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22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57
第一千六百零九章 妄人

    黑雲龍接過來看,他粗通文墨,若是文字寫的艱澀不免就得幕客來看,不過和記的這書信寫的相當淺顯易懂,所以黑雲龍也看的懂。

    文字只有幾十字,大體是說迫近關門迫不得已,今草原上將士斷炊,而黑雲龍斷絕糧道,將士枵腹憤怒,自是有過激之舉。若解除封禁,由糧車自由出入,任薊鎮盤查,或只出不入,則薊鎮和朝廷亦可放心,而和記將士也能感激至深,不會再有激憤之舉。

    文字到此戛然而止,並沒有絲毫威脅之處,可是底部沒做完的文章結尾也是相當的明顯。

    如果黑雲龍再禁止和記車隊在薊鎮活動,那麽餓著肚皮的將士能做出什麽樣的事情,那可就難說的很了。

    眾人面面相覷,吳中偉有氣無力的道:“這事是黑將軍來作主,本官不置可否,只能如實上奏朝廷,由朝廷決斷。”

    “朝廷多半是留中的。”提起這些事周文郁精神上來了,當下分析道:“允其所請,朝廷顏面何在,雖然薊鎮是自行其事,現在鬧大了也有關朝廷顏面了。但朝廷也不會峻拒所請,畢竟和記打的是北虜,民間風評甚好,現在其說在草原斷糧,朝廷不允其糧車補給,於情於理說不過去,民間議論也會嘩然!所以幹脆留中不報。吳軍門若為朝廷顏面著想,不如以巡撫手紮下令開關門,不過要先令其退兵,這樣大家顏面都好看,朝廷威望不失,將來也會記得老大人的功勞。”

    吳中偉輕輕搖頭,根本不理此議,上報他肯定是要上報的,怎麽做由黑雲龍自己決定。他只管上下通達,稟報事情來由,事不是他惹的,怎麽解決他亦不管。這樣將來才不背黑鍋,這周文郁的辦法如果是對有意仕途的官員來說是好法子,有擔當有決斷,將來朝廷會記得,可是也可能會招禍上身,吳中偉這種只等著退休回家的老官僚,怎麽會去冒這種風險?

    吳中偉斜睨了周文郁一眼,遼東巡撫袁崇煥身邊盡是這等人,將來很可能要捅出大簍子來……

    黑雲龍猶豫再三,終不願再替別人背黑鍋,當下道:“軍門大人,末將也是怕混入太多奸細才禁絕和記車行,現在既然是草原斷糧,末將以為可先令和記安撫亂兵,退離關門,然後再由糧車出關補給,軍門大人以為如何?”

    吳中偉道:“這事是你的首尾,本官不會過問。”

    黑雲龍當然知道這老油條絕不會把事攬上身,從頭到尾都會擺出毫不知情的姿態,既然這事是他惹出來,當然也只能由他黑雲龍來解決。

    當下叫過一個幕客過來,按意思稍作潤色,寫成文字叫士兵用響箭射還回去……

    周文郁還道:“不要寫太深奧,他們一群商人不要看不懂!”

    黑雲龍橫了這白胖子一眼,現在還在上竄下跳,剛剛炮聲之下嚇的面無人色,靴子都跑掉一只,光著腳上來,現在又活過來了。

    周文郁還道:“總鎮大人‘亂兵’兩字甚妙,這一下兩邊的幹系都撇清了。”

    “真是個妄人啊。”連吳中偉都搖頭笑了起來。

    ……

    “成了,成了。”一個政事堂的機要吏員扶著帽子小跑過來,一路上手舞足蹈,簡直是喜不自勝。

    也還好吏服和軍服類似,這吏員跑動時相當快捷迅速。其上身與大明男子的衣袍類似,只是加上兜口口袋,易於裝帶筆墨或是當用的物品,下擺則收束很短,配上褲子和靴子,看起來既添了軍人氣質和威風,也相當的容易穿戴,線條裁剪相當得體,線條流暢,就算官吏穿著也相當得體。當然官吏的衣袍稍有不同,以示區別……

    “蔣元瑞。”孫敬亭臉上帶笑,卻是訓斥對方道:“不要這麽毛躁,又不是三歲小童。”

    “是,屬下有些忘形了。”

    炮擊已停,大軍卻還在前方列陣,並且在軍陣之間有相當明顯的打造雲梯車和雲梯的人群,相信關門上的人已經看到了。

    商團軍不是擺出要攻城破關的架子,而是如果事有不協就一定要破關而入。

    這一層精神樞密院已經向所有將士解釋過,如果只抱著訛詐的心思來威脅,那麽事情多半不成。如果真的有破釜沈舟的打算,很可能就會達成所願。

    後一層意思當然不會向將士們明言,而是高層們才明白和體現的精神。

    孫敬亭等人在陣後等消息,臨時搭了個大帳當指揮中心,梁興原本在指揮車上看著楊泗遜進行陣前指揮,看到關門上射下響箭也趕了過來。

    大帳中聚集了不少人,各人眉眼間也都是有憂色,倒是不怪他們,只因眼下這事確實是相當的冒險,若大明一方死硬到底,一場大戰就提前爆發了。

    不要說將士們剛打完仗和調完防,正在休整期,就算心態上也未必就真的準備好了。

    倒是經此一事,朝廷嘴臉暴露出來不少,相信不少將士對攻打大明的心理障礙減輕了很多。

    待書信呈上,孫敬亭草草看了一眼,臉上也是露出微笑來。

    再遞給梁興,劉鵬,李平之和何斌等人看,各人都是微笑起來。

    梁興更是哈哈大笑,說道:“不料事情果然是這般了局,妙極,妙極。”

    李平之神色平靜,說道:“朝廷這幫子官員,一向就是這樣,欺軟怕硬,今日這般結果,並不算意外。”

    張瀚若是在此,必定能想起皇太極勒索宣大地方官員的事,女真征察哈爾,一路打到青城,回師時糧餉不足,結果就陳兵勒索宣大,宣大地方官為免生戰亂,耽擱了自己前程也是答應下來。

    這事實在丟臉,也是大明官吏將士被皇太極看清楚了底細,其後連續數次入侵,八旗兵都是如入無人之境,堂堂大國,被幾萬丁口的異族欺負到如此地步,說實在的連北宋也不如。北宋是被搗心一拳,直接被突襲打下了首都,算是巨蛇被斬首,地方上的損失反而不大。而大明亡國之前,首都一直平安無事,卻是叫治下的千萬子民替皇帝和百官擋了災,歷次八旗入境,燒殺搶掠無所不為,地方損失極大,多少人家妻離子散甚至舉族被殺,地方上城鎮被破壞,村落淪為荒地,百姓要麽被殺要麽被當成牛馬豬羊一樣掠回女真地界,成為包衣,當牛作馬……大明有如此境遇,有什麽資格誇說武功!

    眾人皆有振奮之感,這一次成功,可見大明還是底氣不足,孫敬亭的冒險成功,還是得益於自家力量的強盛。

    正如李平之所說,抱定破口而入的決心之後,反而容易得到想要的結果。

    孫敬亭也是用十分欣賞的眼光看向眼前這個青年。

    張瀚已經決心在未來十年內重新經營西域,以卻圖南城為核心,不走河西走廊,而是從蒙古方面向西域進軍,二十年後,將西域地方重入版圖。

    趁著王朝新立的興盛期,張瀚很想把這些問題都一次性解決,孫敬亭曾經和張瀚多次討論過西域經營的人選。

    常威是好人選,可是台灣那邊也離不開常威。

    莫宗通經常北方和俄羅斯人貿易,熟門熟路,而且長於內政短於軍務,膽魄上也欠缺一些,不是太合適。

    梁興等人又專心於軍務,西域的事不光是打仗,還有政治和經濟上的考量,純粹的軍事人才並不合適。

    而孔敏行和李東學等人都各有優缺點,總體來說張瀚都不是特別滿意。

    倒是孫敬亭發覺了眼前這個英才,他若有所思,難道是這一次行動的另外一個大收獲?

    十年之後經營西域,李平之三十多歲正當其時,而且經驗豐富,性格又是銳意進取,到那時,恐怕再也沒有比這個人最合適不過了。

    一念及此,孫敬亭終於也跟著眾人大笑起來。

    對西域的經營,在張瀚和孫敬亭的心裏不比奴兒幹都司輕多少。

    自漢唐以下,中國只要強盛就一定會經營西域。

    到了大明時,對西域的經營一直不被重視,從明太祖洪武年間王朝最興盛時期對西域興趣也並不大,這裏頭原因很多,也不能對明太祖過於苛責。

    但以張瀚的立場來說,中國的版圖不能缺那一塊,滿清最大的貢獻就是從清初到中期一直不停的與衛拉特蒙古人交戰,乾隆時期徹底消滅了準葛爾部,並且鎮壓了回部的叛亂,乾隆之後,西域定名為新疆,從此完全附入中國版圖。

    而張瀚一心要消滅滿清,如果和記成功,清朝不覆存在,而他又不去經營西域,中國版圖將在幾百年後缺了一塊,那這個罪過可就大了。

    對西域的經營到目前來說還只是構思和想法,要等和記徹底騰出手來,將大明和東虜解決之後,擁有充足的財力和兵力之後才會付諸實施。

    時間表是十年,也可能是十幾二十年,張瀚還年輕,他等的起。

    不過不論如何,西域遲早將是囊中之物,對此孫敬亭很有信心,也可以說是決心。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57
第一千六百一十章 變化

    “開關放行。”

    在商團軍主力後退,不可能一下子沖關而入之後,黑雲龍緊急命令大安口和喜峰口各處開關。

    對封禁的各處商行車隊,也是迅速取消禁令,黑雲龍這一次背鍋背定了,事情越大他的禍事就越大,所以以盡快消彌事態,使局面緩和為主,就算面子上有些難看,他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在大隊薊鎮將士左右兩側的護衛和註目之下,大股的和記車隊和人員緩慢出關,大搖大擺的出了關門,駛過短短幾百米的沙石路面之後就進入了草原區,車輪碾過枯草和殘雪,留下長長的車轍印痕,過百輛大車形成了長蛇般的車隊,慢慢往北方駛去。

    眾多沒有逃難的人也有不少跑到關門處來看熱鬧的,薊鎮高層沒有心思理會,只能任由他們來看熱鬧。

    史從斌距離喜峰口關門不過兩舍地,在此之前他也沒有逃走,和他一起前來的河南商人也是在他的影響下沒有跑路……事實上他們也沒有什麽可跑的,人就住在和記商行的分店,和記商團軍真的打進來,這裏怕是最安全的地方,有什麽可跑的。

    眾多商人用相當覆雜的眼光看著眼前這一幕,關門大開,大明官兵給一群商人組成的車隊當護衛,而不遠處就是一些將領和官吏,也是默默看著和記車隊出關。

    這是大明立國二百多年從未有過的事情,以前不要說護送商人車隊出關,隨意一個借口就能把和記商行給抄了,冤枉想告官?進了衙門的大門先打板子再說,誰叫你平頭百姓敢進衙門的大門?況且打百姓還有些輿論和風評上的考慮,打商人那是可以隨意出手,四民之中,商人最為奸詐刁滑,怎麽整治也不為過。

    國有大事,或地方有事,這時便想起來要用商人了,叫其出資財助工是理所應當之事,商人兩頭奔忙賺取差價也被視為是奸滑之舉,反正錢來的容易,不敲詐商人的錢財,難道在細民頭上盤剝嗎?

