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29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26
第一千五百六十九章 調防

    張春牛接到手紮令其南下,但後來又令其再率部等待,受降大典之後,察哈爾人陸續分流,軍隊也陸續分散駐紮。

    其中李從業的第三團在巴爾虎人的地方和科爾沁及察哈爾人牧場的北部駐紮,其實就是沿著草原和大興安嶺的分界處駐防。

    鐵騎兵第一團奉命西返,很多人看著鐵甲騎兵如鋼鐵洪流般的向西而去,心中也是對他們充滿期望。

    現在整個和記商團軍都知道了張瀚暫時歸隱,返回新平堡待罪居住的消息。

    朝廷對張瀚辭官一辭就準,也是相當明顯的表明了態度。

    整個商團軍都沈浸在一種擔憂和氣憤,甚至是傷心的狀態之下。

    不叫將士們看到他的隱忍和退讓,如何能叫他們明白張瀚的迫不得已和苦衷?

    在張瀚一宣布之時,很多人都驚惶失措,甚至屯堡裏還有屯民想棄田而逃。

    軍中的情緒也極為不穩,人們剛從征服蒙古和受降大典的狂歡中清醒過來,就又得面臨主心骨離開的局面。

    屯堡不穩,諸司不穩,軍中的情緒也極為糟糕。

    不停的有士兵想拿著火槍去找朝中的奸臣“要個說法”,後來軍隊主官不得不在短時間內把所有的士兵收繳了火銃,這也是在商團軍立軍以來完全沒有過的事情。

    後來商隊的情緒也不穩定,張家口出來的商隊都有些不敢往北方去,萬一和記有變,蒙古人降而覆叛,大明或是出兵草原,這一攤子亂事沒有張瀚坐鎮,誰敢拍胸口擔保沒事?就算李慎明或孫敬亭出面,對各方情緒的安撫也是沒有用。

    短短時間內和記就成了一個火藥桶,人們不僅怨恨大明那邊的奸臣為難張瀚,對討伐和消滅北虜的大功朝廷吝惜封賞就算了,還對張大人如此的猜忌,想要和記分崩離析,這種惡毒的用心,真是令人無比憤慨。

    這就是張瀚的真正用意所在,此前他如果要伐明,軍中不免會有反彈。而若在這種情緒下宣告清君側,九成以上的將士會義無反顧的跟隨。

    後來張瀚不得不在臨行之時,沿著受降城到青城接見了無數的人,軍中的中層軍官,各司的官員吏員,還有北上的商人,巡行各個屯堡,都是言明自己只是休息,和記的軍政大事仍然會過問……就是這樣才對軍心民心稍為安撫下來,和記開始在孫敬亭等人的主導下繼續順暢的運行下去。

    龍騎兵第一團開回青城一帶駐防,第二團到舊中都一帶,第四團駐台灣,第五和第六、七、八、九五個團駐受降城到漠北和科爾沁一線。槍騎兵第二團駐在薊鎮以北地方,獵騎兵團駐宣府之北,一部駐薊北。

    整個和記的兵鋒逐漸拉開,輜兵們也隨著戰兵的調動而動作,一個月前察哈爾到科爾沁這邊集中了十幾萬人的和記大軍,現在也逐漸所剩不多。

    就算這樣,受降城這一線還是重中之重,沿著科爾沁到十三山一帶駐了五個團的戰兵,配合輜兵隊伍有近四萬人,孫敬亭和政事堂都在此並沒有遷走,並且大量的政事官員和各司人員都逐漸往這邊遷。

    這個動作叫所有人都明白過來,和記是不打算重新以青城為核心了。

    在一片混亂的情形之下,張春牛和他的部下承擔了幾次運送俘虜往西的任務,回返之後又運送了大量的軍需物資往義州衛,在那邊張春牛遙望了一下十三山,在幾年前他和一個大車隊與明軍配合一起送物資和打開女真人對十三山的包圍圈,當時的張春牛帶著輜兵火銃手表現的相當出色,引起了大明那邊對和記的重視,至於他本人軍方高層也打算調入到軍中,最少第六團和第九團的楊泗遜和任敬都對張春牛很感興趣。

    張春牛本人則不願為戰兵,幹冒矢石,無視生死,他自問辦不到。

    到了此時其實張春牛本人已經很少有生命危險了,就算轉入戰兵他也最少是營級指揮,按和記的軍規,營級指揮不準親臨一線,除非是被包圍或擊敗,營級指揮有生命危險的可能性很小。

    張春牛是不願見任何人流血,他自問不是一個合格的軍人,更不是將帥之才。不能忍心就做不得將軍,見不得血就不算合格的廝殺漢,盡管他能力很強,還是安心做一個輜兵指揮。

    九月初時,天氣轉冷,全軍幾乎都換上了冬裝,輜兵們一路送上補給,有一些輜兵自己卻還是穿著夏常服。

    張春牛再接到令紮時,自己也是一身輕快的夏常服從政事堂裏出來,從軍令司領了軍令,大步往駐地折返。

    一路上不少人同他打招呼,好歹也是和記輜兵軍官中的紅人,不少人都知道他參與救援十三山的故事。

    不誇張的說,張春牛在和記體系內算出名,不過在大明朝廷那邊更出名。

    連天啟皇帝也知道此人是個“良將”,率部援助十三山打的很漂亮,卻是沒有人知道,這個良將現在就是一群輜兵的頭目。

    “你等會兒再走。”一個肩膀上扛著兩顆銀星的將領匆忙走過,看到張春牛臉上就露出笑容,指著他道:“給我定住在這裏。”

    “哈哈,是聶軍政官!”張春牛見了也笑,當年他和盧大富李守信等人在一起時,聶磊就是他們的軍政官,當初新兵時總有犯錯的時候,聶磊見了就是板著臉一聲“定住”,然後犯事的就得乖乖站在原處等著處置。

    開始時各人都嚇個半死,但除了少數真的犯了大錯的,聶磊對人是以批評教育為主,很少把人一棍子打死。

    這樣的軍政官當然極被人擁戴,後來聶磊調到槍騎兵那邊,一晃就是兩三年過去了。

    聶磊笑著點了點頭,現在他是軍政司的副司官,有消息他要接掌軍政司。

    很快就會大改制,軍令司和參謀司會合並為樞密院,與政事堂對立,將來政事堂很可能改為中書門下省,樞密院掌握的是軍令系統和參謀還有軍訓司軍法司,日常管理,維持軍法和戰時的調兵和具體的戰事由樞密院來負責。

    而軍工司和軍政司和軍需司則歸政事堂,將來歸中書門下,所以和記的體系也並不完全和大明還有傳統相當。樞密院的職掌由軍令到參謀再到訓練,整個軍隊這一塊基本上是樞密負責。而政事堂則掌握軍政軍工和軍需,軍政方面又是把軍官軍籍檔案升遷退役入籍都抓起來了,職能比此前稍有加強。

    原本的各司主官可能會升上去,任副政事官,也有一些出外任大郡的郡守,以達成張瀚的地方和中樞的平等交流。

    就象漢時的郡太守,入可為九卿,而九卿也可以出外為郡太守。

    大明的中樞官,比如翰林到地方上當知府就被認為是貶斥,京官出京就得升官,就算這樣很多身在清流的京官寧願不升級也不願出外,因為中樞才是重中之重,一旦出京就算升官也算貶職。

    想當閣老執掌天下,從大明中期過後就不能出京了。為翰林,等資格夠了開坊入東宮講學,然後編前朝實錄,再遷轉為侍郎,最後就等著轉為尚書或是直接入閣,這才是文官的終南捷徑。

    到地方為官,到底要辛苦不說,還容易擔責任,事勞任怨,辛辛苦苦幾十年才得到中樞,實在是事倍功半。

    這一點明朝還不如清季,清時掛大學士頭銜在地方上任總督的大臣有很多,疆吏貴重,雖不及軍機權重,但仿佛也能分庭抗禮,特別是中期之後,地方離心力強,疆臣等於諸侯,象李鴻章在直隸,北洋水師這樣的亞洲噸位第一的海軍其實是他的私軍,整個清廷也就是北洋系的陸軍能拿的出手,可以說是李鴻章這個封疆大吏撐起了半個中國的防務,這種地方官員的權力和尊榮,也是大明從未有過的。

    不過清時的封疆大吏權力過大,甚至等於半獨立的狀態,也是清中期之後地方事多,中央對地方控制不足造成,從東南五省互保就看的出來,中央對地方的權威實在是相當的有限。

    到了清亡,果然就陷於內爭,各省軍閥爭鬥不休,徒耗國力。

    張瀚理想的中樞與地方的關系,既要地方有權力和地位,也不能形成自立,也就是中樞強化,地方也強化,兩者共贏。

    這種願望和目標當然極好,可是是否能達成這樣的目標,還得繼續摸索前行。

    聶磊進了房沒多久就出來,手裏揚著一張紙,笑著對張春牛道:“你倒是猜猜看,這是什麽?”

    張春牛笑道:“這哪猜的出來?我很快要出任務,難道是又有新變化?”

    上一回急令出任務,結果後來取消了,張春牛也猜不到到薊外做什麽事情,現在在薊北有鐵騎兵第二團駐紮著,真是神鬼辟易,明軍對應的是黑雲龍帶著兵馬在邊墻處駐紮防禦,恐怕他們自己都不敢說能守的住。據軍情司的情報,黑雲龍隔天就派人回京師告急,請求從遼西直接弄一些大炮過來,架在大安口和古北口等邊墻要隘處,要不然的話薊鎮的軍心實在是維持不住。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26
第一千五百七十章 委任

    薊鎮在戚繼光在時陸續調來兩萬浙兵,加上陸續補充的車炮營編制,實力可謂諸鎮之冠。當時首重薊鎮也是朝野共識,主要還是因為朵顏衛和小王子威脅太大,諸鎮乃首重薊鎮。

    有總兵官一人,副總兵三人,參將十二人,遊擊將軍六人,遊擊十人,守備,坐營官共八人,中軍官一人,提調官二十六人,另外,河南和山東還有薊鎮的督司各兩人,負責定期率領班操軍到薊鎮實邊防禦。

    薊鎮兵額在永樂年間是八萬五千零六人,到萬歷早年增長到十二萬四千人,永樂年間定馬額為兩萬匹,到萬歷早年為四萬二千匹,各鎮馬匹均有減少,就薊鎮為最多。

    到萬歷末期,薊鎮浙兵幾乎全部調走,在萬歷二十年的援助朝鮮的戰事中,浙兵將領率先登平壤城頭,將士廝殺血戰最後卻被北軍吞了功勞。

    倒不是李如松的格局小,但他身為提督,又是北軍出身,必定要以北軍為先,吞沒南軍的功勞也是沒有辦法。李如松後來有明顯的後悔的表示,不過那會已經晚了。

    南軍負氣,後來調走或是分散的就更多了,到了薩爾滸一戰時,浙兵最後的余燼與川軍一起在渾河邊上與女真人血戰,浙兵的表現也不愧是戚繼光調教過的,火器運用極妙,與川兵配合極好,以少敵多殺的女真人十分狼狽,主帥戚金是戚氏族人,少從戚繼光征戰南北,到渾河血戰時為副將,其部也是戚家軍最後的余燼,發揮的力量卻遠比宣大軍和薊鎮遼鎮軍要強的多。

    時人以為北人強悍而血勇,南人矮小而懦弱,其實從明末到民國,作戰勇敢,悍不畏死的反而多半是南人,明朝的浙江義烏兵為諸軍之冠,清末時則是湖南的湘勇和淮軍打的最為出色,至民國,則北伐的南軍以南至北,橫掃全國的軍閥,可見偏見不實。

    現在的薊鎮兵最多五萬人左右,已經遠遠低於萬歷年間,關鍵是薊鎮距離遼鎮太近,精兵強調多半調往遼鎮,在歷次戰事之中薊鎮兵損失極重,已經被打斷脊梁骨,到皇太極繞道入關時,薊鎮一觸即潰,全無抵抗的能力,守城的能力都遠不及格,連遼鎮也大大不如了。

    到後來朝廷加設保定總督來充實薊鎮,全無用處,而八旗兵不管是從薊鎮或是宣大地區都如入無人之境,相比九邊強盛之時,真是令人嗟嘆。

    “你的事很簡單,不過我也不太清楚。”聶磊笑著將手中的東西遞給張春牛,笑道:“這是你的身狀,軍政司那邊剛從政事堂那邊又接回來。”

