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20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06:01
第一千六百一十九章 誠意

    因為自然條件相當惡劣,農民也無法精耕細作,以趙立德的身份對屯田墾荒之事並不陌生,他一眼看去就知道農田是以拋灑為主,種子出苗相當稀疏,且水利灌溉不足……這種地方想努力精耕也很難辦到,因為沒有植被,無法儲水,水土流失相當嚴重,河流水流不足,地下水枯竭,想打井也難辦到。

    張瀚在晉北所行的打井灌溉積肥增產等諸多舉措,在陜北是斷然不可行的,完全不具備最基本的條件。

    這樣的地理環境其實已經是沒救了,就算幾百年後科技發達,陜北的山溝裏一樣窮困,低於國家的平均水平,甚至缺水的地方,一遇旱季,需要趕著毛驢走幾十裏地去打水,困窘異常。

    趙立德在陜北行走數日,經行數個縣城和幾十個鄉鎮,所見無不是窮苦異常,百姓皆面有饑色,駐軍亦是窮苦異常,甚至都是灰頭土臉,因為缺水,很多人和蒙古人一樣,經年不能洗浴……

    眼看成群結隊的乞丐流民,趙立德只能搖頭感慨:“所謂草木盡,人相食。”

    及至白水縣境附近,趙立德由衷的道:“此地真是叫人難以想象的貧苦。若非朝廷養活,恐怕憑借地利,數百萬人都要凍餓而死。”

    陜北能成為明末農民大起義的策源地並非由來無因,原本就是地理環境極差的地方,加上明末小冰期肆虐,天時不正,冬季酷寒,春夏幹旱,百姓已經處於凍餓而死的邊緣。

    一個情報員也道:“這裏真的不能隨意點火,這就是一個大柴堆啊。”

    趙立德搖頭不語,軍情司的任務是給九邊幾個鎮添亂,一旦農民起事,瞬間就能嘯聚數千人,可沿途所見,真的是處處饑荒,百姓俱是眼中有怒氣,朝廷的遼餉確實未在陜北征收,也時有賑濟,可是真的杯水車薪,人們忍耐的時間太久,饑餓太久,已經到了無可忍受的地步了……

    這樣的地方,投之以火,真的能如軍情司想象的那樣只是小規模的叛亂,而不至於引發燎原大火?

    趙立德沒有把握,身為大明錦衣衛世家出身,就算現在忠於和記,也知道大明根本不是對手,但眼看境內饑民如此,人人都願起而造反,這樣的情形,也是令人見而心酸哪。

    到白水縣境,感覺饑荒更重,而村落集鎮間也到處有人在燃燒艾草,後問當地土著得知,原來春季以來到處都有人感染疫病,死者眾多……

    其情形也果然是如此,白水縣內很多村落已經死了大半人,剩下的不敢在村中居住,四處逃散,趙立德等人經過幾個荒村,村中伏屍遍地,屍體無人敢去收撿,時間久了發出惡臭,離近看了,幾乎不類人間。

    趙立德等人中有隨行軍醫,當下叫各人做好防備,口罩是一定要戴的,最好不與疫病人群打交道,然而這卻是辦不到的事,入白水縣的第二天晚上,在一處山村之內,王二與種光道等人相約而至。

    王二等人卻不是空身前來,各人身上都是鼓鼓囊囊,顯是帶了兵刃藏身,且人多勢眾,一下子來了二十多人,而趙立德等人不過寥寥數人。

    “刀取出來,扔在地上。”一個軍情人員喝令道:“就王二和頭領進來,別的人留在外面。”

    一群人都是當地的喇唬和桿子,面色兇狠獰厲,在軍情人員的喝斥下眾人面露遲疑之色。

    王二和身邊幾個頭目對視一眼,見房舍四周只有三四個人影,眾人稍稍放心,王二點了點頭,各人將藏在身內的兵器取出丟下,王二身邊一個漢子說道:“你們在外好生戒備。”

    眾人會意,紛紛答應著,四處散開。

    這是一個荒棄的村落,軍情司選的是村西頭的一座孤單的院子,不必害怕疫病傳染,四周枯草很高,樹木和草從已經冒出綠意,但在晚間的星光下也看不出什麽來,由於人多半流亡逃散,當然也不曾聽到狗吠聲,四野寂寂,了無人蹤。

    王二向領路的軍情人員一拱手,態度倒是不卑不亢。

    軍情人員點一下頭,態度既不冷漠也不親熱,只道:“跟上,趙大人在房間裏等你。”

    王二道:“趙大人是楊大人派來的大官?”

    軍情人員不答,只擺了擺手,王二等人無奈,只得跟著進來。

    “見過趙先生。”王二是三十來歲的壯實漢子,身材高壯,滿臉的絡腮胡須,兩眼中時不時的顯露兇光,其身量長大,行止彪悍,透露出一股普通農人沒有的強悍氣息。

    趙立德微微點頭,怪不得軍情司在白水縣輕易就找到這顆暗子……聽說還是張大人提供的人名,這件事又相當怪異,不過大家都是已經習慣了。

    “王二,種光道,大事可發動否?”

    “可!”王二對趙立德這樣的大人物也只是拱手一禮,顯示出強悍的自尊和自信。這樣的人,很難屈居人下,也相當的難以馴服。

    確實是如此,在天啟七年敢造反的人絕對是悍不畏死的強梁之徒,要知道落草為匪官府不分深究,反正搶掠的是百姓,連富家大戶土匪都動不了,所以官府對土匪並不如何著緊,不僅陜北多土匪,晉北也多土匪,當然晉北的土匪被和記剿殺一空,和記商團軍初立之時,就是拿剿匪來練兵。

    山東多響馬,河南多山匪,陜北也不例外。

    王朝末年,民氣多怨,天下沸騰,地方治安根本強求不得。而江南人和京師百官眼中的太平盛世,其實在萬歷天啟年間就已經明顯有亡國的征兆。

    而起兵造反,則必定會引起官府的註意,重兵剿殺不在話下,一旦失敗,則必定被殺,甚至淩遲處死……

    王二咬著牙接著道:“到處都是整村整村的死人,地裏眼看又收不了幾擔糧,衙門裏卻是催科的厲害,田賦,徭役,一樣也免不得,反比每年要加多不少……”

    現在已經是春荒,眼看再過一兩個月就要催收稅賦,一年兩季,一次夏稅一次秋稅,都是百姓頭上免不得的負擔。

    按大明的田賦,原本百姓可以輕松完糧納稅,可是經不住層層的盤剝和壓榨。由於逃亡人多,死人很多,收成也差,很多士紳生員階層的田主把負擔轉嫁到自耕農和佃農頭上,人們的負擔普遍加重,加上天災疫病肆虐,陜北百姓,確實是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緣。

    種光道則道:“未知和記方面,能給在下等人多大的支持?”

    趙立德森然道:“我們不來,你們就能忍下去了?”

    王二道:“無法再忍,再忍,命都沒有了。”

    “那就結了。”趙立德道:“你們要能自立,我們才能幫你們。要我們幫,你們要拿出誠意來給我們看。”

    王二心頭有些發慌,他不管怎樣就是一個普通百姓,只是擅武藝,有膽魄,在鄉裏得人望……明末起事的農民軍領袖多半都是這樣的人,要能打,要仗義疏財,或是大宗族出身,或是邊軍出身,總之在鄉間有些人望,否則這些人在起事之初無法嘯聚百姓跟隨……只是在未起之時,朝廷綱紀沈甸甸的壓在這些人的心上,不是逼到要命之時,這些人也是不會奮起抗爭,行破釜沈舟之舉。

    “從來聽說買賣是兩邊都有誠意,一邊給錢,一邊給貨。”種光道大為不滿,此人是王二最得力的助手之一,也是有名的喇唬,他堅持不下定錢不出力……

    王二小心翼翼的挪動了一下屁股,趙立德坐中間,兩個軍情人員站在房間左右兩側,一個站門口,外頭還有兩三人,人數不多,但趙立德給他相當大的壓力感。這個軍情司的官員坐在暗處,看不清楚,但口齒清楚,言語得力,而且全身散發著一股陰狠氣,另外還有一股大人物才有的氣息。

    這一群白水縣的豪強不是沒有見識的鄉民,他們見過世家大戶的豪紳,也和縣裏的官吏打過交道,要論氣質,趙立德恐怕比這些人都要強過百倍,根本無法相比。

    種光道和另外兩人則坐在王二的左右兩側,他們的心思比王二要粗放很多,三人大咧咧的坐在椅子正中,種光道還將腳翹起來,一臉拿捏的神色。

    和記在各處都布有暗子,但約期未至,也沒有運來大量的錢糧好處,他們倉促間舉事肯定有困難,和記不給支持的話確實有相當的困難。

    看到王二有些不安,種光道不停的向王二使著眼色,他們來此之前就商量好了,和記既然急著叫他們起事,定是有所需求,既然這樣,當然要敲更多的好處。

    至於各人和軍情人員接觸之初的效忠之語,不妨當成放屁,放過了也就算了。

    種光道等人如此不恭,趙立德反而笑起來。

    他身體向前傾了傾,對王二問道:“王二你是否也是一樣的說法?”

    王二有些不安,他感覺對面的人不是好相與的,軍情司的人都有一股陰狠氣,王二等人現在只是豪強和喇唬,距離他們造反起兵後的氣息相差很遠。起兵之後,王二曾經一次屠了幾十個村子過萬人,這樣才能裹挾更多的人一起造反,此時的他手裏一條人命也沒有,怎麽能與趙立德這樣的人在氣息上抗衡。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1:21
第一千六百二十章 棋子

    “不管怎樣,”王二道:“在下都會起兵造反,這鳥世道,再也活不下去了。就算一兩人活下去,家裏的人也得餓死,狗官盤剝,恨的人牙齒癢癢,不想別的,只為殺官也要反。”

    趙立德微笑著一點頭,說道:“很好……王二你就算我和記軍情司的外圍,你起兵之後我們會給你進一步的指示,你的部下不聽話,我們也要幫你解決……”

    趙立德語氣突然加快,並且帶著殺氣,眾人感覺不對,種光道剛想把腳收回來,屋中氣氛大變,四個軍情人員突然快步向前,四人都各出一雙手,將王二等四人狠狠按在椅子之內。這時從室外又進來兩人,各拿一根軟索,兩人向趙立德看一眼,見趙立德點頭,就把軟索放在種光道的脖頸間。

    種光道此前毫無防備,他們在室外還放著二十多人,都帶著兵器,完全沒有料到和記的人敢在室內動手,他兩眼圓眼,拼命掙紮,但被一雙巨手死死按著,拼力掙紮也動彈不得,這時絞索放到其脖間,動手的人也是軍情司的行動人員,做慣了這樣的事,轉了幾圈就勒緊了絞索,很快種光道就呼吸不得,將死的恐懼和窒息令他無比恐懼,兩眼圓睜,幾乎要瞪落眼珠,轉眼功夫其臉上就憋的通紅,他身子拼力扭動,兩腿不斷的在地上蹬踩,椅子在地面上晃動著,發出吱吱響聲,種光道發出悶哼聲,出氣不暢,似在呻吟求饒,又似在哭泣,轉眼之間,其已經淚流滿面。

