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916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40
第一千五百七十九章 倡議

    待兩個前任相國緩步進入府中,等候著的都是圍攏過來。

    小雪之下,幾乎人人都披著華貴的大毛衣料的服飾,因為雪不大,倒也不必撐傘,二門外的庭院中落了薄薄一層積雪,眾人披著各色披風站在雪中迎候兩個退職的閣老,一見方從哲和朱國楨二人進來,便是紛紛見禮。

    在場的都是湖州的官紳和名士,最少都有舉人的底子,方從哲在湖州每天不過讀書寫字,閑暇時是遊山玩水,偶爾也會下棋或釣魚,或是賞玩古董,名士都精於此道,身邊自是匯聚了不少此類的人才。

    有個姓董的舉人向方從哲笑道:“聽說老相國去釣魚了,近來釣魚可不是什麽好消遣,聽說京師一帶,釣魚被番子捕拿的人可是不少。”

    眾人聞言都笑,京畿是天子腳下,廠衛不似當年那麽囂張,到底也不是江南這邊,京師那裏荒唐的事甚多,抓釣魚人就是其中一樁。

    這事十分古怪,也很荒唐,後來人們才知道是魏良卿指使的泄恨之舉。

    和記曾經攀附閹黨,但攀附的成分很小,只是用賄賂開道,利用閹黨與東林的爭鬥來替和記謀求更大的生存空間。

    魏良卿卻感覺受到了背叛,十分怨恨。

    張瀚在新平堡釣魚的事情傳到京師之後,魏忠賢尚未怎樣,魏良卿卻大為憤怒,此時的京師城外尚有不少河流,船只能直接航行到廣渠門下,每天都有不少人在河岸兩邊釣魚,魏良卿指使錦衣衛和東廠番子去河邊抓人,逮著就是一通毒打,幾天過後,河岸兩邊再不覆昔日情形。

    這事傳到江南,無非就是閹黨出醜的笑談罷了。

    方從哲也是莞爾一笑,朱國楨有些生氣的道:“此輩也能執掌國家大政,我大明真是無人矣!”

    “不談這些。”方從哲回鄉之後絕口不提政務,也是各黨都對他放心的原因所在,他擺了擺手,笑道:“我們去花廳喝酒,前幾天剛在花園裏掘出一壇十幾年的花雕,今天我們消繳了它去。”

    浙人都愛喝黃酒,花雕是其中之一,而浙人又愛挖土藏酒,以十幾年時間的為最佳。

    方府是過百年的老宅,方家至京師之後老宅也並未放棄,後園藏酒應該是族人所藏,方從哲回家幾年,藏酒也沒有到年份。

    眾人聞言都是笑著應了,對這些官紳名士來說,國家之事無非就是消遣談資,要緊之事是今天喝什麽酒,拿什麽菜來佐酒,陪宴何人,談什麽話,有無詩集,有沒有什麽值得一記的絕妙好詞。

    今日雅集,不僅有湖州名士,也有幾個從杭州和紹興過來的,其中最為佼佼者就是紹興府人,卻一直在杭州居住的張岱。

    此人在後世有鼎鼎大名,在此時雖年未滿三十,也已經是相當出名的文學之士,其少年時父祖就讚他為“今之江淹”,不管其經世致用之學如何,或是對明末的國之大事有沒有什麽貢獻,僅從文學成就來說,晚明第一人是當之無愧的。

    很多明人的小品文,生平記事,多半都有這樣的一些事記下來,當時的名士,生活無憂,分心的事少,追求的就是精神層面的滿足。

    張岱的湖心亭記事則為最佳,起筆就是:崇禎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

    這樣的天氣之下,張岱帶著小廝,披著毛皮衣裳,坐著小船,用爐火在舟中取暖,在湖心中看雪景。

    天與雲山水一色,上下一白。唯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其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

    這樣的閑趣雅致,才是當時士大夫和名士們的追求。

    張岱以小品文出名,雖然一生沒有大事業,只留下幾篇文章,但在當時來說,卻是不折不扣的名士。

    方從哲的府邸,果然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進來,更不要說一起飲宴賞雪了。

    待眾人進了後園花廳,一池碧水已經看不到原本的顏色,四周樹木亦是全白,天空還在灑落雪花,後園廳堂樓閣甚多,此時也掩映在一片潔白之下。

    花廳內並沒有如北方那樣有地龍取暖,但四角和正中都擺著燃燒很旺的銅火盆,火紅色的炭火輕輕炸響,散發熱氣,到了廳中就叫人感覺異常溫暖。

    花廳的窗子都是大開,叫眾人一邊吃喝一邊賞雪景,四周還有方府仆役站著,手持紙張和毛筆,墨也是研開,只要有人有了好詞好句,就可以隨心所欲的寫下來。

    “這位是張宗子。”方從哲老邁的身軀拉著身形高大,容貌俊秀的張岱,向著眾人介紹道:“也是故人之後,大家也想必知道他的名聲。”

    “自是知道的。”一個湖州官紳捋須笑道:“西湖七月半,湖心亭看雪,老夫時令孫輩朗讀,告訴他們,這才是文章!”

    張岱聞言一笑,躬身一禮,卻並沒有說什麽客套的話。

    他家從高祖父起是進士,曾祖父是狀元翰林,是方從哲翰林同輩,當時同在翰林院為官,所以方從哲說是故人之後。祖父是廣西參謀,父親未曾中進士,但也是舉人,為魯王府長史,一樣也是官員。紹興張府,世代為官,家族中人現在還有多人在朝在地方為官,舉人秀才有數十人,這樣的大家族無人敢於小視或去得罪,因為說不清什麽時候又能出一個狀元,或是進士翰林。

    以張岱的身份,雖只是秀才,但也不必對眼前的這些官紳過於客氣,只是以晚輩侍奉長輩的態度便可以了。

    少頃之後仆役們端上幾個鍋子,用炭火於底,上置銅爐,鍋中有雪白的高湯,配上口磨香菇之類,待鍋水沸騰之後又倒入雪白的魚片,不一會香味就彌漫開來。

    再打開深埋了十余年的黃酒,酒香和菜香味夾雜起來,令得所有人食指大動。

    “今日雅集。”方從哲舉杯對眾人道:“談詩詞,小品,談佚聞,談笑話,不得談軍國政務,違者算違酒令,要罰喝一大鐘。”

    眾人皆無異議,在場的官紳多半是為官幾任,致仕回鄉,只管享福,對國事幾乎沒有太大的興趣。

    對名士們來說,則雅集賦詩是揚名之舉,他們更沒有理由反對。

    只有黃宗羲先忍耐不住,站在桌前舉起酒杯,自己滿斟一杯,然後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在下不才,還是有些話想說給老相國和諸位聽,掃興怕是在所難免,先飲此杯道歉。”

    眾人臉上露出驚異之色,朱國楨微笑不語,方從哲面露無奈之色,說道:“黃太沖有話便請說吧。”

    黃宗羲面光炯炯,朗聲道:“昔天成衛指揮張瀚擅入草原,擅啟邊釁,以致兵禍連結。自古未聞有以橫暴而成事者,今其雖一時占據草原,異日必致大亂。北虜蜂擁而至,受苦的還是我大明邊民矣。不施仁德者而橫暴者,不見昔日暴秦乎?”

    眾人面上都露出沈思之色,不過顯然沒有幾個人被黃宗羲打動。

    在場的都是老於宦途的頂尖人物,施政理事,還是管理軍伍,憑仁德有什麽用?黃宗羲滿口仁德,似乎憑仁德能解決一切麻煩,這簡直太過天真。

    不過考慮到此人才十五六歲的年齡,也就不足為奇。

    眾人倒是沒想到,幾十年後,黃宗羲已經成了名滿天下的大儒,當時天下鼎沸,眾人都思抗擊滿清的大事,而黃宗羲對國政沒有什麽貢獻,卻總是夾纏不清,徒勞生事。

    有人譏諷東林和覆社一脈,於國事無有幫助,黃宗羲的回覆是:夫籌邊制寇之實著,在親君子遠小人而已。

    其在具體事務上就是如此迂腐,幾十年也未曾變過。

    但其經歷,性格,品德,還有後來的思想成就又是另外一回事,和其實際的能力並不相關。

    方從哲點頭道:“張瀚此子,朝廷會有處置,不知道黃太沖這麽說,與我等這些鄉野之人有什麽相關?”

    “其雖是名臣之後,卻棄儒學而提倡什麽商學。”黃宗羲神色鄭重的道:“若叫此人成事,我大明不是亡國,而是亡天下。千年之下,聖人之言無非是一個仁字。而此人卻講的是一個利字。不管是契約還是律法,都是圍繞著利字來行。這樣下去,人心崩壞,華夏道統傾覆也是必然,此人危害,遠在操、莽等權臣之上,今其為了掩飾行跡,自行回原籍新平堡居住。以我等之想,應該鼓動江南浙江的官紳與生員,聯名上公揭,請朝廷對此人斷然處置,絕不可以放跑了他。”

    眾人這才恍然,黃宗羲和朱國楨這麽遠跑過來當然不是為了今天的飲宴之事,而是為了鼓動眾人一起上公揭抓捕張瀚。

    一個須眉皆白的士紳搖頭道:“朝廷對張瀚消滅北虜的事並未有什麽封賞,張瀚此人又主動放掉兵權回新平堡,民間輿論甚好。我江南浙江一帶雖對北方之事沒有什麽興趣,但對此人有興趣,私下裏頌揚的人委實是不少。我等若行此事,恐怕立刻會使輿論沸然。老夫已經辭官多年,於朝政大事實無了解,這一次就不會參與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41
第一千五百八十章 張岱

    “我亦是這般意思。”

    “和記實無反跡,不能過於誅心啊。”

    “於今閹宦當道,若還是方相在位,恐怕張瀚早就到京師了。”

    “和記兵馬若為朝廷所用,東虜也沒有什麽可害怕的了。”

    “就是,如今這局面,是可惜了。”

    在場的名士官紳們七嘴八舌,幾乎是眨眼之間就把黃宗羲的提議給否決了。

    黃宗羲狠咬嘴唇,幾乎要將嘴唇咬破,整張白皙瘦弱的臉龐也是漲的通紅一片,看來他異常的憤怒和失望。

    張岱在不遠處一直沒有說話,安心喝酒吃菜,大快朵頤,一副不亦樂乎的樣子。看到黃宗羲的表情,張岱也只是微微一搖頭,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方從哲嘆息一聲,對黃宗羲道:“太沖這番話,怕並非同一個人說起,也並非完全是自己的想法吧。”

    黃宗羲定了定神,坦誠道:“是在蘇州時,與一些知交好友還有啟東先生閑談時所得。另外,京師的黃石齋先生也是一樣的看法。”

    “可有人正式上書?”

    “黃先生已經上奏了。”黃宗羲道:“請禁和記商行,禁碼頭港口,使其不能在於我大明境內獲利。”

    “有這事?”方從哲吃了一驚,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朱國楨點頭道:“有這事,黃石齋確實上奏了,另外還有其幾個同年。朝官之中,也有好多上疏附奏,表示讚同的。”

    “糊塗,當真糊塗。”方從哲不再理會黃宗羲,轉向朱國楨道:“公不會以為這辦法真的會奏效吧?”