    張春牛知道現在委任軍官和免職,或是提升或是降級,都是軍政司在處理,調任和駐紮歸軍令司來管,軍籍退伍安置都是軍政司的事,當然原本的職權還在,軍政司的職權是擴大了許多。

    這也是必然之事,軍令諸司合並成立樞密院,算是單獨的軍事職能部門,與政事堂幾近平級,未來的政事堂主腦是宰執,樞密院的主持者則是樞密,雙方近乎分庭抗禮。

    在軍事問題上,可能樞密使會比宰相更有發言權一些,在職能方面對樞密院肯定會有所限制,不管怎樣,軍權問題始終是相當敏感,張瀚自己本人能鎮的住,但他要為子孫後代考慮。

    宰相不能兼任樞密,也將成為不可更改的家法。

    大政方針張春牛不懂,也沒有想那麽多,他有些疑惑的接過聶磊遞過來的紙張,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身狀。

    這是軍政司統一出的,形制和用紙都有特別的講究,外人想仿制都仿不來。

    當然軍政司的身狀是要在軍令司那邊歸檔,以前送政事會議,現在送政事堂和樞密兩方面建檔歸檔,外人冒充了也沒有什麽用處。

    軍官上任會有不同的軍政官陪同,交代事務,陪同上任接管部隊之後,軍政官才會離開,這也是一系列的流程手續。

    “茲任張春牛為輜兵第十七團指揮,此令。”

    底下是軍政官的簽名和軍政司的銀印,同時還有聶磊的署名,在左側下方則是政事官孫敬亭的簽名。

    “樞密使還沒有定下來。”聶磊道:“要不然的話,你是團級指揮了,你的任命要軍政官到政事官和樞密官三方面的簽名備案。”

    張春牛笑道:“輜兵團級也就對應戰兵營級,太隆重了吧,我有點受寵若驚。”

    “這是制度。”聶磊道:“連級以上的戰兵就得上報到最高層,連級以下按流程走,軍隊主官上報,軍令同意,軍政執行。”

    “我的升遷,是哪位大人的主張?”

    “各軍種內的高級軍官的升職,非正常升職由各兵種主官推舉,報給各部門批覆。你沒仔細看,下面一行小字是說你是由輜兵指揮趙世文舉薦的。”

    張春牛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聶磊說的小字,下方還有趙世文的簽名和印章。

    “你的舉薦到各司,上頭都是一路批下來,時間很快。”聶磊道:“你是因為在受降城的功勞被舉薦,同一批還有十幾個團級指揮。輜兵現在有三十一個團。有的側重防守,有的主要是配合工兵部隊修路,有的是防禦和看守任務並重,比如在青城守銅礦的同時,還得看著過萬的俘虜礦工。他們也有積勞,不過沒有你們專註運輸和修路的工程運輸輜兵團隊功勞大。另外在荒涼地區駐守的部隊,也是功勞較大,他們在幾百裏沒有人煙的地方駐防,不僅要防備敵人,生活上的困難也很大。所以功勞不小,也容易升遷上來。”

    張春牛思索道:“這就是要試行的軍官任職的新法子?”

    “是的。”聶磊道:“還在摸索中。你這是因功推舉任職,還有新任軍官入職辦法,還有按年資正常轉遷的辦法,只要在主官任上沒有過失錯誤,年資一到可以通過考試來升職,不通過考試可以申請調轉,或是申請退伍了。”

    張春牛笑道:“和記還有商團軍的規矩不停的在變,反正我記不得那麽多,就知道老老實實的跟著張大人和聽諸位上司的命令,叫做什麽,我就把事情做好。”

    聶磊一臉釋然的道:“這樣做就對了。不要有熬資格等升上去的想法,和記和商團軍都在上升期,這是張大人的話,大家要抓住機遇,多做事,把事情做好,庸庸碌碌的混日子,考核時倒不會得下評,也沒有過失錯誤,可是想要升遷就難了,考核磨照,得脫一層皮啊。”

    “我暫且還不打算回去開飯店……”張春牛笑道:“現在這樣的生活過的開心,在商團軍裏,同袍之間,都叫人感覺舒服。”

    “我又不是?”聶磊點了下頭,又正色道:“你先去十七團上任接管,我會派人跟你一起去,接任之後,把團務熟悉起來,好好做事,輜兵應該是五個團為一師,我對你還是寄予厚望的,你不要叫我失望。”

    “軍政官放心。”張春牛打了個敬禮,收了平常慣有的嬉笑神態,正色道:“我爹一輩子開一個小飯館,現在在集寧堡那裏開了家大飯莊,寫信來都是叫我好好效力的話。不說張大人給了我今天,就是沖著我爹,我也不能叫任何人失望。”

    商團軍裏的軍官都是這樣,平時再不正經的性子,一提起為張瀚效力的話,各人都會有自己的一套話說。

    聶磊也是情不自禁的想起李守信,這個老夥計當初走的時候也是感慨萬千,自己從一個礦工做到統領幾千人的將軍,在大明境內等於是總兵,除了股息花紅,還有大量的田畝,現在李守信的父母已經在他的封地上建了個小莊園,大片的土地是農林司代耕,但李父李母自己也帶人耕作了一部份。

    軍司對這樣的事情也相當歡迎,草原上和李莊搞大農莊有大農莊的優勢,但國家的基石在目前這個階段還是大量的優質自耕農。

    要是把生產工具解決好,生產力得到釋放,私人出來的莊園可能更具活力,這樣的自耕農越多,說明和記在草原的統治就越牢固。

    和記才不會把武器管制起來,鎧甲,兵器,隨便人購買。

    大量的擁有大片土地的自耕農加上配給他們的武器,就算和記的商團軍在未來也和明軍一樣墮落了,這些擁有武器的自耕農都能把遠方來的豺狼給打跑。

    美國開發西部,從十三個州開始擴張,開始就是依靠的大量的家庭單位,駕著四輪大車帶著生活用具,到了某個地方找到無人的土地,辦到手續土地就算是某個家庭的,能占多大占多大,按自己的能力來。

    然後蓋上房舍,手裏拿著火槍,這片土地歸個人所有,也同時就歸政府所有了。

    什麽叫擴張,這才是擴張。

    俄羅斯的那種擴張,用哥薩克不停的打過去,面對的是無人的凍土帶,還有蠻荒狀態下的那些弱小的民族,這也是一種路子。

    不過和記在草原上肯定不能用俄羅斯人的辦法,軍司搞工場,開礦,修路,駐軍,建立城堡安定人心。

    吸引大量的自耕農過來,開辟小型的農場,形成廣大的自耕農階層。

    同時軍司的大量官吏和駐軍需要有住處,那些佃農要住處,戰兵和輜兵的家庭也要有住處。時間久了,屯堡外會出現集鎮,出現新的城市。

    漢人會越來越多,並且富裕而強勢。

    在和記的組織下,養民兵百萬不是什麽難事,最多再過五年到十年就能實現這個目標,並不很難。

    一切都在發生改變,所有人的心氣都很高,張瀚回新平堡時在軍中和地方引發的不滿和憤怒也就相當的理所當然,甚至如果不是高層早就有所準備,提前多次開吹風會,安定了軍心,恐怕當時就要出大亂子。

    張瀚人雖走,大權並不會害怕旁落,就是這種和記的欣欣向榮,每個人心中都有希望,而最終的希望是落在張瀚一個人身上。

    甚至張瀚可以把所有的權力交出去,只要他帶一隊護兵出現在草原上,最終就會在他身後匯集成一片海洋,所有人都會在第一時間選擇跟隨他,不會有例外,不會有任何別的可能。

    “好好去做。”聶磊道:“等候新的軍令。”

    張春牛有些懵懂,他實在不知道叫他隨時待命到底是什麽意思,不過既然上頭有這種命令,那也就只能聽從。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27
第一千五百七十一章 白糖

    秋雨不停的落下打在人身上,油布制成的雨衣上發出涮涮的聲響,人們不停的搬擡著新到天津港口的貨物,將那幾艘大船上的貨物陸續搬空。

    船身原本的位置逐漸變淺,沾滿了青苔痕跡的船身擡高了不少。

    雨幕涮涮之中,天津港口的棧橋也在煙雨迷蒙之中,更多的貨物囤積在港口棧橋處,用油布搭著遮雨。

    鄭紹來指著雨幕中大片的貨物堆放區,嘴裏呵出一口白氣來,搓了搓手,說道:“這一片全是鐵器,用來壓艙,我們運過來的壓艙貨物是糖,這一來一去,鐵器到日本,白糖到北方,都是暴利……”

    在場的幾個人都是點頭,這一次台灣北上又來了一批人,第一波人是李平之帶隊,這個青年官員奉命回軍司述職,得看高層的意思,是把他放回台灣當行軍司常威的副手,還是調到中樞另有任用。

    再過來就是何斌帶隊,兩支隊伍共計有近三百人,都是台灣那邊的中層軍官和官吏,也有一些技術人員,是兩邊的技術交流結束了,有的是回研究所,有的是技術返回原本的工場,他們有的在台灣一年多,最少也半年以上的時間,現在還是有不少輪值人員留在台灣那邊,正常的人員交流,基本上都是從陸路抵天津,然後台灣那邊北上也是抵達天津港口,人員和貨物在天津分流。

    這裏的情形已經是公開的秘密。

    和記的船只幾乎每天都會抵港,幾乎都是大明這邊沒有的大船。

    在三四年前,和記的船只以新平堡號為最大,現在這種小船基本上也就是跑跑福建那邊,運福建的人員和物資抵台,往日本的航線和往南洋航線,還有抵皮島和天津,登萊,南京的船只,最少也是天成衛號一般的級別了。

    何斌等人坐的船是大同左衛號,這是一艘船身流線型相當漂亮的縱帆船。

    在上次對荷蘭海戰的時候這船還在船廠裏沒有建成,打完了近兩個月時間才下水,第二次航行就是運送貨物和人員到天津這邊。

    船身狹長而有四道桅桿,多面風帆,行走在海上時比福船要快上一倍還多,平均的速度都抵得上福船的最高速。

    這一次不僅是有人員交流,也是攜帶著大量的貨物和重要的東西,原本上次交流時就帶了不少過來,這一次何斌帶的更多,兩次相加,數字已經相當駭人。

    說天津這邊瞞不了人也是相當明顯的事,登萊那邊,和記的船只以少量裝卸貨物為主,人員交流幾乎不從那邊走。

    登萊是朝廷和東江交流物資和人員的基地,軍事上的作用相當的大。

    天津這邊則要遠一層,不是那麽犯忌。

    而且天津的巡撫從李邦華換成了武之望,這也是和記樂見其成的事情。

    和武之望在榆林打過交道,雙方都知道根底,武之望不會有什麽不切實際的打算和想法,也不象那些清流官員那樣眼裏容不得沙子。

    雙方可以繼續友好和坦率的交流……也就是和記給銀子,武之望給便利。

    駐港口這邊還只是一個巡檢和駐軍千總,當然是和記早就買通了的。

    “這就是台灣那邊的榨糖?”天津這邊港口也有高層過來主持,韓通專門從皮島過來趕過來,眼巴巴的在雨幕裏看著大同左衛號發呆。

    韓通乘坐的是新平堡號一系列的商船之一,已經造成好幾年,比起普通的商船要大不少,但相對於眼前的大同左衛號就相形見絀,遜色許多。

    大同左衛號是正經的縱帆船,船身狹長而桅桿眾多,從遠處觀行駛時猶如海上的一道剪影,縱帆破浪之時,令人有心曠神怡之感。

    不僅是老邁的福船不能比,就是其余的西式風帆大船也完全不能與縱帆船相比。

    這應該還是幾十年上百年後才大量使用的帆船,也是因為和記的出現才提早出現在海上,荷蘭人和西班牙人也開始仿制,不過他們已經落後很多,待他們能成規模使用縱帆船時,和記應該已經把整個南洋海面控制在手中了。

    “就是甘蔗榨糖。”何斌對韓通這個老資格的副司官也相當的客氣,對方跟著張瀚時自己等人還在海上當群盜,根本沒有出身可言,就算現在台灣那邊發展的不錯,彼此之間反而也是要加倍的客氣。

    台灣孤懸海外,雖然軍司不停的派人過去還是有些不妥,有鑒於此,常威和張續文等人商議決定,主動提出要將台灣這邊的文武將吏對北方進行定期的交流,由重臣顯吏帶隊定期往北方,或是半年,或是一年兩年,任滿之後再回台灣。

    這樣的交流好處是相當明顯的,軍司方面對台灣那邊的官吏將士會更熟悉,不再會有隱隱的排斥感,而台灣這邊北上的人員,也會對和記總部更有向心力,更願意把整個和記當成一家人,而不是台灣和北方的割裂。

    如果時間久了人員沒有交流,心裏隱隱的反感和抗拒是不可避免會發生,盡管現在還沒有發現什麽苗頭,這些事也是及早進行的好,總比到發現時再處置要好的多。

    韓通叫人打開一袋麻包,伸手挖出糖來,看了一看,說道:“顆粒有些粗,顏色紅黑,這是紅糖?”

