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城
直到小半個時辰之後,努爾哈赤才又精神奕奕的走出來,這時在汗宮內等候他處斷政務的人越發多起來。
皇太極當然排在第一順位,何和禮與費英東也列席旁聽。
聽了一個開頭,努爾哈赤便令道:“叫阿哥阿巴泰並額亦都領六百人至科爾沁部,以兵脅之,問其罪!”
一個侍衛領命而出,各人對老汗這樣的安排並不意外。
後金處於武力上升期,很多事情直接以武力脅迫要比純粹的外交手段好用的多,用老將兼勇將額亦都,加一個擅長領兵的青年阿哥一起鍛煉增長經驗,這是很不錯的安排。
阿巴泰論年紀比皇太極年長,領兵也很有一套,可惜其母身份低微,在努爾哈赤諸子中不受重視,現在的身份連小貝勒也不如,只是一個阿哥。
待皇太極說完,也著重將張瀚介紹過後,努爾哈赤揉了揉太陽穴,陷入沉思之中。
他年紀大了,精力有些不可避免的衰微。
努爾哈赤向皇太極問道:“四貝勒怎麽看這件事?”
皇太極道:“我們與明國的大戰來年必定爆發,因為此前做好準備,現在各種物資都並不很缺,如果打贏這一仗,我們下一步還要攻掠明國的沈陽和遼陽,盡得其三岔河以東之土,遼東,遼南,人口眾多,那時候的局面和現在就完全不同,如果完全沒有對外的馬市,我們恐怕會很緊張。”
皇太極說話很婉轉,他只是向努爾哈赤提供自己的想法,完全由努爾哈赤自己去做決斷。
提起與明國即將爆發的戰事,努爾哈赤的臉上有些陰沉。
對明國的戰事是他這三十年來朝夕夢想的大事,建州衛原本的駐地不在此地,而是從北方和近朝鮮地方慢慢遷移過來,三百多年前開始遷移,明初時完成,那時的明朝國力強盛,建州部只得雌伏在大明皇帝的龍威之下,從猛哥帖木兒到王杲,建州衛從來沒有放棄覬覦大明遼東土地的野心,在成化年間,國力強盛的大明對女真各部進行了大征伐,女真各部受到了沈重的打擊,嘉靖到萬曆初年時,明軍實力依然很強,先後造反的王杲和阿臺,還有董兀堂都先後失敗覆亡,只有努爾哈赤的祖父和父親歸順李成梁,暗中替李成梁效力,加上部落實力很弱,在李成梁的扶持下慢慢發展。
現在努爾哈赤已經做了自己想做的,但此時的他對打贏一兩次仗很有信心,但對真正一次又一次的擊敗明軍主力,完全占有遼東的土地仍然沒有真正的信心。
努爾哈赤去過北京城,一方面看到了明朝朝政腐朽,文武官員無能庸懦,一方面也看到了明朝的廣闊與深厚的國力,他知道自己在以小搏大,必須贏得每一次戰事的勝利,明軍可以失敗多次,自己只要敗一次就完了。
努爾哈赤緩緩道:“待我見過那個張瀚再說。”
皇太極眉宇間露出一抹喜色,張瀚前來的消息由科爾沁早前傳過消息,不過後金上下並沒有太過在意,畢竟隔著幾千里由一個漢商建立供給物資的商道,怎麽想也不靠譜,而他鄭重其事的將張瀚帶到赫圖阿拉,如果努爾哈赤的態度如此前一樣,那麽對他的威信便是一次不小的打擊。
“把撫順額附叫來。”努爾哈赤一臉疲憊的吩咐道:“我有事要交代他。”
幾個騎士從汗王宮裡出來,然後沿著幾條大街分別向撫順額附的府邸和辦公的地方跑過去。
皇太極也跟著出來,一隊披甲護衛跟著他,他們是正白旗下的護兵,回到赫圖阿拉後,出使的白甲們要麽是大汗親軍,要麽是正黃旗下各牛錄的白甲,他們各自回去,這一隊正白旗的旗兵充重新擔任皇太極的護衛。
騎兵向譚泰家馳去,一刻鐘功夫便抵達譚泰府門前。
皇太極自己先跳下馬來,一群穿著白色棉甲的護兵也趕緊跟上。
張瀚和常威正在閑聊,看到皇太極進來,當然趕緊迎出去。
“父汗已經答允見你。”皇太極笑吟吟的先說了個好消息,接著又道:“時間還沒有定,到時候可能幾個大貝勒均在,還有烏納格巴克什等蒙古將官,你的對答要小心……”
皇太極看到張瀚認真聽著,他滿意的點點頭,最終道:“寧願謹慎小心些,父汗和其餘的大貝勒那裡也不會過份為難你,就算不信你也寧願多條路。我們現在與大明為敵,大明皇帝就要派兵來征討,大家的情緒都很緊張,只要你不把話說冒了,不會有人為難你的。”