    “我江南浙江地方遠離京畿,我輩又不是朝局中人。然而看著眼下這局面,也不能完全的置之不理,唯有上公揭請誅張瀚,算是替朝廷挽回顏面……”

    方從哲就知道眼前的事不簡單,朱國楨身後肯定還有相當一部份人與其一樣的看法。朝廷在這局面之下,不殺張瀚根本解決不了根本問題。而如果殺張瀚,則必失天下人之心。比起當年宋高宗殺岳飛還要惡劣許多。南宋諸將,多半是在趙構繼位之前就已經身處高位,且多半是出身西軍精銳,趙構在南渡之後,多半依仗此輩。甚至宮中禁衛,趙構也並不是完全的掌握。只有岳飛是趙構從微末小將一路提拔重用,如果不是岳飛執意要北伐,破壞趙構求和的大局,同時還牽扯進了立太子之事,趙構也未必會殺岳飛。

    就算殺岳飛殺的極其惡劣,最少趙構能掌握大局,對岳飛的部下早就有防備,不怕殺了岳飛之後會引起戰爭內亂。

    而後人不太知道的就是殺岳飛時,南宋的文臣,特別是身居高位的並沒有人替岳飛說話。以宋人家傳的家法就是重文輕武,對武將一定要小心提防,哪怕殺錯了也不打緊。當年狄青戰功赫赫,在入樞密院後被文官集體認為不知進退,不識好歹,飽受排擠憂懼而死,經過唐代的藩鎮之禍和五代十國的戰亂,宋人對武夫的壓制是全方位的。

    就象張瀚這事,天啟皇帝的處斷也說不上有多高明,比起趙構的厚臉皮和心黑仍然是有相當大的差距。

    最少朱國楨和其信息往來的人看來,天啟皇帝還是過於愛惜顏面,對張瀚這種已經無法控制的權臣還是過於軟弱,若不趁著此次機會殺掉張瀚,恐怕日後再難覆制。

    這不僅是相當多大臣的見解,也是很多憂心國事的致仕官紳的看法,士林之中,很多生員也是有相同的見解。

    黃道周,劉宗周,這兩人是儒學重鎮,赫赫有名的“二周”,兩人對張瀚的看法也是出奇的一致。

    不管張瀚立下多少功勞,純粹以暴力討平草原在劉宗周看來全無可喜之處。正如黃宗羲說的那樣,天下事在近君子而遠小人,純以暴力行事而致的成功毫無益處。

    也不能說劉宗周和黃道周是完全的迂腐,賈誼的過秦論深入人心,暴秦以法家而成功,最終也以法家而失敗。

    漢家早期用黃老,後期是以法儒並重來治國理政,最終免不了權臣或外戚篡位導致天下大亂的下場。

    可以說純粹的儒生對張瀚這一類的強勢人物幾乎都不會有好感,因為能力越大,造成的禍亂可能就越大。

    現在又不是天下騷然的亂世,張瀚的出現不是救世,而可能是亂世的源頭,這就叫儒生們對他更沒有什麽好感了。

    劉宗周和黃道周等人,包括朱國楨甚至是方從哲在內,從這個角度出發,都不可能對張瀚抱有好感。

    特別是商學傳出之後,很多敏感的儒學之士都感覺到這是全新的體系,對儒學應該是完全的顛覆,他們的警惕和敵視就相當明顯,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在座中人拒絕也不出奇,現在也不是崇禎年間,留都公揭能上是因為覆社全是青年士子,同仇敵愾,而且公揭打的是閹黨的余孽,等於是痛打落水狗,這等事只會替自己揚名而沒有任何的風險。現在上公揭請誅張瀚,未必能討好朝廷,反而可能會使朝廷左右為難,民間輿論也會使他們成為風口浪尖,在座的人怎麽可能會去做這樣的事。

    “就算不能上公揭誅張瀚。”朱國楨也沒想到過能成功,眼前的人都是老奸巨滑之輩,這種事怎麽可能會出頭,他退而求其次的道:“現在朝廷想封禁和記商行,封鎖港口,禁和記海船貿易,這等事總能做?我等在浙江都算是有些名望,聯名請封南京諸港,這總是能辦得到的事情吧?”

    黃宗羲也是用熱切的眼神看著眼前眾人,這一次他前來其實是奉劉宗周之命前來。近兩年來,江南一帶的官紳士大夫與和記合作的人不在少數,劉宗周等人不知道具體人數,但知道與和記合作的人很多,想來和記在江南也獲得大利。如果能在輿論上先造出聲勢,會有大量愛惜羽毛的士大夫選擇退出,想來也是會對和記造成重創。

    劉宗周這一類的儒臣,未必有多少治國理政的實際手段和辦法,但對人心輿論的掌控總算是有一些功用,他們憂心國事,倒未必是想出什麽風頭,只是眼下和記已經成為大明社稷的最大威脅,這些儒臣心思純粹,只是想在此事上多少能幫一些忙。

    現在的劉宗周還不是十幾年後,當崇禎上吊,北京落後清軍之後以後,劉宗周在南明初立之初,不顧大局,死硬不肯承認馬士英等人擁立的福王,在輿論上使南明朝廷相當的不利。很多反對福王也就是弘光帝的人,也是從劉宗周身上得到的力量。

    而劉宗周本人也不願到朝中效力,對南明朝廷而言,此人算是完全的負能量,在此時,好歹這位啟東先生還願為朝廷做一些事,只是他的安排多少有些想當然了。

    “唉,荒唐。”方從哲面露不悅之色,指著沸騰的白色湯鍋,說道:“有美酒,有美食,還有眼前的美景,我們這些退遊在林泉之下的人,難道不該賞雪喝酒,卻商討這些和自己渾然不相關的事情?今日此時,再談國事者,請自行退出,老夫絕不挽留。”

    這也算是十分的不給面子,不過朱國楨知道此老脾氣,當然不至於如此決絕。只是這麽一說,卻也不好再行倡議,只能含笑應允,拉過一臉倔強的黃宗羲一起落座,不再談朝廷與和記的軍政大事。

    黃宗羲不勝酒量,幾杯酒下肚就頭暈腦海,後來的連詩集句也沒有參加,令得朱國楨也大為失望。

    自黃尊素和左光鬥等人死後,東林黨的人對這些小輩當然是願意提攜一二,幫他們建立人脈和名望。

    所謂的覆社四公子,還有顧杲黃宗羲等人俱是這樣捧出來的。

    黃宗羲今日表現不佳,也難怪朱國楨大為失望。

    就算如此,當黃宗羲出門的時候還是有不少士紳起身相送,言語相當客氣,不少人相邀黃宗羲去他們家中做客,對一個沒有功名的少年來說,這些曾經進士及第或名滿天下的名士已經足夠客氣。

    如果黃宗羲能高中進士,這些人脈會繼續發揮作用,在官場上他很容易得到幫助,容易出政績,就算沒有政績也會被吹捧出成就來,然後很容易就青雲直上。

    這就是寒門與高門之分,不管是兩宋還是大明,雖然以科舉制徹底代替了門閥制,但終究無法徹底消除世代高門的優勢。

    當黃宗羲踉踉蹌蹌出門之後,張岱緊隨而出,見黃宗羲只有一頭驢,一個老仆跟隨,張岱不覺笑道:“黃太沖,你家也是我紹興名門,你就這麽出門麽。”

    “我黃家雖然有幾千畝地,但家中丁口眾多,子弟皆讀書,開支用度極大。”黃宗羲看看張岱,冷然道:“況且,就算有些浮財,也不能和貴府相比。”

    張岱家族是紹興的第一名門,也是最興旺的望族,其府邸就有數百間房舍,張岱的父親是王府長史,在功名上尋常,但這個差事其實是肥缺,一年最少幾千兩的收入,張氏在紹興擁有大量的產業,張岱的愛好極多,自述之中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隨便哪一樣都不是黃宗羲能夠承擔得起的愛好。

    而且黃氏根基淺薄,黃尊素在東林黨人中也算是相當清廉,黃宗羲本人欲師從劉宗周,劉宗周本人也是相當的自律,對那些聲色犬馬之事相當厭惡,張氏子弟欲拜其門而不得,黃宗羲也不可能對張岱假以顏色。

    “哈哈,金銀於我也若浮雲罷了。”張岱縱聲大笑,狂士之態盡顯。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42
第一千五百八十一章 南都

    黃宗羲面露厭惡之色,拱手道:“宗子兄沒有別的事,弟就此告辭。”

    “等會。”張岱道:“你們想在江南禁和記商行,禁和記貿易,是不是?”

    “確實有此意。”黃宗羲道:“最近弟奔走於途,就是想做成這件事。江南一脈,南直與浙江本來一家,理應聲氣相連,蘇州,松江,常州,還有南都,弟都要奔走一番。當然還有湖州,杭州等處,亦是要走一走。”

    “徒勞無功罷了。”張岱搖頭了搖頭,臉上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

    “道不同,不相為謀。”黃宗羲不打算和張岱在方府門前爭論,剛剛方從哲的表現叫黃宗羲十分失望,對張岱也是一樣的觀感。

    張岱卻不打算放過他,拉著黃宗羲道:“方相老成謀國,其實早就看透一切,所以今日不肯附和你,也不願憑白無故的去得罪一大群人。況且,我和方相心裏都明白,眼下的事過一日算一日,根本無能為力,我們這些人,從井觀天慣了,只有稍加了解才知道自己在世情上有多淺薄,所為之事,又是有多蒼白無力。”

    黃宗羲冷笑道:“宗子兄是不是言過其實了,和記一個商家行事,雖然在北虜身上占了便宜,也有海貿,誠為可慮。但如宗子兄所言,似乎亡國就在眼前,這豈不是可笑之至麼。”

    “唉,空談無益。”張岱臉上那種嬉笑不拘的神色終於消失了,他道:“來此之前,就知道啟東先生還有你們打算上疏,黃石齋上書之後,聽說京師已經有了動向。真是糊塗,我看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你也不要同我急,我帶你去南都看一次你就知道了。”

    黃宗羲無可不可,反正他要往南京去,張岱並不為黃宗羲所喜,但畢竟同為紹興人,也同是書香世家子弟,階層相同,而張岱的學問異常紮實,一路攀談也不會寂寞。

    最妙的是張岱雖帶著四名健仆和兩個小廝隨行,眾仆人都是鮮衣怒馬,張岱本人卻是騎著一匹健驢。

    “我這驢不便宜。”張岱還是公子哥兒的脾氣,指著眼前高大的黑驢,說道:“看見沒有,黑色皮毛似要浸出油來,四蹄蓋雪,這頭驢花了我五百兩銀子……”

    對這樣的炫耀,黃宗羲只能是大為皺眉,還好他要和張岱一起出發,這才強忍著沒有說什麼斥責的話,要知道黃宗羲年齡雖小,在家卻是長子,為人也早熟,家中兄弟可都是聽他的管束,張岱這模樣,要是黃家子弟,早就被他罵的狗血淋頭。

    ……

    張岱和黃宗羲一路趕到南京已經是十五日之後。

    湖州到南京不到五百裏路程,如果快馬趕路一天半時間準定能到,不過張岱和黃宗羲都不算有什麼急事,兩人一路算是遊山玩水的感覺,而且張岱交遊滿天下,到一處就會有人招待飲宴,如此這般當然耽擱了行程,好在張岱腹中文章甚多,學問相當的紮實,黃宗羲和張岱一路談說學問和詩詞,頗有興味,也就並不急著催張岱趕路。

    這兩人可謂是浙江乃至整個江南讀書士子中的代表人物,家世,學問,名聲,都算是頂尖。不過兩人在科舉上都不算得力,黃宗羲很晚才中舉人,崇禎十五年黃宗羲才到北京參加會試而不得中,黯然回鄉,從此也沒有機會再考了。

    張岱的命運就更加坎坷一些,論才氣,整個明末的所謂才子群落中張岱都是最為佼佼者的一位,而少年時就中秀才,一生卻沒有邁過舉人這個坎。俟明亡之後,自嘲怕痛不愧殉節,紹興張氏百年傳承的財富一掃而空,張岱年過五十以瘦削之身擔糞澆園,想想真是情何以堪。

    兩個青年士子一路向南京而行,至南京城下時地面較別處要繁華許多,很多茶棚在城外一字排開,一個個村落在城外依稀可見炊煙升起,村煙寥落,卻給人溫暖舒適之感。

    而往來商旅,有的在城外停住車馬,做最後的檢視,盤點一下貨物的數量和種類。隔著很遠,都聽到這些商人操著各地的口音,常州與蘇州口音最多,松江口音者也不在少數。尚有揚州,淮安,湖廣一帶商人,越近城門處,商人數量越多,車隊排成了一條長龍,還好守門的軍官士兵並不多事,只看看有無礙眼人等,幾乎是全部揮手間就放行,所以車隊宛如長龍,行動卻相當的迅捷,不必叫人感覺焦燥難安。

    黃宗羲與張岱皆是士子裝扮,張岱頭上的一頂頭巾省了多少麻煩。兩人在人流中一路擁向前,張岱對黃宗羲道:“這一路行來,賴諸友熱心,可謂熱鬧非凡,似繁花著錦,烈火烹油。太沖想必都不太適應,到此地,才知道南都氣象更有不同,更加熱鬧繁華,以往,只有江南商人去山東賣貨,現在太沖看到沒有,山東,湖廣的商人比以往要多出數倍來。”

    黃宗羲點頭道:“弟幼時曾經隨先君遊歷,南京是來過的,確乎比當初要繁華許多。”

    張岱臉上又是那種似笑非笑的神色,他道:“可惜無人知道天柱將折,四維將裂。這般熱鬧,很可能落個白茫茫大地真幹凈……”

    “宗子兄是說東虜嗎?”