    “沒錯。”何斌點頭道:“你再看看邊上那袋。”

    韓通再打開一袋去看,見袋中全是細密的白糖,不覺笑道:“這糖才好。”

    “好是好,榨起來工序很多。”何斌道:“我們榨紅黑糖的辦法是跟日本人學的。說來也怪,日本人榨糖的技術不錯,但本身並不產糖。後來有人說,是日本人從宋時就在中國買入原料,粗榨之法,就是因為其得來不易,所以技術上反而精益求精。”

    “倭人可憐。”韓通不負責任的道:“他們那裏真是貧瘠之地啊,不過銀子到底是多,叫我們賺的盆滿缽滿。”

    一旁的眾人都笑起來,這確實是一個相當叫人愉快的話題。

    何斌也笑了笑,說道:“去年我們出產的糖有七千擔,打敗荷蘭人後我們把他們的甘蔗田都搶到手了,然後大規模擴大規模,在福建和日本請了不少種植方面的高手,還有榨糖的師傅,從二月後種甘蔗,九月收割,這是頭一批制成的,是節前的糖。到年後,才是真正大規模榨糖的開始。”

    韓通道:“這樣說,明年更多?”

    “明年預計可達一萬擔以上,具體多少,現在還真算不出來。得看甘蔗儲量,人手調派,還有天氣,還有用的機器足不足……”

    “一萬擔還是不夠啊。”韓勇是貿易司的人,對這些事相當清楚,他皺眉道:“咱們和記還想打開北方的白糖市場,光是北方,一年十萬擔也不嫌多。南方所需要的就更多了。南人嗜甜嘛,還要繼續賣給倭國,還要打開南洋和印度那邊的市場,俄羅斯人也要……”

    何斌擺手笑道:“一口吃不成胖子,現在我也巴不得一年出一萬萬擔,要得有那麽多甘蔗田和人手才行啊。”

    台灣行軍司是公家出資興建煮糖器具,養役使牛馬,方可形成大規模官營事業,而人力來源就用鄰近駐軍,第四團的戰兵並不參與,而駐島的輜兵已經過萬,除了駐紮輜兵用來守備屯堡,警惕土著之外,其余輜兵輪班進駐糖場,工作一個月一輪值。

    何斌深知榨糖之苦。

    粗糖還好,白砂糖則相當的費工費事,需要大量的壯年勞力配合相當的器械才可以榨出白糖出來。

    每當榨糖時,那些輜兵也均是經過相當長時間的體能訓練,然而每當在作坊中做工的時候,均是汗下如雨,疲憊不堪。

    這也是輜兵輪值最多一個月的原因所在,榨糖期相當漫長,除非是將輜兵直接轉為糖工,否則沒有哪個輜兵願意一直在糖坊裏一直做下去。

    而就算器械和糖工均是充足,也是要受制於甘蔗的產量。

    台灣的制糖法要比天工開物記錄的辦法更先進一些,工藝也是相當的覆雜,多次壓榨和多次提取,耗費大量的人力和物力。

    “怪不得台灣那邊需我們提供大量牛馬。”韓通等人肅容而揖,韓通道:“不是當面這麽交談,我等也不能明白此物確實來之不易。”

    “按正常來說,”何斌道:“十幾頭牛加十幾個糖工,一天能出幾千斤粗糖,白糖極少。現在我們為了搶占市場,必須將產量提上來。明年要出三百萬斤糖,而且要在兩到三個月壓榨出來,三年之後可能過千萬斤,我們需要的牛和人當然極多。”

    “價格來說,我們已經極具優勢。”韓通道:“老實說,有時候根本不是錢的事。百姓買不起,就算殷實小康人家也不是常買糖。畢竟太過昂貴不說,市面上還經常斷貨。北人要糖,主要還是制成點心,南人用糖,聽說還用來燒菜。要我說,不要管對外貿易的事,就是把咱大明南北的糖業給弄下來,其利也是非同小可了。”

    糖要是暢開供給,按大明的人口和平均的消耗量,一年賣個幾十萬擔幾千萬斤跟玩兒似的。鄭氏主持台灣時一年都有幾千萬斤的產量,光是日本的消耗量就是一年幾百萬斤的進口。要不說日本國小卻並不窮,最少在德川幕府的早期是相當的財大氣粗。石見銀山等銀礦支持了日本大名近二百年舒服的日子,民間因為不再戰亂也比較好過,糖一類的奢侈品也不光是貴族和富人階層才買,不然的話一年幾百萬斤的購入量,那些富人得天天把糖當飯吃也消耗不光。

    如果按韓通的說法,把大明南北的糖類供給搶個七七八八,台灣一年幾千萬斤也未必夠賣的,何況還有日本和諸多的貿易國,還有俄羅斯人對白糖也很有興趣,老毛子多的是蜂蜜,可不代表他們對白糖沒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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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七十二章 回饋

    “知道了,知道了。”何斌失笑道:“還是剛剛的話,飯要一口一口的吃,步子不能邁的太大,我們那邊總要有基本的糧食保障。等續文兄把生蕃們都說妥了,他們替我們開辟甘蔗田和種甘蔗,我想產量就會有大步的提升。”

    台灣那邊在此前是以貿易中轉和戰略基地為主的定位,大量的工場制造的是火銃和大炮,當然重中之重中戰艦。

    張瀚對台灣的投入向來不惜工本,也是他戰略眼光超過普通人的地方。

    在台灣開拓之初,局面相當的困難,不是和記在北方的基業源源不斷的提供大量的銀兩和人手過去,又將鐵器等貿易之利悉數交給台灣支配,焉能在幾年之內使台灣達到如今的這種興旺局面?

    要知道從顏思齊等人在台灣笨港建立十寨,到鄭芝龍其後放棄回歸廈門經營鄭氏水師,然後是荷蘭人在台灣幾十年的經營,最終鄭成功占據台灣時已經是清順治年間,距離顏思齊開創時已經過去四十多年了!

    在四十多年的時間內,不管是顏思齊還是鄭氏,或是荷蘭人,對漢商和漢民都是吸引和扶植的態度。

    主要是島夷勢大,當時的台南只有近海的少量平原地方為漢人所居之所,結寨抵抗土著。荷蘭人在大員修城前後也是不停的派人招募福建沿海的漢民,當然更重視的是漢商。

    荷蘭人在台灣殺傷甚多,但對漢人則以拉攏懷柔為主。

    一直這麽過了四十多年的時間,到鄭成功入台時,先後又有十多萬人進入台灣,這才有了鄭氏在台灣設置府縣的基礎。

    其後清康熙年間攻台,在台北台南分設府縣,台灣的發展仍然落後於福建,不過也終究是定下來此地歸中國所有。

    而和記經營台灣還不到五年時間,現在已經有十多萬人口,多個城堡和大量的屯堡村寨,當然還有連片的倉儲區和工場區,造船的工場比荷蘭人在巴達維亞的小型船場更是大過多少倍。

    這才有這樣的底氣和實力提前與荷蘭人在海上爭雄,並且將其擊敗!

    在解決了荷蘭這個心腹大患之後,台灣除了轉口貿易和收取海上的平安狀之外,也是開始大力從閩浙一帶進口生絲茶葉等貨物,加大貿易規模。同時根據台灣的特點,開始大量的開辟茶山和種植甘蔗,要想完成一年幾千萬斤糖的產量,可想而知種甘蔗又需要多大的面積和多少人力消耗。

    而日本人和荷蘭人,包括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都需要大量的茶葉,台灣的氣候和土地也十分適合種植茶樹,成片的茶山可能在幾年或十幾年後就會出現在台南的大小山坡上,到時候又是獲得暴利。

    兩個高層聊天,其余的人也沒有閑著,皮島上過來的和天津來的各司人員和軍方的人彼此都在閑聊,人們或是撐傘,或是站在雨中,氣氛倒是安閑適意。

    時間過去這麽久,天已經入冬,京師一帶聽說已經下了頭場雪,草原上估計都下過好幾次雪了。

    對何斌這些南方人來說,北方的冬天是最為難熬的,何斌在俄羅斯人的地界把手凍傷了,在南方還好,到了北方這氣候手就癢癢起來,但他不露聲色,只是將手往袖中縮了縮,又是繼續詢問韓通北方的情形。

    有工人不停的搬運貨物,將船上的先搬下來,點清品類數量之後入庫儲存,然後分批發向各地。

    韓通指著卸下來的糖包道:“這些糖一部份送到張家口,一部份入京師,一部份往西邊去。還有少量留在保定和大名府各處,應該是到開封為止了。南邊的糖因為向有出產,並不是太缺,我們暫且不過去和地頭蛇爭……”

    “草原的情形如何?聽說燒酒賣的不錯,開始大量鋪開出售,估計明年的軍司收入會大為增加?”何斌沒功夫理會這些,這一次是用大同左衛號這艘縱帆船運貨來,就算這船長五十五米,吃水六百六十噸位,除去運送的別的貨物,運來的黑糖和白糖數目也相對有限,主要還是先打開市場,叫天下人知道和記自己開始產糖……就象是番薯酒一樣,現在除了供給庫倫對俄羅斯人貿易之外,和記的烈酒也開始在自己的商行裏出售,此前也陸續投放一些,數量不足就先慢慢投放,主要還是造出風向。

    與和記所有的出產一樣,和記的燒酒也是質量相當上乘,當時的燒酒都是小作坊所出,質量良莠不齊,有的味道可能比和記的要好,但多數都相當劣制。和記的長處和優勢就是在於精細化的管理,可以使所有的出品維持在一個標準線上,買一回和買十回都是差不多的感覺,在草原上大量種植番薯,原材料足夠之後,制酒的數量也大大增加,從天啟六年夏季開始,和記在京師等各條線上大規模投放燒酒,夏天喝燒酒的人還算少,到現在這個時候,燒酒已經開始大範圍大規模的售賣,售量在急劇增加,預計到明年夏天之前最少售出過百萬壇,以一壇兩錢銀子的純利來算也是二十萬兩以上的利潤可言。

    另外還有煙草也準備對內銷售,規模也不會小。

    張瀚不願大規模向國內傾銷煙草,畢意是害人的東西,可是他身邊所有男子都幾乎抽煙,北方很多婦人都吸煙,甚至大姑娘身上別個煙鍋也不算稀奇,北方苦寒,冬天下大雪時雪深過膝,除了必要之外人們都不出門,燒坑在坑上做些活計,閑聊打發時間,這時代又沒有影視書籍供消閑,閑聊之時抽一鍋煙,是惠而不費的消遣。

    有鑒於此,張瀚也就不打算逆潮流而動,幾百年後的人認識到健康為重,現在這個時候,一場感冒隨時要人命,再講什麽煙草對身體無益……還是算了吧。

    加上糖類和茶類,對外貿易的規模擴大,現在連韓通這樣的貿易司的人也不太知道明年的收入究竟能達到何種程度了。

    “難說,也不好猜。”韓通道:“我估計明年能到千二百萬兩左右。”

    “而且。”韓通又道:“也還得看你們的。”

    “我們今年就已經大豐收了。”何斌笑指前方的一個個黑沈沈的箱子,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是何物。”

    “前後兩批送銀子過來。”韓通笑道:“軍司對台灣的投入總算有回報,大家都舒口氣,你們臉上有光,我們也高興,大家都是一家人。”

    何斌也笑,說道:“此前確實是我們多吃多占,現在也真的到了我們回饋的時候了。”

    近五年時間,台灣少說用了八百萬兩銀子,還不算對台灣的物資和人員的援助。前年開始大造艦船,和記在北方這邊少說送了二十萬斤鐵過去,光是鐵釘都是打造好了有過百萬枚之多。

    還有大量的風帆,台灣哪有那麽多合格的布匹,還不是和記從李莊和草原的紡織廠制好了再從海路運過去?