    哪怕是清正官員,也是這樣的思維方式,所以想在大明經營商業有多困難可想而知。沒有根底,不攀附到某個大人物身下是很難將買賣做大的。而一旦為大人物所用,很有可能在其一念之間就被剝奪家財,這種事不僅有,而且很多。

    就算避開很多災禍,一路上盜匪眾多,鄉民和土匪難分,稅卡林立,千山萬水奔波跋涉,古人也沒有防疫之說,水土不服往往緊隨疫病,商人死在外地的不要太多,很多人青年出門經商,如晉商那樣,成婚後離家,往往子女都已經快長大成人才回家數次,可能親人之間都未必相熟,這樣夫妻感情往往很差,男子可以納妾,女人就只能默默忍受了。

    對商業的保護是遠遠談不上的,就如張瀚在新平堡遭遇的那樣,官府一個攤派下來,不傾家蕩產不能完事,有時候就算家產散盡也可能差役未完,那時候就只能逃亡。

    所以在大明經商,每個人都有一本血淚帳哪,賺錢是賺錢,可是其中甘苦也不能為外人所知,有時候地位還真是不如過的滋潤的自耕農。

    當然若是和陜北的農民相比,商人叫苦就矯情了,也是得看和什麽人相比……

    “唉,百感交集。”半響過後,身形高胖的開封商人突然感慨了一句,他面容之上說不上是太多高興或不高興,只能說確實是百感交集。

    另一個商人道:“商團團練,也就叫商團兵,今日見了,果不其然。”

    “護衛商業,保護商業和確定契約,天大的事,也不能妨礙商人執契約,行商業。兵馬,乃護衛商業,保證契約之存在。張大人的話,此前我一直以為只是虛言,今日所見,才知名符其實。”

    眾人越說越是感慨,史從斌心情激蕩,感覺今天的這場面有一種異常的神聖之感。

    朝廷對付一個商行,總兵和巡撫出面,可以說若是以前,商人如螻蟻一般的存在,哪怕是史從斌這種有家族背景的存在也是完全沒有什麽安全感可言。

    和記出現之後才有了很大變化,令商人們感覺更安全,也促進了北方商業的發展。

    而到今日此時,人們才赫然驚覺,和記的出現不是“變化”,而是徹底的變革,自此之後,商人已經成了一種相當獨立和強大的力量,成了可以影響大局,乃至可以顛覆政權的強悍存在。

    “我無甚可說,眼前一切,有叫人感覺翻天覆地之感。”史從斌壯懷激烈了半天,最終卻什麽也不想說了,眼前的事實勝過一切語言,他想了想,說道:“既然開禁,我聽說和記有大量紅糖和白糖運到,不過只有京師有,諸位若是有意,不如在這裏辦了貨,再結伴往京師一行。”

    “甚好。”高胖商人十分高興的道:“咱們商人再高興,也別忘了賺錢。銀錢才是真的,別的都是假的。我輩運轉流通,自己賺錢,也能叫百姓得實惠,哪能說我們操持的是賤業?真是荒唐哪!”

    “開封的糖價甚貴,若和記的糖能與他們的布匹和鐵器一樣,質優而價賤,我河南百姓就有口福了。”

    “還多說什麽?”史從斌笑道:“現下有和記擋著,替咱們遮風擋雨,咱們就好好的舞弄手頭的營生,多賺銀子是正經!”

    “有理有理。”

    “今晚還是置酒一桌,大夥痛飲一番,商量一下將來的事怎麽個做法。”

    史從斌會意,知道是要商量糖價,大家不打價格戰,都有利可圖。當下笑著答應下來……他的心情著實愉快,這一場大風波和記都能擺平,這可是完全對抗朝廷和天子的意志,百官和薊鎮的幾萬將士也抗不過和記一個商家,史從斌不知道雙方都在暗中角力,鬥爭還在其後,他只感覺這一次事件平息,將來也未必會再有什麽麻煩,就算有,有和記在也不必怕,只要跟著和記繼續做買賣,將來境遇總不會差。

    而此次史家上下對他北上充滿疑慮,就偏要多備辦些貨,回祥符之後脫手就是大賺,年底了一盤帳,要好好堵一下族人的嘴。

    史從斌是替家族做買賣,和那些自己行商的大東主其實不同。賺的再多也是族產,當然他自己也有一份子,另外給他本人的分紅也比普通族人要多的多。

    賺的多,當然就分的多,眼紅的人也是多了,和記受朝廷壓制的信號相當明顯之後,史家族人中跳出來的不少……

    史從斌又回頭看一眼朝廷兵馬列隊送商隊出塞的情形,嘴角不禁浮現出冷笑。

    世道變了,偏還是有那麽多抱殘守缺之人,真是可鄙可笑!

    ……

    黑雲龍不等朝廷回覆就放開關門,此後朝廷果然對吳中偉的奏折留中不報,這態度就很明確了,然後是武之望放開天津港口,在登州的和記船隊也很快被放行了。

    這一次的風波可不算小,數個軍鎮戒嚴,京師自隆慶三年之後幾十年來也是第一次戒嚴。

    人心浮動自不必說,損失也定然是不小。

    後來開關放行,和記大車重新暢通南北,人們又看到了熟悉的車隊身影。

    這一次不僅是百姓們關註,士紳們也是對平時視若常見,不怎麽放在眼裏的大車隊開始關註起來。

    和記的高效率,車隊蘊含的實力,包括人員調配,車馬建造,武力護衛,還有各種貨物的壟斷能力,也就是生產經營銷售環節相加的能力,也是逐漸為人所重視。

    很多晚明的士大夫未必是不聰明,他們只是不想關註和自身利益不相關的事情,象大明的國事,他們急的當然不是叫人頭疼和畏懼的東事,而是黨爭,代表的是自己和同年的權力,有更多的權力就有更大的富貴,不是說人人如此,而是多半如此。

    在這一次的風波之後,反而是有更多保守和相對封閉的地方也是對和記敞開了大門。

    能硬扛朝廷的壓力,力壓薊鎮這樣的強鎮,逼迫巡撫和總兵認輸……這是何等強悍的力量,當然還有意志和決心。

    光有力量而不知用,也是不會得到人的尊重,和記這一次亮肌肉之後的反響相當的好,從登萊到青州,濟南,德州,臨清,山東一路原本有一些地方打開了,有一些相對封閉保守的地方和記進入就很困難。出了此事之後,很多士紳轉過頭來主動與和記合作,這也算是此次事件的副產品,相當不錯。

    和記種種利好,大明君臣似乎都是不動聲色,但也是逐漸把網開始收緊。

    “又來了兩個京營遊擊,分屬四衛營和勇士營。”楊秋推門進來,見禮之後就直接稟報,省了很多口舌。

    張瀚在當時人看來有些畏寒,其實入冬之後過年之前這一段時間大同的天氣還不算太冷,每天都是艷陽高照,而且風不是很大,比起草原上算是暖和了,不過張瀚在府中四處挖了地龍,就是在房底下挖一條回溝,用炭火在底部燒炭,有通風口和出入炭火的口子,相當先進的設計,不過在遼東和京師人用的多,大同這裏人用的少。

    張瀚在別的事上不怎講究,在取暖上卻是舍得花錢的很,屋子裏溫暖如春,推門進來若穿著厚衣裳,怕是穿不住,過一會就得脫去。

    聽到這消息,張瀚笑道:“朝廷真是內囊都上來了啊,這樣抽調下去,四衛營和勇士營空了,要再有京師戒嚴的事,他們把哪一股兵馬放廣渠門或東便門?”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58
第一千六百一十一章 內外

    這一次京師戒嚴,前後的經過和具體的情形都是由王發祥所率的在京城的軍情分司人員詳細記錄,並且成功的送出了情報出去。

    在抄報給張瀚的同時,張瀚一看情報匯總就是大笑起來,當時對楊秋道:“你們軍情司真的出人材了。王發祥這人,以後可以專任一方,他有這個本事。”

    楊秋對此當然感覺得意,軍情司出人才,他這個主官也是大有功勞……

    不過將王發祥調出任職,現在楊秋是萬萬舍不得的。

    由於張瀚在新平堡,對張瀚的保護工作是重中之重,軍情司最少有七成力量用在現在的大同,對草原和遼東的監視都放松了許多。京師也要要緊地方,留守人員也抽調了不少出來,這一次出色的情報工作,也是由於王發祥個人的能力出眾,在蛛絲馬跡之中尋得關竅來匯總上報,由是孫敬庭定下轟擊關門的決斷,可以說這一次軍情司京師分司的功勞確實不小,相當的出彩……

    張瀚已經親筆簽發命令,給軍情分司的所有成員記集體大功一次,王發祥本人錄入大功一次,這將來都是能兌換成實利的,也會有勳章可得,京城分司的人想來現在心情都是好的很。

    京營駐軍的窘迫情形也是由王發祥等人匯報上來,接到消息之後張瀚倒不曾顯露出太多幸災樂禍的情形,只是慨然長嘆。

    “黃得功和周遇吉那裏怎麽樣,有什麽動靜沒有?”

    “他們已經在挑選鋒。”

    張瀚聞言點一點頭,笑道:“那看來是快了。”

    黃得功是大同總兵,周遇吉是張家口參將,兩人都有直屬和負責管轄的兵馬,理論上來說黃得功能直接調動的兵馬超過八萬人,但實際上其第一時間能率領上陣的只有三千多人,其中正兵營兩千余人,內丁幾百人。

    周遇吉差不多也是三千來人,以參將來說,其實力是超出常規的強勁。

    楊秋道:“加上巡撫與兵備的標營,他們能在第一時間動員一萬多人,後續達到兩到三萬人,經過近半年時間的編練,鎧甲兵器和軍餉俱都到位,算是精兵了。”

    張瀚皺眉不語,如果在年前對方就發動,那麽時間太短,自己退隱一場,不能就拖延這麽一點時間,太不劃算……

    對孫敬亭他是相當滿意,行事果決,雷厲風行,不怕掌權也不怕得罪人,近來很多老人寫信來,對孫敬亭有的讚揚,有的不乏微詞。說怪話的當然還是擔心孫敬亭攬權,那多半是出身腳夫派和新平堡出身,又或是與李慎明向來交好,所以對孫敬亭並不感冒,對其很多舉措總是戴了有色眼鏡去看,自然會得出相當多不好的結論。

    張瀚對這一類的信件向來不假辭色,多半嚴加斥責。

    拜相是大事,孫敬亭先幹幾年,等名義順了就正式大拜,到時候還要搞相當隆重的儀式……不分權不讓權,大權不旁落,這些觀念雖然大明這邊沒有人正式提出來,不象兔帝康熙那樣,什麽朕在之日大權一日不曾旁落,天下之事皆朕掌之。那般大言不慚,但這種集權的意識經過二百多年不設宰相的傳承已經是深入人心。

    比如在嘉靖隆慶到萬歷初的強勢內閣之後,張四維申時行等人俱都不願攬權,情願做一個弱勢閣老……弱勢閣老管的事少,得罪的人也少,可以平安落地,告老致仕都不會有大麻煩。象高拱那樣,權力太大,退休還鄉後張居正還和馮保勾結想弄死高拱,而夏言之死,嚴嵩的落魄還有徐階晚年的倒黴事,都是因為在位時太強勢,叫接任者不放心,朝野之間風評也太壞的原故。

    閣老也很無奈,名不正則言不順,要多管事就有攬權結黨之嫌,只好秉承一個宗旨,將威福還於主上。

    自己縮頭烏龜,連縫縫補補的功夫都不願去做,有什麽不妥的就推給主上,只說主上失德,不勤政,不管事……那要內閣何用,要大學士何用呢?

    權力下移,也是把矛盾下移,很多人看不到這一點,權力越大,責任就是越大。

    皇帝放權,宰相掌握權力,也是將矛盾留在宰相手裏,宰相會替皇帝遮風擋雨處理政務,而不是把矛頭對準皇帝。

    萬歷當政四十多年,實在也說不上過了幾天舒心日子。大明不似滿清是真正的最強大的集權,沒有人敢對皇權不敬,修園子,南巡,想做便做,無人敢說不是。萬歷蝸居於宮城之中,隔三岔五的被敢言的禦史拎出來當靶子打,還不能隨心所欲的處置那些臭嘴烏鴉,心中憋悶可想而知。

    所以說萬歷也算是被申時行等人坑的不輕,彼輩又不願攬權,皇帝也沒有真正手握大權,象康熙那樣,數次廢立太子,神宗能做到麽?怕是知道這事的話,萬歷能氣的在自己的墳地裏打滾!