皇太極又道:“你是雪中送炭,父汗很重情義,你日後就算有什麽不妥處,父汗也會諒解,你過來的時機太好了。”
張瀚道:“也是多虧四貝勒成全,不然沒有這般順利。”
皇太極道:“我也是為了我們諸申。”他接著道:“你隨我來一處地方,我帶你去見個人。”
張瀚沒有多問,和常威等人交代一句,不帶一個從人,只叫人牽了自己的坐騎過來,與皇太極騎著一併出發。
在他們說話時,正白旗的護兵們將張瀚和他的隨員們隔開,也護住了皇太極,當然他們做得不是很明顯,不過張瀚的隨員都經歷過多次廝殺苦戰,對這些心知肚明,在張瀚上馬時,蔣奎和蔣義等人很想跟上去,但張瀚用眼神制止了他們。
所有的騎兵風馳電掣般的離開,門口又是一片寂靜,梁興和常威等人站在門口看著,眼前的陌生城池一片雪白,只有積雪的路邊和院落裡被踩出了很多馬蹄印和腳印,露出了黑乎乎的地面。
張瀚與皇太極並肩而騎,他落後了半個馬身,他們一路又馳回內城,折而向北,來回奔跑了三里來地,一直到內地最北處的地方才停了下來。
這裡也是一樣有大片大片的木屋,女真人還很窮困,哪怕是赫圖阿拉這個被他們稱為“橫崗”的地方也是一樣,只有少數的最上層的貴族住著磚瓦的大屋和擁的木製的高樓,多半人住的房舍都是木製,只有各個房子裡都燒著竈,從屋角的煙囪裡冒出陣陣白氣的煙氣,叫人感覺到在這冰封雪地的木製建築為主的城池裡還有著人氣和人世間的溫暖。
到了地方,遠遠看到一個大型的場院,裡頭站著不少人,外圍是披著棉甲的旗兵們在維持著秩序,人數不少,旗兵也很多,多半都是披著棉甲,也有少量穿著青色或灰色箭襖背著弓箭的普通旗丁,按努爾哈赤現在的等級劃分是分為九等,前四等是總兵副將參將遊擊,與明軍軍制相同,然後是第五等牛錄額真,白擺牙喇纛額真,備禦銜巴克什,第六等是白侍衛擺牙喇,代子備禦,棉甲人。
第七等是白隨侍擺牙喇,紅擺牙喇首領,管牛錄千總,千總銜巴克什。
第八等是披甲人,未攜甲而來,徒步的未等披甲人,騎甲。
第九等是有騎的跟役和步行的無甲跟役。
眼前這些未披甲的應該是徒步的披甲人或跟役,也就是後來的步甲或旗丁,穿著棉甲騎在馬上的便是披甲人,也就是後來的馬甲。
披甲人身上的棉甲也會被漆成各種顏色,皇太極的部下就是純粹的白色棉甲,或是鑲白旗便有紅色的滾邊,眼前的披甲人身上各種顏色均有,顯然是由努爾哈赤派下來的公中差事,各旗都出了人手。
看到皇太極過來,所有人都打千行禮,四大貝勒在天命元年就由努爾哈赤賜封,位高權重,不是一般的小貝勒或阿哥們能比的,底下才輪著輔政大臣和各旗固山額真。
所有人都看到了張瀚,在全部穿著旗人裝束打扮的人群中,張瀚的漢人裝束十分顯眼。
張瀚眼中卻是看到了一大群與他一樣留著頭髮和穿漢裝的人,不同的就是那些人全跪在泥濘骯髒的雪地裡頭。
這些人也看到了張瀚,這是一個與他們完全不同的異類,張瀚的態度從容,甚至可以從容自信的站在旗主貝勒身後,盡管張瀚臉上和姿態也做出了一些恭謹的表情,但與其說是在奉迎,不如說是一些主動的叫人舒服的姿態罷了。
這種骨子裡的自信從容,簡直就是異類中的異類,跪著的人群中有一點輕微的騷動,他們感覺到了一陣錯亂。
在人群正前方,有一個四十餘歲的中年人原本坐在正中的椅子上,人群騷動時他順眼看過去,先看到了鶴立雞群般的張瀚,那人皺了皺眉,臉上滿是兇戾之氣,接著他又看到了皇太極,一張臉又是猛然間笑容燦爛。
張瀚正看到了這一幕,他沒有料到人的表情能變化如此之快,又豐富到如此地步。
“奴才見過四貝勒!”
那人已經急步走了過來,他身上是湖南色的箭袍,裁剪合體,只是穿在這人身上怎麽看都有些彆扭,這人的女真話也說的很拗口,像是學著時間不久,雖然說得不錯,但一聽就知道不是他的母語,打千的動作倒是十分熟練,叫人感覺恭敬有禮,還透著幾分親熱巴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