    人員上就不必提了,現在島上也有相當多的福建人,但是以屯堡農民和水師官兵為主,陸師和水師陸戰人員七成以上都是北人。

    軍官一級則九成以上是北方南下。

    官吏也是一樣,福建和台灣本地的官員最多不超過一成,倒不是和記上層有意壓制,實在是合格的人員太少了。

    草原和李莊上最少已經實行了八年的識字教育課程,另外層層都有考試大家也習慣了。軍官要考,官員和吏員也都是要考試覆核之後,合格了才有資格官上官吏。

    至於商行的人也是一樣,學徒制改為學生制,便於調動流通,也容易作養出人才。

    這一次借著北上貿易和運送物資的機會,南北兩邊也是人才大交流,台灣那邊以南方官吏將士為主,北方這邊則抽調回任期已久的人員,留下核心不動,大量的新人派往南方服役,將來在南洋一帶大舉拓展擴張時,這些曾經在台灣工作和服役過的官吏和將士,將會成為相當合格的備用人才。

    張瀚是打算將呂宋和巴達維亞等國悉數納入囊中。

    還有占城和暹羅緬甸,可能也直接納入殖民體系之內。

    對倭國直接統治還不如間接威壓,日本這個民族的民族性相當的有趣,你不強,他就來欺負你,你若比他強大,他就真心誠意的服從你,相當的主動和自覺,間接威壓的統治方式,比直接殖民反而要省心省力。

    就算幾百年後殖民體系可能會崩潰,東亞,東南亞這些國家應該都會留在華夏文明圈之內,中國的影響力絕非幾百年後的中國可以相比。

    而可以掠奪的大量的財富,也可以叫中國更早的進入工業化,可能幾百年後,國際體系會以中國人的體系為主,而不是大家都學西方的體系,中國的文官政治傳統其實在明時已經相當成熟,除去一些糟糕的東西,其實是相當的穩定,中國能成為兩千年的大一統的帝國,雖然不斷的有朝代更叠,但也不能說這一套體系就毫無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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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七十三章 封禁

    大雨早就轉為細雨,人們很小心的用油布將糖包蓋好,然後用車馬迅速送入庫房。

    有幾個北方的商人也買了船進行海上貿易,他們在和記面前算是小本買賣,這時用極為羨慕的眼光看向何斌等人。

    什麽時候,自己等人也能成為這樣成功的商人群體中的一份子?

    諾大的港口在細雨中也一樣顯得繁忙,大同左衛上的貨物被卸下來之後,大量的人手開始搬擡和記的貨物上船,大同左衛號是縱帆船,以快速航行見長,船員已經補充了食水,對船身稍做修繕,裝好貨物就能迅速起航,沿途多次補充食水,直接將貨物接到日本給出售掉,省時省力,這樣的做法最節省時間,能將利潤最大化。

    航海的利潤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誰能在一年之內多次運送貨物,誰就是最大的贏家。

    現在和記基本上完全控制了對日本的貿易,從大明的北方到南方,海上的其它勢力也早就被一掃而空,和記的船只通行無阻,當然不會無謂的在港口耽擱時間。

    只有跑上好幾趟之後,船只會在船場裏停靠,進行大規模的修理和維護,荷蘭人在巴達維亞的船場主要也就是幹這個,造船基本上還是在本土,這一點來說,和記在台灣的船場算是整個亞洲規模最大的,大約也不是吹牛。

    “大人已經到新平堡了?”何斌從台灣出發的時候,塘報從陸地系統一路直送台灣,包括常威和張續文等人在內都知道了張瀚從草原回新平堡的消息。

    和北方的和記中人一樣,台灣那邊也是有短期的迷茫和震驚,當然更多的是憤怒。

    這種情緒不分南北都是一樣,甚至南方的和記中人更加的對大明朝廷不屑和憤恨。

    要是以鄭芝龍等人的想法,幹脆就直接撕破臉,朝廷未必有那本事殺到草原上去?至於貿易,最多就是和記在內地的商行受到影響,出口貿易該怎麽做就怎麽做。

    南方那邊,還是海禁最森嚴的時候也沒有斷了海外貿易,所謂的倭寇就是福建和浙江的海商轉為海盜,官府不怎麽逼迫,大家就老老實實的做生意,官府逼迫的厲害了,這些海商就會轉為海盜,反正大家要活下去,朝廷不給就不吃飯了?

    在成化到嘉靖年間,不知道有多少海商被當成海盜給殺了,明史之中,一次有幾十個福建海商被斬首的記錄。

    當時的海禁不是說笑的,寸板不準下海,只要有敢於私自下海的,抓到了基本上就全部被斬首,沒有例外。

    可以說南方的海商就是拿命在拼,就算這樣也沒有禁絕了對外的走私貿易。

    原因也是簡單,靠海的人,不吃海吃什麽?

    這樣的民風彪悍的地方,對王朝和皇權的敬畏一直是相當的淡漠,從汪直到李旦,再到顏思齊鄭芝龍,福建和廣東的海商們就是海商和海盜的集合體,他們怎麽會畏懼皇權?

    要是皇帝忌憚和記,幹脆就撕破臉皮,反正有海外貿易走私,對內也能用走私的辦法賺錢,和記擁有整個草原和俄羅斯人貿易,還有台灣控制海上,就算翻臉之後一時攻不下大明,大明又能將和記如何?

    在第二次塘報抵達後,人心稍定,因為台灣的情況特殊,政事堂幹脆明文說明,張瀚雖在新平堡,和記大權仍在掌握之中,絕沒有大權旁移的可能。至於張瀚本人的安危也是重中之重,會有相當多的措施來保障張瀚的安全。

    何斌就是看了第二份通報之後出發,此時向韓通提起來是因為在海上日久,還不知道最新的情況。

    “大人在新平堡。”韓通道:“已經住了有一陣子,在堡中並不見外客,現在天天在堡外的白洋河上釣魚,京城和天津這邊已經傳開了。”

    “輿論怎樣?”

    “包括官員士紳在內都是風向一變。”韓通笑了笑,說道:“原本和記的形象就好,與各方都有利益牽扯,張大人在草原不回,大家都不好說話。現在張大人回了新平堡,又天天釣魚自娛,支持我們的人都好說話了,現在風向轉變,和記在天津反而得到更大的支持。”

    “皮島那邊怎麽樣?”何斌也是笑道:“這邊的墻頭草其實不必在意,我們要在意的就是兩種人,敵人和盟友。”

    “這話有點大人說話的韻味。”韓通道:“毛文龍上了道奏折,言明我們在皮島和寬甸的事。不過朝廷也沒有辦法,只叫他切實防備,他拿個鳥來防備?有一個事很有趣,毛文龍原本把毛承祿派了出去,最近又調任回來,以副將官職仍然任中軍官,為什麽?殺老奴的事,毛文龍自己吹牛皮說是東江幹的,其實誰幹的他心裏沒數?調毛承祿回皮島,充實島上防禦,特別是對毛文龍本人的防禦才是最要緊之事。為什麽,他怕我們再來一次搗巢斬首啊。”

    聽到這話,不管是何斌等台灣來的人,或是皮島過來的,又或是從草原上過來的人,都是舒心暢意的笑了起來。

    和記行動隊員殺努爾哈赤,盡管只是將其擊傷,老奴並不是當場斃命,可也算是死在和記軍情人員的手中。

    老奴死後,女真人在遼陽沈陽等大片地方大索十日,稍有嫌疑的或關或殺,連很多蒙古人和女真人都沒有放過。

    整個遼東可謂是雞飛狗跳,民不聊生。

    女真親貴對東江與和記突襲到湯池一帶大為震怒,其後命阿巴泰等人越過太子河,再度前往寬甸六堡一帶與東江軍交戰。

    毛文龍由於把牛皮吹了出去,對這事也只能忍了,陳繼盛和毛有俊等人在密林裏與後金兵周旋,損失也是不小。

    努爾哈赤死後帶來的震蕩委實不小,現在大明這邊也知道皇太極等人逼死大妃,分化阿濟格多爾袞多鐸三兄弟,在其後的貝勒會議上,由於逼死大妃這一個意外的手段,使得別有用心的人無處發力,誰都知道,沒有大妃在,多爾袞三兄弟就不能被視為一個整體,而多鐸年紀太小,沒有強大的力量支持根本沒有機會登上汗位。

    歷史又回到了原本的軌跡上,皇太極登上汗位,號為天聰汗,並且宣布持續四大貝勒制度,他這個大汗也就是比其余的三個大貝勒地位稍高一點,在議軍國大事的時候,皇太極坐在正中,三大貝勒坐在其兩側,四大貝勒共治國政,而非大汗一人獨斷。

    韓通當然不會去替皇太極操心,事實上皮島方面希望十二團能往上頂一頂,溫忠發等人都斷然拒絕。

    和記已經成了眾矢之的,如果知道和記在皮島和寬甸還有這樣的主力兵團,同時刺殺之事也是和記為之,恐怕對和記的提防和限制會更加嚴厲,步伐也會更加快很多。

    特別是現在張瀚已經在新平堡,各處的和記勢力都處於隱忍期,生怕在這時弄出什麽大動靜來給在新平堡的張瀚帶來麻煩,盡管軍司高層一再表示張瀚的安全可以無慮,但不管怎樣,也是一件相當叫人懸心的事情。

    “你們過薊鎮時怕有些麻煩,前一陣黑雲龍親自帶著他的鎮標營在各邊口來回巡視,所以李平之他們都還在薊鎮沒有過邊墻。”韓通道:“你到了之後,也得看看再說。”

    “如果一直擋著不給過,我們幹脆繞道。”

    “不好繞。”韓通道:“從薊鎮到宣府,再到大同,都是換了大量的官吏和邊將。現在薊遼到宣大是一條線,防東虜已經是次要的,防我們才是真的。”

    何斌聞言有些焦慮,畢竟交流北上是有時間的,如果時間短了起不到彼此交流和建立信任的作用,這一趟就算不是白跑,功效也是不大。

    台灣行軍司的高層,除了是從北方派過來的之後,相當多的高層都是當年隨李國助到李莊,後又北上到俄羅斯,再從草原回李莊的隨員之一,鄭家兄弟,何斌,施大宣,甘輝等人均在其中,張續文也是其中一員,眾人一起在北方一年多時間,同甘共苦,對和記的歸屬感已經相當強烈,但此次南北交流是為了中低層之間的融合,如果時間短了,確實難見成效。

    “薊鎮通道一定要打通的。”韓通道:“現在受降城就在薊鎮直北,從大安口出發北向不過三百多裏就到了,車隊走快些不過三天到四天時間,我們從天津到大安口也不超過五天,軍司高層必定會有考慮,何兄稍安勿燥。”

    何斌點頭道:“好,我們稍候一段時間就是……”

    說話間從遠處走過來一群人,細雨之中多半撐著雨傘,多半的人穿著布靴,少數的人穿黑皮靴,多半穿著青色布袍,也有人穿藍袍或綠袍,中間一人則是大紅官袍,並不是公服,而是帶著補子的補服,在雨傘下的烏紗帽清楚可見。

    “紅袍大員?”何斌疑道:“這是什麽人?”

    韓通也搖了搖頭,不過並未有什麽緊張的表現,在大同左衛號和另外一艘船上都有陸戰人員,雖然人數不過二百余人,可是有鐵甲戰兵和大量火銃,並且有艦炮幫助。

    不是韓通狂妄,他久在皮島和寬甸,見識多了打仗的事,就這眼前這二百多人配合艦隊,不要說明軍,就算來一兩千女真人都叫他們討不得好處去。

    當下眾人停了說話,目光專註看向那一行人,再近些,韓通笑道:“是巡撫軍門武大人過來了,不知道是何事。”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28
第一千五百七十四章 封港

    “見過軍門大人。”天津這邊韓通經常往還,和登萊港口還有皮島為一體,都是韓通負責,對武之望韓通也早就熟悉了,當下上前笑著施禮,又道:“這下雨天氣,天又冷,有何要緊事情值得軍門大人跑這麽一趟?”

    聽到韓通的話,武之望臉上並無笑容,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其身邊的一個披甲的武將上前厲聲道:“天津港口密邇京畿,巡撫大人害怕有奸逆藏身,特此曉喻眾人,自今日起,封閉港口,所有船只人員不得往還出入!”