    大明的內閣制度,實在是催生了諸多的毛病和麻煩,既沒有替君主分憂,也不曾叫天子手握大權,是完全的四不像,張瀚絕不會用這樣的制度,漢唐宰相制度勢必要恢覆,只是加以微調便可……要有任期限制,不使其掌握軍情內情,將來可以用貴族和平民議院推選的方式選出宰相,軍權則始終由天子直接掌握,只是由樞密使來負責日常的管理。

    議院也只是小規模,由“士大夫”們來進入其中,張瀚沒有在將來的中國推行全面選舉的打算,也沒有打算放開門檻由任何人都可以參選。

    軍人,士紳,讀書人,形成的新的士大夫階層,替國效力,在品格和智力還有財力上都得到驗證的才有資格參政。

    不能象後世那樣,放開所有限制,乞丐和罪犯都有選舉和被選舉的權力,不出閨門不曉軍政大事的婦人也能參選……

    張瀚既不打算如滿清那樣的集權,也沒有完全的放開權力的計劃和打算。

    他的新朝,應該是威權主義加精英治國的思路,門檻是有,但其實也不算高,如果太高的話很容易形成門閥政治,而門閥制度是張瀚認為的最差勁的政體……

    在張瀚沈思的時候,楊秋沒有出聲,只是畢恭畢敬的坐著。

    伺候張瀚的時間越久,楊秋就越是緊張。

    外人會驚奇於張瀚神奇的崛起速度與和記過於強大的實力,只有楊秋這些離張瀚很近的人才知道,這位的精力之充足,斷事之明快,見事之精明,都在其次。

    最為嚇人的就是張瀚掌握時機,把握機會的能力……重重迷霧之中,張瀚一定會選擇最為合適的道路,一路走來,在旁人戰戰兢兢的時候,和記已經在張瀚的帶領下一路披荊斬棘走出了一條陽關大道。

    楊秋最敬畏也最害怕的就是張瀚的謀算,感覺幾乎什麽事都瞞不過眼前這位,不管什麽人或事,幾乎都是在張瀚的算中,沒有例外,也沒有意外。

    “若是如此,軍情司怕是要做一些事出來。”張瀚看著楊秋,眼眸中仍是一片平靜,他道:“你有什麽思路嗎?”

    楊秋起身拜道:“請大人明示。”

    張瀚氣的笑起來,說道:“你一個軍情司的主管,事事都要我拿主張麽?”

    見楊秋還是一臉惶恐,張瀚點點頭,知道這個部下是事務型的人才,只管按吩咐做事可以做的很好,如果自己拿主意就沒有什麽象樣的主張……這也並不奇怪,不是人人都能拿定主意,並且付諸實際行動。

    所以這一次孫敬亭主持的威迫薊鎮的事就做的很好,事情不怕做的糙,而是怕不敢擔責任不做,或是壓根沒有想法,事事都要別人拿主意……如果張瀚看中的相國是這般人,那他也就是真的走眼了。

    張瀚不得不提點楊秋道:“抓住四個字:內憂外困。對我們威脅最大的不是張家口,也不是宣府,更不是大同,而是陽和。新平堡內現在又只剩下賴同心,可見朝廷也知道在新平堡動手是不可能的,只能突起大兵前來突襲……朝廷這事自以為做的隱秘,其實軍情司在京師和大同各地多方刺探,對朝廷的打算早就心知肚明。”

    張瀚看著楊秋,笑道:“我們給他們添點亂子,不叫他們如意就是了。”

    幾路一起出動,以數萬人突圍新平堡,這就是朝廷決定好的打算。

    雖然比“摔杯為號”的戲文要高明,但也高明不到哪去。

    不過轉念一想,朝廷也是沒有辦法。

    宣張瀚入京,鐵定不會去,借口很多,裝病最省事,反正朝廷也不能確定其是真病假病。

    派校尉來逮拿,那就是說笑了,張瀚不會迂到叫一群錦衣校尉抓到京師的地步。

    所以無可奈何之下,又情知張瀚絕不能放回草原,朝廷也只能行此破釜沈舟之計……

    當然多半還是崔呈秀和霍維華等人鼓搗出來的主張,魏忠賢這等太監,用的人是小人,行的謀略也是這般鬼鬼祟祟……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58
第一千六百一十二章 恐嚇

    倒是可惜了盧象升等人,俱是晚明第一等的英傑,卻在陽和等處行這等事,操練大軍,只殺一人,想來肯定也是窩囊的很。

    若是聰明一點的官員,必定會離的遠遠的,可是洪承疇功名心重,遇事敢於上前。象他在大同時,西遷的林丹汗五次犯邊,洪承疇當時還不是巡撫,卻敢於主動出擊,抵抗察哈爾的騎兵,並且頗有斬獲。

    農民起義時,洪軍初步成型,洪承疇是兵備道,當時的三邊總督楊鶴主撫,洪承疇反其道行之,力主痛剿。

    結果楊鶴失敗,農民軍屢次受撫後又屢次反叛,最終朝廷徹底決定棄撫為剿,洪承疇由是撫搖直上,數年之間由兵備道升任巡撫,再升總督,與盧象升兩人一東一西,負責十余省的剿賊事宜,並且也差點兒就被他成功了……

    這是一個功利心強的人,功利心強就有弱點……

    而盧象升和傅宗龍等人則是對大明的忠誠壓過了理智,象這樣的事,原本不應該視為機遇,他們卻是慨然應命,不惜令名……這樣的人是真正的君子,可惜在現在這個階段卻只能與他們為敵。

    張瀚沒有留手的意思,事關大計和自己的安全,還有家人的安危俱在自己一身,他可不信大明官兵真的來破新平堡,以官兵的德性和軍紀能有什麽留手的地方,可能就是玉石俱焚。這樣的危險之下,不要說盧象升等人,就算換了天啟皇帝,張瀚出手也不會有絲毫猶豫,更加不會留手。

    “內憂外困……”楊秋沈思片刻,有了宗旨,他就有主意,當下笑著道:“我略略懂得了。先在陽和鬧出一些動靜,叫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再於外邊弄一些動靜出來……這幾年連年大災,朝廷也就是一府給幾千銀子,杯水車薪,民間早就民怨沸騰,咱們在其中使一把力氣,很容易就會出事。”

    “不要鬧太大,不要離太近。”

    張瀚記得農民起義就在差不多時間要鬧起來了,從天啟七年有農民軍起事,到崇禎二年李自成等人先後加入,農民軍不可覆制,這是王朝末世的頑疾,到農民軍攻克鳳陽之後,天下騷然,開始有不少人認為大明已經有亡國之象了。

    既然柴堆已經堆高,張瀚不介意提前點火。

    楊秋會意,點頭答應著,見張瀚無話就告辭出來。

    ……

    軍情司在新平堡也有辦事的公所,相當隱秘,從外表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院子,楊秋過來時北風突至,吹落樹上殘葉落了滿地。

    巷子口也沒有什麽礙眼人物,不過楊秋知道,高處都有暗哨,外間也有遊動哨,新平堡有什麽動靜,十分鐘內他和張瀚就一定會知道。

    “賴同心和他麾下的幾個守備,千總這一天都沒有動靜,也不曾操練馬步兵。王點從外間帶來的那些馬步兵每五日一操,就在堡中的小校場裏。”

    一個軍情司的中層官員跟上楊秋的腳步,開始每天的簡報。

    因為情況特殊,軍情司對賴同心等人的監視是無孔不入,正式的簡報都分為早中晚三次。一旦有異動就要立刻上報,楊秋規定,不管他是在睡覺或是在幹什麽,哪怕是在茅房裏蹲坑,稍微有異動就得立刻上報。

    堡中還有王勇和蔣義等人,也從事同樣的情報和監視工作,大家互相監督看成效,楊秋的軍情司家大業大,要是有什麽事情軍情司沒有掌握卻被內情司或是侍從司報上去,那軍情司上下哪還有臉?若是這般,不僅軍情司的人會吃不了兜著走,楊秋饒不了他們,就算楊秋自己,恐怕也得買塊豆腐撞死了事。

    “賴同心?”楊秋正聽著匯報,巷口外一個高胖漢子穿著三品武官袍服騎馬經過,十來個內丁也沒有披甲,只穿著曳撒戴著圓形的暖帽,帽頂上用紅戎結著頂,這是北地武夫和伴當們慣常的衣著。

    賴同心有點心事重重的樣子,騎馬經過都是有氣無力,叫人看著感覺是行屍走肉。

    楊秋心念一動,大步走出巷子,攆了幾步到賴同心馬上,拱手道:“在下見過賴將軍。”

    “哦,啊?”賴同心見是楊秋,面色一變,心裏頓時就打起鼓來。

    外地人不太明白和記的潛實力,但也知道和記有一幫做隱秘勾當的強人。某個一心要在和記頭上涮身望的舉人莫名其妙就失足掉到河溝裏淹死了,還有個官員受了賄賂不辦事,還意圖針對和記,結果被上司查出虧空,嚴加斥責,然後就一時想不開上吊死了……

    這等事多了,誰不知道其中有不對勁的地方,都裝傻不明言罷了。

    和記能在通州到德州,再到臨清,兗州,濟南,青州,登萊,一路打開通道,再南下至南直隸,這是一條線路……再從真定,保定,南下懷慶,開封,歸德,再南下直抵湖北沙市,這又是一條線路。

    還有張家口抵榆林的舊路線,又有京師至永平和山海關的新線,這一路這麽多線路,幾十個州府好幾百個縣,一路上要都是錢來開道,和記一年的利潤全拿來塞狗洞也不夠使的……當然是要緊地方花一些銀,給一些常例銀子,算在成本之內。然後以各種手段,利誘加威逼,還有和記本身的武力也夠,尋常的喇虎地痞惡霸根本不敢沾邊,就算是桿子土匪,山東有名的響馬,在和記商隊的護衛面前也不夠看的。

    在和記開辟新路線的事情上,軍情司的作用比純粹的武力還要大的多。

    誰也不願吃飯時噎死,或是淹死在半人深的小河溝裏,死的不明不白……

    至於新平堡這樣的和記老巢,人們不僅知道軍情司,更是知道楊秋,所謂赫赫兇名,可止小兒夜啼……

    楊秋名聲其實不是很壞,畢竟軍情司再狠也沒有欺負過尋常百姓,都是對付那些冥頑不化的敵人或是喇虎無賴之流,但一直行在暗處,做的又是殺人越貨的勾當,不叫人害怕才是不正常。

    “楊兄弟。”賴同心不敢怠慢,雖不至於滾鞍下馬,屁滾尿流,可還是相當的客氣,在馬上拱手為禮,面色誠摯的道:“不知道有什麽吩咐?”

    這招呼和話簡直不成體統,要是王點等人還在新平堡,賴同心少不得又要挨一番訓斥。可是現在沒有人監視,那些統帶馬步兵在堡裏的武官也不在身前,賴同心感覺為了自家安全,言語和禮數上還是客氣一些的好。

    楊秋“呵呵”一笑,也不理賴同心的態度,他神色平淡的道:“近來朝廷又要向堡裏增兵了吧?”

    “有這事。”賴同心尷尬的道:“一個遊擊帶著,兩個守備兩個都司,各領馬步兵一百二十員……”

    “又是五六百人。”楊秋譏嘲道:“朝廷也還算小心翼翼,一次派幾百過來,怕我們跳腳啊。”

    賴同心面色一黑,幾如黑鍋,他也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現在還有幾個守備領著幾百馬步兵在堡中,原本這堡是新平路的核心堡,地方很大,要不然城中也不會有故總兵府邸和參將府邸,還有好幾座廟宇,還有學宮和各大商行……新平堡原本是新平路的核心堡,又是馬市大堡,地方大,人員多,駐守兵馬也算是多。

    尋常小堡,一個堡三五百駐守兵馬,原本是純粹的軍事堡壘,只有少量役夫之類的隨軍一起居住,遼東的記錄中,一堡駐五百馬步較為常見,一年給糧數千石,鹽菜銀子一千兩到兩千,防守的區域一般是幾十裏地方,還有幾個火路墩來配合,守備起來如果操練得法,日常巡邏不斷,其實是相當嚴密的守備,不過多半荒疏且不操練,再加上餉械俱不足,吃空額,所謂守禦完備,俱成空文……

    賴同心現在可謂兵強馬壯,麾下多名遊擊守備,精銳的馬步兵超過兩千,不過他可沒有什麽自得之色,完全是被趕鴨子上架。

    楊秋的話,他不敢不答,又不能答,相當尷尬。

    “賴將軍,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如果不能做的事有人強迫你做,那不妨就不要用心去做。”楊秋森然道:“事後我們總會知道誰是真心誰是假意……”

    賴同心還是不敢說話,誰知道身邊有沒有朝廷放的人?現在堡裏流言四起,都說朝廷除了派大量兵馬過來,還派了東廠和錦衣衛的番子過來,堡裏的外地人操京師一帶口音的被打傷了好幾個,事後才知道是過來商談貿易之事的張家口的商人……

    不敢說話,點頭還是可以的,賴同心只能頻頻點頭,示意自己完全明白。

    “辰時就吃羊肉鍋子,賴兄也是好胃口。”楊秋知道敲打這一下也差不多了,那些後來的兵馬表面上是受賴同心節制,其實只聽大同巡撫和陽和兵備道的指揮,賴同心根本節制不了。不過現官不如現管,賴同心還是有些用處的……

    聽了楊秋的話,賴同心面若死灰,他昨晚和兩個妾一起同床,胡鬧的有些過份,早晨起來感覺腰腿酸軟,特意吩咐廚房用枸杞燉了一沙鍋羊肉進補,原本大同這邊也是吃羊肉為多,邊境馬市區域,得羊容易,價格也不貴。且秋冬進補用羊肉最佳,不料早晨的事,到了中午人家就知道了。

    “腌蘿卜條吃完了,其余幾味小菜卻沒動,顯見廚子拌的好啊。”楊秋臉上露出笑容,說道:“賴兄是不是送我一壇腌蘿卜?”

