵足餉了。”

    “未可稱甲堅兵利。”盧象升道:“五百領綿甲,二百領鎖甲,五十領鐵甲,還是按三千人四百內丁來給,這樣的營兵和此前的有什麼區分?要想大同真出強兵,最少給八百領綿甲,三百領鎖甲,百領鐵甲,三兵有一兵披甲,去掉弓手,火兵,差不多有點強兵的模樣出來。”

    霍維華知道眼前這人相當精明,不好糊弄,而且到了地方肯定還會想辦法蒐羅地方武庫和向巡撫要錢糧兵器甲仗,但能在朝廷中樞多要一點,眼前這人也定然不會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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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4-11 18:09
第一千五百五十六章 擔當

    霍維華也確實是帶著使命前來,張瀚要引退回新平堡的消息是午後才送到京城,內閣聞報之後立刻請見,皇帝也相當的震驚,急召司禮監王體乾和魏忠賢等人到乾清宮見面,然後諭內閣就林丹汗獻俘諸事具奏上陳。

    內閣也是展現出了相當的高效率,到傍晚宮門關閉之前就出了結論,張瀚辭官,允准。張瀚請獻俘闕下,不允。張瀚到新平堡居住,朝廷不加過問,當然就是默許的態度。

    天子知奏報後,曰:可。

    自此成定論。

    接下來的事就是亂成一鍋粥了,閉宮門前魏忠賢出宮。

    在私邸魏忠賢召田爾耕和崔呈秀和霍維華等人會議,霍、崔二人對拒絕獻俘當然贊同,而霍維華更建議一定要抓住這一次張瀚被迫回新平堡的契機,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天大的麻煩。

    中樞的人,特別是身處高位又頭腦清楚的無不感受到和記真真切切的威脅。

    東虜再強,屢敗大明邊軍殺傷再多,它也沒有辦法衝進山海關裡頭來。

    而和記在草原有根基不說,在大明境內和台灣都有基業。

    聽說台灣的和記水師也相當強大了,現在內閣諭令福建地方文明據實陳奏,不僅如此,鄭國昌估計又要挪窩換地方了,給他調到貴州或雲南當巡撫去,此前這人在大同放任和記,到了福建和記在台灣又做出一番事業來,要不是師出無名,中樞的大佬們真是想把鄭國昌給抓起來才解恨。

    和記有水師,規模多大不好說,但對大明來說就是天津和登萊都不安全,最不濟也是南京不安全。

    都是根本重地,想想就叫人害怕。

    在北方和記已經擁有整個草原,從甘肅鎮到薊鎮到處都可以破口而入。

    朝廷就算想守都不知道從何處著手,幾千里的邊牆在百多年前尚且牢固,也有百萬大軍守備,現在百萬大軍只在帳冊上還有,邊牆也處處漏洞,朝廷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精力才修補的過來。

    “現在也只能撿要緊地方來著手……”霍維華盯著盧象升,一字一頓的道:“張瀚這人我有些明白了,既要好處,又怕燙手。想得大明,聲望還不夠,不想挨罵,索性就以退為進來這麼一步棋。這人是個聰明人,有時候想事情卻又想的左了……”

    盧象升也有點贊同這個意見,他也是感覺張瀚過於要臉皮了一些,成功的帝王是不能要臉皮的,劉邦當年要項羽把劉父煮熟的肉分點給自己,這麼不要臉,項羽反而不好下手了。因為下手對劉邦沒有實際的傷害,反而把自己名聲也搞臭了。

    趙宋的三百年國運哪來的?還不是趙大欺負人家柴家的孤兒寡婦,這什麼好名聲?

    就算太祖高皇帝吧,說是得國之正無過大明,但小明王是怎麼死的?太祖可是公開奉過小明王為主的,背君弒主,這什麼名聲?更別提得國之後大殺功臣,難道這名聲又好?