    趙立德悠然看著,王二等人也在掙紮,各人都是嚇的魂飛魄散,只是不管怎樣,他們都無法掙脫,跟著趙立德過來的都是軍情司的好手,成年累月的打熬力氣和進行刺殺工作,眼前的事他們已經不知道做過多少次,知道怎麽拿住人的關節,怎麽發力,怎麽制止人的扭動,王二等人雖不是安份人,但論力氣未必比得上邊軍將士中的精銳,更不能和大戶人家專門的護衛相比,更不要說和蒙古人比較力氣,而軍情人員對付上述的這些人也是行有余力,他們雖然掙紮,但根本毫無用處。

    王二只覺腦海中一片空白,看著拼命掙紮的種光道發呆。

    種種過往如走馬燈般的晃動起來,就象是皮影戲。這時王二才想起來,自己在此之前只是一個普通人,是和記點燃了他心中的欲望,他的不甘和憋屈,他的憤怒和不滿,還有與之相稱的野心……如果沒有和記,王二也會造反,但那是天啟七年七月間的事,那時候人們已經徹底絕望,春荒過去,夏收卻還是絕望,官府又在催逼夏稅,大量的人丁逃亡,大戶人家把賦稅轉嫁到普通的百姓身上,壓迫更重,很多交不上賦稅的人被衙役幫閑逮到縣城,毆打之後枷號示眾可謂慘不堪言。

    加上疫病流行,人皆思亂,王二那時候倡義首亂,相隨者瞬間過千人。

    而此前的王二從未想過這樣的事,他連落草為寇的經歷也沒有,哪能說造反就造反。倒是和記的人先找到他,慢慢接觸,道出其心中不滿和怨恨,王二自己過的艱難,家族中人有不少病餓而死的,這漢子心中的不滿如野草般滋生蔓長……

    不料和記除了幫助他之外,還有今日此舉,令王二感覺無比的惶恐和害怕……此時他才想起軍情司的各種傳言來,自己也是奇怪,種光道怎麽敢如此大膽,看來是和記的人一直和顏悅色,種光道感覺對方有求而來,不妨漫天要價,給和記就地還錢,只是和記卻沒有這等耐心,直接就掀翻了桌子。

    種光道的舌頭都伸了出來,慢慢一張臉都變成紫黑色,王二兩手顫抖,已經無力掙紮,其余二人想摸刀也是想起來進門就被收了兵器,這時悔之晚矣。

    “王二你要做大事,需知要立定腳根。”趙立德見慣了這等事,他自己親自下令弄死的人沒有過百也有好幾十,做這樣的事已經習慣了……他對王二溫語而言,似乎眼前沒有掙紮的垂死之人,而是密室會談,足可交心:“不要叫手下的人挾制你,要知道令行禁止為帶兵的第一要緊之事。你是我們和記布的子,這一點你要牢記,不要忘了根本。我們能扶你,也能拿下你。平日裏你要威福自用,行事要有章法,要聽手下人的意見,關鍵之時,大事要自己拿定主張。遇到和記交辦的事,則要以和記之事為先……這些你一定要記得清楚明白,否則再出事,我可就保不住你了。”

    王二額頭冷汗淋漓,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這時他才想起來,外間的人有不少是和記替他找的,連兵器也是和記發的,各人聯絡地方豪傑,陰謀起事,這些費用開銷也是和記給的。所謂豪傑名士,不過如此。和記能扶他,當然也就能滅他,眼前的種光道就是一個警告,這廝忘了根本,所以丟了性命。

    王二一念及此,醒悟道:“小人真的明白了,自此之後,一定聽從和記的命令,叫如何,便如何!”

    屋中原本多道陰冷的目光看著王二,猶如看著一個手無寸鐵的小童,聽到王二這樣的回答,趙立德微微一笑,眾人也都是收回了目光。

    這時種光道已經被勒死,眾人聞到一股惡臭,卻是種光道臨死前大小便一起失禁,屋中臭不可聞。

    趙立德站起身來,淡淡的道:“這裏呆不得了,王二,你們幾個出去,帶部曲繼續潛藏,時間一到,我們會運兵器過來給你們,由你們拿去起義攻城!”

    王二渾身還在顫抖,地上汗水淋漓,其余二人也好不到哪去,三人一起跪下,應聲而答,此前的戒備警惕已經蕩然無存,這時眾人才隱隱明白,當家主事的人究竟是誰,自己等人,不過就是棋子罷了。

    ……

    其後趙立德一直在路途中奔波,見王嘉胤,高迎祥,王左掛,王虎,王和尚,王大梁,韓朝宰……這些人都是各處有名的刺頭,所謂的豪傑之士,在鄉裏原本就相當有名。趙立德一見就知道軍情司在此前的功夫沒有白下,這些人都是一時豪傑之士,象高迎祥,在年輕時曾以販馬為業,這是和蒙古人打交道,並且要經常出塞的營生。膽氣,能力,情商,缺一不可。不僅要到北地販馬,還要和官府打交道,其騎射俱佳,擅長在馬上馳射,並且能用強弓勁箭,是安塞男兒中的佼佼者……這樣的人,雖然困頓於草野山澤,一旦有機會就會化蛟而起。其不僅有勇力,也有膽魄,更有人脈。

    要知道販馬者都是成群結隊,經常與各種豪傑好漢合作,長久下來,建立的交誼可托付生死。一旦高迎祥起兵而反,必定會在短時間內聚集大量擅長騎射的勇士,又因為靠近邊塞,不僅有百姓加入其中,更會有不得志的邊軍入其營伍,短時間內,就會形成相當的戰鬥力。

    事實也正是如此,高迎祥造反之後很快形成較高的戰鬥力,其部下以豪傑志士和邊軍為主,號為老營兵,裹挾大量的農民入其中,部隊很快形成戰鬥力,攻陜北諸城,流竄至山西,攻克大量州縣,後來明廷調集邊軍主力,高迎祥部在當時野戰尚不是明軍對手,但老營兵始終完好,因為戰則以農軍迎前,戰局有力則老營騎兵出動,擴大戰果,不利則老營兵走,只要老營兵在,則其實他的實力不失,轉戰之時就又能嘯聚出幾萬人來。

    以遼西鐵騎為主的曹文詔就是高部為主,各家義軍出主力圍住,數千遼西兵被農民軍圍殺,也是充份說明了農民軍的老營兵的戰鬥力……原本就是宣大榆林各鎮的邊軍出身,戰鬥力不強才怪了。

    只是這一類老營兵的人數較少,比如李自成接高迎祥位置之後,被明軍屢次擊敗,最慘一次數萬大軍落入洪承疇和孫傳庭的包圍之中,潼關一戰,大軍損失幹凈,明廷以為李自成會一蹶不振,從此不可覆起。

    豈不知李自成逃走的一兩千人皆是老營兵,其實也就是他數萬大軍的基礎,在潛藏大別山脈,在革左五營的接濟下,李自成元氣未傷,後來抓住明軍布防的空檔,躍馬河南,當時的河南災情比當初的陜西還重,數月間就又重新嘯聚五十萬人,一年之後就到了百萬之眾。而這百萬人只有幾千人堪稱精銳,後來打下洛陽,獲得大量財富,軍力上了一個檔次,然而其後三次圍攻開封不能克,說明這幾十萬人的戰鬥力委實堪憂。在與羅汝才合作之後,加上不停練兵,才有了在第四次圍開封擊敗李啟睿傅宗龍和左良玉的實力,此戰過後,明軍十幾萬主力被正面擊敗,農民軍才一躍而起,收容敗兵,充實軍伍,李自成自此才有了真正安身立命,並且窺視天下的本錢。

    其後又與孫傳庭再戰,正面擊敗,李部百萬之眾,始有真正的成建制的精兵。

    不過入北京太過倉促急切,京師只有六萬左右的精銳,還有一部份被劉芳亮帶在河南,一部份被白旺帶在襄陽一帶。

    若三部集中在京師,二十萬能戰之兵,就算不能正面對抗十余萬人舉族而出的滿清八旗,也不會弄到節節敗退,始終沒有還手之力。

    後人見李自成敗於一片石,然後倉惶退出北京,一路慘敗,幾無立足之地,都以為是將驕兵墮之故,其實李部入京不足一個月,能墮落成什麽樣?主要原因就是農民軍根底太薄,精兵太少,地盤不足,沒有充足的兵源補充,地方政治不行,沒有充裕的財力補充,所以一戰之後,精兵盡失,再想振作就相當困難。後來潼關一戰,精兵數量不足,連續敗逃士氣跌落谷底,因此還是守不住,再一路敗退到襄陽。

    其實若李自成不死九宮山,憑他的堅韌事情仍有可為之處,後來大西軍在張獻忠死後,由於孫可旺的政治能力高超,李定國的帶兵能力強悍,大西軍反而成為抗清的主力,屢次在正面戰場擊敗清軍。

    若李自成不死,大順軍余部未必會被分裂和解散,其部幾十萬人漸漸恢覆實力,清軍想輕松南下也是相當不易之事。

    所以時也命也,縱橫一生多次被重兵包圍的梟雄都平安無事,最終卻在九宮山死在一群佃農手裏,誰能想到,誰又敢想?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1:22
第一千六百二十一章 英雄

    趙立德一路奔波,所得甚多,待他過河至榆林時,這一次卻沒有繞城而走,而是直入榆林。

    他有一個最隱秘的任務,也是張瀚親自交代下來,軍情司的上下人等只有趙立德與楊秋之情。

    此次任務,最要緊的不是見王二等人,而是進入榆林,觀察一個叫李鴻基的小小驛卒。

    這個任務相當的蹊蹺和獨特,趙立德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怠慢,他知道張瀚行事從來都甚有章法,絕不會為行無益之舉,既然令其入城觀察,那麽老實照辦就是。

    “那人就是李鴻基。”一個軍情員指著一個長大漢子,小聲向趙立德介紹。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個穿藍色長袍,戴範陽笠的驛夫身材長大,氣質過人,很容易就被認了出來。

    趙立德皺眉仔細觀察,眼前此人行路時昂然有力,顧目四盼,既不輕浮也不死板,眼神靈活而充滿堅毅之色……

    趙立德微微點頭,身高體壯只是一個漢子立身的根基,比如武藝,確實能叫人高看一眼,行事也會充滿膽氣,但如果光憑武藝立世,那麽只是一勇之夫,十夫長的材料而已,不值得自己繞道走這麽一圈。

    而眼神靈活又不乏沈毅,則說明這個人聰明之余又很有毅力,遇事有主張……

    這樣就是千夫長的材料了,但以張瀚的地位來說,一個千夫長的材料似乎也不至於加以特別的關註。

    而李鴻基一路行來,到處都有向他問好的人,百姓為多,但邊軍將士也是不少。很多人態度相當親熱,面露笑容,而李鴻基也是向眾人不停的叉手問好,他腰板挺直,行禮端莊恭謹,而又有相當的自持,每個被他還禮的人李鴻基都能叫出名字,被李鴻基叫到名字的人無不興高采烈,感覺無比歡欣……