    “好說,好說,小事,小事……”賴同心眼看又要冒汗,楊秋呵呵一笑,拱手拜別。

    這一次賴同心就翻身下馬,在道旁拜揖,畢恭畢敬的送楊秋離開。

    待楊秋消失不見後,賴同心才站直身子,這一次真的汗珠直落。

    “老爺。”一個內丁問道:“要不要回去查一查,看是誰泄露府裏的消息。”

    賴同心原本想罵他,轉念一想,誰知道這廝是真心還是假意,沒準這人就是和記的細作密探,成心在試探自己,這話不能隨意接。

    當下賴同心半個字也不說,他府裏已經被滲透成篩子也似,旁的將領怕也差不多,誰家裏也安全不了,這當口什麽不做最好,當下只擺了擺手,忙不叠的回府,衣袍汗濕,趕緊換了衣服叫人升起爐子在屋中烤火,別的事卻是一概不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59
第一千六百一十三章 部署

    根據賴同心自己的分析,朝廷可能想在年關時動手,突如其來幾千精兵,以馬兵為主,然後城中兵馬配合,張瀚身邊連和記的夥計不過千把人,再能打也扛不住幾千兵馬的圍攻,如果順利的話,年前就能把張瀚給抓住或殺死。

    和記是張瀚一手帶出來的,此人一死等於蛇無頭不行,賴同心也知道此議相當正確,可是此時此刻,他卻對這事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從內心深處來說他還盼著和記能贏……不說和記給他的這些好處,就和記的底蘊和行事的規矩來說,賴同心其實更覺得和記的贏面更大,而他好歹也算和張瀚打交道很久了,這幾年一直幫手,將來和記贏了他的好處也跑不掉。大明這邊賴家只是小將門,茍延殘喘,現在他又“簡在帝心”,大明贏了,賴同心和賴家將來鐵定討不了好,能不被抓到京城問罪就算老天保佑,就不要想那些富貴榮華了。

    所以不管朝廷怎麽布置,反正賴同心不拒絕不主動,也絕不會負責。

    ……

    楊秋敲打了賴同心一番,堡中的情形他還算放心,但他這個主官也脫身不得,轉念一想,叫人把某人召過來。

    過一陣時右側廂房外傳來腳步聲,沈穩有力,顯示出行路人的自信與從容……

    “進來,不要客氣。”

    外間傳來推門聲,楊秋在內室,屋中有炭盆,還算暖和,來人從正室向右轉,到了門口拱手道:“見過司官大人。”

    “趙兄,咱們之間不要鬧客氣了!”楊秋雖是強調,卻是面露笑容,說話也是含笑而語,顯見得對來人十分客氣。

    “這一次李方沒有來,可惜了。”楊秋又道:“他是我軍情司最傑出的行動隊員,如果大人在草原上,那是怎麽也要叫李方過來,當面給他授勳才是……”

    “那也沒有什麽。”對方便是趙立德,就算與楊秋對答也是一副好整以暇從容不迫的模樣。

    趙立德以遼東行軍司情報分司副司官的身份前來新平堡述職,這也是各處分司慣例,每隔一段時間會派出大員往總部來述職,當面匯報各處的軍情行動和成果,當然也肯定有錯漏失誤也是要當面認錯……

    這也算是與台灣和草原的南北交流同步進行的大事,軍司對此很重視,一般的部門是直接去草原述職,而軍情司比較特殊,有些崗位上走不開的可以不來,走的開的則是直接往軍情司總部來,總部還得給一份述職報告給內情司審核,同時軍情和內情司都要向張瀚本人親自匯報。

    同時各部的人還受軍法司監督,各部的人是否與外人溝結,是否有貪汙舞弊行為,各部長官是否稱職,這是軍法司的事,現在民政軍政不分家,軍法司歸樞密管,算是軍方監督所有,包括各處的商行……

    趙立德微笑道:“李方雖然優秀和出色,也是有相當多的行動組的成員與他配合,並且大家都犧牲很多……”

    說到這裏趙立德語氣變得低沈起來,不管他在寬甸還是十三山,具體的軍情人員的訓練,包括對被俘人員的盤問和洗腦工作都是趙立德在做,犧牲的軍情人員有一半多經過他的訓練……趙立德畢竟是錦衣衛世家出身,有家傳,人又聰明肯學習,所以很快就成了最頂尖的軍情專家,這一次的刺奴行動,幾近成功,老奴算間接死在軍情司的手裏。李方這個行動人員被授予最高層級的勳章,整個和記包括整個大明都很高興,只有趙立德等人為犧牲的隊員們感覺痛心,簡直是痛入骨髓……

    “啊,這一次犧牲袍澤,軍政司方面肯定會給予他們家屬安排和撫恤,趙兄便放心吧。”楊秋肅容道:“一次犧牲四十三名隊員,對我們軍情司來說也是慘重之至的損失,還好最終還是刺奴成功,也可以告慰英靈。”

    這話說的極為得體,趙立德收斂起傷感情緒,正色道:“司官大人說的是,既然召在下前來,定是有要事吩咐……”

    “是有公事。”楊秋將面見張瀚之事說了,然後道:“一內一外,內是陽和,外就大了,晉北不適合,陜北最為適合,要鬧出事,但又不能鬧大,這其中的關節要拿捏好……”

    這麽一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趙立德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願赴陜北。”

    “甚好。”楊秋展顏一笑,說道:“陜北那邊我們有分司人員,有一些人手早就布置好了,你可以相機而動,最好是打破一兩個縣……”

    不破州縣,鬧的再大也沒有用,地方官員都未必會上報,朝廷也不會認真對待。

    楊秋點點頭,不再說話,對趙立德的能力他相當的放心,其實可以派一直在陜北活動的老手過去,但楊秋知道上頭對趙立德是打算重用的,可能在將來分省之後主持一省的軍情工作,對這樣的人才,不妨多用用看,看看其初至陌生地方能不能迅速的打開局面,這也至關要緊。

    至於陽和地方,楊秋是打算自己過去,親自主持,因為陽和十分要緊,城中駐有重兵,總得要十分謹慎小心和具有臨機決斷權的人過去才好,這個人選,舍楊秋其誰。

    ……

    日暮時分,一個蒼頭打扮的人騎著匹快馬,自陽和東城門下馬,等著檢查。

    因為馬匹不錯,是以格外引人註意,待其靠近城門時,一隊守城的兵走近過來,用長槍斜逼著這人靠到角落,一個百戶兼隊官走過來,喝道:“你這廝莫不是奸細,尋常人哪有這般好馬騎。”

    那蒼頭二十來歲年齡,頭戴圓帽,身穿青袍,腳上卻是著了一雙白皮靴,看起來不倫不類。

    見兵丁來盤查,他連連冷笑,說道:“老子打京城來,送急信到陽和,你們不要夾纏不清,誤了大事,小心你們項上人頭不保。”

    “日你小腳姥姥的。”守城隊官大怒,喝罵道:“有路引沒有,有兵部勘合牌沒有,若都沒有,老子現在就拿下你。”

    “拿什麽,臭揍一頓再說。”

    “打,打打。”

    守門兵們也是唯恐天下不亂,他們在城門口站班,就是吃的來往出入城門的人,這是一個好差,大家都是借錢塞給千總,賄賂之後才被挑到城門來。

    尋常營兵,又沒有被挑入標營的,照樣還是被欠餉,朝廷的軍餉都是幾個文官大人物掌握著,一直不停的在各營挑選鋒,那些忠厚老實,樸實聽話又骨架高大,身體壯實的才夠格被挑進去,這些守城門的,多半是體格或性格不過關,更大的可能是不願入營去吃苦……當了選鋒確實立刻發月餉,但幾乎每日要操練,這個苦很多邊軍都吃不下來。多領那幾分銀子,不如在街面上找些辦法,只有最老實和最體弱的,又挑不上選鋒,也找不來別的收入,幾個月乃至幾年發一次餉,只能苦熬,老婆去當半掩門暗娼養活家小的,多半就是這一類過於老實的邊軍營兵。

    眼前這夥,說全部是刁滑之輩也不為過,明顯是看這個蒼頭騎著高頭大馬,身上定然有些銀錢,就算是大戶人家的豪奴,也得敲一些油水出來再說。

    蒼頭冷笑連聲,他卻是沒有辦法解釋自己出城幹辦何事,又因何事入關,只得倚在城門邊冷笑不語。

    鬧了一陣子,突然從城裏又有一隊人騎馬過來,俱是內丁打扮,見城門兵丁攔著那蒼頭,為首的迎頭就是一馬鞭抽過去。

    一個兵丁哎呀一聲,趕緊讓了開去,由得內丁們將蒼頭迎出來。

    “王七,你在這裏緊耽擱什麽,老爺已經催促好幾次了。”

    蒼頭王七斜眼道:“還不是這幫家夥攔著。”

    “你他娘的報老爺名號就行了,我不信他們還敢攔著。”內丁首領罵了一句,等蒼頭上馬,眾人就簇擁著往城裏跑,這時一個內丁回頭罵道:“你們這幫狗才,要是我家老爺有什麽責罰,你們準定一個也跑不掉。”

    王七卻冷笑道:“不急,有空了再說。”

    內丁俱是高大漢子,穿綿甲或鐵甲,手中持精鐵兵器,一個個兇相畢露的模樣,相比這些內本想,守城門的兵丁根本不象兵,倒象是一群喇唬。

    “神氣什麽。”內丁走遠了,守城的兵丁們才開始叫罵起來。

    “你們省點事吧。”隊官有氣無力的說道:“今天算撞上鐵板了,沒事就好,有事咱們一個跑不掉。”

    “那是哪位將爺的內丁?”

    “將爺的內丁還好了。”隊官道:“那他娘的是王巡按的內丁。”

    “這下毀了。”

    “這個巡按可是眼裏不揉沙子。”

    “上任到現在,打了十來個將爺了,惹不起,惹不起啊。”

    “入他娘的。”一個兵吐了口唾沫,罵道:“老子大不了不吃這碗飯,當差就得盤查,咱們理上沒錯。他不是巡按麽,看他能說圓這個理不能。一個巡按,也招了百八十個內丁,也不知道他憑什麽。”

    這話說的倒是在理,在場的邊軍都是重重點頭。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59
第一千六百一十四章 急信

    向例是總督有督標營,總兵是鎮標,副將是協標,遊擊是遊標,而巡撫是撫標,兵備道還有道標營,都是朝廷經制之法。

    地方的具體軍政,巡按並不涉及,因其本職是禦史,受都察院指派巡行地方,並不掌握實權。

    而且王汝槐以給事中出京任巡按大同禦史,其實是降職,一般巡按任職完成之後可轉給事中,再熬資歷任都給事,一轉任就是京卿,也是一條升官的捷徑。

    王汝槐卻一反常態,經常出入軍營,並且找巡撫討要錢糧,自己也養了百余內丁,全部是馬兵,都是各將奉承挑選的精兵,王汝槐身為巡按,職權很大,要的錢糧也多,其養的內丁當然都是橫行霸道,在陽和幾乎是橫著走,哪怕是對陽和道盧象升也未必有多畏懼,只是對位高權重的宣大總督馮嘉會稍有敬畏而已。

    王汝槐的作派當然為陽和上下所不滿,只是此人是閹黨成員,給事中出身,巡按大同,其所受職責當然是最頂級的大事,也是人們所猜測的頂尖大事,城門兵丁也深知其理,所以議論一陣,略微發泄一下不滿,也就算了。

    倒是守城門的隊官,知道的事情多些,過了好一陣子,還是忍不住向城中巡按所在的地方唾了一口,輕聲罵道:“狗日的不是好東西,和記張大人是何等人,姓王的一心要暗害他,現在又有蒼頭趕過來,不知道又帶了什麽壞主意。我們大同人不知道惹了何方神仙,就是要硬同我們過不去!”