    但帝王要明白,有些害名聲的事不能做,得失之間要權衡好。真的利大過弊,就算被人罵兩句也是要捏著鼻子做的。

    張瀚現在被人稱有野心,在盧象升看來也就是一陣風潮,了不起殺一批人也就解決了。和記的兵馬要真的有那麼強大,張瀚只管帶兵殺過來,看看又能有多少人堅持說張瀚不是好人?

    首要的是要得天下,別的事都不是很打緊……

    不過這話是萬萬不能說出口來,而且張瀚這麼愛惜羽毛,不惜放棄現在的大好局面,甚至冒險回到新平堡,這確實是一個相當不錯的機會。

    霍維華臉上浮現笑意,說道:“皇上聽說張瀚要回新平堡也感覺相當的震驚,我聽說,皇上久久不語,最終才道:此人若是敢,倒是可以召到京師來,當面見一見才好。”

    盧象升搖頭道:“張瀚回新平堡可以,進京他是不會過來的。如果要真的召他進京,輿論也不會佔在皇上這邊。”

    “確實是。”霍維華道:“人們會感覺朝廷逼迫太甚,就算張瀚造反也說的過去了。”

    “當時勸過了吧?”

    “勸過了,皇上也醒悟過來了,嘆了口氣,也就不提這話了。”霍維華道:“私邸會議,大家都覺得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我已經明白了。”

    盧象升到這時要還不明白就是個標準的蠢貨了……他要到陽和上任,是一個被寄予厚望文武俱備的文官,忠誠操守都信的過,最少比大同的武將更受信任。朝廷支持他實兵實餉,張瀚又回到了近在咫尺的新平堡,霍維華這麼巴巴的趕過來和盧象升談了半天的話,錢糧甲仗都給的相當充足,朝廷是真的下了血本,所要的是什麼還能不明白?

    “一定要殺掉他!”霍維華手掌一劈,做了一個相當乾脆利落的動作,接著兩眼露出凶芒,說道:“不僅要殺他本人,其三個兒子也不能留,一定要斬草除根。只要有一個張瀚的兒子跑出去,北方的和記就能拜他上位,一樣有主心骨,就算十年八年的不能為患,將來也肯定是大明的心腹大患,不能不除。”

    盧象升皺眉不語,他倒不是有什麼潔癖,如果真的有必要,殺人也不是他的負擔。主持地方軍政事務的大員,哪個手上沒有血?盧象升在府縣任上處死的刑犯和梳理軍政時下令殺死的人最少都過百了,哪條人命不是他親手下令處決的?要是有必要,殺人根本不算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大丈夫就算不能心如鐵石,也要能當機立斷,婦人之仁是做不得什麼大事的,還不如老老實實的留在京裡當京官的好。

    盧象升猶豫的原因很多,想了一想,對霍維華道:“其一,張瀚回新平堡不知道帶多少兵馬。坦白來說,其部下定然有很多精兵,連續數年在北方與北虜交戰,其如果帶幾千部屬回來,我這幾千人毫無用處。其二,地方官員將領定然與其勾結,只怕我們還沒有動手,就有人走漏消息。其三,真的這樣做了,天下人觀感若何,也相當值得考慮……”

    “第三條不必想了。”霍維華斷然道:“當斷不斷,必受其禍。曹操若殺劉備,哪來天下三分。有些事情不僅不能有婦人之仁,甚至也不能考慮到名聲什麼的……”

    “這話也對……”盧象升點了點頭,他確實不是太拘泥的人。

    “第一條現在真的不能確定。”霍維華道:“不過總得看看再說,如果他帶幾千人回來,朝廷仍然可以暗中部署,或是嚴加斥責,他退隱不過是想避開風口浪尖,挽回名譽,我倒是不信,如果帶幾千上萬人回來,又有什麼意義?其二,正因為考慮到大同地方官員,不分文武均與和記有牽扯,所以這一次的事,只有巡撫洪大人與盧大人你知道,地方諸將,新調任的應是可靠,到時候洪大人恐怕會有更詳細的安排,盧大人可以到大同府城與他商量一二,看看怎麼將這事做的湯水不漏……”

    盧象升這時才明白過來,這一次的事情朝廷真的下定了決心,雖然是霍維華和崔呈秀還有魏忠賢等人在私宅裡商量,但內閣肯定不會反對,這麼大的事也不會知會六部九卿,畢竟下死手謀害在草原上剛立了大功的英雄,就算是皇上也背不起這個黑鍋,天下人定然議論紛紛,直接下手的人會被罵死!