    “不是。”張岱哈哈一笑,說道:“當然是和記,現在這般熱鬧是和記,將來一切傾覆也可能是和記。不過,我終究喜歡往好處想,也可能將來比現在更強,誰能知道?按張文瀾此人在商報上一貫所說,其究竟非東虜那般蠻夷可比。”

    黃宗羲對這般的話卻並不能讚同,十幾年來他一直在父親和師長的督促下學習儒家經義,現在更是要師從劉宗周學習,現在黃宗羲還不是生活在康熙年間的黃宗羲。人們只有在失去之後才知道曾經擁有過的東西有多麼的美好。到康熙年間,黃宗羲的學說漸至圓滿,開始探討起君主制的得失,不以天下奉一人,為君者致天下太平是責任,如果做不到,臣不必忠於君。而君主不必親掌大政,事權應委於宰相,這都是當時黃宗羲的見解。如果他不是有明朝遺老的身份,康熙需要裝點一下門面,僅憑這些文章,足以要了他的命。

    現在的黃宗羲卻完全不能讚同張岱所說,不過他已經知道爭論下去多半是沒有結果,只是抿著嘴唇搖頭,以示絕不讚同。

    張岱見狀也不與他爭,只是將黃宗羲引入南京城中。

    這座城池是當之無愧的南方的中心,不僅有全套的六部的班底,還有洪武年間修成的宮室,有太監鎮守,文官以兵部尚書為主,也是南京六部中唯一有實權的顯職。除此之外,尚有南京京營,賬冊上還有十余萬人,其實最多有一兩萬人可用,在南方來說也算是相當雄厚的武裝力量了。

    到史可法上任後,梳理地方,加強鳳陽和九江還有淮安的防禦,遠至徐州和襄陽,構築了一條較為穩固的防禦線。

    就算是張獻忠和李自成先後占據湖廣,始終未能威脅到南京,到南明弘光政權建立時,南京表面上擁有十幾萬人的兵力,加上江北四鎮和左良玉部,南明明軍人數超過百萬。

    結果多鐸率三萬人輕松打下徐州和淮安,再下揚州,直抵南京城下,城中文武,包括勳貴一起選擇投降,這座幾十裏長的臨江雄城,一槍一矢未發就開城門迎接新主人入內。

    城門處相當的擁擠熱鬧,從外城入內,張岱似是胸有成竹,帶著黃宗羲一路抵大中橋,再到三山街,再往東過三山橋,一路繞行,幾乎走了十余裏地。

    到了三山橋時,黃宗羲看到秦淮河上一路的花船不停,現在是白天,尚未有絲竹之聲,不過黃宗羲是來過南京的,知道到了晚上這一片地方酒樓妓院和船上到處都是燈火通明,怕不有過千的名妓在這裏做生意,無數官紳士子,文人墨客,本地和外來的富商都會到此處銷金,追歡買笑不在話下,一擲千金是常有的事。而浙江和南直隸的生員士子們,在這裏尋找靈感的也是不在少數。

    對這種風氣,黃宗羲向來都不是很讚同,他加入張溥主導的覆社之後,對社中很多名士風流的成員相當的看不慣,後來回老家辦了一個分社叫梨洲覆社,不過收獲不大,覆社的精華和影響力最大的地方還是在南京和蘇州等地,甚至揚州的覆社力量都比黃宗羲辦的分社要大的多。

    “太沖看此處又如何?”

    張岱一邊給小廝錢,令其去買酒,一邊說道:“這裏最顯眼的地方,太沖已經看到了吧?”

    “誠然。”黃宗羲一臉別扭的道:“已經看到了。”

    他們是順著人流走過來的,當然早就是看的一清二楚。

    從聚寶門這個南門進內城,人流擁擠不在話下,張岱帶著走的路線也是最為擁擠的地方,當真是人如潮水一般,到了三山橋附近,由於這裏水道密集,往來的商人可以借著船運來上下貨物,同時還是南京城裏最熱鬧的娛樂區……這裏原本就是為商人準備的。大明太祖皇帝最厭官吏貪腐,也是由於其少年時受了蒙元官吏欺侮的原故,所以對官員吏員管束都相當嚴格,待遇其實只是比普通百姓強一些而已。在太祖的認知當中,官員如果追歡買笑,流連聲色,則必然開銷巨大,錢從何來,當然是要從百姓頭上搜刮。為了杜絕不良好的風氣,從明太祖時期開始,官員不準出入妓家,違者必被重罰,所以當時太祖皇帝在南京開設的大量的官店就是為了服務商民,而非官員士紳,更不是生員。

    太祖年間對讀書人管束甚嚴,國子監是生員最集中的地方,三天兩頭就有國子監生被嚴厲的處罰,打屁股抽鞭子是常有的事,監生自殺一年到頭不絕,當時的坐監和坐監獄也真是差不多,國初質樸的風氣就是這麼維持下來的。

    現在當然不同於洪武年間了,到了晚間,那些寬袍大袖衣冠楚楚之輩多半不是商人,而是官員或是有功名的名士們,他們出身世家,身家富貴,又有情操和本事,當然大受名妓歡迎。

    秦淮河兩岸不知道有多少類似的傳奇,以晚明時最為昌盛。

    成國公迎娶名妓,動員五千家丁和南京的京營兵,一路打著燈籠火把,半個南京城都被照亮了。

    錢謙益是東南文壇領袖,照樣公然迎娶柳如是,沒有人說什麼不對,卻成了一時美談。

    這兩貨要放在洪武年間,腦袋鐵定不保,以朱重八的脾氣,絕不會留著這兩人的人頭過夜。

    “我不是說秦淮河上的花船。”張岱哈哈一笑,指著不遠處的一座龐大建築群落,說道:“看到沒有,那裏的那處建築的人流,是不是叫人吃驚?”

    順著張岱的手指,黃宗羲果然看到西邊一處建築群落,最少有過千人湧向那邊,無數人從車馬上和幾條大街往那邊去,還有很多人是從船上下來,直接奔著那邊而去。

    “那邊是大功坊啊?”黃宗羲又搖了搖頭,說道:“臨近馬家街那裏。”

    “對嘍。”張岱道:“那邊是馬家街,原本鄭和的府邸,現在叫和記買了下來當在南京城裏的和記分行所在。你看,現在那邊已經成了最熱鬧的所在。山東,兩淮,鳳陽,荊州,沙市,蘇、松、常、湖,各處的商人到南京的第一件事就是來此。而北直,宣大,山西,陜西,河南和山東北邊的商人,當然還有遼西商人,主要就是往京師去。”

    “宗子兄怎麼知道這麼多?”

    “我好美酒,美食,美婢,燈火,鼓吹,戲曲,古董,哪一樣不花錢?”張岱道:“我父親尚在魯王處,前年就提醒家中要與和記合作。現在我們在紹興的幾個大商號都是從和記辦貨了,雖然我們還是船運為主,但很多地方也是借助和記的車馬物流,就算是船運,往湖廣荊沙的也開始買和記的保險。在過江之後,從揚州淮安到山東,河南,大家都買保險,同時借助和記的物流和帳局。”

    黃宗羲有些迷惘,說道:“有多少商家這麼做?”

    “我是說所有,所有。”張岱斂了笑容,沈聲道:“不是少數人,也不是多數人,是所有人。現在資本在幾千兩以上,需要遠行辦貨的,誰不借助和記?你看那麼多人,有不少都是空空兩手的,貨物都是和記幫著運送,只要到地方拿著憑據就能取貨了。比自己運輸省心省力,也省錢。你不要小瞧這事,近兩年來南方的商旅發達,地方富裕,和記的功勞最少占了三成甚至更多。在以前,我江南地方雖然富裕,可是照樣有地方關卡,有胥吏幫閑為患,也一樣有盜賊,商人出門要提防小心行事,同時物流以船運為主,但水路不至的地方也一樣有以車馬載運貨物,耗費極大,與北方無異。現在和記的物流在我們江南也占了一席之地,還是因為我們這邊水網密布,船運發達的原故,在北方,據家嚴信中所提,幾乎也是每家需要遠行買賣貨物的商行,也都是依賴和記了。”

    張岱接過小廝遞來的酒,仰頭飲了一口,然後抹嘴笑道:“這酒我就喜歡那家樊樓自家釀的,不過若是買不著我也能喝別家的好酒。太沖,我現在要問你,如果禁絕和記,江南要受多大損傷,還有北方諸省,要受多大損失?”

    黃宗羲臉色有些發白,不過還是咬牙說道:“和記不過數年光景,就算沒有了保險和帳局,沒有他們的騾馬行,了不起就是到天啟二年之前的光景,那時候江南不富裕,地方就沒有商貿?”

    “這個我也下過些功夫。”張岱指著水西門方向,說道:“今天那邊大約會有三十多艘船出海,平均每天都最少這個數,多時過多百艘,數字是天啟四年之前的十倍有余。如果封港,後果會如何?加上各府的損失,如果封港和禁止和記商行,我預計海貿縮水十分之九,相關的海商要承受重大的損失,一個月內,各家海商會縮減九成的購貨量,蘇州三百家絲廠要減少一半的產量,最少有五千名工人會在月內衣著無食。其後三個月內,各絲廠,織布廠,造船廠,最少有兩三萬人無有工可做。再下來,酒樓,飯莊,米糧行,相關海貿的幾十個行當,最少十幾萬人要被裁撤。包括南京在內,二十萬人就是二十萬個家庭,百萬以上的人在半年之內找不到活計可做。誠然,可以轉行,可以慢慢恢覆,但江南從隆萬開海以來就是富裕,近幾年來幾乎人人有工可做,人人都可日入百文,大家過慣了好日子,一下子變成衣食無著或是生計困難,數年內很難恢覆,你看這百萬之眾是怨恨誰?”

    黃宗羲冷汗淋漓,到此時他也知道張岱並沒有誇張。

    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都是往和記去,當然是去購買保險和寄托運送貨物,還有在賬局寄存銀兩。

    以前是南來北往,自和記介入後,往河南和湖廣的商道也逐漸打開。只是和記在這幾個省份投入較少,以大宗業務為主,但經濟就是這樣,和記對湖廣和河南的影響力也是與日俱增。朝廷曾經想堵住和記的發展道路,和記在這些省份也沒有多設商行分號,但和記的影響力卻已經根本不受朝廷的控制,幾年時間,涵蓋諸省商業,促成了地方的繁榮富裕,但也等同於將大明的經濟命脈被和記所掌握,這一層朝廷的那些大員們根本就想象不到。

    “現在太沖你明白了一些沒有?”張岱嘆息一聲,說道:“北方對和記的依賴更重,據我說知很多糧食與布匹貿易都掌握在和記之手。別的東西也罷了,百姓沒糧吃可是要造反的。就算到不了這一步,也會使市面大亂,人心崩壞,朝廷很可能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黃宗羲頹然點頭,心中隱隱感覺不僅自己幼稚,恐怕有海內大儒之稱的劉宗周,也是一樣的過於幼稚了一些。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42
第一千五百八十二章 調防

    時間轉瞬即逝,轉眼間已經是天啟七年的四月,天氣漸轉和暖,哪怕是草原與遼東地界,也是從冰天雪地的冬季苦寒中掙脫出來,縱不似江南那般已經繁花似錦天氣和暖,最少也是冰雪消融,樹木枝頭滿是綠意。

    張春牛接令上任,開始執掌輜兵第十七團,整團五千余人的編制,分為五個大隊,每個大隊千余人,有大車一百五十多輛,同時有大量的工程工具,幾乎每個人都有鍬鏟一類的工具下發。

    現在的輜兵也越來越工程化和專業化,張瀚和孫敬亭李東學等人的考慮就是使輜兵成為更大規模的工程運輸部隊,當然原本的駐守功用和很多雜務也完全保留。

    這樣一來輜兵團也逐漸分化,有的工程人員和運輸隊伍規模較小,甚至幾乎沒有大車隊和工程隊的編制,這一類的輜兵團接受更專業的訓練,只負責各處火路墩和軍台的守備工作。不僅僅是這些固定的防禦設施,有一些重要的道路,比如青城抵中都,中都抵庫倫和買賣城,以及青城往受降城,還有青城往卻圖南城的道路,這些道路不僅有工程人員和輜兵養護,也是由輜兵分為若幹地段守備著。

    人為的破壞道路並不難,附近的部族集結幾千上萬人,一夜之間就能把幾十上百裏的道路給毀掉。

    他們未必有這種膽氣,但只要有這個能力,軍司高層就會加以防範。

    更多的輜兵轉為工程或運輸為主,近年來由於戰事停息,孫敬亭等人預計在一兩年內不會有大的戰事,趁此機會正好修幾條重要的道路,青城到中都和受降城這一條東西線道路相當重要,長達近兩千裏,是連結和記宣大基業與薊遼北方基業的重要節點。