    “這個驛卒,了不起啊。”

    盡管只是幾處細微的細節,但趙立德是何等人?他的眼睛可謂真的是火眼金睛,身為軍情司的一方大佬,每天接觸的都非良善之輩,而察查奸細,捉拿女真細作,幾乎一眼看過去,趙立德就能知道對面人的身份,包括行止,眼神,行事舉措的微小細節。甚至寥寥幾句話之後,就能判斷出對方的人生經歷,有的放矢,無有不中。

    趙立德在十三山栽培出來的細作,最出色的就是曹振彥,還有幾個情報小組也深藏在建虜之內,算是其最大的隱患。

    就以老奴被刺之事來說,如果不是曹振彥的出力,恐怕陳獾和李方等人想找到老奴宿處,在最短時間內短兵相接,並且以火炮擊傷老奴,致其重傷,最終不治而死的這一份大功勞,也是不可得了。

    “大人真是神人……”趙立德觀察半響,可以確定李鴻基非常人,這樣的人如鋒利的錐子,不管藏的多深,始終都能破袋而出。

    也確實是如此,李鴻基,也就是李自成,原本就是李家寨的一個尋常百姓之子,長大成人後,身高體壯,擅騎擅射,武力過人。又以能言善道,察顏觀色且擅與人交往,輕松謀得了驛卒一職,就在榆林到甘肅一帶奔走送信。

    驛卒一職,可不是容易得來的。

    在陜北一帶,因百姓普遍窮困,種地很難溫飽,能吃公家飯的都不是尋常人。不管是衙役還是驛卒都有皇糧可吃,百姓哪能相比?

    實在困苦的只能去逃荒,比逃荒稍好一些的就是去從軍。

    從軍雖不會被餓死,但想得溫飽也難,而自身都不得飽食,更不要說養活家人,實在也是無奈之舉,也就是比當乞丐流民要強一些。

    當驛卒,用後世的話就是吃公家飯,雖然驛卒收入也並不高,卻也不是平常人能當的。因為官府配有馬匹,驛站也有額外的收入,從李鴻基的穿著打扮和神態來看,最少也是可得溫飽。

    其以貧家子弟當了驛卒,見多識廣,對各地的風土人情和道路駐軍都相當的熟悉,而能言善道,善與人交結,幾年驛卒當下來,幾乎到處都有熟人,人人都高看這李家的黃來兒一眼,從這一點來說,卻是普通驛卒不能相比的。

    榆林城中氣氛相對舒緩的多,現在北邊無強敵,和記也沒有陳兵於榆林之北。大同宣府兩鎮要防北方的和記強兵,還要練兵備戰,隨時要對新平堡動手,所以兩地的氣氛相對緊張。

    而榆林這裏,只有文官層面巡行了各種防線,修補了一些軍台墩堡,就算是完成了初步的防禦鞏固的任務。

    朝廷心裏也是明白,榆林這裏風沙大,地方貧困,百姓困苦,朝廷也一向對榆林甘肅陜西各鎮都沒有撥付足夠用的錢糧,榆林鎮下,有一些營伍已經兩年多沒有發過折色,本色支出也只是勉強使軍士不餓死而已……這就是標準的皇帝不差餓兵,不到逼急了,榆林這邊是不會大有動作的。

    若想榆林和甘肅兩鎮也充實防禦,整軍備戰,朝廷的歲入最少還得加三百萬兩,這數字如何能滿足?

    所以朝議之中,頗有再加遼餉的說法,當然不必叫遼餉,可名為練餉,因為九邊殘破,要鑄炮,修邊墻防禦,練兵備戰,沒有大量的錢糧根本無從措手。

    趙立德初看之下,已經對榆林的情形相對了然,果然朝廷其實是有棄守的打算。

    一旦兵戈大起,薊、遼、宣、大、陜西、山西,這些軍鎮和城池可以慢慢固守,而甘肅,榆林,這些地方看來是倉促之間很難守住。

    但只要守的住宣府,大同,朝廷可以徐圖恢覆,不必著急。

    對和記之戰,朝廷也並非沒有高人,緩急難勝,可以用拖字決……和記不似女真人那樣有自己的地盤和傳承,其部下皆是大明人,其利潤多來自大明境內。一旦交戰,則斷絕貿易往來,斷和記商貿,則和記斷了收入,其財力也一樣無以養兵……女真人是以戰養戰,以屠殺掠奪激勵八旗士卒,而和記與女真不同,對後勤軍需和財力的需求猶在大明之上……這一點大明君臣還是看的出來,並且有所主張。

    趙立德躊躇片刻,問左右道:“可有關系能當面見這李鴻基?”

    “有。”一個軍情員答道:“我們與城中一個姓吳的把總相熟,李鴻基與吳把總相交莫逆,吳把總經常勸他從軍,李鴻基不願意,這事一直沒成事,兩邊只當是說笑話。”

    “從軍?”趙立德笑道:“人家當驛卒雖然也辛苦,報酬卻比當兵好的多了,這吳把總也是能說笑話。”

    “不然。”軍情員道:“吳把總的意思是他自己的那隊人和李鴻基相熟,也服他。吳把總老了,打算辭官,把他那隊人交給李鴻基來帶,直接推舉李鴻基當把總。”

    “這事能成麽?”

    “能成,上頭有兩個千總和一個姓王的守備都熟知李鴻基為人,知道他得軍心,能力也夠,要是他願意,直接就能幹榆林鎮的把總。”

    “原來如此。”趙立德搖頭一笑,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這種推舉的把總不過兵部,其實是軍鎮的私自任命,所以也算不得什麽正經武官。

    “這人了得。”趙立德進一步了解之後也是擊節讚嘆,說道:“見過王二,王嘉胤等人,不過了了。這姓李的,是豪傑,潛龍。無怪大人叫我們關註他,原因在此。不過,只是如此,似乎還是不太值得……”

    趙立德身側的軍情員陰沈沈的道:“如果大人有擔心,不如……”

    “不可。”趙立德擺手道:“這是大人叫關註的人,並不是叫殺了他。我看大人知道其非善輩,殺了是省事。但如果將來能用他,這人又有大用,所以要叫我們看著他,無論往哪個方向走,都是我們能控制的事情……這才是大人的真實用意吧。”

    如果張瀚在此,一定會在趙立德肩膀上重重一拍……這廝真是七竅玲瓏心,怎麽就把自己的心思猜的如此準確?

    確實,李自成是一個相當強悍的人,張瀚認為,明末群雄圖像中,如果推舉全面的能力第一,甚至還包括運氣的話,皇太極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其次就是李自成。

    皇太極不必多提了,李自成的經歷也是同樣波瀾壯闊,充滿傳奇色彩。

    大明的士大夫,其能力,經歷,成就,多半有脈落可循,比如孫承宗,洪承疇,孫傳庭,盧象升,明末除了女真一方外,大明這一邊,缺乏真正的良將,倒是士大夫群體之中,英傑輩出,但除了盧象升文武全才外,孫承宗長於治政而短於軍務,洪承疇性格中懦弱的一部份使得他成就相對有限,孫傳庭也是性格有缺,最終的下場極為淒慘。而明軍將領,不管是祖大壽還是吳三桂,或是江北四鎮,又或是左良玉之輩,根本就是一群鼠輩。

    所謂北宋無將,南宋無相,是說的北宋優秀的士大夫輩出,而良將不多,曹彬之後,只有一個狄青而已。而南宋,不管是赫赫有名的中興四將,又或是孟珙等人,都是不世出的名將,可謂將星璀璨。

    南宋諸將,不僅長於戰陣,可以統率重兵集團指揮大規模的戰役,而不似明軍將領,只配率領千多人的家內沖陣博殺,而且南宋諸將,可以武亦可以文,不僅岳飛出色,其余的將領也有很多可稱為儒將。

    正因為讀書明禮,南宋將領知道民族大義,或是知道自己的成就頂點在哪裏,不必給異族當狗就能獲得富貴,並且綿延百年,惠及子孫。

    而明之諸將,豬狗耳。

    李自成,雖然起於草莽,但擅長學習,其三十之前,也會任俠使氣,在軍營飲酒享樂,甚至飲酒誤事。三十之後,確立志向,從此樸實無華,終年以箭衣笠帽騎馬跨劍示人,農民軍領袖多喜醇酒美人,張獻忠和羅汝才已經足夠強悍優秀,仍不可免俗。只有李自成,不飲酒,不擺宴,不留珠玉黃金,皆賜給將士,也不廣求侍妾,所以三十多歲膝下無子,只有一女和侄兒族人……自此將士知道李自成胸懷大志,草澤之間的那些心懷異志之人也知李自成能成大事,所以先後有不少才智之士投奔。

    這才是成大事的英雄,若不是政治上有短板,李自成的成就不下皇太極,甚至更強!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1:22
第一千六百二十二章 蕭墻

    “既然有這一層關系,就見一見不妨。”趙立德終究有一些好奇,李鴻基誠然不同王二等人,不過張瀚如此重視,應當還有更深層的理由,那麽,不妨一見,當面談一談的好……

    由一個軍情員去安排,趙立德在榆林城的軍情司情報點休息,同時看一看近期的情報。

    果然榆林一切如常,從鎮將之下沒有什麽異常突出之事,只有半年之前,陸續有一些將領和他們的部下被挑為選鋒,充實到大同和陽和乃至張家口一帶的軍中,被挑出來的多半感覺慶幸,因為在榆林大家都無餉可關,艱苦度日,而被挑到宣大的,好歹都可以領到月餉,一年下來能攢下十兩八兩銀子,對這些普通的邊軍將士來說,不吝是天降甘霖啊。

    到晚間時,消息傳來,吳把總在家裏請李鴻基飲酒,原因也很容易找,李鴻基往來州縣,替吳把總在老家多次遞信和送東西,承情日久,找個由頭喝兩杯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李鴻基被請,欣然答應,已經約定了天黑之前準到吳家。

    有此消息,趙立德這一次換了一身衣袍,裝成在榆林和殺胡口來回貿易的小商人,只做了一些簡單的修飾就可以了。

    吳把總家就住總兵衙門北邊的一個小巷子裏,把總說是七品官,但吳把總並無衛所軍職,不是軍戶世家,只是眾人推舉,將領任命,根本沒有官照世職,所以根基淺薄,收入也相當的低,住在這樣的陋巷之中理所當然。

    巷子口汙水橫流,一群剛出來的蒼蠅亂飛,一顆歪脖子柳樹的枝條已經抽出綠芽……趙立德前行,身後是兩個伴當跟著,他是借口在邊關被吳把總幫了個小忙,所以上門來道謝,借這個機會,趁機近距離觀察一下李鴻基,看看張大人的矚目註意,是不是當真值得。

    吳家只是一幢小院,正房三間邊廂兩間,還有一間門房,屋宇甚窄。不過在榆林城中已經算不錯的宅子了,很多貧民百姓,不過陋屋草房兩三間,無有院落,群聚而居,幾百戶共用一口井,遇到火災就相當危險。

    而且此時是春季,每天都有大風刮來大量的風沙,城中屋頂墻壁樹木之上,無處不是淺黃色的沙塵。

    趙立德久在寬甸居住,滿眼俱是青山綠水,在這樣的環境之中也稍感不適,不禁是想,這樣的地方,如果不是戰略要地而充滿軍士,這些行伍之人時間日久安定下來,恐怕也真的沒有多少人願意居住於此吧。

    李鴻基卻是比趙立德先到,吳家門外有一塊拴馬石,武人交結往來的肯定都是武夫,騎馬前來並不足怪。

    李鴻基長身而立,行止大方,拴馬之後卻是有些一瘸一拐的樣子,吳把總早迎了出來,一見之後就道:“鴻基老弟這是怎麽了,午間見你行止如常,晚間就成了這般模樣?”