    朝中的大佬,直接出來背鍋的肯定不多,魏忠賢肯定不會把這事扯到身上,張瀚是個威脅不假,但和記從來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對大明朝廷向來恭謹,此次主動退隱之事傳揚開來也會引發輿論的同情,這個時候朝廷卻下死手暗害了這樣的向來忠良的臣子,英雄光環加上悲情光環,立刻會引發天下人的不滿。

    可以說做這事的人,可能會遺臭萬年!

    風波亭殺岳飛的人,到現在還跪在西湖邊上,張瀚的功業可能都超過岳飛了,但畢竟大明現在不是國破家亡的階段,所以給人的觀感是一個特別有能力,會練兵打仗又能賺錢的大商人,不愧名臣之後,如果要找歷史人物比較的話,可能類似謝玄,也是一個相當出色的“小兒輩”。如果死於朝廷之手,那形象就會大為不同,會成為一個圖騰式的悲情英雄,可能人們不會直接怪罪到皇帝頭上,就像殺岳飛明明是趙構的主張,人們卻怪在了秦檜頭上,到時候盧象升和洪承疇等人,名聲定然臭不堪聞。

    似乎是看出來盧象升的神色有些難看,霍維華小聲道:“短時間內定有一些波折,不過朝廷會陸續放出一些張瀚不軌的消息,然後慢慢褒獎,行此事,盧大人受的委屈,將來必定會受到彌補的。”

    “我不擔心這個。”盧象升道:“張瀚確實有不臣之心,沒有忠臣是他這個樣子的。能殺他,我不會手軟,我也不擔心名聲,清者自清,將來總會有人明白。我擔心的是事情做不好,但既然朝廷已經下定了決心,我就只能勉力去做……”

    哪怕陣營不同,彼此也沒有過交集,這時候霍維華還是用敬佩的眼光看著眼前這個人。不管是談吐儀表氣度,還有展現出來的謹慎和縝密,還有敢於擔當的膽魄,盧象升不愧是已經成名的名臣,否則也不會在這個年齡和沒有太深黨派色彩,朝中也沒有真正大佬扶持的前提下就能做到兵備道,並且被派往現在最危險的地方。

    霍維華在此前並不瞭解盧象升,這麼短短的接觸之後才知道此人真的不是凡俗之輩。

    洪承疇是萬曆年間舉人,資歷更老,但在此前派往大同時就相當的猶豫,並且可想而知,接到朝中密諭令他與盧象升配合襲擊新平堡時,這個巡撫一定沒有盧象升這麼爽快應命,還不知道要強壓多少回才能令洪承疇配合……
regn13 發表於 2018-4-11 18:09
第一千五百五十七章 高陽

    霍維華道:“大同巡撫和大同鎮,還有陽和駐軍,加上張家口駐守將領,合兵最少有兩萬人以上,如果行動快速,預先封鎖住新平堡一帶關門,就算張瀚帶一兩千人回來,合圍之後也能將其剿殺。可慮的就是和記大軍迅速回援,所以如果不能第一時間殺掉此人,還要提防小心邊牆受到攻擊……”

    盧象升道:“還要小心李莊,這莊子我知道,是張瀚起家的地方,最少還有好幾萬人在那裡,其中是否有精兵藏著,誰也不知道。”