    韓通面色一凝,冷聲道:“武軍門,這是什麽意思?”

    “大膽,敢對軍門大人這樣說話!”說話的武官是巡撫標營的中軍官,三十來歲年紀,臉上一臉的暴戾之氣,手已經按在了佩刀的刀把子上頭。

    “你算什麽東西?”韓通斜眼看著那臉龐俊秀的中軍官,一臉戾氣的道:“再沖我齜牙,信不信你活不過三天?”

    這話說的相當嚴重了,武之望眉頭緊皺,不過他身邊的幕僚和隨從的標營將士倒是沒有人出來說話……和記連努爾哈赤也能刺殺,他們算個鳥毛?

    努爾哈赤已經死了一個多月,皇太極繼承汗位,四大貝勒南面共坐一同理政的消息也早就傳過來了。

    同時東江鎮參與突襲,但襲擊者另有其人的消息也在民間瘋傳,民間還有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說法,官場上只有一種看法:襲擊者為和記中人!

    有這種認識,就算武之望也不能確保自己的安全。

    現在的大明封疆大吏們都加強了對自己安全的註意,各督撫衙門都加強了守衛,武之望自己有好幾十個家丁正常在巡撫衙門守備,同時還調了一個千總帶三百人駐守在衙門內外,就算這樣,也不能確保絕對的安全。

    老奴身邊可都是百戰精兵,一個女真人能抵這邊十個也不止,還不是一樣被和記殺了?

    韓通的話不僅對那些幕僚和撫標將士是嚴重的威脅,就算是武之望自己,又豈能毫無感覺?

    中軍官當下就嚇的不敢再出聲,按著刀把的手也有一些顫抖。

    武之望不滿地瞟了這個中軍官一眼,其手按的刀是和記所出,與戚繼光制的刀叫“戚刀”一樣,和記出的腰刀被統稱為“和刀”,這種刀刀背厚實,刀鋒銳利,與唐刀式樣相近,其實也是漢人的環首刀一路傳承下來,只是在鍛打技術和用鐵上講究一些就是精品。和記的出產當然在質量上挑不出毛病來,就算各軍鎮替內丁打造兵器的鐵匠精心打造的也不比和記強多少,而那些鐵匠只能慢慢鑄造,比起和記用水力機器來速度差的太遠,現在九邊之中已經大量采用和刀,各軍鎮也是奇怪,和記要是惦記攻伐大明,怎麽又把這些精銳的武器賣給各鎮,這不是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們自是不知道,和記根本不在乎這些冷兵器的流出,除了火炮之外,就算是各軍鎮要買火銃,那些在定型之前試生產的火銃,一樣能賣給他們,就算是和記沒有定型的廢品,質量一樣比工部所生產的要強的多。

    兵器再好,用在不得力的人手裏也是沒用,這中軍官被韓通一唬,那種囂張氣焰立刻下去。也是難怪他,身為巡撫中軍幾乎能在天津橫著走,但遇上和記這些不買帳,又真的能要命的強梁勢力,不把腰身軟下去,難道還真的拿命拼一時意氣?

    “韓通你說話過了。”武之望瞟過部下一眼,心裏下了換人的主意,同時又看向韓通,慢騰騰的道:“難道和記真的無視朝廷法度?”

    “巡撫軍門這話一樣說的過了。”韓通一躬身,說道:“我和記對朝廷向來恭謹,從未有幹犯法禁之事。現在我和記東主張大人辭官回家鄉居,就是軍門大人這種說法太多,為明心跡,只能退隱回鄉,現在每天都在釣魚自娛……”

    武之望恨的牙齒都癢癢,韓通這陣子只要見面就幾乎說一次,不僅是和他這樣的巡撫敢當面直說,對天津港口裏的那些北方的大商人東主們,對那些掌櫃夥計們,對天津的軍戶百姓,對駐軍和過往商旅均是大肆宣揚。

    張瀚之事,朝廷對其退隱是感覺抓住一次機遇,原本上下都很高興。

    經過和記這麽久的宣揚,現在弄到朝野俱知,連南邊不少人都知道是朝廷逼退了張瀚,一個收覆草原,俘虜了林丹汗的大功臣,被迫解甲歸田,這事兒朝廷自己都知道不光彩,顧秉謙自嘲已經成了秦檜,他倒是有自知之明,內閣中別的人形象也不是很好,而且他們都知道必定會變得更加糟糕。

    連武之望也是知道,張瀚這種退隱毫無意義,其主力兵馬都在草原未歸,時刻有威脅到朝廷的能力,這種歸隱也就騙騙那些鄉野愚民,朝廷必定要拿出辦法來。功臣如果立下不賞之功,唯有賜之一死。張瀚這種功臣還是和岳飛不同,岳飛的軍隊始終處於南宋朝廷的控制之下,岳飛想反也相當困難,除非其投向北方的金國。對抗金一生,向來忠義的岳飛來說,也就只能唯有一死。

    張瀚從起家到坐擁草原,怎麽看都不象是能以死全臣節的人,這樣的人唯有一殺了之。哪怕舉國洶洶,到時候推出幾個閣老大臣出來頂鍋,辭職下台了事,也不能放著張瀚在新平堡的良機置之不理。

    只是現在輿論掌握在和記手中,連武之望的一些故交好友都寫信來詢問這事,言詞間對朝廷舉措相當不滿,這是民間輿論的一部份,武之望自己都很難想象,要是有一天朝廷斷然下手黑死了張瀚,這天下人的輿論會如何,可能連大明朝廷的根基都會動搖。

    現下不是掰扯這些事的時候,武之望沈著臉道:“韓通你不要和我說這些,這事按不到老夫頭上……現在就問你們和記遵不遵守朝廷律令?”

    “遵守是遵守。”韓通無所謂的一笑,說道:“朝廷可能還不知道,軍門老大人一定要上奏。港口這裏一封,眼下這十幾條船上的貨物都下不來。京師的各種貨物,還有南方那邊的各種貨物,價格可都要上漲不少。”

    封閉港口一段時間,甚至截斷和記在各州府的車馬運行一段時間,武之望知道是朝廷試探的舉措,這主意是崔呈秀和霍維華一起上奏密陳,魏忠賢親自下的決心。

    現在用九邊封堵,要趁著張瀚在新平堡的這一段時間,和記應該不會破臉動兵的空檔,抓緊機遇在北方限制和記,就算不能立刻停掉各商行,也要限制一下和記的物流,進行一番試探,如果反響不是太厲害,停掉和記在北方的海貿,封堵其陸上的大半車輛物流,再進一步就能關閉各處的和記分號。

    武之望感覺朝廷這大半年來做事還是很對路子,此前對和記太過掉以輕心,也沒有拿出象樣的辦法。

    一個商家行事,其最重要的還是銀子。

    只要斷掉和記的收入來源,其就成無水之源,無根之木,就算在草原上有兵馬,其根基又不在草原,沒有大量白銀供給,張瀚的兵馬還能那麽強悍敢死?

    和普通的大明官員一樣,武之望的見解認知差不多也就是這樣的水準了。

    “物價之事,自有戶部和內閣諸閣老操心,有皇上決斷。”武之望不耐煩的道:“眼下之事,本官只是奉朝命行事,你等是不是遵守?”

    韓通冷笑道:“成,老大人這麽說,我等當然照辦就是。”

    何斌和台灣過來的人都是有些著急,他們已經習慣了無視朝廷法令,在相當寬松的環境下做事。而台灣等於就是和記的囊中之物,和記就是官府,到了北方,這才意識到和記頭頂上還有大明朝廷這個龐然大物,並且與南方的大明官員有著截然不同的強硬做法。

    “何兄不必焦燥。”韓通下令將岸上的倉房守好,由著撫標官兵去貼封條,同時港口內的船只補給好了就立刻離港,沒有補給的返回皮島,何斌等人當然和韓通一起上岸,眾人踏上岸邊之後,韓通對何斌道:“這事只能上報,怎麽處斷,看軍司的。”

    “不是報給張大人?”

    “大人在新平堡,要緊之處也是北邊再轉過去。”韓通道:“我們直接派塘馬過去太紮眼,給朝廷口實,也太紮眼。”

    “唉。”何斌身邊的鄭芝豹忍不住道:“直接反了他娘的多好。我一想到大人困在新平堡裏,這心裏就象是被油煎一樣難受……”

    施大宣也道:“我們是海上廝殺慣的粗魯漢子,當初在李莊見張大人後奉之為主,此後就一心只在和記,大明天子我都不認。不管是出使到俄羅斯那邊,還是回到台灣,在岸上當兵,再到船上,我們總是忠心不二。大人擔心起後有人會有異心,其實我看也不會……”

    韓通連連點頭,台灣那邊過來的,除了沒到過北方的純粹的福建或廣東人,見識較淺,對和記的歸屬感不強外。

    真正的核心,不提常威和張續文等人,就是鄭芝龍兄弟幾個,還有何斌等人都曾經到過李莊,還有一部份隨莫宗通張續文去過俄羅斯,回來萬裏,見識大長,知道天下之大,不象南邊的人眼裏只有那幾個海島。

    他們也是借眼下的事表一下忠心,幾千裏從南至北,忠誠上已經不必多想,但這些表忠心的話沒有人會嫌多。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29
第一千五百七十五章 南北

    韓通是山西大同人,早年跟隨張瀚,再到皮島和主持天津港口之事,與南邊過來的人打的交道再多也有一點生疏感,不象對同為大同宣府人的同僚親切。現在施大宣等人有這樣的表示,也是看到和記突遇困境,反而更需要部下表達內心的忠誠,對這樣的同僚,才會叫人生出真正的親近感來。

    在場的不少和記軍司的人都在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這幫南方佬,口音難懂,除了少數人能說一嘴官話外,多半的人說話都得費力去猜。人長的矮小黑瘦,看起來是精悍的很,但眼神中有太明顯的精明神色,叫人有些難以親近。

    現在南邊過來的當眾表示對張瀚完全的忠心,甚至連大明天子也不認的話也說了出來,比起宣大出身的還要決絕的多。盡管有些大逆不道的感覺,卻已經是叫這些北方的和記軍司人員聽的相當高興,不少人點頭稱是,開始向那些南邊過來的同僚遞煙,大家撐著傘一起用引火機點火,煙草也是盒裝的紙煙,這一下親近感就更濃郁了。

    韓通見狀一笑,悄聲對何斌道:“剛拿下林丹汗那會,不少人擔心要對大明動手。大夥心裏都挺矛盾,既想張大人再上一步,和記化家為國,又覺得對大明動手有些不義,天子畢竟是天子,也沒失德。現在麽,心氣都不一樣了,大人受了委屈,大夥兒比自己受委屈還要難過的多。”

    何斌點了點頭,也是抽了口煙,噴在薄薄的雨幕之中,他看著那些給和記倉房貼封條的天津撫標兵,慢慢說道:“只有受了打壓,受了氣,大夥才會明白,現在和記上下一體,張大人的事業就是我們的事業,張大人的榮辱就是我們的榮辱……”

    “是嘍。”韓通已經站著寫好了急報,一個軍情人員接過之後當面放入一個鐵皮筒內,用火漆封好,然後轉身就走。

    “先報到草原。”韓通道:“孫政事官會處理,要麽上報給張大人,要麽自行處斷。”

    何斌會意,壓低聲音問道:“聽說現在大半軍政事務都是孫大人在料理?”