    “這一次流年不利。”李鴻基朗聲而笑,說道:“走在半道上摔了一下,跌的不輕。”

    “可曾看過醫生?”

    “在和記醫館瞧過了,說是骨裂,不要綁石膏固定,但要小心一些就是。”

    “看你行止如常,還真瞧不出來。”

    “在下城中舊識故交很多。”李鴻基含笑道:“區區小傷,何足掛齒。露出痕跡來,大家都得多替在下操心擔憂,何苦來,所以忍一忍,無有大礙。”

    趙立德聽得這話,轉頭就走。

    一個軍情員問道:“怎地,不看了?”

    “沒必要看了,這人我已經明白了。”趙立德微微一笑,心中已經完全了然。

    一個人多有人緣,多任俠大方,多得人望,或是有多大的弓馬本事,這還都不算太可怕。可怕的是性格無比堅韌,遇事不挫,能忍受苦痛折磨。

    這樣的人,一旦立志,則必定百轉不回,雖死不悔。

    這是一個相當可怕的人,一條潛龍,怪不得張瀚專門派了一個情報小組盯著……確實是完全值得的行為。

    至於先殺李鴻基,趙立德也是覺得沒有必要。再怎麽樣,潛龍畢竟只是潛龍,未遇風雨不得大勢,就只能為區區一驛卒。

    將來天下大變之時,李鴻基是有機會趁時而起,還是突然暴斃,甚至有別的處理辦法,這都是張瀚心念之間的事,任何一個念頭轉過來,李鴻基都無力抵抗,完全只能被動接受。

    所以張瀚之勢已經大成,對李鴻基這樣的草莽中的蛟龍也就是關註一眼,並沒有太多的提防和限制,否則以現在的和記之力,對付李鴻基這樣的普通驛卒,不過是舉手翻掌之力耳。

    “明早回新平堡,向大人覆命。”趙立德吩咐一聲,叫人準備好馬匹,他要趕回新平堡覆命。現在各處平靜,暴風眼還是在新平堡,朝廷絕對不會輕易放棄謀張瀚性命,只是這時機尚且難說,其實張瀚現在養望已成,沒有必要一定要留在堡內了,但張瀚遲疑不去,趙立德懷疑其中另有情弊……不過張瀚布局,對軍政大計還是相對公開,會解釋原故,在軍情這一塊,向來是吩咐下來令所有人照辦,不得懷疑,也不得拖延,更無比反對。

    而事後檢點覆盤,則發覺張瀚的布置無不精到,甚至妙至毫厘,有時候都感覺張瀚是眼看著事態的發展,完全算出敵人的下一步的舉措,甚至天下大勢演變,張瀚都能提前之悉……

    這一點來說,完全令趙立德從骨子裏敬畏嘆服,對楊秋或是別的同僚,趙立德自忖智計不弱,心智城府手腕樣樣不在人下,只有對張瀚,這個特務頭子生不起比較的心思,倒不是張瀚身居高位,甚至是帝王,接觸的時間久了也沒有那麽多神秘感,所謂天命,不過是哄騙鄉間愚夫愚婦,真正的身處高位的聰明人絕不會在意什麽天命可畏。而叫趙立德真心畏懼的,就是張瀚這種算無遺策的全能全知,似乎什麽陰謀詭計都如積雪遇大日,瞬間就會消彌無蹤,根本就無能為力。

    張瀚堅持在新平堡,必定是有他的理由,但趙立德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他只隱隱感覺,天下大勢如果按現在這樣下去,除非朝廷下手決裂,否則的話會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保持鎮定……

    對和記來說,長時間的和平亦非壞事,不過如果一直平穩下去,始終尋找不到破局的那個契機,也並非是一件好事。

    趙立德並沒有思索太久,對他來說,這種真正大戰略層面的事只是略作思索,在寬甸時他常與溫忠發和禿頭幾個討論,眾人都不得要領,對溫忠發等人來說,對這種問題的思索往往會化為實際的層面,比如什麽時候允許寬甸方面出兵……對他們來說,對張瀚的信任和依賴是深入骨髓之內的,不管怎樣,只需要按張瀚的吩咐來行事就可以了,別的事完全不必要擔心,反正上頭自有安排。

    ……

    趙立德從榆林返回新平堡的途中,王二等人舉事的消息就已經傳了過來。

    王二等人嘯聚了千人,由王二親自鼓動,他素得人心,以豪勇之姿對眾人道:“今反是死,不反亦是死,不如起而造反,尚可一搏!”

    當時陜北四處處於春荒之中,饑民遍地,百姓皮骨已盡,救死不贍,王二首舉義旗,眾者甚眾,而起義軍持刀械,以墨塗面,從白水縣至澄縣城墻之下,城中守備荒疏,完全沒有兵力駐守,倉促之間,縣令張鬥耀命衙差帶幫閑上城頭駐守,這般人可謂最遭人恨,災荒之年,官府逼迫賦稅甚苛,對百姓剝皮敲骨,而行事者就是這等人。

    一見衙差,群情更憤,王二趁機喝道:“誰敢入城殺縣令?”

    眾人皆雲“我敢”,自此事可不止,千多人從四處登城,城頭守兵一晃而逃,根本不敢抵抗,義軍殺入城中,擒得知縣,當即斬下頭顱,傳首示眾。

    這一下從者更多,王二開倉放糧,眾多饑民加入隊伍,王二率兵至白水河畔,攻打富戶寨子,四處征糧和打造兵器,一時間已經嘯聚了數千人,聲勢浩大,遠非普通民變可比了。

    消息在趙立德身後傳到榆林等鎮,百姓造反是頭等大事,立刻就有塘馬報向京師和三邊總督並宣大總督處,由於縣城被破,這等事根本無法隱瞞,若王二等人不破縣城,三邊總督還可以內部消化,設法將這股叛亂的農民征服或招安,而破了縣城,殺了知縣,事情則無可掩蓋,只能飛馬傳騎,向京師報告。

    與此同時,三邊開始動員,在趙立德離開榆林鎮的第二天,就看到好幾股騎兵往榆林南邊去集結。

    為首的多是都司或守備,率兵行軍多以馬兵為主,倉促之間,想動員步兵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有諸將率馬軍先行,然後徐徐動員步兵,以王二等人的數量,官兵最少也得動員好幾千人,應該由某個遊擊將軍率馬步兵兩千人左右,才會試圖往白水河畔去進剿。

    這一切都和趙立德無關了,他點了把火,果然陜北就是一個大柴堆,火輕易的燒了起來。

    按照安排,還有數十個點可以逐次點燃,但要看時間,看明軍的動向,看朝廷的動向……如果朝廷一意孤行,那可以陸續把火頭點燃,熊熊烈火一旦燒起來,三邊,宣大,都會焦頭爛額……

    所以大明實不足懼,幾十年的天災加上人禍,北方已經陷入集體的困苦之中,和隆萬開海之後的江南湖廣閩浙不同,南方富裕而北方窮困,朝廷的財政又陷於困頓之中,對北方只有陜北等少數地方不征遼餉,可是對天災無能為力,對百姓的貧苦視若不見,沒有賑濟,連賦稅也照常征收。同樣的賦稅,江南地方可以輕松繳納,而在北方卻是使百姓傾家蕩產。人都說大明薄稅,按中央的財政收入來說確實稅賦相當的低,連正常的朝廷運轉都相當的困難。而實際情形來說是大量的好處被士紳階層瓜分,沈重的負擔還在農民身上,天災之下,政治不修,王朝其實已經走入末世,在大規模的起義未起之前,人們還有種種錯覺,並沒有感覺到危機將至,只把眼光放在和記和東虜身上。到王二等人起義之後,所有人才赫然驚覺,大明的情形就是如孔子評價的一樣:季孫之憂,不在顓庾,而在蕭墻之內。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1:23
第一千六百二十三章 少君

    等趙立德至新平堡時,果然連大同鎮也籠罩在相當緊張的氣氛之下,官道之上傳騎往返不停,顯然是朝廷與三邊,宣大的聯絡不斷,對農民起義,不管是皇帝還是士大夫都會相當的慎重和小心。

    西人有哲人曾經說過,中國沒有歷史,無非就是王朝更叠。

    對中國人來說可能沒有這樣深刻的感悟,但大明近三百年,一旦出現大規模的農民起義,熟知歷史的人總會立刻聯想到很多不好的東西。

    陳勝吳廣,黃巾軍,黃巢,劉福通……中國歷史上要舉出造反的名人,恐怕能列出一長串的名單來。

    在後世,王二名聲不顯,最多是被視為明末農民起義軍的首發第一人,所以才為人所知。但在當時來說,一個人敢首舉義旗,嘯聚百姓攻入縣城,殺害縣令,這絕對是第一等的悍賊,是為“賊”,對這樣的人,怎麽防患和小心都不為過,趙立德等人進入大同鎮時,各方官吏和將士們的異常謹慎和小心,包括朝廷的謹慎和多方布置,也就不足為怪了。

    事實上也確實是如明朝君臣擔心的一樣,王二起義之後,迅速就帶動了幾十股農民起義軍,所謂“三十六家”義軍就是在這個時期成型。

    張獻忠也是在崇禎元年舉事,而李自成要等到崇禎二年時。

    真正的掘墓人還在吃公家飯,一直到愚蠢而自以為是的崇禎皇帝把李自成的飯碗砸了之後才出現。

    新平堡表面上一如其舊,甚至叫人感覺到氣氛相對寬松許多。

    外來的馬步兵已經在堡中呆了很久,與新平堡的商家百姓都混熟了,已經不再有剛進堡時的戒懼和小心。

    並且有一個明顯的變化,新來的馬步軍已經開始拿和記的好處,將領們都制止不住,只能約束自己,彼此告誡,和記的好處不能拿,否則他們罪責不輕……

    由於和記在堡中的存在,使得商家眾多,物價相對便宜許多,更要緊的是賴同心的舊部一直拿和記的好處,到現在也沒有徹底斷絕。

    同樣的邊軍駐軍,一邊日子過的舒服,一邊卻是只能拿軍餉,不平之氣油然而生,駐軍超過一個月時間後,那些輪值堡門和夜巡的兵士開始在和記商行領好處,用好聽的話來說就是商家自發勞軍……無非是一些吃食和散碎銀子,對和記來完全不成負擔。