    其實以李莊為核心,控制的人數已經超過十幾萬人,這一點盧象升也想像不到,甚至完全沒有這種想法。

    畢竟大明這邊的富商也有用工人的,最多幾百上千人就很厲害了。

    張瀚在李莊有大量的織機,還有鐵器工場,也用了大量的工人。另外火器,雜項,田莊用人也很多,幾萬人在盧象升想像裡就是極限了,他怎會知道,附近百萬畝的土地都被和記買了下來或是間接掌控,佃農都是與和記簽訂契約,並且參加過若干次軍訓司主持的軍訓,等於就是後備農兵。

    甚至有一些村莊就是按草原上的屯堡來進行管理,設屯長和治安官農政官民政官等等,以李莊為核心,到靈丘一帶的幾個縣,除了官府還照常存在外,其實治理權早就到和記手裡了。

    李莊的各個工場就有大量工人,加上駐守人員和軍校學員,還有少量駐軍,加上大量佃農和靈丘的鐵礦的好幾萬人,留在大同核心區的人員超過十五萬人。

    這還是最少有十萬人和相關的工場設備搬到了青城附近,軍校生也陸續轉移的結果。

    還有各司官吏也差不多撤離了,否則李莊一帶的和記人員早就超過二十萬之數了。

    “多是些佃農工人……”霍維華道:“到時候派一支分師控制防禦一下便是。”

    盧象升點了點頭,抱拳道:“既然如此,到時候還需要一紙令諭。”

    “放心,會給的。”霍維華抱拳還禮,正色道:“今日方知盧大人的風骨,下官佩服之至,如果不是盧大人公事緊急,真恨不得請大人到舍下,置酒小酌,慢慢暢談一番。”

    “彼此立場不同,還是算了吧。”盧象升並不客氣,他算是東林一脈,最少也是同情東林的立場,和閹黨的人實在沒有辦法有所交集。

    星空之下,長街之上,盧象升策馬離開,馬蹄聲中,這個即將上任的陽和兵備道只有兩個長隨伴當隨行,看似京師街頭常見的一景,但霍維華心中沉重,他知道,大明即將進入多事之秋,剿殺張瀚之事一旦動手,可能意味著還算安靜的北方防線也將進入戰事綿延的地步,到了那時,財政壓力更大,可能漫長的邊境線上處處失火,甚至會丟失大量的軍鎮州府。

    對和記的戰鬥力,往高估的話可能比東虜更高,最少也是不在東虜之下。

    雖然大明這邊沒有潘多拉之盒的說法,但毫無疑問,一旦撕破臉皮,就等於是打開了一個潘多拉魔盒,誰知道會放出什麼妖魔鬼怪出來?

    這是相當嚴峻的考驗,霍維華在夜晚的冷風中突然瑟瑟發抖,他不禁在想:大明是否真的做好了準備,一旦再豎立一個強敵,是否真的能扛的住這如許般的壓力?自己等人力勸廠公,廠公又力勸皇帝一定要行此事,是不是過於輕率和孟浪?

    但霍維華也知道自己這只是一時的膽怯和猶豫,行大事者萬萬不可如此。

    不管怎樣,局勢都是相當的明顯,張瀚不除,和記就是朝廷上下寢食不安的威脅,張瀚一除,就算兵禍連結,霍維華等人也堅信不能長久。和記與女真不同,女真建州部已經傳承百年以上,自有一套規矩,很難判斷老奴死後女真就一定會內亂。而和記冒起太快,霍維華等人知道自己的判斷不會錯,張瀚就是和記的主心骨,少了此人,和記好比被斬首的長蟲,就算扭曲蜿蜒而撲擊,也勢必長久不了。

    京師的夜空中還是持續不斷的有煙花飛向半空,大明太久沒有什麼像樣的好消息,努爾哈赤的死亡算是近幾年來最令人高興的一件事。

    城中的百姓和官紳不乏遼民,他們的高興比普通人更上幾層,不知道他們有多少親朋故舊死在一系列的屠殺之下,縱使把煙花放到明天天明,也沒有辦法宣洩他們的情緒之萬一。

    暮色之下,霍維華靜靜看著煙花絢爛的天空,心中油然而生起一種壯懷激烈的感覺。

    自己才算是天之驕子,張瀚的成功曾經令人羨慕和嫉妒,可是到底讀書不多,底蘊不足,惜名而殞身,看來這個山西名臣之後的事業要中道而止,而自己等人卻將如明日的朝陽,絢麗奪目,前程似錦!