    而從受降城到巴爾虎蒙古地方的道路也十分要緊,那邊的第三團的補給將由這條道路不停的運送過去。

    第三團和先遣部隊則沿著嫩江往奴兒幹都司舊城而去,修覆原本遼宋金元到大明的道路和各個驛站,將那些小部族為主的衛所重新連接,一直到修覆奴兒幹都司城舊址,這也是一條十分重要的道路。

    最重要的就是青城抵套部和抵卻圖南城的道路。往卻圖南城的道路最為要緊,從商業角度來說,張家口往買賣城和恰克圖不超過兩千裏,也是後世晉商活動的主要路線。

    而晉商往烏裏雅蘇台再到科布多,是另一條貿易線,張家口到烏裏雅蘇台是四千五百三十裏,距離已經超過了從北京到廣州,北京到廣州不過四千四百裏,從張家口到烏裏雅蘇台就是四千五百三十裏,而抵達科布多還要走一千三百多裏,這個距離實在是太遠,但晉商硬生生的還是走了下來。

    和記總不如不如一群真正的商人,晉商能做到的事情,和記不僅能做,而且必須要做的更好。

    清軍將烏裏雅蘇台到歸化城再到科布多視為一條控制新疆和外蒙西部的一條重要的生命線,除了沿河套地區抵西域之外,在外蒙就是從歸化到烏裏雅蘇台再到科布多,科布多被稱為前營,而烏裏雅蘇台被稱為後營,常年都有大量兵馬駐守,還有隨軍人員和當地的牧民百姓。

    晉商就是在這些人身上賺錢,當然還有沿途的部落,極盛之時,大盛魁的車隊不僅抵庫倫和恰克圖,也是能直接抵達科布多。

    和記現在擁有二十一個輜兵團,未來會更多,少量的輜兵成為銅礦鐵礦還有道路橋梁及軍堡台墩的守備部隊,多半的輜兵將成為工程部隊,承擔起造橋修路的任務。

    北宋時野戰禁軍二三十萬人,廂軍也就是二線部隊六十余萬人,承擔的任務也是地方駐守和看守監獄,維護看管大軍草料場等任務,也承擔救災搶險和工程任務,不過論起真正的效能和費效比,宋時的廂軍跟和記的輜兵當然完全不能比,不是一個位面上的產物。

    張春牛原本應該調任更有作戰功效的輜兵團隊,不過孫敬亭應該是考慮過此人的“志向”,軍司高層也不願勉強部下效力,何況現在和記人才濟濟,倒是並不缺帶兵的人才。

    相反,有相當的才幹,又不願到戰兵或帶戰鬥輜兵的人才反而更少一些,張春牛現在是團級指揮,很可能在短時間內到師級指揮,或是將來的軍級指揮,未來的前途也並不算差。

    在聶磊的帶領下,張春牛在短時間內掌握了部隊,接令之後就算正式上任。

    軍中也不準飲酒,交接儀式也相對簡單,大家一起到團部會議室,聶磊代表軍政軍給大家介紹了張春牛的履歷和功績,然後卸任指揮交還印信,回軍政司等待新任命,張春牛在軍政官監督下接令上任,整套儀式就算走完了。

    在接任後不久,十七團就按軍令向薊鎮北方集結,在距離百裏開外的地界停留下來。

    這裏原本是朵顏衛的地盤,主要是喀喇沁人為主,也有其余的部落構成。

    現在朵顏衛已經徹底消失,喀喇沁人也歸附和記,並且被分散安置。

    諾大的地方寂寥無人,放眼看去只有天野蒼茫,枯黃的草地長成一人多高,並無人割取。

    若是幾年之前,這裏還有相當多的蒙古人分散放牧,在入秋之前,大量的草皮會被割掉儲存起來,秋冬之時,牧人就會完成儲草的工作。

    現在這個時候,蒙古丁口銳減,經過幾年的大戰,雖然和記並沒有展開大規模的屠殺,但戰爭死亡在所難免。

    歷次大戰,漠南蒙古人最少損失了近十萬丁口,加上有大量丁口轉牧為農,還有一部份蒙古人當了輜兵或戰兵,還有在軍工司為工人的,貴族們大半集中在青城居住,現在還有一部份在受降城。

    整個漠南蒙古不能說被打殘了,但損失也相當慘重,漠南蒙古連同套部在內,丁口數在四五十萬左右,幾年的戰爭下來,五個丁口裏最少戰死一人,還有一半以上被分流,原本的牧場大量廢棄也在所難免。

    現在和記已經在盡量恢覆牧場,畢竟毛皮和肉食還有奶食都是優質貨物,不僅能夠補充和記自產的不足,還能大量出售。

    就算將來和記得到整個大明,北方的牧場仍需向漢地源源不斷的提供戰馬,羊群,牛群,與之相關的皮毛和各種出產。

    只是和記也會牢牢的在草原紮下根來,這一次的占領與漢唐之時完全不同,想把漢人再次攆走,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大片的荒蕪地帶令人有相當的枯寂之感,還好駐地人數很多,並且軍令司和樞密院源源不斷的調來人馬。

    第二槍騎兵團,第一獵騎兵團,第六龍騎兵和第十三龍騎兵團,不斷的有部隊開過來駐紮,當天地間第一場雪飄灑而下的時候,整個薊北從大安口到古北口,百裏地方連同輜兵在內,駐紮了超過三萬人的部隊。

    這支軍隊已經足夠再打一場對察哈爾人的殲滅戰,移兵駐紮耗費不小,每天不僅是部隊的消耗,還有運輸費用和額外的費用開支。

    張春牛不知道軍司的用意,與其它的部隊駐紮十余天之後才知道這是一次演習行動,代號冬雷。

    對這一次演習上下都不是太明白用意,剛結束對察哈爾人的大戰不久,參謀司應該不會有大規模的演習計劃才對。

    而且從實際情形來看也確實是如此,大批量的軍隊聚集起來,但參謀司並沒有下達演習計劃,軍訓司方面也沒有什麽動靜,各部在駐紮之後都是日常訓練為主,其實和駐在受降城一帶並沒有什麽區別。

    幾天之後,所有人崩緊的神經都放松下來,很多部隊開始給士兵輪流放假,然而將士們並無處可去。

    張春牛自己每天就是看書,他對打獵和釣魚都沒啥興趣,臨時營區也是搭建的帳篷,遮風取暖,他的帳篷裏還生著火盆,更是暖和許多。

    將士們每天輪流放假,一個個到營外去打獵,這裏原本是喀喇沁人的地盤,也有少量的內喀爾喀人,現在幾百裏方圓一個氈包也看不著,地廣人稀,每天獵獲都是不少。

    張春牛每日看書到正午才出帳篷,他知道自己將來很有可能再往上升,文化課程和軍學課程並重,都不能拉下。

    特別是輜兵工程兵化之後,很多算術和幾何學課程要補上,同時還有專門的工程學和橋梁學課程,以前張春牛以為這些都是簡單的事,現在才知道光是修路就要看土質和氣候等自然環境,要有好幾層的夯土層,另外排水和養護也很講究。至於攻城時或守備時的土木作業也有專門的學問。以前這些事都是工兵來做,輜兵打下手,往後去工兵可能只保留戰鬥工兵,用來攻城爆破,其余的事都是由輜兵給包圓。

    張春牛感覺現在擔子就很重,他要學習的東西很多,將來如果到師級或軍級指揮,需要負責的東西就更多了……他從來沒有懷疑自己能走到更高的層面,老上司李守信等人能做到的,張春牛相信自己也能做到。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43
第一千五百八十三章 薊北

    午時張春牛走出帳篷,外邊一陣寒風吹過來,軍袍被吹的啪啪直響。

    這就是草原,突然一夜間就入冬,然後就是一場接一場的大雪。

    現在張春牛的眼前是大片的枯黃的枯草,草桿下方則是一片潔白。

    一眼看去根本看不到邊,沒有樹木也沒有村落,也沒有河流,只有大片平整的土地,間或有一些丘陵地形,但多半是如大海一般寬廣的平原。

    這裏幾乎找不到任何標識物,如果從分郡的結果來說這裏就是薊北郡,郡治就是受降城,東西四百多裏,南北也是四百多時的地方屬於一郡,並沒有設縣,因為一郡之地雖然廣大,居民卻只有數萬人,還是連同漢人在內。

    現在屯堡也少,只有一座城池和相應的墩台城堡,待明年開始農林司才會開始往這一片地方移民,估計移民在十萬人左右需要三年左右的時間,那時候這裏會有大片的開墾出來的土地,若幹個城堡和集鎮,當然還有一個個千人左右規模的屯堡。

    每個屯堡會開墾數萬畝土地,放牧一些牛羊戰馬,如果在有河流或大型海子的地方還會養雞和放養鴨群和鵝群。

    數年之後,這裏將會遍布熟田與大量的牧群,不僅是戰馬和牛羊,還會有雞鴨鵝群和豬欄,集寧堡到小黑河堡和青城一帶早就是如此,用文人的話說就是塞上江南。

    張春牛沒有想太多以後的事,他關註的是附近的土地。

    這一次打贏之後,張春牛升到團級輜兵指揮,對應的是戰兵營級,按軍司的規定等同營級,營級指揮能分三裏地的封地,大約能開墾出七千畝到九千畝的土地,剩下的邊角料地現在也有用,可以放牧和搞養殖業,按老規矩軍司可以代為經營,將土地收入折算成花紅發放,收益著實不少。

    軍中的人幾乎人人都有份,師級指揮可以擁有三萬畝土地的分紅,其實去掉早期的開墾費和建設道路橋梁,興修屯堡和房舍,還有耕牛和種子,農具等費用後。軍司要在第二年或第三年才會有盈利,從分封開始的第一年年尾每個軍官都能領取土地的收入分紅,其實就是和記給這些軍官的福利。

    張瀚希望的是沒有哪個軍官自己去經營農莊,後來幹脆就決定封地一律由軍司代營,這會杜絕軍官們形成新的將門,同時在和記公司裏給一定級別的軍官股息分紅。

    這也是與英國和荷蘭等新興的殖民國家學習後的結果,連英女王都會入股東印度公司,這些公司到處去殖民和搶掠,不管是私掠船搶西班牙人的運金船,或是在殖民地奴役和壓榨各國的奴工們,又或是用各種手段在世界各地用貿易和搶掠弄來的財富,哪怕每個金幣都充滿著鮮血,這些殖民者身後的貴族們也是能心安理得的享受。

    荷蘭的東印度公司在本土有大量的股東,幾乎都是有身份的貴族或商業領袖,他們當然不會親自出頭到東南亞這邊來打拼,不會叫自己的兩手沾滿鮮血,只是東印度公司的巨額利潤,這些股東和他們身後的人可不會少分一個金幣。

    中國要想走出去,持續的掠奪和殖民也是必不可少,不光是東亞,東南亞,中亞,西亞,這些地方都要染指。

    或是直接殖民,或是貿易掠奪,不可避免的要和西方竟爭。

    用國家層面來說,很難在萬裏之外指揮如意,根本辦不到。

    而用公司的形式就好辦許多,更加靈活,也不必顧忌形象,公司層面等於是國家分權出去,公司再分權容易許多,也相當的靈活。

    把和記商團軍的軍官們的利益綁定在和記公司之上,公司打的地盤越大,獲利越多,他們就分的越多。

    已經有相當多的軍官把眼光投放在南方,恨不得台灣那邊立刻拿下呂宋和巴達維亞等處,搶到錫蘭的香料生意,一年賺過千萬,他們一個個都能分到大筆錢財。

    相比土地來說,分封土地更象是安撫人心,未來二十年後,能叫這些軍官成為貴族,並且不與國內的百姓爭利,杜絕每個王朝開國之後的腐化墮落,並且保持相當強的進取心,保留公司,並且使大量的軍功階層在公司獲益,這才是張瀚在開國之後的最佳方案。

    分封田畝是原始股,公司的股份花紅就是幹股,也就是頂身股。一般這個時代的大商號都會給效力多年的老掌櫃這種幹股,不過不幹到快死了是拿不到的,張瀚當然不會這麽小氣,想要馬兒大力快跑,當然得給馬兒吃飽草。