    “孫大人其實拜相了。”韓通坦然道:“軍政事務多半是他料理,具體的軍務則是樞密會議決斷,關於駐防調度等諸事,都是樞密院處理。”

    軍政分開,樞密掌握一部份軍權,政事堂掌握日常,軍隊進行了進一步的梳理,張瀚臨行前已經將這些事給做好,現在大家已經基本習慣了由孫敬亭來處理大半的政務,至於樞密那邊則是由梁興來主持,這也是必然之事。軍方大佬唯王、梁二人。王長富已經返回李莊主持那邊的局面,等大局底定也是回青城或中都繼續辦講武學堂,張瀚已經和王長富談的很清楚,以王長富的年齡和資歷,放在哪一路都只能當主帥,可是王長富離開一線帶兵已經好幾年,現在這局面,不提當初對王長富的壓制和處罰,就算完全沒這回事,王長富也不是很適合回一線帶兵了。

    主持軍校,也不是王長富親自講課,而是將其多年的邊軍經驗發揮出來,同時負責日常的管理而已。

    梁興則一直在一線帶兵,鎮守尚義堡一帶的行軍司,成立樞密之後,梁興為第一任正使是理所應當之事。

    和政事官一樣,一任五年,最多兩任樞密。

    十年之後,梁興年近五十,可以挑個閑職再做幾年,或是直接退休,可以優遊林下享一享太福之福。

    當然如果十年後和記與大明還在激戰之中,梁興可以再返回一線帶兵,也不是不可以。

    何斌近年來看書很多,越來越深沈,遇事喜歡思索之後再發表意見。但此時此刻,他還是忍不住說道:“張大人不僅智量天下,胸襟也是天下人。”

    “誠然,誠然。”韓通也是一臉敬服。

    張瀚向來的說法就是重相權,中樞和地方二元化,中樞各種政務部門對地方實行精細化的管理,需要強勢的人物來運轉中樞事務。同時地方權重,地方官員和中樞官員可以互對調。當過相國的人一樣能為郡守,為郡守的,也能入為相國。

    眼看著天津撫標營兵陸續開進港口,韓通和何斌兩人也是忍不住先冷笑,再搖頭。

    這些撫標兵多半瘦弱不堪,面黃肌瘦……這並不是誇張,營兵的糧食一向發放不足,黑爛黴變在所難免,一個月發的糧食根本不夠士兵食用,按規定除了糧食之外,還要發給豬油和鹽菜,每個軍鎮除了巡撫和兵備道外,戶部還會派出管糧郎中,負責督促各地民、運給軍鎮送上糧食和各種物資,兵備道報數,郎中負責補足,文官采買軍資制度粗疏效率低下,明史中地方巡撫指責管糧郎中不能負責的奏折很多,甚至巡撫和戶部直接打官司的記錄也有。這些文官負責軍需後勤,根本不能滿足軍隊所需,朝廷財賦困難是一方面,各地的官員根本不盡責也是另一方面。

    從折色來說,各軍鎮很少有發足的時候,包括遼鎮在內也是一樣,袁崇煥二次覆起到遼鎮上任,崇禎給了他五十萬兩當啟動軍資,可見遼鎮也是大有拖欠,只是遼鎮太過要緊,從萬歷到天啟崇禎都不是太敢拖欠遼鎮軍餉而已。

    折色不足發,本色也不足發,規定發的糧油米面從不足額,而規定給軍士定期換軍袍的布匹則根本不發,很多士兵穿著的戰襖還是祖父甚至高祖父輩傳下來的,真的是縫縫補補三十年又三十年,一件軍襖穿半個多世紀可不是什麽新聞。

    這樣的軍隊,其與叫花子何異?

    眼看這些穿著如乞丐,手中兵器破朽不堪,面黃肌瘦,走路都有點搖搖擺擺的營兵,何斌等人臉上的藐視之意就相當明顯了。

    南人行船,以舟師為尊,福建的陸上武備雖然很爛,但以俞家的余蔭,仍然得沿海諸多軍衛支持,俞咨臯為福建總兵時,福建水師尚有船數百,將士過萬。

    以血戰澎湖,驅走荷蘭人的戰績來說,福建水師的戰鬥力就不必多說了。

    常年在海上的人,哪怕是水師官兵也自有一股精悍之氣,況且在海上若不操練,損的是自家性命,所以衛所官兵仍然足以在海上稱雄,這就是武備不曾廢馳。

    至朝廷無錢,解散水師,很多水師官兵流連為海上群盜,後來鄭芝龍招安橫行海上多年,卻是沒有陸地上的格局和野心,這也是南人不足之處。

    無論如何,天津距離京師只有一百多裏距離,天津撫標營兵卻是這般模樣,何斌等人的鄙夷當可理解。

    韓通並不曾阻止這些營兵的所為,朝廷所令,和地方並沒有太深關系,否則以武之望與和記的關系,也不至於有今天這一出。

    武之望言辭和態度都不客氣,其實還是留了余地。

    如果剛剛和記的最要緊的貨物還沒有搬下裝車,天津撫標的人就趕過來,那韓通只能選擇當場翻臉。

    大家都是啞巴吃餃子,心裏有數。

    和記車隊也早就過來等著,撫標兵封港口的時候,押車的商團軍人均是冷眼瞧著,眼中的鄙視之意十分明顯。

    在港口和船上的商團軍人不足三百人,可是如果一聲令下,眼前這千多撫標兵夠打幾回合的?

    一刻鐘內,商團軍有信心把這些家夥全部繳械!

    細雨斜風之中,何斌等人與韓通拱手話別,天津港口雖封韓通仍然要留下來照料,何斌等人則按著行程與此前的台灣來人會合,眾人都有事在身,見面之後就拱手而別,倒也瀟灑。

    “軍司真的能有辦法?”台灣行軍司的人群中有個黑瘦漢子一臉懷疑的道:“朝廷這一次看來是下決心了,我看咱們想繼續北上,難哪。”

    “未必有什麽辦法。”一個粗豪漢子說道:“北邊人做事不爽利,除了張大人,我看也未必有什麽有本事的人。”

    “放屁扯騷。”另一人不高興了,說道:“孫大人你們不認得?上回去台灣巡行咱們不是都見過他?”

    被這麽一駁,開始說話的兩人不吱聲了,不過臉上的懷疑之色還是相當的明顯。

    台灣現在是和記一家獨大,荷蘭人只算是茍延殘喘,由於朝廷解散水師,很多福建沿岸的原衛所水師人員都被和記吸吶過來,鄭國昌也相當配合,俞咨臯無可奈何,已經在自己家裏閉門謝客,置身事外。

    整個福建沿海已經落入和記控制之中。許心素這一類的江湖大豪,大絲商,由於荷蘭人的退卻也轉而倒向了和記,拔出蘿卜帶出泥,整個閩浙已經沒有哪個大海商能夠格與和記對抗。

    與荷蘭人的海戰之後,和記水師的實力大漲,俘虜了幾艘大型戰艦早就修覆重新下水,又有幾艘大型縱帆船下海,整個實力已經穩穩壓住了荷蘭人。而近海又造了一些帆漿船來回巡行,根本不可能有外來船只蒙混過關,平安狀重新發放,整個閩浙海域完全控制在台灣行軍司手中。

    這樣的實力,不僅是壓過荷蘭的東印度公司,對在呂宋的西班牙人,在馬六甲和葡萄牙人,還有占城國等小國,對日本,都是要逐漸形成壓倒性的優勢。

    鄭芝龍在十幾年後才達到的頂峰也就是坐擁十幾萬部下和千艘戰船,掌控了一半多的對日貿易,與荷蘭人分庭抗禮而已。

    現在的台灣行軍司完全能夠自立,並且隨時可以攻入閩浙兩廣,只要願意,半年之內可以席卷南方各省。

    這樣的實力之下,所有人都很有自信,這一次兩撥大量人手往北方,內心深處不服氣者眾多,和到過北方的南人不同,很多閩人根本未出過家門口,見識的力量也是海上力量,他們對陸上力量見識不深,對和記的整體實力也沒有什麽認識,只是從加入和記就一直被告訴要效忠張瀚,所以對張瀚還有一些畏懼和服從的念頭。對孫敬亭和李慎明等軍司高層,他們反而不如對常威和張續文那樣服氣,更是有不少人感覺台灣行軍司那邊才是真正的人才,台灣行軍司發展之速,遠超北方。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38
第一千五百七十六章 江邊

    沈默片刻,還是有人道:“我真沒想到咱們和記在北邊還這麽受氣,這可真窩囊。”

    “一直說咱和記的力量大半在北邊,震的朝廷不敢動彈,才放著咱們在南邊這麽風光得意……這話怕是說反了吧?”

    “這一次咱們不該就這麽點人過來,應該帶兩營兵過來,怕不這些狗官一個個都得笑臉相迎才是。”

    “要我說幹脆將張大人從北邊迎到台灣,台灣全是咱們的地盤,到那邊逍遙自在多好。”

    “不是說草原也在和記的掌控之下?”

    “那蠻荒地界,人都那麽一丁點,有什麽好占的?”

    “這倒也是啊。”

    何斌正攀著車門打算上車,但還有一些箱子正在裝車,他不是太放心,手攀上車門把處張眼看著,細雨之中車夫和力夫們正在搬擡,也很快就會結束,不遠處天津巡撫衙門的人和衛所官兵在外圍好奇的向這邊張望打量……聽到身後部下們說的這些話,何斌氣的扭回頭來,輕聲罵道:“你們幾個少說幾句混帳話,再說渾話就叫你們上船回去,不要在這裏給我丟臉。”

    何斌性子精細謹慎,總帶著一些小心,也很少有這樣疾顏厲色罵人的時候,所以下頭的人都不是很怕他,不過老實人一發火,倒是將這些人嚇了個夠嗆,鄭芝豹又按著刀走過來,睜著牛眼看向眾人,這一下所有人都閉住了嘴巴,老老實實的等著登車。

    不遠處盧大也是按刀站著,這一次運送和人員交流任務,第四團派了兩個中隊的人手負責安保工作,負責的是一個連級指揮,盧大是老資格的連級軍士長,隊伍裏的一些具體的事就是由他來負責,這時候也偷懶不得,跟著值勤守備一起站在雨地裏等著裝車完畢。

    盧大身上著的是冷鍛鐵甲,一體成型胸前和後背兩片,束緊之後可以防住絕大多數的傷害,不管是近身的戳刺還是劈斬,或是弓箭勁射,甚至稍遠距離的火銃都能夠有效防禦,缺點就是一旦有了缺口就無法修補,只能回爐重鑄,代價相當的大。

    除了胸甲之外,尚有護臂,護脛,鐵盔,鐵網靴等防護,這是原本標準的跳蕩戰兵的裝束,現在長槍兵和軍士一級也都可以裝備了。

    這也是這一年來軍司財政好轉的明證,軍工司大量采買靈丘產鐵來鑄成鎧甲,補充前兩年產能不足的缺口,台灣的補充級別又相當優先,所以盧大這樣的軍士長都是每人一身鐵甲,在安全防護上已經是財大氣粗,胸甲壞了就換一副便是。

    長槍手和火銃手並不更換鐵甲,最多長槍手換紮甲,火銃手仍是鎖甲為主,甚至胳膊不穿甲,原本火銃手的站位也較為安全,鎖甲只是防弓箭遠襲便可。

    騎兵則全部鐵甲化,火炮的生產數量也在穩步增加。

    盧大身上鐵甲和衣袍均是被雨水淋濕,他並不在意,這樣的天氣對南方人來說相當的困難,畢竟就算是小冰期,福建和台灣等地也是相當的溫暖,在當地土生土長的人面對北方的惡劣天氣時會有相當程度的不適……剛剛那幾人的牢騷滿腹,也可以看成是天氣之下人體的應激反應,不發牢騷才是奇怪。

    眼下的這一點小雨和寒氣,對盧大這種大同地方長大的人來說根本不當回事。就算他在台灣呆了幾年,已經適應了溫潤天氣也是一樣……從小生活長大的影響和記憶十分深刻,可沒有那麽容易被忘掉。

    鄭芝豹按住那些說怪話的人,慢慢踱步走過來,對盧大道:“老盧,剛剛叫你聽了笑話了……那幫家夥,一生沒離開大海,最多在福建幾個府走動,井底之蛙罷了。”

    “還能不叫人發幾句牢騷?”盧大一臉無所謂的道:“咱也有些憋氣,不知道軍司會怎麽個做法。”

    “北方要是呆不住,奉張大人回台灣,你看行不?”

    盧大嘿嘿一笑,搖頭道:“這樣的大事,咱什麽身份,敢多嘴?”