    ……

    林丹汗被俘和努爾哈赤身死的消息一前一後相差不到十天陸續傳到,這座小城也是和京師一樣轟動起來。

    和北方普通的城池一樣,城中有很多人是在籍的軍戶,也有不少人家的子弟在薊鎮一帶應募為兵。

    對北虜和東虜的擔心和仇視,這裡也是有相當濃郁的民間氣氛。這和江南不同,江南的人們從來沒有受到這些異族的威脅,對他們的認識相當不足,看朝廷的邸抄和各鎮塘報,對北方來說是同仇敵愾,對南方則是事不關已的漠然,甚至有點看戲文聽說書的感覺。

    一直到北京落到滿洲之手,南方的官紳們對滿清還有幻想,認為可以借助這些蠻夷的力量消滅農民軍,然後再將他們禮送出去。

    這種幻想相當可笑,可是連最頂層的官員都是這樣想的,包括馬士英和史可法在內。

    他們一直在南方當官,對東虜的危害和凶暴野蠻認知不足,更不知道對方一起想的就是重新佔領中國。

    叫這些貪婪和殘忍的傢伙僥倖衝了進來,他們又怎麼可能會選擇再退回去?

    好消息一個接一個,又只是一個小城,城中的熱鬧歡樂景像比京師還要濃郁幾分。

    隔了好幾天,地面上還是有明顯的爆竹燃放過後的餘燼,人們踩在上頭都是一臉笑意,就算是窮困人家,每天還要為吃食奔波的力棒子們,這幾天也是不停的在談起這兩件事。

    人們感覺在持續不斷的天災和兵禍連結之後,大明也總算是有了像樣的好消息傳過來,普通人求的不是陞官發財,只是求一口安樂飯食,另外不要再有持續不斷的兵禍,那些消息聽的令人膽顫心驚,一有風吹草動,很多富人就往保定府或是真定府這樣的大城裡頭跑,一旦官紳富戶們跑路,代之而起的就是整個城的顫慄不安。

    還好孫閣部從京師回來了。

    人是最敬愛這個老人的一群人了。孫承宗生於,有半生時間在這個城池裡居住生活,孫家也是世家,家風淳樸,就算出了一個閣老,城中有一條街道就是孫府所居,一路上好幾十個牌坊,盡顯這個家族在此時的輝煌,但孫家人的家傳教養相當的出色,對鄉鄰仍然十分的客氣禮貌,孫家也儘量自己管理農事,不把那些田產交給下頭的管事去胡亂折騰,對佃農收租也一直很客氣,不擺架子,不像有些田主喜歡叫一莊子的人跪迎,遇事就拍桌打板的折騰,吹眉瞪眼的嚇人。