    張春牛的新分田就在薊北郡,很多參加滅察戰事的將士在升遷過後都各有分田。

    雖然田畝是軍司代管,但畢竟屬於個人名下,同時軍司會尊重各封田主人的權力,允許他們保留一定的自留田畝,構建莊園在草原紮根最好。

    盡管願意留在草原的高層和中層將校的人數不算太多,但還是有相當多的人願意留下來。

    朵兒和任敬就在自己的封田大建莊園,盡管不能幹預屯田事務,也不直接管理屯堡,有點類似現代化之後的歐洲貴族,沒有權力,在封田區域內還是相當滋潤。

    張春牛現在也拿不準自己將來會在哪裏生活,他的父母已經在小黑河堡城裏開了相當大的酒樓,從靈丘的小飯館飛躍成大酒樓的東主,張春牛的父母已經相當滿足,二老現在還不到五十,生活過的滋潤,醫療也有保障,不出意外再幹二十年也沒問題。加上張春牛在和記公司和封田的收益,將來已經不缺銀錢。

    軍司高層很多人都還沒有在各自的土地裏興修莊園,一個是人力物力不足,軍司優先保障的是道路和軍台墩堡的修築,然後是各種民生工程,個人要修莊園只能自己想辦法,現在草原上還是人手相當緊張,每個移民到草原上就被安置到各個屯堡和城堡之中,根本就沒有多余的人丁被私人吸納,所以就算想留在草原安家,暫時也只能在各個軍堡裏住分配的房舍。

    很多人希望將來有財力和足夠的人力物力時再說,也有一些人看到將來和大明必有一戰,很可能要一路打到南方,到時候就地鎮守也不是不可能,如果將來有封爵,很有可能都住在新朝的京師,就象歷朝歷代的勳貴一樣,現在求田問舍一則是太早,條件也不允許,二來就是人們不確定自己將來會停留在哪裏安家,想安定下來為時尚早。

    和記軍司的官吏和商團軍的將士,平均年齡就是二十來歲,這是一個新興的,朝氣蓬勃的團體,每個人都對未來有更高的希望和期許,甚至有人感覺自己可能會到南洋安家,未來還充滿著不確定性。

    每個軍官的地理知識已經和幾年前有飛躍一般的變化,也並不害怕離開故鄉。

    張春牛瞇眼看了看四周,他也不確定自己的封田位置,只知道大約就在附近不遠處,方圓數裏的地方全部歸他所有。

    軍政司分田還是很講究的,除了地塊很好外,會兼顧考慮河流水源利用,除了耕地之外還要有水利之便,還有可供放牧的地方。

    當然其實每個受封者都不必太操心,最多在封地裏找一個風光秀麗的地方給自己修莊園就行了。

    張春牛皺眉看著四周,這一片地方從風景上來說相當的平常。其實在春夏秋三季應該還不錯,茂密的草原上開滿鮮花,如果剛從漢人地界過來,會震驚於這樣的美景。不過他已經在草原上好幾年,對這些景色實在是看太多了。

    每個軍官都能分辯出真正的好景色,稀疏而碧綠的林地,配合蔚藍的海子,再加上碧綠的草原,還有若幹山丘,這樣的地方才是真正的美景之地。

    春天時繁花盛開,夏天則一片碧綠,獵物充足,秋天則滿山野果,黃葉滿天,令人心曠神怡。

    在營門處進來一群輜兵,都是在肩膀後斜背著火銃,身上掛滿了獵物。

    各人隨意說笑著,也並不怎麽興奮。

    在這裏打獵太容易了,枯草和雪地之上很容易發現獵物,兔子經過一秋養的相當肥碩,剛剛入冬還沒有疲瘦,到了初春時人們就不愛打獵了,野物普遍在發情,肉不好吃,還瘦。

    在遠方傳來一陣嘹亮的軍號聲,這是哨騎發現有異常的提示聲,不等張春牛下令,團部的值班軍令官立刻發布命令,軍號聲此起彼伏,那些不輪值的輜兵也紛紛解下火銃,分別列隊,報數聲也是此起彼伏。

    張春牛不以為意,蒙古人都被徹底打服了,根本沒有成建制敵人的存在,當然也不可能有敵襲。

    大明方面也是一樣,現在大軍壓境,薊鎮但求商團軍不進攻就算燒高香,明軍出邊墻來偷襲的可能性極小,比蒙古人來突襲的可能性還要小的多。

    就算敵襲的可能性小,該做的還是一樣也不能少,這是規矩。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44
第一千五百八十四章 出營

    除了輜兵營地,數裏外的獵騎兵營也是響起號聲,不一會火紅色的騎兵沖出營門,大約有不到二百人,應該是一個輪值連隊出營哨看。

    獵騎兵們就是這樣的風格,就算真有敵襲,也是主動迎擊,絕不會考慮在營中固守。

    現在是楊泗遜這個師指揮負責全面的營務,戒備命令應該是楊泗遜所下,隔了不久,張春牛等人看到聶磊等人簇擁著一群軍司官吏策馬前來,再近一些,有眼尖的人叫道:“是孫政事官趕來了。”

    張春牛打開望遠鏡仔細觀察,見果然是穿著藍色官服的孫敬亭在馬隊正中。

    張春牛放下遠鏡,雖然心情略有激動,但並沒有出迎的打算。

    軍令未至之前,全營在全面戒備期,不要說出迎,就算是放孫敬亭進來都算違令,他還不想和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孫敬亭身邊跟隨的高級軍司人員也是很多,足有數十人跟隨,其中最叫人矚目的是田季堂,和記有名的財神爺。

    過了半刻鐘光景,孫敬亭等人已經很近了,這時從槍騎兵團駐地方向傳來軍令,命令各團各營紛別出營寨列隊。

    接到軍令,眾人都松了口氣,開始把營門大開,各團和各營駐地紛紛奔跑出大量的戰兵和輜兵來。

    張春牛身邊一個副手笑道:“孫大人向來不喜歡擺排場,今天有些特殊啊。”

    有人接話道:“現在孫大人是大政事官,等於拜相,和以前不同了。”

    現在和記上下都知道是孫敬亭主持所有軍政大事,樞密院主持具體軍務,軍政大體分開。對這樣的安排,眾人服從是肯定服從,也知道張瀚是要重立宰相,等於提前幫著孫敬亭確定威信,但還是有人會感覺不舒服,應該說相當多的人感覺不舒服。

    很多人從加入和記,或是知道和記時就只認張瀚一個,現在孫敬亭獨攬大權,雖然軍權並不在手,而且是出於張瀚本人的安排,可是心有不滿抱有懷疑情緒的人也並不少。

    張春牛聽到這兩人的話,微笑著道:“你們不說話,也沒有人當你們是啞巴。”

    這兩人受了斥責,只能閉嘴,不過腮幫子還是鼓了起來。

    張春牛無所謂,憑他的能力,資歷,還有名望,掌握一個輜兵團相當容易。雖然上任不久,也是已經將團務理順,並且他帶著自己原本指揮的一個大隊上任,這使得張春牛更容易掌握部隊。

    “孫大人主持大局是張大人的意思,”張春牛盯著兩人,正色道:“我知道你們想什麽,不過孫大人從不經營自己的人脈,他這樣的人當相國還不能放心,難道我們和記也是和大明學,事權不一,名不正言不順,諸事掣肘,大家把事都辦壞,你們就高興了?”

    這下兩人都拱了拱手,其中一人說道:“我等豈敢,只是張大人現在在新平堡,我們是他一路帶出來的,如非張大人,我這樣的陜北流民不餓死也去一層皮,所以一想到張大人身處險地,心裏就不舒服。”

    張春牛嘆息一聲,說道:“誰不是和你一樣,我投效和記比你早多了,開初就是奔張大人來的。你們放心吧,有和記在,有商團軍在,張大人身在新平堡,也一定安然無事。”

    眾人一時無語,盡管張春牛安慰大家,其實自己內心也有相當的擔心。

    不管怎樣張瀚現在就是身處險境,和記內部也是相當明顯,孫敬亭可以執掌大權,樞密院的梁興掌兵權也能叫人服氣,但這是張瀚安排的前提之下。

    如果孫梁等人妄圖自立,那麽立刻就會使和記分崩離析。

    等各團營分別出營列隊完畢,整個天地間被灰黑色和鮮艷的紅色填滿。

    原本白色和枯黃色的大地似乎突然間消失不見,人們都只能看到一面面鮮艷的紅旗,獵騎兵火紅色的軍袍,龍騎兵們的灰色軍服,還有槍騎兵們的黑色具甲與馬甲渾然一體,每個槍騎兵都仿佛如雕像,但所有人都知道,這雕像一旦動作起來,帶來的就是天崩地裂般的威勢。

    孫敬亭等人已經到各部之前,卻並沒有上來檢閱隊伍,而是一直看向南方,似乎是一直在等著什麽。

    眾人心存疑慮,不知道這位和記現在的大當家,究竟在等著什麽樣的重要人物。

    ……

    張彥升和盧四在九月初接掌了一個新的部隊,這支軍隊被稱為北上支隊第五連,按現在樞密院和參謀司的計劃,一部份北上部隊沿著巴爾虎草原西北方向北上,直抵嫩江和黑龍江地域,在那邊建立北上路線和補給點,並且盡量安頓下來,撫慰各衛所土司,曉瑜草原變化,促使其歸順和記。

    有轉為純運輸作用的輜兵團隊跟隨其後,跟進去大量的物資與人員。

    當然是要前進部隊打通道路,肅清那些不安份的小部落之後物資才會大量湧入。

    對服從的,以曉瑜安撫為主。

    不服從的,當然就會加以刀劍。

    另外幾支部隊也是從東北方向水域向西南或西北方向推進,沿著嫩江,阿速江,呼蘭河等地向腹地推進。

    張彥升和盧四率領的這個連隊,與其余幾個連隊一起是從科爾沁和巴林最北端往腹地推進,走的幾乎全是陸路,當然也有河流水域,不過主要是以陸行為主,他們走的是元時莫魯孫站舊驛道和驛站,一路推行北上,應該是較為艱苦的一條路線。

    幾條路線都是從東至西,從北至極北或是南方腹地,目標中心點都是奴兒幹都司都司城舊址,明初時被稱為特林城的地方。

    那裏水域交雜,是江河匯集之所,也是元時北上重要驛道的終點站滿脛站,明初時其實是以純粹水路北上,由宦官與總兵官從海運運送物資,然後用大船一路沿各江河北上,當時奴兒幹都司已經建立一百多個衛所,明軍北上是為了進一步的打擊殘元勢力,唯恐有蒙古人在極北地方聚集生事,所以是統一旗幟之下的大戰略之一。朱棣曾經說這裏是北方鎖匙所在,相當要緊,可是在他說這話之後,奴兒幹都司就因為其派鄭和出海,修南京大報恩寺,修北京城,修武當山宮觀,三十萬人征安南等太多消耗國力的動作而被迫放棄。

    當然也是和朱棣為了靖難之役,放開朵顏三衛的手腳,並且放棄大寧城都北方重鎮要塞帶來的一系列的後遺癥。

    奴兒幹都司分為東西兩大水域,洪武年間的明軍主要是從鴨綠江口海運上岸,然後帶著人員物資沿著各條江河持續北上,從後世俄羅斯人匯制的水域圖來看,明軍在西側兩條水道,一條往特林腹地,一條沿著海岸線一直抵北方出海口,順勢占據了庫頁島,分支則往東南方向折回。

    以外東北一百多萬平方公裏的廣袤土地,還有外興安嶺等綿延千裏的山脈,如果沒有這充足的水利資源,明軍也很難在短時間內完成北上的壯舉,並且一路頒發銀印,確定衛所。並且在奴兒幹都司城建立都司,在幾百年後,當初建都司時的石碑還在異國的博物館裏典藏,明軍確立了東西兩條水路補給路線,沿途設立驛站,冊立衛所,建立都司,這是一種完全的確立了統治的做法,在後世有人說對奴兒幹都司只是羈縻政策,並不代表明朝曾經統治過這一片廣大的地域,這當然並不合理。

    明軍後撤和放棄直接統治是因為國力的消耗,還有自然環境的險惡,但最少在洪武到永樂的幾十年間內,明朝對這一片地方是確立了直接統治,可以說這裏就是大明的疆域領土,就算大明力量撤出,曾經被冊立過的衛所指揮,也就是那些大小部落的首領們仍然是視大明為主,在後金崛起之前,其實奴兒幹都司的衛所指揮們一直朝貢不絕。