    “這也是。”鄭芝豹自失一笑,說道:“也就聽那幾個渾人說起來,多嘴閑聊,你只當沒聽我這麽說過。”

    盧大點頭一笑,似乎也沒將這事放在心上。

    ……

    北風凜洌,氣溫陡將,北方大地已經有不少地方落雪,浙江這邊雖然沒有落雪,氣溫也是一樣的寒冷徹骨。

    富人們已經穿著皮毛衣裳,懷裏還要揣著銅手爐來取暖,出門也是坐著馬車。

    窮人們則抓緊想辦法弄錢,要在落雪之前把去年春天抵在當鋪子裏的厚衣袍給贖出來。

    方從哲從辭相回家已經好幾年,其實他雖然祖籍湖州,父祖幾代之前就移居京師,隸屬於錦衣衛。

    辭相之後,由於京師風雲變幻,黨爭相當厲害,東林初為得勢,後來閹黨反撲,東林黨人多有遇害的,甚至校尉從京師出發,到蘇州拿捕東林黨人,造成市面大亂,著名的蘇州五義士,就是在天啟四年時鬧出來的變故。

    方從哲對這此變幻演化並不意外,甚至可以說是在其意料之中。

    離開世居的京師,返回浙江老家居住,就是有躲避風眼的用意。

    方從哲這裏,向來心黑手狠的魏公公也沒有抓到什麽把柄,湖州這裏這兩年時不時的有操京師口音的人出現,打聽的無非就是方閣老的消息,所得的回答無一不是方閣老在江邊釣魚,如此兩年之後,京師來人就不再出現,方從哲也算松了口氣,知道自己可以平安等著老死了。

    昨天一夜北風,烏雲蓋頂,方從哲在書房提筆寫了幾封小簡,令仆人提前送去,他要請幾位同城的士紳過府來喝酒。

    早晨起身時天氣昏黃,方從哲也不以為意,穿著粗布棉襖,披著蓑衣就出門去。

    方府距離江邊不過幾裏,城中的人多半都認得這位老相國,一路上不少人叉手在路邊站著,等方從哲過來就躬身為禮。

    幾個方府的健仆跟隨著,幾人交叉站著,不叫人過份靠近。

    方從哲也不肯坐轎子,安步當車,慢騰騰的向江邊走,這樣的情形下只能小心提防,以免出事。

    好在城內外一片安然,不管北方的戰亂和災害鬧騰的多麽厲害,浙江這裏卻是風平浪靜。地方平靜,相對也富裕,百姓就算不戴頭巾也有幾分斯文氣,方從哲其實對這一片土地相當陌生,人們都願意認他當鄉親,認為老相國是自家人,其實方從哲自己心裏的家鄉是那個龐大的北方城市,是那個夏天惡臭熏人,春風風沙撲面,冬天寒冰刺骨,但秋天可以去香山看紅葉的龐大帝都。

    那裏才是他真正的家鄉,他在那裏生在那裏長大成人,在嘉靖年出身,萬歷早年考中舉人,十一年中進士,現在回頭看看,和他同等資歷的幾乎都全部入了土,留在人世間的已經不多,還在台上發揮余熱的已經是寥寥無已了。

    看最近的邸抄,任用的一些大臣,包括封疆大吏已經有很多是天啟二年的進士了,相隔十幾科,真真是叫人有恍如隔世之感。

    北方的一切,叫方從哲既陌生又熟悉,他既慶幸自己從北方的亂局裏脫了身,才有眼下的太平之福,又很惦念著北方的一切,似乎自己還是在中樞,還在閣中辦事,票擬之後送入大內,等著司禮批紅出來頒布成國策。

    曾經身居最高位的人,很難從過往的狀態裏徹底清醒出來,方從哲算是較為恬淡的一個,有時候臉上也有明顯的悵惘情狀,只是不是與他特別親近的人,根本就看不出來。

    到辰時末刻時,天空下起小雪,這在意料之中,方從哲不以為意,釣桿並不曾提起,仍是安心垂釣。

    蓑衣上很快積了雪,仆役要上來幫著撣雪,方從哲揮了揮手,叫對方不要多事。

    湖州這裏下雪究竟較京師為少,也很難如京師那裏下齊膝深的大雪,方從哲自幼在北方長大,這一點小雪還不至於叫他放在心上。

    這時從河畔西邊過來一輛馬車,車身漆的黑油油的甚是光亮,方從哲扭頭瞟了一眼,就知道是朱國楨的車馬過來。

    今日宴會,朱國楨當然也在宴請之列,在方從哲在內閣時,七年獨相,朱國楨當時是侍郎,天啟三年時朱國楨為禮部尚書,入值文淵閣,那時方從哲已經從內閣辭職,罷官回鄉了。

    朱國楨是被李蕃彈劾之後辭職下台,魏忠賢評價其為邪人,但不曾作惡,也就是沒有直接下場和閹黨對著幹,所以得以平安落地,安然返鄉。

    兩人曾為政敵,方從哲是浙黨,朱國楨卻是東林,同為浙人,黨派利益卻是不同,在京師時也幾乎沒打過交道,都辭官退隱,並且年歲已高,不再覆有再起之望,所以平時鄉居往來,倒是比京師時密切許多。

    一城之中,有兩個退職的閣老在,湖州也算是人傑地靈,也是反應出當時浙人在大明的權力版塊中的重要地位。

    待朱國楨柱杖下車,緩緩步行到方從哲身側時,方從哲方收了釣桿,笑道:“這落雪的天,平涵公何以至此?”

    朱國楨道:“京師風雲變幻,老前輩仍然垂釣於此,真的就這麽無動於衷麽?”

    方從哲是萬歷十一年進士,朱國楨是十六年舉人,十七年進士,相差兩科,叫聲老前輩是沒有錯的。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39
第一千五百七十七章 沖擊

    方從哲指指朱國楨,又指指自己,笑道:“平涵兄,你看你須眉皆白,行走還有些吃力。看看我,頭白似雪,背有些躬,每天只能睡兩個多時辰,早晨起的比雞還早,白天無神,不能想事情。年過古稀的老人了,還想那麽多事做什麽?我是世宗皇帝年間生人,世宗皇帝那會是多麽精明的君王,現在在哪兒?徐閣老,高閣老,張閣老,都是當年我敬仰的前輩,現在他們在哪兒?江山代有人才出,我們是過時的人了,就不要想太多了。想的太多,傷神傷身啊……”

    朱國楨有些不甘心,咬著嘴唇聽方從哲說,聽到最後,才是有些服氣,嘆息著道:“看國事至此,憂心忡忡,確實不如老前輩豁達。”

    “無非是出了一個和記嘛。”方從哲叫下人收了釣桿,看看竹編的魚簍子裏撲騰著的鮮魚,笑道:“回頭叫人把鮮魚片了,弄些鮮豆腐,冬筍,口磨,香菇,用銅鍋子一鍋燉了……”

    朱國楨道:“今天就是請我們吃這個涮鍋子吧?也好,自打離了京師,故鄉中人不解此味,倒也是真的很久沒吃了。”

    方從哲一笑點頭,吩咐下人先拿了魚回去炮制。

    他知道朱國楨過來的用意,近來確實是有相當多的消息傳到湖州。

    先是林丹汗被擒,然後是張瀚退隱回新平堡,接著就是努爾哈赤被殺的消息傳來,一樁樁事都是相當轟動的大事,但除了他們這些曾經的局中人才知道不容易和其中的含意外,普通的人也就是聽個熱鬧罷了。

    特別是湖州這裏向來富裕,不管是桑蠶絲織業和農林漁都是相當發達的地方,文教倡盛而士子願意用心在經濟實學上的少,對外界的事,也就是士子們關心議論幾句,普通百姓,對北方發生的事只當是評書來聽。

    林丹汗被擒,對方從哲的沖擊十分巨大。

    薩爾滸一役事實上是神宗親自主持,但方從哲也是出力極大,當時以他獨相多年的首輔身份力捧楊鎬上位,結果十幾萬明軍葬送大半,總兵副將以下戰死多人,實為大明土木之變以後前所未有的大慘敗。

    俺答汗盛時雖然有兩次侵入京畿的記錄,但大明邊軍和京營兵都沒有太大的損失,而打從薩爾滸開始,大明的遮羞布被努爾哈赤一把拽下來,王化貞向林丹汗請求援,後來被人稱為笑談,其實這事也是中樞默許的,不然王化貞哪來的大量錢糧送給林丹汗?

    無非就是當時的中樞慌了手腳,病急亂投醫,想著察哈爾人盛時能控制四十萬牧騎,現在最少也還能控制十幾二十萬人,如果大戰之時得到十幾萬蒙古人的幫助,其力非小。

    這事後來才被公認為是想當然,林丹汗既無擔當,也沒有決斷,直接拿大明當冤大頭來耍,王化貞淪為笑柄,但當時主持中樞的方從哲,內心又豈能沒有愧疚和遺憾?

    而當時看起來勢大難制,桀驁不馴依故的林丹汗也被中樞認為是心腹大患,只從近幾十年的歷史來看也確實是如此。

    近四十年來,屢次犯邊,超過十萬人記錄以上的,除了少數是套部土默特人之外,九成都是察哈爾人和其裹挾的諸部所為。

    林丹汗現在不針對大明,只是因為雙方都有了一個共同的敵人,蒙古人認為女真人是更大的威脅而已。

    方從哲下野回鄉,最擔心的當然是東事,另外就是心懸北虜,國朝二百年之敵,趁此大明虛弱之機,也不是沒有可能鬧出更大的動靜出來。

    就是怎麽也想象不出來,和記這個商團團練,當年方從哲在位時根本不曾進入眼簾的大同地方的小勢力,怎麽就悄然崛起,除了消滅土默特部,臣服漠北三汗部,收容了喀喇沁和內喀爾喀五部,還有巴爾虎蒙古人等部,最後還消滅了最為強大察哈爾部,連林丹汗也沒有跑掉,直接被俘,宣告了整個蒙古勢力的滅亡。

    這樣的消息,對方從哲的沖擊不可能不大……從萬歷十一年中進士為官,歷經張居正和張四維申時行等諸多名臣,從翰林為國子監祭酒,再辭官回鄉,到葉向高去職後萬歷執意召為首輔,然後長達七年獨相,經歷神宗晚年的怠政,六部堂官缺額一半的窘狀,這些都是方從哲的親身經歷,然後光宗突然駕崩,天啟在一片混亂中即位,接著就是遼東一次接一次的慘敗,對方從哲來說,也真是有心無力,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對一個政治家來說,別人可以猜測他的狀態,甚至還繼續擁戴,只有方從哲自己知道,他既不了解現在的朝局,也對北方的整體大局毫不知情,甚至對和記的崛起來說,在他關註之前也是全然無知,身為最頂層的政治家,這種狀態根本不願謀求覆起,甚至連表面上的關註也不願意叫人知曉了。

    “這位是黃太沖。”朱國楨指著自己身後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笑著道:“方老前輩可知道他是何家子弟?”

    “忠臣義士之子啊。”方從哲嘆息一聲,給了一個相當高的評價。

    被前任首輔相國這麽誇讚,黃太沖還是一臉倔強模樣,眼神裏也是只有咄咄逼人的銳利氣息,似乎對這個評價並不滿意,也似乎是對方從哲的老邁和力不從心感覺不滿。

    黃宗羲,字太沖,年方十五,是已故東林大佬黃尊素的兒子。

    眼下對黃宗羲的評價對方從哲來說只是順口而已,空洞無益的安慰,東林勢敗之時,追著迫害東林黨人的可就是曾經依附方從哲的齊黨和浙黨中人,這叫黃宗羲如何能夠完全的釋然……

    “晚生拜見方老先生。”黃宗羲一揖到底,禮數周全而傲氣明顯。

    “聽說你打算拜入劉啟東的門下?”方從哲的年齡哪會計較一個孺子對自己的態度,況且對方的冷傲也並非由來無因。

    倒是有些奇怪,朱國楨把東林黨人的後人帶來做什麽。方從哲與東林黨內的溫和派大佬關系不錯,葉向高等人對他還十分欣賞,但總歸並非同黨,黃尊素生前與方從哲也毫無交誼可言。

    “父仇尚未報。”黃宗羲道:“啟東先生有意教授,不過晚生還是想過兩年再說。”

    “哦。”方從哲點了點頭,說道:“隨我一起回去再說。”

    朱國楨道:“還是上馬車吧,這樣快些。”

    方從哲無可不可,他又不是不願坐馬車,只是用走路來打發閑暇的時光,方府也有一輛四輪大車,用於府裏的女眷走親戚和出門時用,只要坐過了新式的大車,那些婦人們就再也不願坐舊式的兩輪車。方從哲本人倒是一次也沒有坐過,此時到了朱國楨的大車之前,看看如鏡面一般光滑反光的車身,還有用黃銅制成的車門把手,方從哲不覺點頭道:“這車確實制作的精良,嗯,也很奢華。”

    “要緊的是功用。”朱國楨年齡比方從哲還長一歲,不過身體反比方從哲要硬朗的多,腰背挺直,聲若洪鐘。他懂得方從哲的意思,當下不客氣的道:“我這車一趟可坐八人還很寬敞,也不顛簸,速度也快。我南人雖以乘船為主,但水程行走可慢的多。現在我出門訪友坐這車,要節省一多半時間。族中子弟出門遊學,二百裏內路程也坐車,並不辛苦。雖這車花了六百兩銀,還是值得的。”

    方從哲道:“我聽說杭州有人買了十幾輛這車,專門載人客用?”