    打發邊軍如養狗,也怪不得九邊重鎮淪落成現在這般田地。

    趙立德進堡門時毫無困難,又重覆數月前的光景,守門的兵見是和記的人回來,根本不加盤問就揮手放行。

    而北門附近,一隊兵丁剛剛下值,從和記商行門前每人領了兩個肉包子,吃的滿口流油。帶隊的隊官則張著一個小布口袋,一個和記的大夥計往裏頭倒散碎銀子和銅錢,正午的陽光之下,碎銀和銅錢熠熠生輝,閃閃發亮,發出嘩嘩的響聲……

    趙立德只是搖頭一笑,朝廷可謂真是昏聵,指望四處調集來的外來兵馬就能忠心效力,但其糧餉不備,對軍士向來酷厲苛刻,將士鼓燥嘩變已經多次發生,自嘉靖萬歷以來,軍伍兵變不可計數,這樣的軍伍豈可用來謀幹大事?榆林鎮中,三年未發餉的部隊都是不少,指望他們效忠皇明,真是與虎謀皮。

    所謂忠誠,不過如此。

    自萬歷到崇禎年間,特別是崇禎年間,軍隊叛變次數不可計數,抓將領,抓總兵,殺害將領乃至侮辱巡撫的記錄都有很多次,李自成就是崇禎二年往京師勤王途中,參將王國不肯發餉,導致軍伍叛亂而造反的。邊軍成了反賊的主力,真是叫人笑不出來的笑話……

    及至張瀚府邸,卻見兩小兒自外而返,十余護衛散落四周,並不太著緊。

    趙立德趕緊下馬,牽馬侍立左右。

    他自是認得,這是長公子張彬和嫡公子少君張楨。

    自湯餅會後,張楨嫡子身份確立,和記內部已經以少君相稱。

    兩個孩童一個五歲,一個四歲,都是調皮的時候,張瀚也還沒有給兩個小孩開蒙,只是每常閑暇時都會親自教導兩個兒子,老三尚年幼,剛剛學步,不會說話,牙牙學語都辦不到,也就淡不上教育了。

    “屬下趙立德見過少君,見過大公子。”

    趙立德恭謹而立,神色儼然,這是應有的禮節。和記之內,已經早就視張瀚為主上,對這兩個孩童也以君上視之。

    張瀚只要稱王或稱帝,兩個公子定然就是親王或封公,如當年大明太祖為吳王和稱帝時的故事。

    所以要持臣上見主上之禮,和記廢跪禮久矣,見人動輒下跪反而別扭,所以趙立德也只是長揖而拜,而並非行大拜之禮……

    趙彬點了點頭,說道:“趙大人不必多禮,我兄弟二人去堡外踏青遊玩,無甚要緊大事。”

    趙立德微微一笑,心道:“這大公子口齒清楚,這般年齡也難得了,虧不少人說大人對孩子過於溺愛,其實我看管教的還好……”

    張彬落落大方,言語得當,令得趙立德也是心生好感。

    張楨卻道:“趙大人看樣子風塵仆仆,辛苦了啊。”

    趙立德一征,仔仔細細的看了趙楨半響,方叉手道:“不辛苦,公事都是總要有人做的。”

    張楨笑道:“果然和父親一樣的說法,總是要有人做事的,我兄弟二人無事,趙大人請隨意吧。”

    趙立德默然不語,卻退向一邊,不敢在兩個公子之前進府。

    張彬和張楨顯然也是習慣了,兄弟二人又向趙立德點點頭,在侍從人員的護衛下自己一蹦一跳的上了台階,沒有走二門和儀門,從夾巷中穿過去,顯是往後院去了。

    “了不起。”趙立德看到了迎出來的蔣義,由衷說道:“兩位公子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可敬可嘆,張大人真是令人由衷欽佩。”

    “這叫能者無所不能啊。”蔣義也是笑,接著小聲道:“老趙,一路上烽火大起,你搗的鬼吧?”

    “你怎不去問大人?”趙立德斜目以視,當然不可能真的回答蔣義的問題。

    相比楊秋的鬼祟和小心翼翼,趙立德可是要光風霽月的多,最少行止大方,言談得體。當然還是有掩不住的陰寒氣息,這也沒有辦法,長久潛藏和訓練情報人員,做了太多見不得光的事情,氣質改變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但因其性格中潛藏著豪邁之氣,近似軍人,否則當年也不會那麽大膽子,敢做出改變自己一生的選擇,並沒有多少猶豫和遲疑。

    因為氣質類似軍人,蔣義等人對這個高級情報官員也沒有多少抵觸和排擠,算是情報司難得的和侍衛司關系好的官員之一。

    蔣義也只是笑笑,並沒有再追問。

    好奇心可以有,適當的閑話也能說,真的打聽太多,並不是好事,這一點分寸他還是有的。

    不過不論如何,蔣義也是用敬佩的眼光看著這個情報官員。

    出門不到十天,整個陜北已經大亂,王二雖然只領幾千人,並且只打下一座縣城,可是造出的聲勢卻相當驚人……大明自唐賽兒之後,農民起義只有正德年間的劉六劉七叛亂,而劉六劉七兄弟也不算是農民起義,他們原本就是響馬,只是後來把聲勢鬧大了,因而史書留名……就算唐賽兒,也是教徒起義,非農民起義,雖然其當時是永樂年間,大工浩繁,國力透支,成祖皇帝好大喜功,浪費頗多,洪武年間休養生息的國力被揮霍一空,導致民間極為困苦,若不是仁宣年間戛然而止,恐怕大明會直接從開國初的強盛轉為衰敗……所以成祖皇帝其實在軍政大略和治政理國上都屬平常,算是二世祖紈絝子弟中的才志之士,有膽略,有雄心,但不代表有超強的能力,比起他的侄兒他是強不少,但比起乃父洪武皇帝,實在是相差的很遠。

    自正德之後,真正的農民起義只有王二這一股,且嘯聚之後就能破縣城,顯然實力不弱。宣大和三邊兩大總督都在調集兵馬,只等朝令一至就會動兵……其中三邊總督楊鶴肯定是最為急切的一個,三邊總督以前為三邊總制,首任是閣臣楊一清,當時楊一清以內閣大臣出任地方,為時人詬病,但也反應出三邊總制的重要之處,當時套部寇邊甚急,宣大甘肅和陜西都在其兵鋒之內,特別是甘肅等處多次被套部攻入內部,甘州肅州都曾經被套部兵臨城下。嘉靖年間對收覆河套並無能力,但歷任總制都以收覆河套為念,到如今套部早就煙消雲散,原本是可以放松的時候,但北方又出現了和記,甘肅的實力完全不足抵禦強敵,內部又出現農民起義,楊鶴肯定已經是焦頭爛額,應該屬於最頭疼的一個了。

    新平堡內現在緊張的氣氛已經不再是針對和記,有了王二起義之事,人們明白朝廷的目光應該投入在這突然爆發的農民起義之事上,不太可能在這個時候又挑起對和記的戰爭,如果內外烽火俱起,大明能應對乎?

    一場潛在的危機就此化解,最少又能拖延一陣時間,盡管趙立德不是很明白張瀚的用意,但最少他明白張瀚又成功了……內外兼施,對內,使盧象升等人深明其控制力很弱,一旦爆起,會有不測之禍。王汝槐這樣從京中過來的操切之輩,自此也應偃旗息鼓,就算尚有余勇,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在外,則一場數千上萬人規模的起義,勢必會使榆林甘肅大同陜西山西各鎮緊張,特別是如果事態發展的更加厲害時,恐怕大明的這幾個軍鎮會自顧不暇。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1:23
第一千六百二十四章 相逢

    張瀚尚在書房之內,幾個負責日常公文遞送和管理傳遞的侍從官員等在室外。

    現在政務委孫敬亭,外事由李慎明負責,農林耕牧是孔敏行,財政田季堂,軍務梁興,各人各有側重,孫敬亭總其責,自戰勝察哈爾部到於今已經有半年多時間,漠北到漠南俱在分郡,各地方開始建造郡治,於水草豐茂交通便利地方依路築城和興修屯堡,各處都是展現出欣欣向榮的姿態……雖然具體的政事張瀚並不加以過問,但事涉中樞和各郡的大事,政事堂每天都會有最新的公文呈上,有很多事仍然要張瀚首肯,並且加以批覆之後,才會得以實施。

    這也是應有之事,以後就算張瀚離世,相權貴重,替未來的天子總掌大權,協理陰陽,但從程序上來說,仍然是君主為最高的權力者,國之軍政大事,仍需以天子名義實施。

    趙立德等了半個時辰之後才獲準入內,進屋之後先施禮,張瀚批了半天的文書,正在揉動手腕,等趙立德行禮畢,便命他詳細說明此行經過。

    處死種光道,懾服王二之事,張瀚並不在意。

    對趙立德的性格和手腕張瀚都深知,知其能而用之,這是人主的最基本的素養。而趙立德若不能當機立斷,懾服王二,張瀚不會怪這個部下,反而會責怪自己沒有識人之能……這才是大人物應有的政治素養。

    王二懾服,起兵白水,趙立德有些謹慎的道:“還有不沾泥,王左掛,王嘉胤等人,若要起事,兩三月內都可以暴起。這已經是安排好的事了,若大人有意,不妨早實行之。不然的話,官兵一至,王二敗逃或被擒拿斬殺,那麽可能余者皆不敢覆起。”

    張瀚略揉了揉手腕就巋然端坐,這也是他待屬下的禮節。

    對李慎明等有朋友之交的部下,張瀚有略放形骸之時,對普通的部下,則始終威嚴之中帶有親和,親和之中又有端謹,是以部下愛戴兼覆敬畏,這也是最基本的馭下之道——

    想了想,張瀚搖頭道:“這事不必著急,我料朝廷這一次布置舉措不會太過得力,王二等初起,又有我們暗助,又有地理之利,同仇敵愾之心,天時地利人和皆在,朝廷不興十萬大軍難以兜剿如意,派兵少,怕有敗退之禍。是以,不必急,且看看再說。”

    張瀚總以為趙立德會再問,豈料這個部下只是點頭,卻無絲毫疑問。

    張瀚奇道:“嘗聽人說立德你能言善辯,和上司說話也是言無不盡,怎麽到我這裏就澹然無語了?”