    當然這種朝貢確實就是羈縻了,但也是建立在洪武到永樂年間的直接統治之下的羈縻,如果不是女真崛起,這種羈縻隨著華夏的國力上升照樣可以轉化為實際統治。

    在初雪之後,前進連隊卻並沒有直接北上,張彥升和盧四一直在接收陸續來報道的志願人員。

    和普通的連隊不同,北上部隊只接受志願人員,哪怕是個塘馬都是志願的。

    各部隊普遍有報名點,願意報名北上的隨時可以登記姓名,在核實個人信息和綜合考慮之後,各部隊會把合格的人員名單上交,然後由北上部隊再分配到各個連隊之內。

    由於全部是志願人員,部隊人員的素質相當的高,不管是個人意志和毅力,還有體格和各種能力都是相當的強悍。

    很多人馬術過關,體力相當強悍,並且有相當多的軍醫隨行。

    北上之後,面臨的是長期在敵境內活動或作戰,軍司高層提醒過,不要把那些來會盟過的部落的恭順當成常態。

    如果沿著各江河持續北上,面臨的可能是那些長期在密林和河流邊緣活動的純粹的野蠻部落。就算他們曾經受過冊封,最少已經百年以上不通音信,對外來入侵者敵意甚重,他們在正面戰場上不堪一擊,但可能會用持續不斷的騷擾來消耗北上人員的體力和警惕心,百密會有一疏,而在北方的河畔與密林深處,一次疏忽可能就是一條人命。

    在長期的駐守和面對遊擊式戰法的消耗下,北上部隊是不是能紮下根來,也是和記在數年之內完全收覆奴兒幹都司的底氣所在。

    先遣部隊紮下根來,疏理出通道,不管是陸路還是水路都能暢通,那就是輜兵工程部隊持續進入,修驛道,建立驛站,修出城鎮,可能在早期規模不會很大,但松嫩平原的土地足夠誘惑,先建立幾塊大的農耕基地,建立城堡和集鎮,成為繼續北上的大型基地,然後就可以再一路推進到海邊,將這一大片土地徹底拿下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44
第一千五百八十五章 窺關

    在基本建立了連隊架子之後,張彥升等人還是並沒有北上,而是奉命南下,參與一次護送任務。

    他們從科爾沁右翼南端南下,走了不到三百裏就抵達古北口外,前方是綿延不絕的山脈,那是燕山山脈,古北口等長城防線就在眼前,還有薊鎮一些毀棄的在邊墻之外的火路墩和軍台。

    這是大明力量強盛時的遺址,現在已經長滿枯草,有一些朽爛的軍事物資,比如鐵盔,兵器等等,也發現了一些可疑的骸骨,張彥升都下令將其埋葬了。

    在枯草和積雪之下還不知道埋藏著多少過往和秘密,只是對這些青年軍人來說,他們還沒有探尋的興趣和動力,只能留待給後來人。

    張彥升和盧四對突破長城防線倒是很有興趣,兩人經常策馬偷偷抵達古北口不遠處,偷偷觀察看建立在山脈之上的雄關隘口。

    這裏已經有過千年的歷史,也是中原王朝抵禦異草原民族的明證,這一段長城建立在山體與潮河流域,由戰國時齊長城與明長城交匯組成,在嘉靖年間古北口這裏也重修過,關城巍峨壯麗,令人感覺一種戰栗般的敬服。

    北口是重點設防的關口。

    金、元兩代曾對此關口增建。

    大明洪武十一年起加修關城、大小關口和烽火台等關塞設施,並增修門關兩道,一門設於長城關口處,稱“鐵門關”,僅容一騎一車通過;一門設於潮河上,稱“水門關”,隆慶元年時戚繼光、譚綸開始對自山海關到居庸關的長城進行大規模改建,古北口長城得到修建。望京樓為該段長城的最高點,海拔近千米。

    “我從來沒有想過,”盧四看著千米之高的關樓,在一片重疊高聳的山脈之上是有很明顯的城防建築,他若有所思的道:“會有一天在關城之北,窺探關城,想著有一天怎麽破口而入,真是荒唐,但並不可笑。”

    “真的遲早會有這一天。”張彥升在草原出生,草原長大,和盧四這種半調子不同,他對攻打大明和破長城而入可是沒有半點心理障礙,當下笑著道:“我們既然跟隨張大人,當然要助他混元一宇。再說,和記的能耐你也是知道的,要是真的和記得了天下,天下的百姓日子可是要比現在過的好的多。”

    “還是缺個名義啊。”盧四感慨道:“張大人受屈回家,放棄草原基業,咱們和記人人都憋了一口氣。大明那邊的百姓也是一樣,我近來收到幾份家書,我爹說靈丘那邊都炸鍋了,不少礦工暗地裏找鐵匠打刀劍,一旦大明對咱們張大人有什麽不軌之心,那些礦工第一個往新平堡殺。朝廷真是糊塗了,以為把咱大人往新平堡裏一圈就安全了。要我說,他們這是自尋死路。”

    “可不是咋地。”張彥升一撇嘴,說道:“我爹也有信過來,說了,要我不要北上,申請往青城一帶調,要是張大人有什麽意外,我得帶兵趕緊去救援。如果張大人有什麽不妥,老頭子說了,叫我這輩子不要再見他。”

    盧四點頭道:“我家人也是一樣的說法,說真的,如果張大人有什麽意外,我絕不茍活於世上,男子丈夫,執戈矛侍衛主上,如果主上被害,還有什麽臉面活於世間。”

    張彥升看了一眼盧四,見盧四神色平靜,不過他了解這貨,知道盧四絕不會改變主意。如果張瀚真的有什麽不妥,比如為大明所害,那麽眼前這個青年男子絕對不會改變主意,或是沖擊關門,或是自盡殉主,絕不會茍活於世。

    事實上和盧四一樣想法的將士很多,相當多的和記將士都是被張瀚從最微末困苦時拯救出來,有相當多的礦工,破產農民,佃農,乞丐,土匪,腳夫,都是生活在貧困線以下的人加入和記之中,甚至有很多陜北的流民,真的是命懸一線,加入和記不僅能活下去,而且等於獲得了新生。

    這一類人是和記最堅定的基本盤,也就是只認張瀚,對別的和記高層都是不可能接受的最堅定的一群。

    “我們大人定然無事。”張彥升也只能這麽說,他自己也拿不準,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和記大亂,蒙古人覆起,自己父子還能回到青城,過以前的那種日子?

    青年軍官低頭仔細想了一會兒,然後也是堅定的搖頭。

    不論如何,過去的那種日子是再也回不去了,如果要再過那樣的日子,張彥升也寧願戰死於沙場之上。

    “好了,人出來了。”

    冬天的天黑的早,剛到傍晚,適才還是金烏在上,很快就是暮色低沈。

    在數裏外的關城上已經懸起了燈籠照亮,還有一些火把之類的照明設施,只是沒有士兵巡查,看不到幾個明軍將士的身影。

    據張彥升所知,由於古北口相當要緊,在這裏有一個守備帶著過千將士駐守,但從早至晚,關城上也沒有看到幾個巡防的士兵出現。

    午後有一個軍情司的人過來接頭,張彥升問起關城內的情形。

    那個軍情人員咧嘴一笑,告訴張彥升,明軍軍官們多半在自己宅邸中休息,士兵們則賭錢喝酒,或是閑逛,只有少數的輪值人員才會在關門等處出現。

    張彥升聞言唯有搖頭,怪不得邊墻處處,卻是處處稀松。

    盧四倒是並不意外,他這種在宣大邊境地區長大的軍戶子弟,對這樣的情形再熟悉也不過了,很多募兵就是為了安家銀子,還有下發的一些豬油和布料,拿到這些之後就等著關餉吃糧,但糧餉不足,也沒有訓練,當然就是每天持續不斷的混日子。

    暮色之中突地在平地上出現一行火把,蜿蜒向前猶如長蛇,盧四將嘴裏的紙煙狠吸了一口,然後往地上一拋,說道:“全連戒備!”

    現在盧四是張彥升的副手,其實盧四的資歷完全能自己帶一個連隊,甚至升遷起來要比張彥升快……盧四出身貧寒,兄弟幾個全是商團軍人,盧三又是戰死的英烈,一家都綁在商團軍的戰車上,這樣的出身用後世的話就是政治面貌特別突出,在現在也是被重點提拔任用的對象,況且盧四戰功赫赫,擁有第一等的戰功勳章,相比起來,張彥升就弱的多了。

    不過盧四和張彥升搭夥計已經好久,約好了北上一段時間內兩人還是在一處,軍司對他們的請求也是無可不可,北上因為太多軍官願意加入,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傑出才智之士,高職低配的也不在少數,盧四不算太特殊。

    暮色之中所有的騎兵都扔掉了叼在嘴裏的紙煙,半空中火星迸射起來。

    整個連隊擺開,形成了一個半圓的形狀,所有人都沈默著,久經訓練的戰馬也相當安靜,並沒有發出嘶鳴聲,也沒有過於興奮。

    盧四和張彥升分別在隊頭和隊尾,兩人均冷眼看著不遠處如長蛇般蜿蜒而至的隊伍,這就是他們要護送的目標,接過這隊人之後往薊鎮西邊走,那裏有大量駐軍和輜兵車隊,到時候就和他們無關了。

    ……

    “二哥,”鄭芝豹在暮色中和鄭芝虎發著牢騷,他悄聲道:“原本說和記在北方財雄勢大,到處平趟,現在看來是不是在吹牛皮啊。在天津剛下船港口就叫人給封了,到了昌平一帶做賊一樣躲著,現在也不能大隊人馬出邊墻,還得放風聲說從大安口出來,結果繞道走古北口,還是賄賂了守將趁著黑雲龍不在的空檔趕緊溜出來。他娘的,從在海上落草那天起,我就沒想過還有這麽一天。”

    鄭芝虎皺眉道:“是有些別扭,記得當初隨大兄到李莊,新平堡,一路都是暢行無阻。現在看來,朝廷確實是對和記百般提防了。”

    “和記會不會頂不住?”鄭芝豹小聲道:“若是北方崩了盤,可就全看咱們南邊的基業了。”

    “這誰也說不清楚……”

    鄭芝虎是鄭芝龍的長弟,自幼聲若幼虎,所以號為芝虎,長大後勇猛無比,鄭芝龍能成事,他這兄弟居功甚偉。在江湖上人稱蟒二爺,是一個相當出色的梟雄式的人物。

    這樣的人其實不甘雌伏於人下,野心必定隨著實力的增長而增加。

    鄭家兄弟都隨著另外一批人跟著李國助到李莊,親眼見到過和記陸軍的實力,另外去過北方俄羅斯地界,知道天下之大,狠狠開了一把眼界。

    鄭芝龍打那之後決定為和記效力,李國助原本就不需要再用那麽多部下,李旦在時,平戶那裏家大業大,李旦一死,舊日的格局肯定維系不下去,李國助也就順水推舟,把大量的部下送到張瀚這邊。

    幾年下來,大家已經成為和記中人,一心替張瀚效力。

    此次北上原本是要促進南北交流,不過一路過來,南邊來的人心氣卻是越來越高,感覺北方基業不過如此,除了各地的幾家商行看不到和記的存在,而朝廷逼迫很緊,現在連往來出關也相當困難。

    這樣的話鄭芝豹的見解其實也是不錯,如果和記在北方存身不住,南邊的台灣就是最靠的住的基業了。

    “若是這樣的話,我們台灣行軍司的人理應得到更高的位置。”騎馬在一側的鄭彩突然開腔,而且也沒有刻意壓低聲音。

    眾人不語,不過都是神色各異。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45
第一千五百八十六章 野心

    鄭芝豹聽了鄭彩的話,一時意動,當下神色儼然的道:“大兄現在是主力艦的艦長,二兄應該執掌陸戰營,你我兄弟合力,未必不能做更大的事業。張大人現在危險,可以到島上,常政事官可以當家管政務,我們閩人管水師,搶下更多的地盤,咱們就都……”

    “住口。”鄭芝虎冷臉喝斥,說道:“何斌和甘輝他們就在不遠,還有李平之也在,你們說這些話,他們會怎麽想。”

    鄭彩不屑的道:“何老三手無縛雞之力,不能上船也不能帶兵,廢物一個。李平之叫他幹買賣行,他能掌水師?就算張續文,也就是和山蠻子打交道行,我看別的才具也是平常。常政事官,行事果決狠辣,看事準行動快,我有些服他……”

    鄭彩確實是眼高於頂的人,鄭家下一代子弟中的佼佼者,喜讀書,好大言,懂行伍之事,能帶兵。不過才具來說,也就是中人之姿,是鄭家沒有特別出色能上岸打仗的人才把他顯了出來。