    ……

    蒼頭王七在城門耽擱一會,其實自己內心也相當著急,他是受京中貴人指派前來送信的人手,也是王汝槐留在京裏的心腹家人,一有變動,第一時間就得返回稟報。

    到了巡按臨時的駐地,內外都相當森然有序,王汝槐功名心切,對地方上的好處不是很看重,所以外轅門把守相當森嚴,對外來的人沒有確切的原因和一定的身份,一律不接見。這使得他在士紳之間的風評相對還算不錯,蒼頭王七從側門進入,一路急奔,到了儀門進大堂,王汝槐穿著家居袍服,正端坐在堂上等他。

    “可惡刁奴。”王汝槐得了稟報,知道王七在城門耽擱好一陣子,頓足罵道:“天大事情,你也敢耽擱。”

    “是小的在城門被攔下盤查,並非有意。”

    “哼,你報上我的名號,他們還敢?”王汝槐道:“分明你想借機生事,反過來勒索他們一通。這事我先不理,你將信呈上來。”

    王七知道這是表示不理會這事的意思了,事後他可以去找負責城門的將領,大敲一通竹杠,甚至對方聽聞這事以後,會派人主動送銀子過來。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巡按身邊的親信蒼頭,那是萬萬不能隨意得罪的。

    王汝槐拿信來看,卻是霍維華親筆手書。

    他出京,就是霍維華的主張,此人左右逢源,智計百出,按王汝槐的看法還在當年東林謀主汪文言之上,最少也是和汪文言差不多。王汝槐對霍維華相當佩服,出京為巡按就是霍維華一手操持。

    這一次圍剿新平堡,拿捕張瀚一事,可謂朝廷最隱秘和最重要的主張,魏忠賢和少數幾個謀主定計,天子首肯,這事做成了就是簡在帝心,更重要的是會得到魏公公的賞識。此後數年內,霍維華保證可以把王汝槐升到掌道禦史,轉為京卿也不在話下。到了這種地步就算進入高層,就算熬資格也能熬到三品侍郎,所謂文官頂層,不過如此了。

    至於尚書,閣老,那是最頂尖的人層方能為之,王汝槐雖然自視頗高,也是沒有想那麽遠。

    霍維華的信非常簡單,只有寥寥數十語,不問安好,不說套話,只簡單說了幾句薊鎮被威脅之事,然後結尾只有六個字:事若諧,宜早行。

    王汝槐看完之後,臉上陰晴不定,半響沒有回過神來。

    和記的實力居然強大到如此地步,數萬兵馬圍困薊鎮,大同這邊當然也是戒嚴,盧象升等人都去了邊境城堡軍台巡視過了,不敢怠慢輕忽。

    而沒想到這事居然就是這樣解決了,朝廷裝糊塗了事,對吳中偉的奏疏留中不報,任由黑雲龍松馳禁令,和記車隊堂而皇之的出關,據說沿途所至,百姓歡聲雷動。

    這說明大明真的是根基動搖,再任和記這麽經營下去,就真的是太阿倒持,不可壓制之勢大成,到那時,想動手也是晚了。

    這才是霍維華派人送急件的原因和由來,再耽擱下去,張瀚養望成,和記實力更強,而朝廷如果再出現一兩次慘敗,人心動搖不可避免!

    “來人,更衣,傳轎!”

    王汝槐在自家駐所,只穿道袍,戴純陽巾。他下令傳轎的同時,也派人取來衣袍,換上烏紗帽,穿戴好銀帶,官袍,等打扮好了的同時,轎班也是帶著轎子在儀門外等著了。

    “去陽和道衙門。”王汝槐吩咐一句,接著轉念一想,又道:“還是去總督府邸!”

    王汝槐坐轎時特意掀開轎簾,觀看窗外的動靜。

    陽和城是衛城,周長三裏有余,是一個與縣城相差不多的城池,由於總督和陽和道加上一個副將駐守,城中數萬居民中有大半是駐軍和相關人等,文武官吏,隨軍的家屬,供應城市的商人,加上進城來賣貨的附近的農民,城中的蔬菜肉食都是主要由朝廷供應,戶部有一個督糧郎中就在陽和衛城,負責征調和下發糧食,當然還有折色銀兩,用來購買鹽菜豬油一類的吃食。

    在盧象升上任之前,督糧郎中也會有克扣和遲延之事,城中駐軍幾個月乃至十幾個月收不到折色軍餉都相當常見,鹽菜銀子更是不見蹤跡。每個月能發下一些黴爛的糧食,給這些軍人自己加上一家老小,如果只憑軍餉吃飯,恐怕是早就餓死了。

    如果是在數月之前來陽和,軍人多半是面黃肌瘦,不少軍人幹打雜的活計,甚至出城給大戶人家當佃農種地,只有在禦名巡邊的時候,各層級的將領會緊急花一筆銀,令這些軍人回營,站班操練,以備上頭檢查。

    王汝槐第一次到陽和時是三個月前,當時城中就是那般情形,令人失望之至。

    現在的情形卻是截然不同,不提城門口的守備森嚴許多,看守甚嚴,甚至為了查察奸細,連王汝槐的仆人也被攔住檢查,王汝槐心裏並不舒服,他一邊讚賞城中守備森嚴,一般認為是守將冒犯了自己的尊嚴,對家仆去敲這些的竹杠持默許的態度,甚至如果這些將領給自己送上好處,他也會坦然接受……

    這其中有很多矛盾之處,王汝槐卻並不能意識到這一點。

    街道上有不少邊軍行走,都是身高體壯的晉北或陜北的漢子,體態威武,行走時顧盼生雄,由於軍餉充足,夥食也辦的好,幾個月下來很多體弱的人都會變強,何況盧象升挑兵的時候都是按挑選鋒的標準來選,在宣府和大同軍兩鎮中挑兵,也是朝廷默許的事,後來幹脆在陜西鎮和榆林鎮挑了一些不得志的武官,帶著其精悍的部下充入陽和道標營,結果三千多人的標營幾乎是各鎮精銳充實其中,以盧象升的幹練精明,加上充沛的精力,方能做到這一點。以軍伍的軍容和標準來說,遠在大同的洪承疇的撫標營,還有鎮標營都是遠遠比不過盧象升的道標營。

    這也是朝廷的傾力支持,新平堡原本就是陽和道管轄,兩地相距最近,如果要動手抓捕或擒殺張瀚,則以陽和道為第一要緊地方,所以不管是錢糧還是挑兵,總之盧象升有什麽要求,則朝廷無不支持允準。

    所要者,無非就是盧象升能在短期之內,訓練出一支強兵和精銳出來,緩急之時,可以派上大用場。

    以王汝槐的眼光來看,這些兵馬已經足夠精銳了,身材體態都足夠強勁,而且多半目露兇悍的光芒,有時候對他這個巡按的儀從都未必有足夠尊重。

    這會叫王汝槐內心不滿,感覺不舒服,但他又不得不承認這才是精兵的樣子。

    去總督衙門要經過城中的大校場,這時從校場內傳來呼喝聲,王汝槐仔細的看過去,見數十面旗幟之下,軍伍肅殺嚴整,各部依旗幟在不停的轉動著,不停的有幾十人到數百人不等的人在校場上跑動,時不時的聽到金鼓聲,各部又以金鼓聲為進退,旗號也跟著金鼓聲在轉動著……

    王汝槐並看不懂軍伍之事,但他假充內行,故意叫轎子停了一會,仔細觀察了半天,似乎他能看的出來這進退行止是否有序,是否在鼓聲響起時跟隨旗號抵達指定的位置,他也看兵士們手中的武器,見刀牌和長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不覺在轎中捋須讚嘆,感覺心裏真的有了些底氣。

    不管盧象升怎麽崖岸高峻,令人不敢親近,同時又由於盧象升的功名和黨派都屬東林,和王汝槐屬於不同的陣營,王汝槐給事中和禦史巡按的清流職位並不能給他充足的底氣,使他在盧象升面前能夠有所不恭,也使王汝槐從內心深處不喜歡盧象升此人。但不管如何,王汝槐也不得不承認盧象升的難得的能力,其初至陽和,數月之間就至如此規模氣象,王汝槐自問自己絕難辦到……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5:59
第一千六百一十五章 奔走

    到總督衙門時,王汝槐在側門下轎入內,同時派仆從去遞手本求見。

    過了一刻鐘功夫,裏頭出來一個總督的幕友,遠遠拱手笑道:“不知道巡按大人有何要緊的事?馮公貪杯多喝了一些酒,現在已經歇息了。大人如果有話,可以令在下轉達,如果真的十分要緊的大事,那只能將馮公推醒再說。”

    王汝槐看看日頭,知道這個幕友純粹在放屁。這個時候,怎麽可能就喝醉了睡下了,明顯是推托之詞。

    不過他對這個幕友也擺不起架子,總督和巡撫身邊的幕僚都是親信,而且都有功名,將來放出去就是舉薦為官,不可以視為下人仆役的,甚至幕友清貴,與主家分庭抗禮,主人須以師友之道待之,比起治下的官員還要更尊重幾分。

    眼前這個幕友是舉人出身,並沒有選擇繼續考進士或大挑為官,而是跟著總督到大同上任,圖一個邊功舉薦,將來少不得給他一個知縣名位,是以不僅不能以盛氣欺這幕友,反而要加幾分客氣……對武將,是不妨欺淩一下,對同為文官的同僚,過於盛氣淩人,會引起輿論不滿,影響自己風評……

    “既然如此,請上覆總督大人。”王汝槐道:“大事在即,請總督大人千萬留心。”

    總督幕僚神色鄭重,身為總督的心腹,他當然也知道所謂的大事到底是什麽事情,而如果真的發動,結果殊難預料,很可能弄到邊釁大開,和記大軍壓境,乃至破關而入……上次薊鎮的事已經傳揚開來了,朝廷針對和記的舉措無功而返,半途而廢,只能引為笑談。不要說北方這樣,南方據說也有官員想查封商行,禁止和記車馬出入,禁止和記海船入江口,結果根本無人附議,情形比北方還要尷尬幾分,這種消息反饋回來,只會令人更加的氣沮而已……

    現在如果真的發動,和記不可能再虛陳大兵於邊鎮,定然會真的大起兵戈,薊鎮頂不住,難道大同就頂的住?