    趙立德正色道:“凡大人布置之事,雖然精到也可能掛一漏萬,會有失誤或不妥當的地方。但只要大人說猜想,預測,只要是這樣的事,則無有不中,從來不曾失策過。是以,屬下感覺不必再問了。”

    說到這,趙立德也忍不住稍作試探,他沈吟片刻,坦然道:“大人似乎喜歡目下的這局面,各方僵持,表面上維持鎮定,然而如大鍋之下,烈火已經熊熊燃燒,變局隨時可能發生。但以屬下來看,如果再這麽維持下去,則朝廷氣運不減,可能十幾年內,也未必能尋得真正的契機。”

    趙立德又道:“大人矚目的李鴻基,此人氣度寬廣,灑脫豪放,有人傑之氣象。更有性格堅韌,百折不回的氣度。若要攪動天下,當以此人為最佳人選。”

    張瀚微微一笑,擺手道:“李鴻基還是放著不動,是一步閑棋,可以指令軍情人員與吳把總,李鴻基再多打一些交道,但目前不要有更進一步的接觸,更不要暴露我們的圖謀。”

    趙立德殊為不解,但也知道張瀚必有所圖,他此時只恨自己才智不足,完全分析不出來張瀚的用意何在……

    張瀚當然也不會加以解釋,李自成這一步棋,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用的。

    其果真是性格堅忍不拔的性格,一旦起事,九死而不悔。不管是什麽手段,怎麽招撫或是威逼,都不會逼其改變初衷。這樣的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用的。如果歷史不出偏差,天啟皇帝會很快離世,崇禎在今年即位,明年改元,以崇禎的性格,能力,城府,瞬間就會使天下大亂。就算沒有崇禎二年皇太極引軍入關的事情,大明境內也會風雨飄搖,幾年之內可能就會迎來最終的契機。

    ……

    “新平堡那邊先放一放。”天啟在乾清宮東暖閣覽奏之後,喟然長嘆,只能做如此的吩咐,魏忠賢等人凜然聽令,知道皇帝暫時下不了決心,只能再拖一拖了。

    王二起義,殺害縣官之事很快就報到京城,同時三邊總督開始有所動作,打算派一個參將和一個遊擊,各領官兵從兩路兜剿,務必將這一股膽大包天的群賊給剿滅掉。

    此時還沒有人提起“撫”這個辦法,撫是迫不得已,要說帝國的統治者是皇帝和士大夫們,不管是皇帝或是士大夫,最為敵視和最警惕的無非是“流賊”。

    北有和記,東有東虜,都是難以解決的強敵。

    內部再有大規模的農民起義,則大明危矣。

    這個認識在場的人均有,所有人都是面色凝重,閣中只有呼吸聲,這些戴著三山帽,持銅拂塵,穿大紅袍或蟒服的太監們也都是無計可施,緊張的情緒難以避免,只有在大殿一角擺放的銅自鳴鐘不為外事所動,鐘擺不緊不慢的擺動著,發出嗒嗒的聲響。

    “著督臣楊鶴要持重小心,用兵須謹慎些。地方上要小心在意,不可再有大股流民起事殺官的事,毋要小心,要小心,小心!”

    天啟連續說了幾個小心,年輕的臉龐上泛起一股潮紅,人也忍不住咳喘起來。

    殿中的太監們都忙亂起來,有人替皇帝捶背,有人趕緊去端茶水上來,天啟喝了一口之後,才十分疲憊的道:“爾等都去忙正事去吧,多事之秋,凡事要持重小心,不要再多生無謂事端。”

    魏忠賢臉微微一紅,知道是皇帝對薊鎮之事猶有不滿。

    虎頭蛇尾,思慮不周,京師薊鎮一帶騷然,被和記用火炮轟擊的關門上碎石崩雲,最終還得開關叫和記的車隊進出,這事簡直窩囊透了。

    皇帝不滿在所難免,好在對付和記是朝廷的既定方針,魏忠賢的舉措也可以視為一次試探,而且沒有造成太嚴重的後果,皇帝只是偶爾會敲打一下,並不會太在意。

    但這事如同一根刺,肯定會深深紮在皇帝心裏,一旦再出錯漏,皇帝想起此事,多少會有壞事的可能。

    魏忠賢心裏也深深後悔,並且將出主意的那幾個算是恨上了。

    眾人倉皇而出,皇帝的身體經過去年夏秋時的保養已經好了許多,但過了一個寒冬,由於天啟是肺部的毛病,冬天空氣寒冷凜洌,室內又要生著炭火,對肺病病人相當不利,到春天時就又有明顯的癥候。

    二十出頭的青年人很難生出什麽絕癥。在民間是體力透支,饑荒帶來的饑餓,或是疫病,傷寒,這些是要命的癥候。

    對貴人們來說,時疫傷寒一般找不到他們,死於饑餓帶來的營養不良當然更不可能。更多的貴人死於肺結核,在這個時代,這是沒有辦法醫治的絕癥,只能緩解癥候,哪怕是貴為天子,也是無計可施。

    魏忠賢懷著沈重的心事從乾清宮走出來,和記是最嚴重的威脅,表面上還算安份,在草原上不聲不響的也沒再鬧出什麽動靜來。眾人只知道和記在草原上分郡,把原本的那些部落打散了重新編組安置,設立郡縣來統治。

    大明朝堂上的人也不蠢,和記編成郡縣,也沒有大的反彈,說明其在草原上的統治相當穩固。

    出宮的時候,魏忠賢和信王在西華門道左相逢。

    魏忠賢看到信王的時候,腦子裏就是亂七八糟的想著事情,待看到穿著大紅袍服,肩膀和胸口都以金絲繡龍,頭戴翼善冠的信王走到近前時候,魏忠賢才猛然驚醒過來。

    眼見信王一臉焦急,神色不好的樣子,魏忠賢見禮之後問道:“王爺似有急事?”

    “無事。”信王勉強笑了笑,一副神思不屬的模樣。

    “無事奴婢就告退了。”

    “好,魏公公且去忙。”信王很客氣,尖尖的下巴略點了點,送著魏忠賢離開。

    信王其實有要緊大事,近日對張瀚動手的事,他不是主事人,但這事已經有不少人告訴他了,在入宮前,信王就希望能聽到好消息,張瀚這個首惡伏誅,和記大亂,大明最深層的威脅已經被解決。

    但在入宮前,有人攔住信王大轎,將王二起義之事告訴了他。

    現在信王知道對張瀚與和記的事必定要停一段時間了,他有些著急,但更多的是羞惱。上一次薊鎮之事,皇帝主要是責怪魏忠賢,但也很可能會怪罪到他頭上。

    幾個謀主,還有出頭露面的人,都是在信王的居中協調下合力發動,魏忠賢都被蒙在鼓裏。信王自己也不明白,怎麽一步步就走到這樣的地步。

    如果這事敗露,他這個親王擅自幹涉國政大事,並且捅出了大漏子,如果皇帝一怒之下,對他進行斥責,甚至令他之國,這個後果都是信王承擔不起的。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1:23
第一千六百二十五章 警告

    歷史在信王身上其實已經繞了老大的一個彎,首先如果沒有和記的出現和威脅,一些人現在還不會圍繞著信王轉,信王只是普通的親藩,身負皇儲之責,但並不是真正的皇儲,所以需得謹慎小心的行事,不能給自己招惹事非。

    在歷史上,信王在入宮之前都是一副恭謹小心的模樣,只和外戚勳貴之家往來,面子也不大,找表兄李國瑞借錢的事也是真的,沒借到也是真的……

    現在的信王卻不同,和他往來的官員和勳貴很多,還包括宮裏的一些太監。

    信王每天聽到的和見到的都是對和記不利的事情和消息,他對和記越來越敵視的態度也非由來無因,如果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每天都被人灌輸某人如何不好,如何罪大惡極,恐怕也會和少年信王一樣,對和記還有張瀚充滿著惡感。

    信王惴惴不安的入宮,還好沒聽到什麽不利的消息,只知道這一次張瀚又能平安過關。在陽和城裏發生的事,京師裏的人並不知道,但在外有流賊為禍,嘯聚人群攻破縣城,殺害知縣的事發生,在剿平流賊之前,朝廷是不能再對和記還有張瀚動手了。

    信王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一路進宮來並沒有異常,幾個消息靈運的內侍在東華門對信王示意,表示一切如常,皇帝沒有什麽特別的表示。

    信王到乾清宮時,內心的隱憂還沒有完全抹平,叫魏忠賢看出了異常,還好魏忠賢自己也有急事,雙方都沒有坦露心事的打算,打個招呼也就各忙各的了。

    ……

    天氣已經很暖和了,已經交五月,宮中為數不多的花樹早就盛開,開的繁花似錦。皇帝近來去西苑遊湖的次數多起來了,湖水早就化凍,碧波蕩漾,岸邊綠意很濃,海子邊上的柳樹全綠了,風吹在人身上也不覺得冷,而是感覺很舒服……一年一年就這樣過來,忽一下就又是新一年到了,而且春天感覺很短,夏天轉瞬即至。

    魏忠賢陪皇帝遊過一次禦花園,在幾人高的假山頂上看宮中的花樹,假惺惺的讚了一回。其實皇宮大內裏除了建築巍峨堂皇外,論景致還真不如魏忠賢自己修的宅邸,特別是魏府的花園,頗費功夫,是從蘇州專門請的園林建築的名家,一磚一石一瓦都有講究,搭配的好,地方原本並不大,硬是弄出了蘇式園林的感覺。

    府中也有專門請的名廚,每日廚師都會花費心思做那些對魏公公口胃的家宴,宮裏的宴席只是講排場,論口感還真不如魏氏家廚。

    當然最有名的還是客老太的家廚,有名的老太家宴可不是人人有福份去享用的,魏忠賢太忙,也沒去過幾回。

    只有天子可以天天享用客老太令人精心烹飪出來的美味佳肴,不過皇帝對吃食不講究,最喜歡的還是用各種材料制成的雜燴菜,外頭頗有人笑,皇帝的口味和貧民百姓也沒有太多的不同,相差不多。

    魏忠賢心思混亂的走著道,各方的事情按下葫蘆又起瓢,想把這麽大的龐大帝國治理好確實是相當的困難,特別是中樞並不得力,閣臣中有能力的不多,六部堂官清洗一輪後,聽話是聽話了,能力卻相當的有限。

    而地方上則情弊四出,財力不支,各處都叫著天災,財務上的困境還是沒有解決,多出和記這個大敵之後,捉襟見肘的情形越發嚴重了……

    而魏忠賢在此前並沒有意識到有相當強烈的危機,各處督撫都替他起生祠,被視為是忠誠的象征,其花費少則十幾萬,多則數十萬兩白銀。

    由於來者不拒,魏忠賢在短短幾年時間積累了大量的財富,其田畝幾十萬畝,金銀古董的價值超過百萬,如果再執政十年,家資千萬也不是難事。

    這一次的王二起義倒是真的使魏忠賢心生警醒,如果大局糜爛,就算大明不亡國,天子也會積累太多對他的不滿,太監的權勢完全來自於君上,只要皇帝持續的不信息,那幫子心懷不軌的家夥就會如野狗一般撲下來嘶咬,到時候防不勝煩,魏忠賢遲早會被這幫家夥給撕扯咬碎……

    心事重重的大太監出了宮門,坐著轎子晃晃悠悠的回家,四周是一群小宦官侍立,外圍則是錦衣衛派來的校尉負責安全護衛,和記的刺殺能力太強,魏忠賢原本也沒有這麽大的排場,後來確定努爾哈赤是被和記的人刺殺之後,各個大人物都加強了身邊護衛的水平,魏忠賢的大轎四周足有過百個校尉,都是田爾耕派過來的“好手”,最少都是身強力壯,穿著鎖甲或皮甲,手中拿著長矛或是紋眉大刀,都是一臉橫肉加橫眉立目的樣子,一看這儀衛,人們都會知道這是魏九千歲出宮回府,早早就很自覺的讓避開來了。

    魏府內還有過百校尉,都不是內丁,魏忠賢權勢再大也不敢自己養內丁,這是最犯忌的事,被宮裏的對頭在皇帝面前奏上一本,魏忠賢就是一萬歲也擋不住這種猜忌和提防。這是校尉,屬於錦衣衛的編制,在魏府當值之後還回錦衣衛,不算是私養內丁。

    出於對和記刺殺的防範和戒備,就算是皇帝也會理解派出校尉保護魏府的舉措,畢竟魏忠賢是皇帝派出來執掌大政的首腦人物,真的叫和記給刺殺了,這樂子可就太大了。

    坐正門入府,魏忠賢一屁股坐在正堂的榻上,先是皺著眉不語,接著就是派人將魏良卿叫過來。

    “侄兒見過叔父。”魏良卿不象別的人對魏忠賢始終一副畢恭畢敬的表情,雖然沒過繼,但魏忠賢是拿他當親兒子待,畢竟魏忠賢無後,將來還得指望這個侄兒養老送終繼承香火。聽到叔父傳喚,魏良卿一搖三擺的走進堂中,進門叉手一禮,自己就坐在了魏忠賢右手側,等著叔父訓話。

    魏忠賢劈頭就道:“上一次薊鎮的事,你沾包沒有?”