    “和記在北方早就這麽做了。”朱國楨道:“州縣之間以大車相連,用來做客用,用的是更大的車,一輛可以坐二三十人,每人收的費用都不高,還能杜絕被沿途稅卡敲詐……地方稅卡林立,盤剝的都是中小商人和旅途過路之人,這些我們都是知道的。”

    方從哲坐在車座上微微一笑,說道:“從青州到濟南,德王和魯王加上地方上的官吏都設有稅卡,那麽短的路,七道卡子,這是我年輕時候親歷過的事情。還好當時我是秀才身份出門遊歷,這才免了不少麻煩。”

    “我們江南也有稅卡。”朱國楨道:“就是沒有親藩,要好的多。”

    江南的富裕不光是魚米之鄉帶來的收益,而是蓬勃發展的商業,商業的發展也來自於外部環境,首先是魚米之鄉,在農業收入上先天性的比北方大多數地方要強的多。其次就是幾百年下來的傳統,讀書的人多,中舉中進士的多,很多家族從南宋時就開始是官宦世家,到了大明仍然是層出不窮。一代讀書成功,其子弟都有良好的教育,幾十人中再出一個官員,又能保持住家族的繁榮,結果就是代代相傳,江南很多讀書世家就是這樣形成,從高祖父起就當官,子孫也代代有人當官的家族,實在相當的普通,不算什麽稀奇的事情。

    江南的府州縣城,牌坊幾乎隨處可見,每條街巷都幾乎可能是有閣老坊,相國巷之類的稱呼。因為文教之盛,地方富裕,商業也相當發達,那是因為商人幾乎都可以攀附到某個大家族,或是直接出身於某個大家族,被官紳家族保護之後,商人才會獲得更長足的發展空間。不象在北方,張四維那樣的晉商世家畢竟是少數,在發展起來的道路上,真的是斑斑血淚。

    由於文教昌盛,官紳生員勢力極大,這些人連萬歷皇帝派下來的稅監和礦監都敢直接打死,惶論那些普通的官員,到江南任職的官員,不要說魚肉鄉裏,就算是正常為官,也得小心那些官紳生員找自己的麻煩,幾百個生員一呼百應闖進官衙的事情,在晚明的江南實在是太常見不過了。

    再加上朝廷考慮到江南是核心區域,又有南京在,所以二百多年不曾在江南分封過親藩,這也是江南始終繁榮和保持住元氣的原因之一。

    要是和河南一樣,蘇州常州松江杭州湖州各有親王和大量的郡王宗室,怕是江南也不要想如現在這般繁榮昌盛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39
第一千五百七十八章 商報

    馬車轔轔而行,湖州府城並不很大,幾乎轉瞬即至。

    方從哲下車時,看到府邸門前已經停了七八輛馬車,當下回首對朱國楨笑道:“你看,現在大家都不願坐轎子了。”

    “張文瀾不是說過麽,士大夫以人役為牛馬,還妄談什麽仁義。”朱國楨也是一笑,說道:“我輩讀書幾十年,為官幾十年,總不能叫一個黃口小兒給嘲笑。這話一傳出來,我便再不坐轎子了。”

    方從哲道:“那麽轎夫們可都沒有飯吃了。”

    “方前輩你也迂了。”朱國楨不客氣的道:“同樣也是張文瀾的話,流水不腐戶樞不蠹,不擡轎子能去趕車去,能做別的營生,馬車多了,市面更發達了,工商業用的人就多了,省下來的幾個轎夫還怕找不到活計做?”

    方從哲微微一笑,朱國楨以為自己落後於時代,豈不知方從哲是在有意的試探於他。

    朱國楨這樣七十多歲的人,常看邸抄的同時,對和記發行的“商報”也十分關註,和記商報已經在南京和杭州多地發售,其實也算是半賣半送。

    方從哲現在每天也看,除了工商業的消息為主外,對外貿易的信息,台灣和荷蘭那邊的信息,還有北方的商業特色,和記的日常經常,包括保險費一類的和記費用收取的細節也是都有。當然也有很多花邊新聞,包括京師官場的動向,甚至官員家裏流傳出來的一些市井傳言,八卦消息,連方從哲有時候也覺得相當有趣。

    還有一些話本和,戲曲的連載,相當多出色的作品都是和記買下了版權,別的書行不能刊印,只能由商報來連載登錄,所以也是吸引很多人持續買下報紙的原因。

    很多優秀的話本作者,由於賺不到錢只能放棄愛好,明末時出現了長篇的萌芽,比如三言二拍一類的作品已經相當優秀,最優秀的肯定是金瓶梅,可謂中國古典長篇的巔峰作品之一。

    由於寫作需要長時間耗費精力,沒有金錢支持的肯定堅持不下來,比如三言二拍的作者淩蒙初,就是有名的士大夫和官員,很多優秀的作者卻沒有條件繼續寫下去,商報創辦之後,和記購買了不少版權,也算是養活了不少作者,很多作品應該原本不會出現,或者不會流傳於後世,也算是和記花了不多的錢,為華夏的文化事業做了相當精采的貢獻。

    對這些事方從哲肯定不會在意,士大夫在乎的是學術成就,立功立德立言,野史不在這些事的範圍之內,就算普天之下一部也沒有,方從哲也不會覺得文教之事有什麽不妥當的。

    方從哲看商報,主要看的就是記錄的張瀚的言行舉措,包括和記的一些動向。

    最近這兩個月來,和記側重點在於記錄張瀚在新平堡的居住情形,張瀚於堡內燕居,每天到白洋河垂釣,近來接見的人並不多,算是真正的韜光養晦的情形。

    商報的記錄十分巧妙,似乎就是張瀚迫不得已退位隱居,這會引發什麽樣的情緒,還有怎樣的心理上的反彈,方從哲也是相當清楚。

    此外就是一些物流交通的信息,和記在衛輝和歸德兩地又開辟了新的物流線路,應該是搞定了當地的官紳和宗室。

    另外就是前幾個月宣布重收海事險保費之事,不僅在南京和蘇松常一帶引發轟動,更令杭州和湖州的商人為之激動不已。

    湖州這邊已經有相當多的商人在考慮合資買船或造船之事,江南曾經也是造船的最大的基地,鄭和出海的那龐大的艦隊和寶船都是在長江沿岸建造出來。由於鄭和出海勞民傷財,從仁宣之後大明朝廷就不覆造船出海,更有劉大夏將昔日的造船資料一火焚燒,簡直是莫名其妙之至。

    到隆萬開海之後,江南的生絲和絲綢,還有大量的瓷器,茶葉都在開海禁之後大量出口,除了泉州港口外,江寧這邊也開始貿易興旺,不少商人開始集資或獨資造船,雖在規模上還不能和閩粵兩省相比,畢竟江寧蘇州一帶也成了海貿興旺之所,大船也不在少數了。

    和記開始賣海事險之後,出海開始成了穩賺不賠的好買賣,或者是最多小賠,不至於一場不慎就滿盤皆輸。一艘船連船資帶貨款最少十幾萬兩,就算是巨富也沈不起一艘船,很多大士紳商家都是合股湊資買船造船,再湊錢辦貨。

    一艘海船出去,再帶一船貨回來,一進一出就是半船的銀子可賺,一趟平安回來就能回本,第二趟開始就是暴利。

    投資兩萬銀子,半年回本,下半年就能賺回兩萬。

    前提當然就是海船平安無事的回來,然而在和記出現之前,海上最險惡的還不是台風帶來的風暴,而是層出不窮的海盜。

    海上的海船孤帆而行時反而是最安全的,一旦出現同伴,說是海商,其實商盜不分,前腳還能言笑不禁,轉頭就能反目成仇。

    要緊的就是兩艘船上是不是都有足夠的守備力量,如果力量相當反而能平安無事,如果力量不對等,多半就會發生一場海上廝殺。

    殺人越貨,在海上太常見了,幾乎每時每刻都會發生。

    特別是風平浪靜,而又不得不經過的航道之上最為危險。

    在宋時,由於主要貿易和移民都是往南洋,在南沙群島一帶沈船著實多,那裏風浪急,暗礁多,沈船在所難免。

    到了明末的對外貿易,以往日本和呂宋為多,這兩地的航道相對要安全的多,叫海船損失的主要原因就是海上的群盜。

    和記出現之後,將群盜一掃而空,現在閩浙往呂宋和日本的航線無比安全,甚至往南洋各國也要安全許多。

    這使江南一帶的造船業如井噴一樣的發展著,甚至很多大官紳商人們是捧著銀子到處去買船,然而造船之事急不得,一艘海船從搭建龍骨到豎起桅桿和搭上甲板,最少都需要經歷一年半以上的時間。

    此前出海相對冒險,願意行險一搏的多半是海商,士紳們最多投資一部份進去,賠或賺都無傷大雅。

    自和記收海事險之後,出海的風險不僅杜絕了最大的威脅,連風浪造成的損失和記也照賠不誤。

    從概率學上來說,和記賠付的支出遠小於大量收取海事險的收益,加上平安狀的收入,海貿越旺盛,和記的收益就越多。

    看的出來此點的人並不多,甚至有不少官紳嘲笑和記是冤大頭,但並不妨礙他們爭先恐後的去購買海事險和平安狀。

    方從哲從萬歷十一年中進士,為翰林,再為相國,一生在宮廷和內閣中不知道經歷過多少陰謀詭計,和記的用心,旁人看不出,他自然是看的出來。只是和記的這種作法就是標準的陽謀,擺在明面上的利益,由不得你不來取。

    而且和記雖然大賺特賺,也間接促進了江南閩浙對外貿易的大為發展,由此受惠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船場日夜趕工,那些東主當然要給造船的工人和匠師們漲工錢,工人們多賺了錢,自然會拿出來消費。

    日常的百貨業也由此發達,地方上也更加富裕。

    很多無業之人,現在能輕松的找到工作,並且賺取不菲的工錢。

    這都是和記這兩年來給地方上帶來的變化,哪怕是對和記有最深成見的人,也是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而方從哲還在近期的和記商報上看到,現在江南閩浙的商人可以向和記訂購海船,價格相當不菲,可是比起海貿的利潤來,再貴的價格也可以接受。

    況且也不止一人見過和記的海船,從天津到登萊,再到南京和泉州,和記的船隊一直不停的北上和南下。

    那些漂亮船身的帆船與泰西來船並無區別,論起穩當和水密艙的功能,可能不及福船。可是載貨的數量和船身的速度,這些大帆船又是將福船和沙船遠遠甩在身後。

    現在連方從哲也能分的清楚各種帆船,包括西班牙人的馬尼拉大帆船,蓋倫船,縱帆船,各種船只都明碼標價,除了沒有安裝火炮之外,與和記本身的船只也沒有任何的區別。

    方從哲都不太理解,和記稱雄海上,占據台灣的本錢就是那些大船,為了賺錢連這些大船也賣,豈不是將手中的利器與人?

    倒是後來才慢慢想明白,這些船只並沒有裝上火炮,船行雖速,卻並沒有自保之力,在和記的艦隊之前,仍然不堪一擊。

    由此方從哲相當的感慨,和記做事真是湯水不漏,而且從來不想著自己吃幹抹凈,不給別人活路。

    每一個舉措,看似方便別人的同時,最大的獲利者還是和記自己。

    在給別人方便的同時,賺取最大利益的還是和記。

    通過種種細節和觀察,得到相當多的結論,已經使方從哲更無心出世再趟現在的渾水。

    江山代有才人出,最少方從哲的感覺來說,現在大明想對付和記已經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了,如果在五六年前,和記剛發展的時候就痛下辣手,那時候和記可能會被重創。

    現在和記已經在南北兩邊都已經紮下根來,並且南有台灣,北有草原,方從哲不覺得大明君臣還有什麽機會。

    還好現在都是各退一步,方從哲才稍稍放心,他感覺自己時日不多,身體越來越差,此前最擔心的就是自己可能會成為亡國之人,大明有再多不好,神宗皇帝當年怎麽混蛋,這畢竟是生他養他的國家,他曾為翰林,為閣老,是掌握過最高權力的人,如果大明在他身前亡國,這種痛苦普通人是不能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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