    莊戶人很樸實,就知道孫閣老是天上星宿,一直在京師皇宮裡頭給皇上當老師,皇上有什麼事都要徵詢孫老先生的意見。

    一般的鄉人見到秀才就要拱手問好,感覺到對方身上知識散發出來的神秘力量。

    現在是一個閣老住在,並且學識如海,連真龍天子都拜孫老先生當老師,這種感覺令鄉人們想起來都是渾身顫慄,感覺到一種難以想像的偉岸。

    孫承宗也因此在擁有著一種普通官紳完全沒有的能量,可以說地方官員和士紳們都是如對老師般的恭謹聽話。

    的地方大小事情,可以說都是孫承宗可以一言而決,這是巨大威望帶來的可以變現的權力。

    除了威望之外,從京師隔一段時間就會來幾個小宦官,無非是帶著皇帝的口信或是一些禮物,並不是太奢侈昂貴,比如一個筆架,或是幾刀宣紙,也可能是一塊上等的硯墨。

    天子送老師這樣的小禮物,表達的意思卻是多重的,一則是尊師重道,皇帝對曾經擔任過老師的閣老還是有格外的尊重,這也是大明歷代天子的傳統。二來是不忘舊情的意思,無論如何天啟皇帝確實是真心敬重和喜愛孫承宗,一看到那偉岸的身軀和標誌性的大鬍子,皇帝都會高興的笑起來。這是一個缺乏父愛的天家少年,一定程度上孫承宗甚至取代了光宗皇帝的位子,在少年天子心裡有普通臣子不能取代的地位。

    第三點,也是政治上的考量。

    皇帝現在傾向於繼續任用閹黨,叫魏忠賢辦事,魏忠賢也叫天子滿意。可是一個成熟的皇帝不可能沒有後備的執政力量,孫承宗就是明顯的後備,雖然年事已高,但孫承宗身體壯碩,精神健旺,再過幾年也完全可以出來當首輔執政。就算不為首輔,一旦閹黨倒台,孫承宗重新經略薊遼也是最合適的人選。

    最後這一點也是朝野間的共識,特別是高第搞砸了遼西戰事以後,時人都有議論,特別是人有這樣的感覺,如果孫閣部還在遼西,就算戰事不利有些小挫,也不會弄到一洩千里的地步,就算寧遠頂住了,也是孫閣部當初修築之功,另外袁蠻子這個主將也是孫承宗一手提拔起來的。鎮守寧遠的諸將,也是孫閣部在遼西一手提拔起來,鑄炮修城,當然都是孫閣部的功勞。
regn13 發表於 2018-4-11 18:10
第一千五百五十八章 南方

    和高陽城內外的喧囂熱鬧相比,這座閣老居住的宅邸還處於一片平靜之中。

    每天都有照常的訪客,孫承宗鄉居除了種地之外,地方政務幾乎不理,和地方官往來也是商量改善高陽地方水利的事而已,平時則和幾位高陽名士研習學問,切磋經義,這個時候,孫承宗才能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他畢竟還是一個讀書幾十年的書生,雖然道德文章不能和劉宗周黃道周等人相比,但也是一個學術水準相當高的儒臣。

    “幾位世兄弟,老師在否?”

    兩人抬的小轎剛停,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行動迅速的走下轎子,幾個孫府中人迎過來,要打開中門迎接。

    這個中年男子先問了一聲,語氣相當的恭謹小心,又見孫家的人要開中門,趕緊擺手道:“怎麼敢當得,學生萬萬當不起。”

    出來迎接的是孫承宗的次子孫鉁和三子孫矜,其長子已經中了進士在外為知縣,孫承宗長年在外,子弟除了讀書就是種地,諸子之中只有長子進進士,科場排名一般,只能從知縣做起。次子孫鉁是舉人,其餘諸子也全部中了秀才,從家庭教育來說,不是很成功,但也絕不能說是失敗。

    孫鉁和孫矜等人對眼前的中年人都相當熟悉,自從對方在萬曆三十八年於自己的父親手中中了進士之後,就是恩師與弟子的關係。

    在大明,父子關係都沒有師徒關係更加親近,特別是在官場上的師徒關係,更是超越了君臣與父子,成為最為牢不可破的政治聯盟。

    皇帝可能會轉移信任,臣下可以指責君王,而父子之間因為要避嫌,很難說父親對兒子的前途能有多大的幫助。

    門生和恩師的關係實在太過親近,孫承宗主持過一次鄉試,出色的人才不多。但在萬曆三十八年時他主持過一次會試,這一次的人才就多了。

    較為出名的兩個可稱是名聞海內,一個是前任的萬曆實錄編撰副總裁官錢謙益,可稱未來閣臣,前途一片光明,可惜因為是東林中堅骨幹,在東林黨大敗虧輸的時候,閹黨可不會把錢謙益留下來等著入閣,錢謙益早就被攆回家去了。