    “侄兒沒拿什麽好處。”魏良卿笑道:“不過確實是有人想拿和記不準出關的事做閥子,勒和記的脖子卡好處,怎料人家根本不談,上來就炮轟關門,這一下大家全傻眼……”

    “嗯。”魏忠賢正色道:“這些貓的狗的爛糟事,你不要沾邊。有些人,你鬥心眼不是個兒,人家把你賣了你還替人家數錢,千萬記得,有的錢不能拿,拿了也燙手。”

    魏良卿不以為然,憑魏忠賢現在的權勢,什麽錢不能拿?就算是親王送禮他也一樣敢收。前一陣過年,信王府和桂王府不都是給魏府上趕著送禮,魏府也都是坦然受了……當然這禮錢是魏良卿收了,他也不曾和魏忠賢細說。

    “你不要不服氣。”魏忠賢把王二起義的事給侄兒說了,然後道:“三邊宣大那邊,將領來請托的都不準受,這當口要是收錢辦事出了差子,皇爺又得怨我,時間久了,一件接一件的,恩情再重也得變薄了。”

    這一次魏良卿知道厲害,不覺也是鄭重點了點頭。

    叔侄二人說話的時候,霍維華前來求見,魏忠賢原本不打算見,想了一想,叫傳此人進來。

    “新平堡的事,陽和那邊先不要動手了!”魏忠賢對霍維華道:“咱家也不知道是什麽人在你身上使了多少銀子,這事你和崔呈秀最起勁,別以為咱家是瞎子,你們最好不要再給咱家添亂,不然多少恩情也不抵你們的罪過。”

    霍維華面如白紙,知道這是魏忠賢最為嚴重的警告,他是兩邊搖擺,並且在另外一邊投資下註,以圖謀的當然是十年之後能保住自己的仕途。這事原本不算什麽大事,魏忠賢不會太介意,但如果老是出事,惹得魏忠賢不高興子,那他霍維華危險的就不是仕途,而是性命了。

    從天啟四年到現在,多少名聲高遠,地位也很高的朝官不僅丟了官職,連性命也沒有保住?太監為人陰柔刻薄而狠毒,跟著太監辦事,得用時高官顯職不會吝惜,拿錢也不受約束,但一旦翻臉,那就真的會要人的性命。

    當下霍維華立刻跪下,指天誓日的道:“廠公放心,下官絕不敢再生事端,若再有,廠公就要了下官的性命便是!”

    “起來,”魏忠賢皺眉道:“不要裝這孬種樣子,有好主意還是能出,就是不要他娘的拿銀子說話,再有,就真的不饒你。”

    霍維華這才放下心,戰戰兢兢的站起來。

    這一次過來,他也是想以魏忠賢的名義壓陽和與大同還有張家口一帶的文武官將動手,霍維華認為,現在反而是好時機,正好和記可能認為王二起事,朝廷不會動手。霍維華認為,很多人感覺會擔心和記的報覆,而在霍維華看來,能不能擒殺張瀚才是最要緊的事,這件事看起來簡單,但越看越難。

    多少大吏和良將派往宣大了,半年多過來了,屁的動靜都整不出來。

    密信往返,都是言說此事困難,和記難制,提到具體的事情又是語焉不詳,霍維華畢竟從進士及第就留在京裏,對地方上的情形實在是有些陌生,他內心焦急,對張瀚,還有對和記的事就是由他在主持,如果事機不協,最後吃掛落的不會是一心跟著閹黨,和魏忠賢十分親近的崔呈秀,出來背黑鍋的只能是他霍維華。

    加上有一些人一直在背後攛掇,好處是沒有,但對未來的許諾比現在的好處要重要的多,這些人背後可是信王!

    這也是霍維華相當賣力的原因所在,這一層他卻是不敢和魏忠賢說起,若是眼前這廠公知道自己並不是貪圖銀子,而是首鼠兩端,恐怕就沒有眼下這麽好說話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1:24
第一千六百二十六章 寧錦

    “還有件事……”霍維華支支吾吾的道:“下官過來時遇著崔尚書和兵部提塘官,說是寧遠和錦州都告急,奴騎數萬,正欲過河進犯錦州和寧遠。”

    “什麽?”霍維華這麽一說,魏忠賢立刻尖著嗓門大叫起來,魏良卿的臉色瞬間也變得相當難看。

    盡管在去年已經在寧遠擊退了東虜大軍,然後八月間老奴身故,但後金這幾年來給大明帶來的創痛太深,威脅也是太大,每一次大戰大明都是損失慘重。

    去年寧遠大戰,看似勝利,其實也就是守住了城池,這樣都算是舉國歡騰的大勝,哪怕袁崇煥大吹法螺也不曾有人去較真戳破……朝廷實在太需要一場象樣的勝利來激勵人心,鼓舞士氣了。

    覺華島的損失最為慘重,幾十萬石糧,幾十萬兩銀,一萬水營官失戰死,還有大量的百姓被屠殺,損失的軍餉軍械也價值數十萬。

    加上幾十個軍堡被攻克夷平,還有大量的軍需物資被搶,數萬百姓被掠回遼東,數萬官兵被殺或是逃散。

    朝廷數年之功,費銀過千萬的遼西防線,就此崩潰,也就只剩下寧遠和山海關兩處地方,現在又等於重新再開始。

    如果再來一次,寧遠和錦州再失陷,恐怕再也沒有人有心氣收覆關外失土,只能固守山海關一道防線了。

    從節省軍需開支和減少損失的角度,只守山海關肯定是最合算的戰略,可是從天子到魏忠賢,再到百官和普通的百姓,卻是完全不能接受這樣的防禦主張。

    就那麽一道關門,守禦的是殺害大明遼東百萬百姓,幾十萬官兵和十幾位總兵埋骨沙場,這樣兇惡的敵人一旦突破關門,降臨到大明百姓頭上的命運是什麽,何須多言?破關而入,永平和薊州昌平遵化各府定不能守,這樣就是京師直面東虜兵鋒,這是何等危險的局面,一旦發生這樣的情形,恐怕大明就只能考慮遷都為上了。

    一旦遷都,黃河之北還能覆為大明所有嗎?

    魏忠賢已經坐不住了,起身道:“可有詳細塘報?”

    “暫時還沒有。”霍維華道:“遼東巡撫只派人送急報過來,奴騎已經過河,人數在五六萬人左右,已經拔大淩河舊城和右屯衛,這兩處地方駐軍各有一百馬步,已經被奴騎所擊退,據遼東巡撫言,將士用命,對奴騎多有殺傷……”

    “這些話咱家不要聽。”魏忠賢道:“向來遼鎮好吹牛皮,總是殺敵多少,卻無首級,這一層連東江亦不如。趕緊給他覆信,這一仗一定要打好,否則定將他鎖拿京師問罪,斬其首,傳首九邊!”

    魏忠賢殺氣騰騰,霍維華卻深知不妥,事涉自己的前途和整個閹黨的前途,他不得不硬著頭皮道:“廠公對遼東巡撫似有成見,不過以下官來看,此人還是有本事的。據其部署,以平遼總兵趙率教居錦州,滿桂居前屯,孫祖壽移駐山海關,以錦州防務為最要緊,駐馬步兵三萬,左翼用副總兵左輔,右翼用副總兵金國奇,趙率教居中調度,參將賈勝領奇兵左右支援,鎮守太監紀勝於錦州城中坐鎮,三萬馬步戒備森嚴,已經做萬全打算。”

    “寧遠呢?”

    “寧遠以袁崇煥本人親駐,以總兵祖大壽和尤世祿分率萬余兵馬,袁崇煥自領兵萬余,寧遠和錦州兩地各有三萬兵,皆為精銳戰兵。”

    魏忠賢稍感心安,不過還是說道:“孫祖壽只領數千人退回關門,不妥,急調黑雲龍率部飛馳至關門,加強關門駐守,不可有誤。”

    霍維華會意,此時崔呈秀也聞訊趕至,眾人商量都覺得袁崇煥布置並無不妥。這一次袁是把六萬兵馬分成兩個重兵集團,寧遠和錦州兩城互為犄角,互相支應救援。對塔山杏山前屯右屯等小型城堡則直接放棄,兩大重兵集團只守寧遠和錦州兩處要緊地方,而精銳兵馬守兩城,可保兩城不失,主力還可以相機而動,不管是野戰還是斷敵糧道,或是只固守待援,一切要等前方的情形而決斷……

    魏忠賢心有隱憂,他知道遼鎮將領向來有保命出賣友軍的傳統,祖大壽和趙率教是否靠的住,現在難說的很。尤世祿等人又是客將,且被朝廷猜疑從宣大各地調往遼西,是不是能真心賣力,也是難說的很。

    霍維華這時道:“遼東巡撫很得將心,諸將用命,心氣很高,下官以為這一仗可能與以往不同,縱不能勝,寧遠和錦州就不會失。且去年之後,不再覆於小城堡之中放大量兵馬和錢糧,百姓也會退往寧遠關門各處暫避,縱不得勝,也不會有太大損失,請廠公放心。”

    魏忠賢心事重重的一點頭,其實他對遼東巡撫袁崇煥的能力也較為信任。但魏忠賢認為遼東有隱憂……遼東巡撫性格過於剛強,手腕強硬而又有膽魄,這樣的人久居遼鎮,會有異樣心思……並不是怕遼東巡撫謀反,而是害怕他急功近利,前一陣對科爾沁部的招撫,包括販賣軍糧等事,內閣並不是很讚同,但遼東巡撫一意行之,內閣只能是按流程來辦,把手續補完。

    顧秉謙等人為此大為不滿,在魏忠賢跟前吹了很多風,意思是想把不聽話的巡撫巡撫給換掉。

    上個月,遼東巡撫以試探軍情為借口,又派人員赴遼東與東虜接觸,並且寫親筆信給皇太極……至此魏忠賢已經隱隱感覺到,遼東巡撫並不是拿議和當借口,卻是拿刺探軍情當借口去議和!