    雖然洪承疇和盧象升等人在不停的練兵,並且不斷的充實防禦,但朝廷錢糧有限,以這個幕僚私下與馮嘉會談起時討論的結果,朝廷要覆振大同,不僅要調任大量的精明強幹的官員,對武將也得大換血,並且培養武將讀書明禮,知忠義,懂禮節,曉歷史,這樣方能與官員配合練成強兵。同時需要每年最少二百萬兩折色和二百萬石以上的糧食,這樣才能練出強兵十萬。

    再加上要鑄炮和制造戰車,火銃,一年三百萬怕才夠用。

    加上榆林,甘肅,陜西,山西,宣府,這麽多軍鎮,一年三千萬兩才能維持百萬大軍的戰鬥力……事實上也確實是如此,清季開國之後因為加強了對地方的控制,將明朝的士紳階層力量打的粉碎,國家用度比明季增長了很多。到康熙年間歲入超過三千萬兩白銀,這個收入是相當可觀的,而清廷不過養兵八十萬,二十多萬京營八旗和駐防八旗,加上少量的蒙古,和當年歸附的漢軍組成的綠營有五十余萬,八十萬軍隊的開銷占了清廷每年財政收入的八成左右,每年花銷在兩千萬以上,其中又以八旗獨占大頭,綠營只是少數。

    清朝的武備也是逐漸廢馳,從康熙年間八旗兵就不覆當年之勇,可是由於重金養兵,其武備是在緩慢的下降之中,清乾隆中,仍以大軍開赴新疆,平定準部和回部叛亂,乾隆的十大武功有一多半是湊數,有幾個是打腫臉充胖子,但平定新疆之亂,絕對也是相當不容易的戰功了。

    數萬清軍以滿蒙兵為主,萬裏征途遠赴新疆,甚至以察哈爾各部丁口連家屬一直移駐新疆,數百年後還有察哈爾部蒙古人形成的自治縣,也是為了維護西域疆土做出了不小的貢獻。

    至於盡屠準部十余萬人,也是使西域徹底穩定下來,回部也在屢次反叛後被征平,其重金養兵,畢竟還是有效果的。

    而大明帳面上的兵力數字是清廷的幾倍,以武備來說,則敗壞不堪,主要的原因還是受限於財政,以明初的財務體系來應對明末的覆雜情況,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馮嘉會和他的幕僚倒不覺得以陽和到張家口的駐守會拿不下張瀚,他們擔心的是拿下張瀚之後的事情。

    朝廷一直在整兵備戰,但有識之士無不認為朝廷的準備還差的遠……按馮嘉會等人的看法,先把財稅收入從一年千萬不到漲到三千萬兩一年再說……不過就算真的有三千萬一年,以現在文恬武嬉的狀態,這銀子是否有用,也是難說的很。

    由於信心不足,自然是對動手擒拿或斬殺張瀚之事敬謝不敏……馮嘉會根本不想沾邊。他已經是老邁之人,名聲也不壞,被魏閹逐出京城,在總督之位上等若養老而已。這般事情,不做不行,做出來風評大惡,盧象升是心憂國事,一心報國不計自己的毀譽清名,而主持其事的崔呈秀和霍維華之流,則多半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權勢,為朝廷除一大害,便是赤裸裸的邀功之舉。而洪承疇則是趕鴨子上架,迫於無奈而已。

    馮嘉會則凡事不管,特別是對王汝槐這樣與京中交接溝連,負責兩邊溝通的人,平時能不見就不見,這一次王汝槐突然上門,風色不對,當然是斷然拒絕……

    王汝槐又好笑又好氣,出得門來,見總督大門口站班的兵丁斜摟長槍,站的歪歪斜斜不成體統,守門的兵都這麽散漫,督標營兵是什麽德性可想而知。馮嘉許不理軍政事務,凡事幾乎都交給傅宗龍和洪承疇和盧象升等人去打理——

    “這悖時的老東西……”王汝槐內心熱切,不料先吃了一顆軟釘子,當下有些恨恨然,在側門口拜辭幕僚之後,也是忍不住有失風度的往身後啐了一口。

    不過轉念一想,也不覺冷笑。

    馮嘉會擔心的無非就是背黑鍋,但如果真的打起來,馮嘉會守土有責,真的出了大事,他這個總督也跑不掉……

    “走,去陽和道衙門。”在總督衙門這裏碰壁也是王汝槐預料之中的事,但此行是非來不可,馮嘉會可以躲,他王汝槐是怎麽也要來的。

    兩個衙門相隔不遠,不過盧象升並不在衙門,他就在剛剛經過的大校場裏,王汝槐又只得繼續往那邊趕。

    到了大校場,守門兵知道是巡按來了,跪下行禮,同時有人飛奔報信。

    過一會兒,一個坐營官按著腰刀跑過來,躬身請王汝槐下了轎,將他往校場的官廳去引。

    這時正好訓練的馬步軍都在休養,一些馬軍在給戰馬餵豆料,所有人都盤腿坐在地上休息,天氣很冷,背陰處還有很多積雪,不過所有的軍士都是汗流浹背的樣子,看樣子確實操練較為辛苦。

    王汝槐知道這樣的大操練是三天一次,而每日還有小型的操練,比這個輕松。

    按太祖成法是三日一小操,五日一大操,現在盧象升的操練比太祖成法還要更嚴格的多。這也是與和記商團軍學習之後,加上正視現實之後的結果,按商團軍的練法,每天都是超出這種程度的操練,按大明邊軍的待遇和夥食標準,就算軍伍不逃亡,恐怕幾個月練下來,將士們也疲憊不堪,連刀槍也要拿不住了。

    遠方的夥房方向傳來飯菜香氣,王汝槐知道盧象升從不克扣飯食銀子,對部下官吏管束也很嚴格,將士們每天都有足夠的雜糧窩頭,還有鹹菜,隔十天能吃一次肉,這樣的待遇已經相當不錯,能叫不少農家子弟出身的將士滿意了。

    多半的人穿著紅色鴛鴦戰襖,少數的將士穿著青色襖服,頭上戴折上巾,這是薊鎮那邊將士的打扮,也是逐漸傳到宣大這邊來了。

    大半的將士手握鐵槍,這是最為常見和低價的武器,少數將士則手持刀牌,長刀銳利耀眼,看起來鋒銳異常,不過王汝槐知道這是和記的出品,現在和記鐵器已經搶占了整個北方市場,小規模的高爐和鐵器作坊由於不賺錢紛紛倒閉和轉做別的買賣,和記掌握的靈丘礦和遵化礦出產的鐵材占了九成以上的市場,和記的鐵器也差不多是這個市場份額。不管是兵器還是家常用的鐵器,或是農田裏用的農具,多半都是和記出產,想買別的也無處去買。若是自己鑄造鍛打,鐵材也一樣是和記的,除非再自己去開礦。

    而大明礦場允許私人開礦已經超過百年,官府也不能言而無信,除非是爆發戰事,朝廷強征兩地鐵礦,這樣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而北方鐵礦出產早就完蛋,在和記崛起之前是朝廷是多用閩鐵,還是嘉靖年間北方的鐵礦出產和鐵器就完全不夠使用,只能依賴南鐵北上,現在和記把市場占下來,哪怕是盧象升練兵,也只能從和記手裏購買生鐵精鐵和兵器……

    王汝槐卻覺得有些好笑,不禁在想:如果張文瀾知道是自己賣出去的兵器被人拿著來抓捕自己,甚至一刀臨頭,到時候不知道是何想法?

    帶著這種愉快的想法,王汝槐步履輕快而從容,很快抵達官廳門外。

    盧象升已經在門外等著,其穿著四品文官的補服,大紅官袍在北風的吹拂下輕輕擺動著,顯得有些過於寬大……而盧象升本人也是過於黑瘦,整個人套在官袍裏已經有撐不住的感覺。

    數月之前,盧象升還是風神俊郎面容白皙,身量適中氣質儒雅的南人士大夫的形象,才在陽和幾個月已經宛若北地農人,變化之大,令人心生感慨。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6:00
第一千六百一十六章 不信

    王汝槐一見,也不覺說道:“盧大人也太過勞苦了,看樣子似乎又是奔波而回?”

    “是……”盧象升漫應一聲,說道:“從鎮北堡到靖邊堡,再走守口堡,鎮門堡,再到天成衛城,從樺門堡到鎮寧堡一路折回,看守備,觀敵台,走了大半個月時間……”

    盧象升出行王汝槐是知道的,但他也沒有想到,盧象升一走就是大半個月,而且幾乎將陽和道管轄之下的各堡和相應的軍台墩堡都走遍了,這可是好幾百處地方,回來的行程超過千裏,在這寒冬臘月這般走法,辛苦可想而知。

    “盧大人真是勞苦。”王汝槐有些慚愧,他這個巡按也是理所應當到各處巡行,看將士駐守情形,觀官吏將領是否稱職,是否有貪汙舞弊等各種情形,觀地方文教,查察刑名諸事,結果上任之後,一直呆在陽和城裏不動,確實是有虧職守。

    “份內之事耳。”盧象升淡淡應一聲,不以為意。

    辛苦是肯定辛苦的,風沙撲面,寒冰如小刀般在臉上身上直刺,每日均在凍餓之中上路和停下歇宿,天氣寒冷,道阻且長,很多軍台之間相隔數十裏無人煙,極目寥落,那種孤寂淒苦之感,猶為折磨人的心志和考驗毅力。

    盧象升以為苦,但又樂於吃苦。特別是聽說張瀚曾經在北方雪地裏跋涉三千五百裏,歷經兩個多月才回到歸化城,這件事情經過和記文宣部門的宣揚,早就人所盡知。

    張瀚能吃的辛苦,他盧象升當然也可以,在大明邊境巡持,有下人跟隨伺候,一路上將領迎來送往,這樣的苦還吃不下來,還談什麽針對和記?

    “地方情形如何?”

    “七成的軍台和墩堡殘破,明春要大修,恐怕錢糧人員都不敷用。”盧象升皺眉不已,顯然很為這事心煩。

    其在崇禎年間宣大總督任上就重修了大量的墩堡軍台,盧象升一直是實幹家,精明幹練是一方面,敢想敢做和能吃苦,才是精明幹練之外最重要的品格因素。很多官員也很精明,但在手中卻做不成什麽事,因為動力不足,只要安份守已,經營好人脈關系一樣能升官,自然就不願去吃苦而多做事。

    而盧象升不同,在宣大任上他幾乎把所管轄的地方都跑遍了,給軍戶減壓,勸農植桑,使宣大增產二十萬石糧,崇禎為之讚嘆,而宣大邊墻軍堡也被其修覆了不少。這種實幹和充足的精力,也就是所謂的執行力,這才是一個官員最優秀的品質之一。

    “明春要修覆,計火路墩一百五十三個,每個需銀三百,軍台五十七個,計每個需銀六百,邊墻三百余裏,每裏需銀尚不得知。”盧象升搖頭道:“大同邊鎮地方軍台殘破,乃至於此。若全面修覆,配大小火器,車營炮營,所需銀兩當在百萬之上。就算修覆一些重要的墩堡軍台,配置火炮,需銀也二三十萬。這筆銀子,還不知道從哪裏來?”

    王汝槐哪願理會這些事?這種事由得中樞閣老和戶部兵部的人去頭疼,由得盧象升和他們打饑荒去,反正皇帝不差餓兵,沒有錢糧就不能怪地方上不做事。

    他只管要做的就是趕緊勸盧象升動手,京裏已經下了決心,許這邊在年前動手,一旦陽和動起來,宣府那邊和大同都會相機而動。

    年末歲尾,突然發動,和記兵馬怕也準備不足,很可能張瀚就擒押送京師或就地處斬過後,和記那邊還反應不過來……

    王汝槐示意盧象升屏退左右密談,待他將這些意思全說出來,盧象升卻是搖頭道:“暫且還動不得。”

    “為何?”王汝槐瞠目道:“我看兵備這裏的兵馬已經足夠精銳,三千道標,加上新平堡內尚有近兩千兵馬,五千人突然發動,張瀚身邊不過數十護衛,這樣還不行?”

    “不行。”盧象升道:“兵馬操練只是表因,內裏只是本官要練其忠。何謂忠,無非令行禁止。這些兵馬,自宣大陜榆各處挑來,然而以我觀之,有九成以上對和記心存好感,幾乎全部敬服張瀚。若本官率其征北虜,則將士必定用命,可獲大勝。若率其往新平堡,則將士必定心存疑慮,就算不嘩變,亦會失去軍心士氣。本官現在接手不過數月,威信初立,每日宣講忠信大道,日夜浸染,還得有數月時間方敢言率其擒殺張瀚。若巡按大人以為太緩,本官亦無法可想,無計可施。”

    王汝槐目瞪口呆,他完全沒有想到盧象升居然如此沒有信心……

    “盧大人是不是有點過於危言聳聽?”王汝槐望向院中,說道:“本官卻不信外頭的將士就這麽心向和記?”

    “不僅如此。”盧象升心平氣和的道:“為官者,當明察秋毫,於地方紳情民心了然於胸。陽和城內,心向和記的人也是極多。並且,和記在城中有大量密探細作,防不勝防,鄉民百姓都向著和記,幾個守城門的兵就能擋住?本官與總督大人數次會議,最終感覺只能鎮之以靜,身邊的人要細細觀察小心使用,外間的細作,也只能由他們。”

    “本官不信。”王汝槐有些負氣的道:“按兵備這般說法,我等豈不處於危城之中?”