    就算現在大吹牛皮的時候,對常威也是心存畏忌,並沒有敢說什麽不敬的話。

    其實台灣行軍司裏,除了常威,帶兵的李守信,蔣奎和盧大富等人,行政上張續文李平之何斌等人,俱都是一時之選。鄭彩的話,不過是青年人的狂妄之語,連他自己也知道當不得真。

    鄭芝豹小聲道:“鄭彩說的有些過了,不過我感覺我們閩人還是應該往上走一走,不能只推何老三一個人。別的人,楊家兄弟,老施,老郭,他們幾個也不是沒有怨言……”

    所謂的十八芝已經在歷史上消失了,但鄭氏兄弟幾個,楊六楊七,還有施大宣郭懷一何斌都在和記之內,李國助在平戶掌管李旦的殘余海上勢力,與和記配合相當默契,包括李旦的遺產都交給了台灣行軍司,關鍵時刻幫了大忙,現在還不算張瀚的部下,兩人換過帖子,算是結義兄弟,將來李國助在和記體系內的地位也不會低。

    所謂錐子放在布袋裏,遲早都會透出鋒芒。十八芝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多半在和記。這些在歷史上留名的人物確實都有獨特之處,何斌的識大勢和謹慎精明,甘輝的帶兵能力,鄭芝龍的語言能力和察顏觀色,鄭家兄弟的海上能力,其余的眾人都已經在台灣和記水師的主力艦上,俄羅斯人的艦長遲早會退下來,而北方的和記中人現在夠格當艦長的並不多,和記有意在廣東和浙江地區引進海上人才,但在數年之內,肯定還是這些閩人在艦上擔任高職者為多。

    福建人也相當容易抱團,幾百年後的清季和民國,水師和海軍幾乎都被福建人掌握。現在閩人在和記內多半在艦上擔任要職,彼此間聲氣相連,台灣那邊不管陸軍怎麽強,決勝點肯定就是在海上。這也使得福建人在台灣行軍司裏占據更高的職位,擁有更強的勢力版圖。

    野心就是隨著實力的增長而增長,這是不可避免之事。

    常威等人就是以南北交流的方式,使這些閩人開開眼界,增長見聞,在北方效力一段時間之後再回海上,能感受到陸海強悍實力的不同,同時更深入的熔入和記之內。

    但由於北方的時局變化,反叫使鄭彩等頭一回到北方的人,更莫名的自傲起來。

    他們倒未必要背離和記,僅憑駐在島上的第四團就能叫所有人打消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不過想要更大的權力,更高的位置,這才是他們的真實想法。

    “前方有騎兵來接我們……”鄭彩這時也看到了遠方的騎兵隊伍,他笑著道:“應該是和第四團的騎兵差不多?”

    “應該會強一些。”鄭芝虎有些心煩意亂的道:“第四團因為是駐在島上,並沒有象樣的騎兵編制。”

    幾個心懷異志的家夥一起點了點頭,臉上卻都是不以為然的表情。

    第四團組建時間早,而且當時並沒有騎兵編制,最少是沒有成建制的騎兵隊伍。和記北上之初,只有少量的騎兵,只會用在最關鍵的地方。

    當初打土默特人,硬是靠土木工程,用大量密集的火路墩和軍台把土默特人鎖住了,又利用蒙古人的驕狂心理逼迫他們會戰,結果打下來蒙古人碰了一鼻子灰,這才知曉厲害,但到那時已經晚了,先機盡失,到和記主力推進到青城南側時,和記已經擁有了槍騎兵團,幾路絞殺,將土默特人徹底降服。

    打那之後,和記才開始大規模的編練騎兵,這種變化不僅這些福建人不知道,就算第四團的李守信等人也沒有趕上騎兵化的浪潮。

    只有火器化,火炮與步兵協同,然後編練海上作戰人員,台灣那邊一直是這樣的變化著,對騎兵,他們實在是陌生的很。

    身後的關門還在不遠處,燈火儼然,前方也是有打著火把的騎兵隊伍,人數似乎不多,應該是不到二百人。

    鄭彩和鄭芝豹等人都彼此使個眼色,似乎有些會意。

    他們現在對和記在北方的基業都有些懷疑,如果和記真的有十萬大軍,為什麽被朝廷這麽壓制也不敢反抗?

    草原上是不是真的一統,也是值得存疑。

    就眼下的事來說,他們被困在薊鎮各地十余天,後來才好不容易在古北口這裏打開一條通道,由此出關。

    若是和記真的有那麽龐大的勢力,為什麽坐視這樣的情形發生而不還擊?

    若是張大人就此被困新平堡,以後的和記到底是誰當家?

    是北方的和記軍司,是孫敬亭還是常威?

    閩人抱團之後,是不是理應獲得更大的權力版塊?

    除了李平之和何斌等少數人之外,怕是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小算盤了。

    “暮色漸深啊。”何斌對李平之道:“有人來接了,咱們今晚能不能趕到營區?”

    “槍騎兵第二團就在我們西側不到四十裏地。”李平之此前接過通報,說道:“今晚肯定擇地宿營,明天上午能趕到大軍駐營區。孫大人和軍司人員,駐軍高層將領都在那邊等我們。”

    “如此就好。”何斌看看前方的眾人,小聲道:“再這樣下去,南北交流得變成南北對抗了。”

    “無所謂的事。”李平之微笑道:“井底之蛙以為天空就那麽大,你和它說再多也是無用,真的長長見識,就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也難得你有靜氣。”何斌突然憂心忡忡的道:“現在港口被封,聽說還要針對咱們的車馬行,封閉帳局和禁售保險,這一步步棋下的甚是險惡。看來朝廷是要趁張大人在新平堡的機會,一邊軟禁大人,一邊抽手對付和記。這樣的話,咱們北方基業的局面就真的是相當困難了。誠然,咱們占了整個草原,可是草原的局面應該和兩年前的台灣一樣,只出不進。要想草原早點兒起來,一年怕不得要投入數百萬兩之多。和記在北方的收入,大體來自鐵器,布匹,糧食,這些大宗貨物的壟斷和運輸都控制在和記商行手中。再加上帳局與車馬物流,保險業務,這樣才有大宗的收入……”

    李平之知道何斌沒有什麽別的想頭,純粹是為了北方和記的基業擔憂,他心中未嘗不是沒有隱憂,這一路行來,確實看到了朝廷滿懷惡意。

    這一次封港和關卡林立,看起來就是朝廷的一次試探,如果和記反應不當,接下來可能就是全面的封禁。

    朝廷看來有這種信心,在和記關門的動蕩之下,盡量保持住北方的穩定。

    不過,以李平之看來還是太操切了。

    “張大人必有安排,孫大人也不會任由朝廷胡來。”李平之是從新平堡學校畢業的,從少年時期就是滿耳朵關於張瀚的傳奇故事,在這種熏陶和氛圍中長大,對張瀚的崇拜和信任是烙在骨子裏的,可能在平時自己還不怎麽知道,在關鍵時刻,對張瀚的這種近乎盲目的信任就會占據絕對的上風,使得他始終保持著最基本的信心。

    說了一句之後,李平之對何斌道:“我們要做好自己的事,台灣的力量會得到更進一步的增加,南北交流,南方北上的人少,北方南下的人多。我們台灣行軍司的實力在短期內就會得到大幅度的提升。很有可能要再成立一個水師陸戰團,專門負責海上水戰和登陸戰,數年之內,很可能叫我們把旗幟插到呂宋島上,越是北方有事,我們在南邊就越要幹的好才是。”

    “這事我也聽說了。”何斌點頭,也有一種壯懷激烈的感覺。

    台灣現在是有第四團駐守,從台北到台南,地域廣闊,又要提防荷蘭人,還有一部份精銳被選入船上訓練跳幫戰,還有一部份兵力負責防患台南山上的諸多結社的土蠻,兵力確實已經有些不足。

    還好此前的軍令司不停的將精銳調入台灣,不管是軍官還是士兵都是精中選精。從天啟六年的夏天時開始,軍令司開始鼓勵軍官和士兵主動報名去台灣,對駐台人員的薪餉和功勞記錄都有優待,這就使報名者眾多,很多人都明白,未來一兩年內未必會爆發對大明的戰事,除了北上鉆密林獲取戰功之外,就是南下去海島,在海上爭取更多的戰功。

    和記的體系已經超過了當初的暴秦。秦吏能奉公守法,和記的官吏更勝一籌,而秦軍將士能挾著首級沖鋒陷陣,聞戰則喜,和記將士又豈能差上一籌?

    沒有仗打,當然可以自己主動求戰。

    據何斌等人出發之前接到的最新消息,最近兩個月,在草原各部中報名的優秀軍官和士兵已經有三千人以上,這些人會陸續分批前往台灣,等人員在一兩個月內到齊後,整編成新的團隊,名義就是用水師陸戰一團的名義,軍訓大綱也是軍訓司新編出來,以水戰跳幫和登陸戰的內容為主,在海上漂泊,船上生活,需要面對的東西很多,但這支團隊訓練出來之後,加上原本的戰艦人員,和記在水面上的做戰力量會接近萬人,甚至可以編成兩個團,並且分駐各船。

    連同艦隊人員,和記會成為南洋海面上最強大的海軍力量,現在荷蘭人留在巴達維亞的駐軍和艦隊已經遠不是和記的對手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45
第一千五百八十七章 撞車

    “北上支隊第五連指揮張彥升,見過李副政事官。”

    張彥升在馬上行了一個軍禮,然後對著年齡和自己差不多的李平之道:“此地有一些沒打凈的狼群,我們要護送諸位往西行二十余裏,在一處小海子畔宿營,明天一早繼續出發,午前抵達大軍主力駐營之所。預計在明晨就會遇到迎接部隊,一路上應該相當安全,請李副政事官放心。”

    李平之不斷的積勞積功,相當辛苦,和張續文一樣都成了行軍司的副政事官,正式成了常威的左膀右臂。

    何斌等人也相當得力,也是可以單一負責某個部門,整個台灣缺乏人才,但行軍司的官員配置方面,反而是問題不大。

    李平之道:“一切就隨護送人員的安排,我們沒有意見。”

    見到這位年輕但不氣盛,只是臉上隱藏傲氣的行軍事副政事官,張彥升心中不乏好奇。他也是見過很多高官,不過一般來說都是早早跟隨著張瀚出來打拼的老人,李平之這樣資歷的,一般還在科吏一層徘徊,等待機緣上升,這人卻是連立殊功,因而青雲直上,在和記官吏這一邊也算是一個傳奇人物了。

    這般優秀的人物反而極好打交道,反正按規矩做事,他們既然是聰明人,也就知道按規矩來配合。

    北上連隊的配置比普通連隊要強的多,人數接近二百,並且每人都有兩支或三四支火銃,並且配有短弩或強弓,每人都有一領鎖甲配紮甲,或是鐵鱗甲和胸甲,在暮色之中,火把之下,一隊人身上閃爍著銀光,隱隱將有百人不到規模的台灣行軍司人員圍攏在當中。

    鄭彩心高氣傲,不怎麽願意配合。在他看來雙方人數差不多,誰護衛誰?