    另外一個,便是從貴州巡按任上直升太僕少卿,又轉任為宣府巡撫的傅宗龍。

    論後世傅宗龍不及錢謙益出名,哪怕沒讀過幾本書的也是知道錢謙益是誰。對傅宗龍知道的人就並不多,此人其實也極有疆吏之才,在貴州任職參與平定奢安之亂,有很多切中實際的建言,並且在貴州的人事安排上獨具慧眼,推薦了很多得力的官員。

    明史對他的評價就是如果沒有傅宗龍,貴州幾乎要保不住。這可能是謚美之詞,但也絕對能說明傅宗龍在朝廷大員眼裡的地位。

    從貴州巡撫直接提升到太僕少卿,進入京卿行列,已經是相當顯貴的要職,再轉就可以轉寺卿或侍郎,已經是四品京堂,朝廷大員之列了。

    至此猶不算完,天啟由於知道傅宗龍的才幹,加上北方的邊防線上缺人,在傅宗龍赴京上任途中又轉特旨,調令下達為宣府巡撫。

    至此從甘肅到山西,陝西,再到大同,宣府,還有薊鎮,各級的總督和巡撫基本上都換了一次人,而且都算是日後的名臣,傅宗龍的才幹比洪承疇和盧象升孫傳庭等人差了一籌,但在明末疆臣中也是第一流的存在,完全不是熊文燦丁啟睿之流可以相比的。

    在盧象升戰死洪承疇調走後,傅宗龍被任為本兵總督,負責督剿農民軍的大計,可是到那時無兵無餉,他也是無能為力,最終戰死在與農民軍的戰場上,也算是全了臣節。

    孫鉁和孫矜等人奉父命來迎接傅宗龍,眼見傅一身白衣帶孝,孫鉁長揖之後說道:“元憲兄服孝趕路,以全臣節,弟無比敬佩。”

    傅宗龍愁容不展,說道:“弟已經三次上書請辭,奈何皇上都御批不准,一定要奪情。入京之後,只能陛見時求皇上開恩以全臣孝節之心了。”

    傅宗龍在赴京上任時聽聞母喪的消息,當下就自請丁憂。

    “恐怕很難……”孫鉁只是一個舉人,不欲在國家大事上多說,當下又問起傅宗龍沿途起居和所見的情形。

    “各處還好……”傅宗龍道:“貴州那邊只要把土司震住就好,百姓都不願鬧事。就是太窮,還好國家在賦稅等諸事上都有些照顧,百姓只要還能活下去就不會有什麼異志。有異志的還是土司官,對此輩要剿撫並用,既要叫其明白天威凜洌,也要叫他們過的下去,該撫則撫……”

    這時已經接近書房,不料孫承宗已經和高陽城裡幾個知名的老儒站在廊簷下等著,各人都聽到了傅宗龍的話,孫承宗輕輕點頭,臉上露出笑容,對眼前這個佳弟子心裡實在是喜歡。

    當年的諸進士弟子中,錢謙益名頭最響亮,但有些名士習氣,又一直在京為官,地方軍政事務未見有什麼瞭解,和孫承宗書信往來以談文事為主,很少涉及實務。

    傅宗龍就不同了,在京當過主事,在地方當過知縣,又考選御史,再任巡按,一直在清流官和親民官的任職上來回顛倒,實務瞭解,朝中大勢也較為熟知,是一個相當幹練的人才。

    原本的歷史上傅宗龍回鄉丁憂,沒有入京任京卿,後來丁憂結束起復,當時正值崇禎年間女真入侵,孫承宗向崇禎推薦了自己這個愛徒,傅宗龍得以直接升任巡撫,後來歷任多處巡撫,最終成為兵部尚書,總督。