    “差不多吧。”盧象升慢騰騰的端起茶杯喝茶,他的精明之處豈是眼前這蠢貨能比的。自詡清流,在京中久了以為到地方上也是可以如京師那般行事……地方之事多麽覆雜,特別是大同鎮這樣覆雜的地方,既有對北方的防禦,也有和記之事,加上礦山工廠和遍及各處的商行,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放眼看去,幾乎到處都是有和記的人存在,一個人不僅要聽其言,還要觀其行,不要說普通的士兵,就算是將領也不一定完全靠的住。

    還好這些人多半只是心理上同情和記,另外敬服張瀚,利益上牽扯不大。如果是大同府的人,田畝是和記的田畝,自家為佃農,或是和記商行的夥計,或是與和記有生意往來,或是幹脆就是和記的一份子,或是家族中有人在商團軍裏當兵……在大同二百萬人口中,這樣的人家占了多數,和記在大同可謂根深蒂固,完全不可搖動。所以陽和道標營兵,多半是盧象升從各處調來的外地鎮兵,精中選精,就算這樣也要嚴加操練,同時曉瑜君臣大義,慢慢灌輸他們和記對大明不軌就是不忠不義的思想,由於管制嚴格,加上日常的灌輸,盧象升還是有信心能將這三千人練到如臂使指,令行禁止的地步,但這需要時間,操切不得,朝廷因為薊鎮受挫,羞惱之下急於解決張瀚,在盧象升看來已經是失了尋常心,這般急切行事,除了自亂陣腳之外並無益處,甚至只能壞事……

    而對眼前的這個清流官出身的巡按,盧象升從內心深處完全鄙視對方的操守和能力,所謂的清流濁流不過是愚人所分,然而現在朝廷用人卻只用這種陋俗成規。多少才智之士只能以科甲功名定出身,以出身來定品格,三甲進士,終身不過四品黃堂,甚至不過七品知縣,不管才幹和操守多佳,仕途上也很難有所突破。

    而王汝槐此輩,只因為科名往前幾十位,授官就是禦史,再轉給事中,再任巡按,接著都給事中,再轉京卿,可謂仕途一片光明。

    這種人熱衷功名利祿,對地方軍政事務多半是從書本出發,甚至話語荒誕不經。有的給事中能力很強,對軍政事務能剖析的很清楚明白,說話也能從道理出發。而大半的給事中和禦名,不是黨爭工具也是荒唐書蟲,他們的存在就是給自己涮聲望,甚至賣參賺錢,完全談不上什麽能力和操守。

    就這樣的官員,偏偏卻是清流官,尊貴無比,只在翰林之下。

    而就算是翰林,盧象升也並不欣賞,此輩雕琢文字,曉暢經史,也確實懂朝廷成例,知道過往故事,從翰林轉開坊任六部實職,逐漸通曉政務,確實是比在大內中長大的皇帝要精強強幹的多,但究竟來說,除了少數人之外,比如張居正,多半翰林出身的內閣閣老們也未見得有什麽真材實料。

    而先秦之時,宰相必起於州郡,猛將必發於卒伍,盧象升認為這才是最正確的辦法。

    “君若不信,一會出門之後揚言要騎馬帶內丁去新平堡。大聲宣揚,縱馬疾馳,看看身邊情形有無變化。”盧象升知道王汝槐功名心重,自是難以一下子放棄,何況這是京中派來的密使送信,顯然是京中權貴的示意,甚至是天子也同意的事,盧象升拒絕之後,心中未嘗不感覺到如山般的壓力。

    盧象升並不擔心自己丟官棄職,他是擔心自己這幾個月的功夫全然白廢,一旦換人,就算是操守和能力都過的去的官員來任陽和道,一切均需重頭開始,而時間緊迫,如果在壓力下貿然動手,很有可能壞事……

    “好吧,那就試試看。”

    王汝槐絕不相信盧象升所說,和記可能在城中真的有不少密探細作,但絕不至於到盧象升所說的那樣……一城之中盡是和記的間諜細作,豈不叫人寢食難安?若果真如此,盧象升是怎麽安之若素,每日都在城中練兵不止,並沒有什麽異常舉措?

    當下拱手告辭,盧象升送出官廳,也不遠送,眼看著王汝槐在內丁簇擁下翻身上馬,慢慢走向營門。

    盧象升也是很好奇,他也知道和記有不少細作放在陽和,詭異的是這幾天來和記的細作幾乎不掩行跡,不管是在這軍營校場還是在他的陽和道衙門內外,或是在其余各官員能看到之處都有明顯的細作,人數太多,幾乎無法拿捕追查,而城中的駐軍和常設的官廳對這等事都是避之不及,根本無人敢問。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6:00
第一千六百一十七章 鬼影

    王汝槐率著部下慢慢策馬走出校場門,這是一座老校場了,可能是陽和衛城建立之初就有了。國初之時很多規劃都是太祖皇帝親自決斷,陽和衛,天成衛,還有大同衛等諸多衛所俱是太祖高皇帝於洪武年間設立,後來大同各處成為邊鎮,大修邊墻城堡,陽和衛城成為軍政中心,一晃二百多年下來,當初純粹的軍事衛所城市已經成了除大同之外的中心城市,雖是不大,但人煙密集,居民眾多,校場之內是空曠的平地,出了校場大門四周就皆是密集的建築群落,多半是樓房,以底層開鋪子做生意,院落生產經營,樓房上層住人。

    山西有很多類似的古建築,包括新平堡在內俱留存後世,這是當時晉商發達的一個顯證……和清季晉商以皇商身份做壟斷買賣不同,此時散居在邊防線上的晉商,從殺胡堡到張家口,都是辛苦勤勞又謹慎小心,精明也不乏大氣的一群優秀的商人……

    由於陽和城不大,可謂寸土寸金,校場外就有大量的商行和民居,很多小買賣人都在校場外的空地擺攤做買賣……

    各種零食小吃,賣糖塊的,捏面人的,混沌挑子,扁食挑子,還有賣羊臉肉的,用極鋒利的小刀片出薄紙般的羊臉肉,下湯鍋轉眼就熟,配上香油和蔥花,堪稱美味。

    另外就是修鞋補衣衫的,修傘的,賣大餅的,賣湯餅的,賣油的……林林總總,一眼看過去最少有過百小販雲集在校場和附近民家的幾條巷子口處,一群小兒在空地上踢毽子玩,轉眼就要過年,四周百姓臉上都是帶著笑意,小娃子們也玩的甚是開心,王汝槐看過去並沒有覺得有什麽異常……不過轉念一想,換了別處地方,似乎都沒有這麽太平安樂的景像了。

    王汝槐是河南歸德人,前年曾經請假回過一次原籍,來回途中經過不少州府縣治,天啟五年到六年,山東與河南不少地方發生水旱災害,朝廷一律沒有免除賦稅錢糧,也沒有賑濟,地方相當的殘敗淒慘……後來和記商行逐漸深入各州縣,使地方商業發達,也算是恢覆了一些元氣,但距三十年前的太平安樂光景還是差了許多。

    而眼前陽和,不過普通衛城,相比歸德真定保定等諸多北方府城相差甚遠,可是論繁華安樂,恐怕這不起眼的小城比起那些名城大府也不遑多讓……

    王汝槐沒有細思,這些事也不是他可以操心的,他不是親民官,不臨民理政,這些事於他無關,他現在關註的是到底是不是如盧象升所說,門前是否真的有大量的和記細作?

    跟隨王汝槐的內丁很多,王汝槐處於眾人簇擁之間,但神情還是異常的緊張……

    “老爺,往何處去?”

    一個內丁適時發問,確定了王汝槐的決心。

    “往新平堡,有大事!”王汝槐高聲而答,同時揚鞭策馬,往城門口的方向跑去。

    身為文官,原本應該坐轎,但王汝槐來陽和為的是“兵事”,為了激勵部下和諸將,平時往來各處也是以騎馬為主,現在打馬揮鞭,居然還頗有英武氣息。

    眾內丁嚇了一跳,當然是趕緊跟上,隨著家主一起往城門處跑……

    王汝槐跑了百步開外,兩眼余光見左右並無異狀,一顆突突跳的心才又放了下來。自己也暗覺好笑,就在這朗朗乾坤之下,自己身為大同巡按,身邊數十內丁,城中過萬駐軍,卻不知道自己在害怕和緊張什麽……

    他也不禁鄙夷盧象升,看起來精明強幹的一個人,風評也是極佳,怎麽就說出這麽不著調的話出來!

    “老爺……”

    這時一個內丁突然嘎著嗓門叫了一句,王汝槐不悅,剛想訓斥,見身邊左右的內丁都象是見了鬼一樣的表情,頓時也是感覺不對。

    這時王汝槐終於回過頭來。

    身後是一幕奇景,叫王汝槐終身難忘的奇景。

    在奔跑的馬隊身後是數百名小販跟著一起跑,扁食擔子,餛飩挑子,賣酒的,賣油的,修傘的,無數個挑子擔子晃晃悠悠的跟在他們身上,最少有一二百人跟著王汝槐的馬隊在一起奔跑著!

    在四周的樓上,人影憧憧,似乎也有不少酒客食客,或是過路商人,或是剛剛還抱著小孩閑逛的閑漢,還有街角曬太陽的,閑聊說笑話的,這一刻仿佛都象是一副圖畫,被人往前方拿近了一些。

    一樣的情景,一樣的人群,一樣的表情,一樣的營生買賣,不同的就是所有的人在一瞬間都往前移動了百步。

    王汝槐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

    這是什麽樣的情形啊,這是晴天白日,但王汝槐就好象在半夜裏的亂墳崗中一般感覺害怕,甚至比一個人走亂墳崗還要害怕的多!

    人不一定畏懼鬼,因為知道幽冥是難言之事,未必成真,而眼前的情形遠比見了鬼還要可怕幾分,這種詭異和蘊藏在詭異畫面之後的真實威脅,遠比亂葬崗的那幾束鬼火要可怕的多。

    王汝槐一生之中還從未見過這樣的景像,更是完全沒有想象過自己會見到這樣的景像!這完全出乎他的經驗之外,出乎想象之外,他完全沒有概念,哪怕是做惡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遭遇到這樣的場景……

    所有人都幾乎在瞬間嚇破了膽,每個人都是如死人般的臉色,他們的臉色變成青灰色,兩眼瞪的溜圓,身體不受控制的抖動著……

    這也不能怪這些人過於膽小,試想一下,如果一個人走在鬧市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但轉瞬之間,畫風陡然而變,鬧市之中除了自己之外余者皆是鬼類,這種大恐怖,大驚慌,恐怕不是經歷的人是無法理解的。

    半響之內,王汝槐都根本說不出話來,他完全未經歷過眼前之事,根本毫無經驗,不要說做出反應,就算是說話也不知如何說是好,他的喉嚨哽住了,感覺十分幹涸,短短時間內好象口水都幹了,他身邊的人也是見了鬼一般,有一個內丁指著身後,兩眼瞪的很大,但只荷荷連聲,卻不能語出成句。

    而跟上來的人卻已經又重新各司其職,小販繼續吆喝,行人繼續經過,曬太陽的換了個地方又繼續在曬太陽……

    一切好象都完全沒有變化,只是王汝槐等人花了眼,看錯了景像,根本沒有發生過任何的異常。

    甚至有個扁食挑子,水開了,那個小販從中撈出扁食,一個閑漢過來,用碗接了,居然坐在挑子旁若無其事的大吃起來。

    王汝槐額頭冷汗都下來了,從所未有的恐懼感把他摧跨了,他在馬背上哆嗦了半天,整個人都好象被吸入了一副圖畫,半響都無法自拔。

    後來突然軍營校場裏又響起了操練聲,金鼓聲再起,王汝槐耳朵裏好象是有塞子被人拔除掉了,聲音象熱水灌輸進了耳道,一種前所未有的舒適感和安全感湧現出來,終於叫這個大同巡按恢覆了鎮定。

    “回府,立刻回府。”

    王汝槐嘶聲吩咐,短短一瞬間,他的嗓子都嘶啞了。

    這一次內丁們都沒敢說話,眾人聚集在一起,象是遇到危險蜷縮成一團的刺猥,他們把手按在腰刀處,努力擠在一起,人挨著人,戰馬挨著戰馬,擠的太密集了,差點兒有很多人撞落下馬。

    在這種十分狼狽的情形之下,幾十個內丁簇擁著王汝槐一起向前,這一次卻是不敢往城門去,更不敢高聲宣揚往新平堡去了,內丁們汗出如漿,好不容易簇擁著王汝槐回到巡按居所,等進了大門之後,各人忙不叠的下馬關閉大門,有的人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都站不起來。

    “賣扁食的李二,就是陽和人,怎麽也是和記的細作?”