    且台灣這邊的人也多半經歷過實戰,當日與荷蘭人的交手,幾乎人人上陣。征剿山中土著的戰事,也是多有斬獲,論起自信和戰力,鄭彩這樣的新生代也是完全有自己的自信。

    “你們也真是裝模作樣。”鄭芝豹是鄭家老五,年齡剛滿二十,比鄭彩還小兩歲,也是一個不嫌事多的主,騎在馬上顛簸前行也管不住他那張嘴巴,張口就對一群護衛他們的士兵說笑道:“不是說草原都平了,怎麽還擺出這麽如臨大敵的模樣。”

    “這是軍令。”一個同樣二十來歲的青年回答,暮色已深,火把亮光用來照亮兩側,這個答話的人裹在軍袍之內,只看到銀甲泛光,看不清楚是士兵還是軍官。

    鄭彩噗嗤一笑,說道:“軍令也要看實際情形嘛,我看這草原上一眼看去甚是平坦,哪來的敵人喲。”

    南邊過來的人確實對草原感覺很新奇,除了曾經在這種地方生活過近兩年的何斌等人,其余的南方來人多半是頭一回到這樣的地方。

    福建是多山少田的地方,一望無際的只有大海,除此之外就是重山疊嶂,很少有一眼能看到大片平坦土地的地方。

    穿越古北口時,也是一樣的崇山峻嶺,只是燕山更雄奇壯觀,令人有一種古樸蒼桑的感覺。和福建的青山秀水完全是兩種感覺。

    這一切還是很叫南人們好奇和心折的,特別是穿過長城線不遠,眼前的景致就是為之一變。

    長城線原本就是根據地理環境來修建,很多地方都是借助了地利,沿著山脈或是河流來布防要節省很多人力物力。

    過了長城一線,也就是越過了山脈線,大片的草原出現在眾人眼前。

    一望無際,如大海一邊的廣闊無邊。

    枯黃與潔白混雜在一起,有一種天野蒼茫之感。而如果是盛夏時前來,就是一片碧綠汪洋的大海。

    在閩人眼中,這樣的景致真的是與大海一般無二,只是少了那種波濤洶湧時的波瀾壯闊之感,而腳踏實地,就算是常年在海上的,也是感覺心安。

    這叫他們感覺興奮,甚至凜洌的寒風也打不消這種過於興奮的情緒。

    所有人都恨不得縱馬狂奔,不過護衛人員將他們牢牢控制在內圈,並且由護衛人員掌握速度,這自然是叫鄭芝豹和鄭彩這些刺兒頭感覺有些不滿,出言譏諷也相當正常。

    那個護衛聽了鄭彩的話,不急不慢的道:“原來你們台灣行軍司執行軍令是能打折扣的,這還真是長見識了。”

    鄭彩微怒,說道:“軍令當然不打折扣,只是執行時力度有所不同,這位兄弟這麽說話,是成心找碴啊。”

    “也是為了你們的安全。”護衛還是不著急,慢慢說道:“縱馬狂奔,掉以輕心,很可能出事。在草原上,很可能遇到要奔行百裏乃至數百裏的戰事,或是奔襲,或是突圍,保持馬力,勻速前行,危急時馬力可用,這是騎兵戰的常識。諸君自南而北,很多事情不懂,最好是少說多聽啊。”

    護衛也就二十來歲年齡,看不大清楚臉龐和衣著,不過說話倒是老氣橫秋,令人感覺相當的成熟穩重。

    鄭彩等人等若是被重擊,若是談海上之事,從打繩結開始都是大學問,不在海上幾年時間打不好繩結,任你是多聰明的人,風浪一至,船身七倒八歪,再想做事就千難萬難。老水手都能練就一身本事,能利用風浪船身傾斜時在船上縱身跳來跳去,或是宛如腳下生根,任你風吹浪打,也是巍然不動。

    鄭彩等人海上的本事都不弱,可是現在又不便拿出來吹牛,剛到草原就犯了常識性的錯誤,被人指出來卻也是反駁不得,這些心高氣傲的年輕人,一時間都是漲臉了臉皮,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鄭芝豹又不能把兄長或盧大富等人搬過來,只能自己出馬,故意舉高火把,露出胸口處的勳章,這是一枚三等優秀勳章,是表鄣對荷海戰有功人員頒發,鄭芝豹隨兄長們參與海戰,展露武勇,得了這麽一枚。

    當下鄭芝豹微笑道:“不知道這位侃侃而談的兄弟,在北方建立了什麽樣的功業?”

    對方四周傳來輕微的竊笑聲,鄭芝豹不太理解,直到對方也舉高火把移至胸前,露出了一枚勳章出來。

    “一等卓越勳章?”鄭芝豹兩眼瞪大,感覺眼角都要撕裂了。

    不管這些南邊過來的對和記是不是有一些離心力,是不是與北方這邊的和記人員有隔閡感,但其實和記的一些東西也是深入其內心,並且完全接受了。

    勳章就是很明顯的例子,只有最勇敢的戰士在戰場上立下殊勳,這才會接受勳章表鄣。鄭芝豹是跟著王敬忠一起跳幫拼命,最後還受了輕傷,自覺已經是展現出了足夠的勇武,加上對荷戰事大捷,軍政司相當的慷慨大方,鄭芝豹等人在內,大量的人獲得了勳章表鄣。

    獲得勳章是可當可喜可賀的事,相對於軍司對薪餉和各種福利的大方,勳章反而是最不容易獲得的東西。

    勳章本身就是分金銀銅三種材質,作工相當精致,整體十分漂亮,加上勳帶,證書,一旦獲得在和記內部就是終身的榮譽。

    很多立功人員會得到獎金,多少不一定,幾乎是所有人都會願意拿物質獎勵交換成勳章,可惜沒有人能夠如願。

    對這種幾乎純粹是榮譽性質的獎勵,軍政司乃至最高層把關控制的相當嚴格,不是大功在手,想得勳章哪怕是高官顯貴也不可能。

    就和記來說,師和團一級的指揮們,沒有勳章的也是大有人在。

    很多高級軍官是多年積勞,會獲得一枚優秀貢獻勳章,也算是對高級軍官們的一種安慰,總不能叫他們胸口空空如也。

    鄭芝豹顯擺自己勳章不是頭一回了,不料這一次真的撞到鐵板,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支普通的騎隊之中,居然有一個人配帶著一等卓越勳章。

    戰功卓越勳章到現在來說還不曾配發超過十枚,王敬忠也有一枚,以營指揮身份勇敢跳幫作戰,擊潰了激烈抵抗的荷蘭人,戰後軍政司給立功人員發勳章時,王敬忠獲得了卓越勳章,令得鄭芝豹等人眼紅的很,不少人的最終幻想,也就是這麽一枚勳章。

    不分南北,所有人都知道勳章的發放十分公平,不存在幕後暗箱交易,所有受勳人的受勳證書上都會詳細寫上按功勞授勳的經過和詳細的情形,沒有這些就不配套,可以視為假勳章。在這些記錄上的戰功都是實打實的,可以驗證的,明眼人一眼就看的出來,什麽樣的功績能得什麽樣的勳章,如果戰功不匹配,得到勳章就毫無意義,所以不僅發放標準嚴格,就算是受勳人自己,也不太可能希望得到一枚和自己功績不匹配的勳章。

    “一等?”鄭彩也是相當的吃驚,同樣的心高氣傲,他的胸口可是屁都沒有。和記的勳章代表著戰士最終極的榮耀,一旦得到勳章就是和鄭芝豹一樣趾高氣揚,成天都掛在胸口最顯眼的地方。

    除非作戰時,勳章會要求提前收好,不然平時的話是不是佩戴也沒有明確規定,鄭芝豹一向燒包,這一次真的是跌到鐵板。

    盧四微微一笑,把火把給移開去。

    這一次只是小插曲,大夥兒對這幫南邊過來的這幫子閩人也沒有太多惡感。原本是有些好奇,也很期盼,畢竟北地南地都是和記的人,南邊的人幹的也不錯,打敗了紅毛夷,一統海域,平安狀一狀五千兩,收到手軟。

    這樣的夥伴值得尊敬,南北兩邊都幹的不壞。

    不過看到南邊來的人那一個個一臉的傲氣,看鄉巴佬般看向自己等人的眼神,北上連隊的人都是有些不高興。

    這幫家夥都是各部隊的人尖子,從軍官到士兵都相當的出色。不管是武藝還是體格,或是文化課程的通過率來說都是相當出色,和記現在連輜兵在內這麽多人,北上才組了三千人左右的部隊,而願意參與報名的最少有好幾萬人,可謂百裏挑一。

    這麽多出色的人在一起,不可能不心高氣傲,這一次護衛任務看起來也是不簡單,是要叫這些家夥們知道,從南邊過來的,也是有相當強勢和驕傲的一群同袍。

    兩邊的第一次接觸,以北方軍人們的獲勝告終。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46
第一千五百八十八章 兄弟

    盧四這種不到二十歲得一等勳章,又剛轉為軍官的妖孽般的存在畢竟是不多,北上連隊的人也並沒有怎麽驕傲,畢竟只有一個盧四。

    鄭彩等人並沒有完全接受這樣的話,不過臉上的傲氣也明顯減弱了許多。

    很短時間內有篝火處處,草原上有大量的枯枝敗草,現在積雪尚淺,可以很輕松的弄到大量的柴草。

    “老四,一晃幾年,你已經成家了,並且也成了軍官,成家立業這兩件事都完成了。想來爹娘心裏都很高興吧。”

    一群福建佬嘻笑著啃著羊肉幹,並不是很投他們的胃口,應該有人偷偷把肉幹給丟棄掉。

    而這群閩人不同,閩人敢於闖蕩,這些青年都是少年時就出國遊歷,不管是日本平戶各地還是呂宋,巴達維亞,可能都留下他們的身影。

    雖然這些家夥並沒有發達,沒有如歷史軌跡那般很快成為雄據一方的海上豪強,但最少在生活富足這個層面上,這些南方人甩開北方軍人一百條街。

    “唉,南人和北人究竟有相當多的不同。”盧四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兄長的話,而是由衷的感慨了一句。

    “我還是喜歡當騎兵。”盧四笑了笑,對盧大富道:“騎在馬上,那種風馳電掣的感覺太好了,揮舞馬刀,看著敵人望風而逃,然後斬其首級,這感覺更好。”

    這時他才漸漸明白,為什麽軍司的人點評台灣駐軍時還是有些不太滿意,第四團的訓練不可謂不艱苦,哪怕是荷蘭人也交口稱頌。荷蘭的東印度公司的軍隊其實和本土的軍隊並沒有明顯的區別,歐洲人要在幾十年後才逐漸完成軍隊國家化,並且制度化,常備化,就算是有常備軍,也是按各國的財力的不同,數字有多有少,軍服一體化都是在十八世紀才完成的事情。

    但對軍訓司的人來說,第四團的水準就是差強人意,哪怕是王敬忠率部跳幫血戰成功之後,軍訓司的人也並沒有太多的褒獎。

    想來也並不奇怪,光是滅察哈爾人一戰,雖然和記一直在布局推進,借助了林中部族和巴爾虎人的力量,但直接上陣博殺的還是商團軍的主力,戰死人數達數百人之多,受傷的也有過千人,這就是占據了絕對優勢之下的結果,如果是勢均力敵的拼殺,死傷肯定要高的多。這幾年下來,小規模的騎兵戰時有爆發,只是並不太引人關註,而盧四和張彥升這樣的普通百姓人家出身的子弟,在經過這幾年的騎兵戰之後,他們的氣質和性格其實已經有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爹娘都挺好,我把他們接在青城,現在我媳婦照顧著……”盧四這時才說道:“三哥是烈屬,不提我們幾個,就光是這一層也足夠兩老安心過每一天了。只要和記在,張大人在,軍烈屬的待遇就不可能變……”

    書信當然代表不了太多,雖然男子成年之後很少有人願意被家庭所累,但人都是感情動物,常年在外,不想念親人也是不可能的事。

    盧四哈哈一笑,說道:“大哥已經有兒子了,我還沒有,你也沒有。爹娘提起來就著急,說咱們兄弟三人拼下這麽大的家業,結果楞是沒有幾個傳後的,把他們急的跟什麽似的。”

    哪怕就幾畝薄田,也恨不得有十個八個男丁,反正男子多了不怕,家裏人手多是好事。而女子多就是真的賠錢貨了,現在這時代,女子的地位真的比男人差遠了。

    在這個時代,沒有直系親人後代就代表死後沒有血食,軍方的忠烈祠香火不斷,親人也有軍烈屬待遇,但沒有血親後代,說明很可能有一天就斷了供奉香火,墳地沒有自家親人供給灑掃,終究差了一層意思,所以軍方考慮到將士們的這種心理,允許家族親人公議決斷之後過繼,當然要杜絕謀奪家產的行為,與和記一貫的做法相同,這種事也是有詳細的規定。

    “人各有志……”盧大富沈吟著道:“我就不勸你了,只勸你不要過於貪圖戰功。你現在的資歷,穩著點來,將來也能到營級指揮,想上團級,資歷,經歷,學識,缺一不可。不是敢打敢拼就能到手的。立的戰功只是你資歷的一部份,軍司不會吝惜給你的分紅和封田賞賜,勳章也會再給你,但想任高級軍職,學識,能力,缺一不可。”

    每個士兵都有一個軍官夢才好,這樣才能督促他們自覺用心的學習各種知識,如海綿吸水一般,不停的給自己補充養份。

    在未來,可能軍官直接出身學校的數量會增加,但士兵的向上之路也是一直開啟著。

    沒有哪個士兵不想當軍官,當了軍官的也是會奮力向上。

    真的有平常心的,要麽到各種後勤部門任職,要麽轉為輜兵,或是退伍到地方上去了,戰兵隊伍中,只有奮發向上的才俊之士,才夠資格留下。

    從營級到團級,那是飛躍,是從中層儕身高層,就算將來和記有三十個以上的戰兵團,仍然是僧多粥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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