    “湖廣地方還算平靜,去歲大熟,百姓面無飢色,官紳悠遊度日,學生經過時,地方州縣無不邀請赴宴,都一律婉拒了……”

    傅宗龍走到孫承宗面前,長揖至地,拜道:“見過老師。”

    “元憲免禮。”孫承宗六十多歲的年齡,須白卻近於全黑,胸前美髯也是黑亮如舊,腰背挺直,目光炯炯有神,聲音也是十分宏亮。

    這一點也是他當初能儕身東宮講官的最硬氣的禮由,官話好,聲音大,吐字清楚。

    當初剛入宮中講學,別的講官說話天啟皇帝都聽不大明白,只有孫承宗最具優勢,天啟皇帝誇讚道:“就是那鬍子講官說話最好,最喜歡聽他講學。”

    師徒二人由此建立了良好的關係,並且一直維繫至今。

    看到孫承宗的模樣,傅宗龍由衷道:“老師身子康健,做學生的心中高興的很。”

    孫承宗笑道:“我如今吃得睡得,鄉居無事,還能做些田畝之事,勞作之後,身體反而更舒服一些。倒是你們,勞於國事,要保重身體才是。”

    傅宗龍連聲稱是,又見有一個三十來歲的穿道袍戴純陽巾的男子站在孫承宗身側,當下眼睛一亮,笑道:“原來是初陽兄在此,數年未見,風采依舊啊。”

    孫元化笑著揖手,嘴裡說道:“有四年多未見元憲兄了,再見已經是巡撫軍門,實在是要恭喜吾兄,這人生際遇哪說起去……”

    傅宗龍啞然失笑,眼前這廝還是這麼不會說話,恭喜人的話都說的這麼生硬,還好自己瞭解此人,不然的話心裡怕是不免要生氣。

    兩人相識也是傅宗龍在京師為官的時候,當時考選御史到京師都察院,並不曾在地方先任巡按,傅宗龍是孫承宗座下得意弟子,當然會經常到老師府邸拜會,當時孫承宗還未入閣,但呼聲很高,也在隨時準備到遼西那邊去任經略,孫元化以舉人和知名兵學家的身份也經常在孫府,與茅元儀等人過從甚密,交情就是那時候建立起來的。

    一時間眾人都有些感慨,依稀彷彿回到了當初孫承宗還在京為官的時候,當時所有人意氣風發,都想著要干出一番大事業來。現在孫元化還在兵部,傅宗龍即將任巡撫,皇帝連下數詔不准他丁憂,一定要傅宗龍奪情效力,因為是到緊要地方任巡撫,以管軍為主,奪情也很說的過去,傅宗龍不是很情願,打算以哀服進京面聖,再求丁憂,如果還不允,那旁人也不會說太多怪話指摘他了。

    而眼前的孫承宗,模樣容顏並未有太多改變,但已經只能在高陽故鄉閒居,國政大事,是插不上手了。

    “你從湖廣,勳陽,再到河南至北直。”孫承宗很關切的對傅宗龍道:“地方的情形,回頭元憲你仔細和我說說,現在你來說說看,駐軍的情形怎麼樣?”

    “很難……”傅宗龍道:“雲貴兩省還好,黔國公還有一些掌握的兵力能拉出來制衡西南夷,貴州其實主要是靠川兵。川兵又是土司兵能打,總兵所掌部曲也是和北方一樣,待遇差,具甲少,兵器爛,但以學生觀之,士伍的戰力,川兵反而要強一些。畢竟川人堅韌,只要有口飯吃就能打仗,不管兵器具甲如何均有戰意,相比之下,遼兵遠不如也。”

    孫承宗點頭道:“川兵,朝廷歷來倚重,渾河一戰,足見川兵血性。至廣寧失後,以川兵白桿兵守關門,京師上下乃得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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