    “我還在他那裏買過好多次扁食,還揍過他!”

    “好懸,我一向不喜歡吃這些外食,不過我看賣酒的那廝也是和記細作啊,他娘的真晦氣,想想叫人害怕。”

    “那賣羊臉肉的用的好快刀,我還一直奇怪他用刀怎麽那般老練純熟,現在看來也是一個用刀的好手。”

    “他娘的,惹不起,惹不起。”

    眾多內丁都是忍不住議論起來,他們剛剛才經歷了這樣的奇詭之事,心情激蕩在所難免,只有幾個最為鎮定的扶著王汝槐走過儀門,到東廂房的書房歇下。

    王汝槐一屁股坐在椅上,半響沒有回過神來。

    良久之後,他才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吩咐人道:“叫王七趕緊回來,不要在城中惹事生非,更不要叫他透露京城來的消息。”

    兩個內丁趕緊出去找人,到晚間時還沒有回來,王汝槐連晚飯也沒心思吃,草草吃了幾塊點心就閉目養神……

    至此當然沒有辦法斷然拒絕朝廷的要求,王汝槐是自請出巡大同,若他也不能按朝廷意旨行事,那此來何用?不僅霍維華等人會懷疑他的能力,對將來的仕途大為不利,就連王汝槐現在在大同的這種權勢也會很難保的住。

    然而自身安全也十分要緊,陽和城中就有這麽多明擺著的和記細作,根本無法查察……就算發兵大索,誰知道那些人還在不在,又或是和記又換了一批人進來?和記在大同根深蒂固,此時才叫王汝槐明白過來,如果和記願意,在城中放上幾百上千的細作根本不是難事。而這些人若暴起發難,攻入巡按衙門,憑他身邊的這些內丁,是否能保住自家性命,也是難說的很。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6:01
第一千六百一十八章 人頭

    王汝槐繞室徘徊,他既不能如盧象升那樣斷然拒絕,也不能如馮嘉會那樣置身事外,他推托不得,又知道和記果然沒有想象的那麽好對付……推托不敢,暴起發難也是不敢,可是將這個盛氣出京,視大同官吏將領為廢物的清流禦史給愁壞了,這短短時間,怕是頭上的白發都要多出幾根出來。

    及至起更前後,出門辦事的兩個內丁才回來求見。

    “怎麽這麽久?”王汝槐皺眉道:“十二,十六,你們辦事越來越拖沓了。”

    “老爺容稟。”內丁王十二一臉憂色,拱手道:“非是小的們辦事不力,實在是在此之前找不到王七,後來才知道他跑去守門千總那裏去了……”

    “這該死的東西。”王汝槐一聽就知道了,王七必定是跑到守門千總那裏勒索,可能多找幾個武官一起敲竹杠,他的內丁,這些事可是都沒少做,王汝槐再清楚不過。只是巡按養內丁,錢糧有限,更沒有田畝賜給內丁,只能叫這些家夥四處敲詐,不管是官吏將領還是富戶,只要給好處就行,也算是替他王汝槐養兵,不料當此緊要關頭,王七還是不忘給自己找好處,也不怪王汝槐罵他該死。

    “這混帳東西現在回來沒有?”

    “沒有。”王十二咽口唾沫,說道:“眾將擺了席面請王七,眾人喝酒時王七開始大吹牛皮,說是朝廷對老爺甚是倚重。最近要有大事發生……有人問他是何大事,王七不語,但指指新平堡方向。”

    “該死,該死。”王汝槐眼前發黑,要是王七在這裏,他怕不是要把桌上的鎮紙拿起來砸死那狗才……可惜人不在。

    “接下來眾人湊銀子送給王七,後來席散了,王七自家說騎馬回府,各人都不以為有什麽,王七身高力壯,穿著綿甲和帶著腰刀,一般人哪敢去惹他……”

    “結果人不見了!”另一個內丁攤手,說道:“我等找了半天,城中王七所有宿處都找遍了,就是找不著這人的下落。”

    王汝槐心亂如麻,他感覺這事沒有那麽湊巧,可是就此斷定王七被和記的人給抓走了,似乎也是缺乏證據……

    正不得要領間,外間傳來嘈雜叫聲,王汝槐心一跳,趕緊和兩個內丁一起往前院跑。

    “老爺,是王七,是王七!”

    幾個內丁叫喊著,更多的人抽刀站在門前,都是戰戰兢兢如臨大敵的樣子。王汝槐走近一看才知道說話的人只把話說了半截,是王七不假,可是只有王七的腦袋……整個頭被斬了下來,脖脛處血肉模糊,兩眼還睜的老大,眼中似有無盡的恐懼和害怕……當然現在王七不需要害怕了,世間已經無有再叫他害怕的事情。

    整顆頭顱就這麽血淋淋的呈現在王汝槐面前,早晨這個人還帶著最新的消息從京城趕到陽和,那時候王汝槐還躊躇滿志,先見總督,再見陽和道,然後派人飛馳趕路告知大同巡撫和總兵,再知會張家口鎮將周遇吉,還有宣府巡撫傅宗龍,各方約期一起動手,派幾千精銳抓捕張瀚,邊境上嚴加防範,新鑄成的紅夷大炮放在宣鎮各鎮的要緊關隘……

    當時的王汝槐智珠在握,可謂信心十足。

    結果到了晚間,一切都顛倒了過來,現在他不僅不敢擅自約定出兵,連出家門口一步都不敢了。

    自己的心腹內丁就這麽被人殺掉了,砍了腦袋扔進院子裏來。

    這含意太明顯了,如果王汝槐敢如他的內丁這樣胡說八道,亂說亂動,下場又能比這內丁強出多少?

    眼前的這些內丁已經普遍的在退縮和害怕了……

    “老爺。”王十二提著燈籠,眼前看的清楚,突然說道:“王七的嘴巴都被縫上了!”

    王汝槐一看,果真如此,王七的嘴巴被人用針線縫的結實,線是用粗線,上下嘴唇都被縫的很緊,看起來相當的明顯……

    “這是告誡我等不要胡說八道啊。”

    “此後要小心說話了。”

    眾內丁顧不得王汝槐還在場,互相間就已經告誡起來。

    這一次的事情,對王汝槐內丁的打擊看來相當沈重,此前志驕志滿,在城中橫沖直撞的內丁們已經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這幫人,如果強勢的話可以為暴徒,明軍中殺良冒功之輩多半就由此類人構成。而一旦已方失勢,拔腿先逃的也是這一類人。戚繼光練兵,最討厭這樣的人,所以寧願重選礦工為兵重新來練,也不要軍中的這一類的老油子。他們打散了練還有可救之處,如果聚集在一起,負能量爆棚,可謂無藥可醫。

    王汝槐聽的氣悶,今天一天的事都如走馬燈一樣在眼前晃動起來,他這樣的清流官員,講究養生,養移體居移氣,一天奔波行走,原本就很疲憊,加上精神受創極重,壓力極大,這一回又是血淋淋的人頭在眼前,加上為內丁所氣,當下眼前一黑,竟是暈倒了過去。

    “老爺,老爺?”

    一群內丁沒頭蒼蠅一般,開始圍著王汝槐叫喊起來。

    ……

    趙立德在接命之後沒有立赴陜北,而是先至陽和,親眼看到楊秋混在一群軍情司人員之中,假充小販,將堂堂大明巡按嚇的面如白紙。

    再下來是楊秋帶人捕了王七,刑訊之後問明實情,當下令人一刀宰了,縫了嘴唇擲回巡按居所。

    這一下可謂解氣之極,天明之後才傳開消息,巡按居所昨晚遇警,亂了半晚上,後來巡按暈倒,府中大亂,內丁四出尋醫,由於陽和衛城是重要城池,是總督駐地,城中衙門眾多,官吏眾多,所以夜晚均是宵禁,巡按府中出來犯禁,又是尋醫,當然法令不禁,後來還是在和記醫館中尋得坐班值夜的醫生,連夜趕去,施針而治,王汝槐悠悠醒轉,並無大礙。然而知道是和記醫生來救治自己,不免慚愧,兼覆惶恐,當晚就封診金二十兩,禮送醫者回到和記醫館。

    這事傳揚甚廣,加上殺王七之事詭秘難言,陽和城中一片混亂,已經是達成了楊秋所要的“內亂”的標準。

    趙立德至此方起程趕路,在此之前已經有軍情司的情報人員先行,先是去替趙立德打前站,所以他的行程不算太過緊張,出得陽和衛城之後他還聽了半天的消息,聽到王汝槐尷尬事後,不覺莞爾一笑。

    因為一直在十三山和寬甸一帶,已經是與和記中人朝夕相處,趙立德身上舊有的大明官僚和世家子的氣息已經很淡,對王汝槐的遭遇,他毫無同情之意。

    趙立德換了一身行路人的穿戴,人已經似家居享樂太久而靜極思動的士大夫。

    有兩個小廝,兩個長隨伴當,幾頭騾驢和一匹好馬,加上一柄手杖,這是晚明士大夫出遊的標配。

    晚明民間富裕,特別是南方奢侈之風漸濃,士大夫好古董,器玩,書法,繪畫,好種種享樂,也有人喜歡著書立說,想要名傳百世。

    而出門遊歷,著書圖畫者也不在少數。

    著名的徐霞客就是此時的人,他也是士大夫中的一員,徐霞客遊萬裏路,走遍大江南北可是沒有後人想的那麽辛苦,他是士人,不需路引,不懼稅卡,不怕盤查,無須畏懼亂兵和城中喇唬,走到一地都會有士紳接待,甚至官府也會招待這樣的士紳中的雅士名人,甚至派出兵丁護衛,動用驛站招待也不在話下。若是普通人,想在晚明這樣的物質條件和治安情形下遊歷萬裏,那豈不是說笑。

    北方士人有閑情逸致的要少些,但也並非沒有,到崇禎年間北方殘敗,那就想見也不可得了。

    在城門口小息片刻,喝了一杯茶,趙立德與隨員騎馬趕路,官道易行,陽和處於殺胡堡到新平堡的中間地帶,這是一條戰備大道,專門用來調集兵馬支援諸堡所用,與張家口至京師的道路,和京師至通州,三屯營,永平府乃至山海關的道路情形類似,保養不錯,相當易行。

    冬季時行人稀少,眾人皆騎馬趕路,出了陽和城郊範圍就開始趕路,三日之後過殺胡堡,進入榆林鎮的範圍。

    雖然相隔只是幾天的路程,沿途景致就大不相同。

    榆林城仍然為黃沙所掩,半個城池幾若陷在沙土堆中,趙立德嗟嘆一番,並沒有進城,只是繼續趕路。

    從榆林南下幾十裏過黃河,一路風景與晉北迥然不同,晉北此時也有不少荒山,然而草皮灌木什麽的猶存,只是缺乏大木頭。這在當時的北方相當常見,很多人自以為是,以為古代的自然環境定然很好,其實大大不然。在沒有大規模用煤炭之前,人們在冬季只能伐木取暖,同時要砍伐樹木建築房屋和各種用具,包括開采鐵礦石煉鐵,都需木材。山西煤儲極多,後來百姓取暖漸用炭火,但各處山脈幾乎也已經砍伐一空了。

    而陜北情形尤其嚴重。其開發極早,人煙稠密,不要說樹木被砍伐一空,就是植補也不得保存。

    趙立德京師人,後長期駐廣寧,又常至草原,寬甸,所去之地都是人煙稀疏,自然環境保護的相當好的地方。

    及至陜北,放眼看去都是一片土黃色,綠意稀疏,幾乎整日不得見。

    而農田以坡田為主,地勢高矮不等,以山谷為主的地形,隔著條溝可以說話,但如果要到對面,最少都要攀爬行走半日光景,農民耕作殊為不易。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uuuuuuuuuu

LV:9 元老

追蹤
  • 195

    主題

  • 91908

    回文

  • 25

    粉絲

就是愛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