    這個事相當明顯了,打,短期內打不過,如果想獨占平遼大功,想以平遼總兵官趙率教帶著兵馬殺過去也是癡人說夢。借助堅城固守現在似乎辦的到,想以大兵在平原與東虜野戰獲勝,魏忠賢可是完全沒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要小心,一定要小心謹慎行事。”魏忠賢陰側側的道:“我知道遼東巡撫是膽大包身的人,不然也立不下戰功。但這一次千萬不要再給咱家捅漏子了,否則的話,神仙也難救他。”

    “是,下官知道,一定寫信給袁某,責令他事事小心!”

    從魏府出來之後,霍維華滿頭是汗,腦子裏滿是魏忠賢對他的警告和處理遼東巡撫的事情,各種事走馬燈一樣的在腦中晃來晃去,一時不得消停。

    霍維華和袁崇煥的關系其實相當一般,但現在廠公是把對外軍務聯絡的事交代給他,如果可能的話,霍維華是寧願袁崇煥趕緊下台走人,遼東巡撫的職位,他霍某人一樣很感興趣。

    可是現在去遼東是不可能的,大戰將起,眾多悍將沒有威望鎮不住,加上薊鎮北有和記,形勢更加險惡,袁崇煥這樣海內俱有名望,又能壓制地方悍將的鎮邊大吏,哪怕不屬閹黨核心,其過去還有東林黨的背景,在此時此刻也是萬萬替換不得的。

    在北有和記,東有女真的前提下,各處封疆大吏皆用有實際才幹的人,魏忠賢其實想用王之臣,此前王之臣以遼東經略之職卻被袁崇煥硬壓了一頭,人在關門毫無建樹,後來朝廷索性撤遼東經略,不過魏忠賢對王之臣有暗示……一旦遼東巡撫去職,覆任經略當屬王之臣莫屬。現在這種局面,哪怕是魏忠賢也不敢冒險了!

    待回到府邸之後,剛換了便服,家下人來報,兵科都給事中姚宗文來求見。

    霍維華心頭火起,說道:“不見!”

    說話間姚宗文卻是已經掀門簾進來,聽到了話音,哈哈一笑,說道:“少司馬何乃火氣太旺,這樣拒人於門庭之外又何苦哉。”

    “哼,老兄倒是直接撞門進來了啊。”

    姚宗文冷笑道:“這不是和應庚兄學的麽,上回黃道周府裏擺宴,應庚兄就是撞席當了惡客,在下不過有樣學樣嘛。”

    霍維華知道講口舌他萬萬不是眼前這廝的對手,當下咽下口氣,擺手道:“請坐,有話請直說吧。”

    姚宗文一時不說正題,只笑吟吟的道:“應庚兄,可想起當年在吳縣當知縣的情形了,當時在下回鄉閑居,因為一件公事去吳縣與老兄商量,也是一般無二的情形。”

    這麽一說,霍維華想起了十來年前的故往,臉色逐漸柔和下來。

    當時霍維華新科進士外放吳縣知縣,姚宗文科場前輩,已經是戶科給事中,此前還是禦史,這樣的清流前輩是開罪不得的。但霍維華當時也急著想打開局面,在縣裏做了很多實事,不過還是姚宗文點醒了他,做的多不如朝中有人替他宣揚,更不如加入黨派。所以霍維華雖然是北人,卻加入了浙黨之中,在姚宗文的引領下見了浙黨前輩,此後就是仕途得意了……

    “算了,算了。”眼前姚宗文的刀把臉和三角眼實在不可喜,而且此人名聲極壞,撈錢撈的太狠,和李國縉一起撈,李國縉已經跑到和記避難,聽說在歸化城居住,張瀚對這樣的投誠官員有意立個標桿,李國縉獻出大筆錢財之後,過往的劣跡就被抹去了,其在青城居住雖然不比鄉居得意,可是李國縉的老家廣寧早就被毀,現在是城狐社鼠之地,還不如住青城來的舒服愜意,最少在安全上,哪怕是大明天子也不能對李國縉怎樣了。

    姚宗文沒有走,他是拿出不少錢財來賄賂魏良卿,浙黨和齊黨楚黨都是閹黨,大家抱團幹翻了東林黨,然後按功酬獎,姚宗文任戶部都給事中,這是相當顯要的位置,每天都與內閣一起在內廷辦公,有廷議時只要與戶部相關就有資格參加,幾年都給事中做下來就能直接任京卿,姚宗文奮鬥半生,眼前也算是一條金光大道,哪能如李國縉般輕易放棄。

    只是此人風評真的不佳,其宗族在紹興老家包攬詞訟,幹預司法,姚宗文不僅不管,還於其中撈取好處。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1:24
第一千六百二十七章 貪婪

    霍維華看看眼前這人,輕輕一搖頭。

    這人真是雁過拔毛的秉性,骨子裏的貪婪,改不了的。

    果然姚宗文打聽和記和張瀚之事,霍維華耐著性子,將今日之事大體說了。

    最後霍維華道:“老兄就不要惦著這事了,我辦這事,為的是叫信王記得著我。而老兄辦這事,無非是貪財。和記是有錢,不過我看多半被張瀚拿去北方養兵了,你們折騰來折騰去,替朝廷惹下大麻煩,又能弄幾個錢,何苦來!”

    姚宗文被這麽一通排揎,卻並不惱,只詭秘一笑,從袖中抽出一張紙來。

    “這是什麽?”

    “這是京城五月份和記出貨的數量和銀錢數,還不包括那帳局大車賣那什麽保險的錢。”

    “各色布就有三十萬匹,各色鐵器十九萬件?”霍維華一掃眼,頓時就是一驚,說道:“有這麽多?”

    “就是這麽多。”姚宗文道:“李國縉給我來過信,青城一帶的小黑河邊上,和記的紡織廠綿延十來裏,用騾馬過萬匹,人員過萬人,還有水力織機好幾千台。老李說了,我要得空去看,還不知道怎麽吃驚……他頭回見時,感覺就是人得天授,才會有這樣壯觀的場面。”

    霍維華點點頭,說道:“我在吳縣時也見過不少廠子,多者千人,少則數十人。都是隆慶年間開海之後出來的,據說海外對絲綢生絲還有棉布需求都很大,但松江布,吳縣絲,前者以賣到大明國內為主,後者則出海貿易。現在看來,北方的布匹市場,和記已經搶下來不少了。”

    “最少搶走七成。”姚宗文道:“已經很多松江人在我面前叫苦不叠了,此前針對和記,松江的大商人和士紳出力可不少。”

    霍維華輕輕點頭,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就是這個道理。松江布原本行銷南北,是人們追捧的第一等的好布。人們總以為當時的中國到清季和民國都是用“土布”,其實不然。自家用織機慢慢搖出來的是土布,松江布則是配合流程批量出產的布匹,質量上確實在後期比不過英國布,甚至也比不過後來居上的日本布,但在明時和清中期之前,松江布也分為幾十種類種,也是一樣在工場裏出產,並且有相當嚴格的品質控制。不然的話,以中國小農經濟為主的經濟模式,松江布又怎麽能做到行銷天下?

    洋布進入中國,沖跨的並不是小農經濟,而是本土十分脆弱的規模很小的手工業。

    對松江布來說,和記就是這個時代的洋布。

    他們對這樣的沖擊是沒有辦法的……和記用大量的畜力和水力,擁有大量的不斷改良革新的織機,擁有強悍的物流,隨便哪一條都是松江商人沒有辦法相比的。在和記的步步緊逼下,松江布已經讓出了過半的市場,再這麽持續下去,北方一年幾百萬匹規模的市場,非得叫和記全搶下來不可。

    除了布匹之外,鐵器的銷售也是相當令人吃驚,當然姚宗文還特別說明,這個月十九萬件的銷售量是因為上個月太過瘋狂導致的下滑,三月和四月兩個月,和記的鐵器銷售超過百萬件……這並不奇怪,開春之後需要的農具數量會大幅度的增加,現在這個數量還是因為北方連年災害,人們手中無錢,實在買不起,經常是幾家合買幾件農具,否則的話,和記的農具一年賣個幾百萬件根本不算個事。

    永樂年間,大明的生鐵產量超過一千八百萬斤,到嘉靖年間,達九千萬斤,這個數字已經遠超兩宋和元,達到了一個相當高的高度。

    但如果考慮到大明的人口增長,這個數字之下的現實還是生鐵數遠遠跟不上人口的增長和耕地的增長。

    嘉靖年間人口最少到一億五千萬人,耕地增加了數百萬畝,生鐵數量看似也增加不少,但主要是南方的開發增長,特別是閩鐵和江南的私人鐵場增長速度極快,而官營鐵和北方鐵場不僅沒有增長,反而因為管理不善等諸多原因而破產停工。

    遵化鐵場就是在嘉靖年間停工,到和記前些年重開為止,停工了好幾十年。

    朝廷在嘉靖年間就大量用閩鐵了,戚繼光的兵書裏,不管是兵器還是火銃,都會特別註明用閩鐵多少斤。

    民間缺鐵相當嚴重,精鐵數量和打造出來的鐵器更是嚴重缺乏。

    在一些經濟落後的地方,用石犁犁地可不是什麽新聞,一個家庭裏,有口鐵鍋就算是不菲的財物,這也不是什麽玄奇之事。

    在南方,物資較為豐富,經濟也發達,所以各種情況都還算好,在北方則不同,鐵器很缺,和記的出現在這幾年相當程度的緩解了缺鐵的狀態,但和記也沒有把全部的出產都放在國內市場,日本一樣缺鐵,東南亞市場對鐵器的需求也很大,並且利潤也是相當的高。

    “過百萬件鐵器,一年最少賣好幾百萬,還有幾百萬件出海。”姚宗文的三角眼裏滿是貪婪的光芒,他緩緩道:“現在應庚兄知道為什麽那麽多人眼紅,不管怎樣都想把和記給吃下來了吧?”

    “那也得有力量才行!”霍維華攤手道:“本人是愛莫能助了,廠公已經再三警告,絕不準我再摻合進去,再有薊鎮之事,我性命難保。”

    以魏忠賢的脾氣,做過這樣的警告就不可能是虛應故事,霍維華很得魏忠賢的信任,由太仆寺卿轉任兵部右侍郎,並且可以署部務,在很多對外的軍事布置上崔呈秀只出主意,甚至連主意也不出,凡事都是霍維華來拿主意或是直接下指令,權力是大,遭的忌諱也多,閹黨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田爾耕許顯純崔呈秀,哪個是善男信女?宮裏還有王體乾等人,也都在爭權奪利,還有魏良卿這個不省事的,三黨之中也原本就有齟齬在,沒事想伸腿給霍維華使絆子的人大有所在……

    姚宗文也知道此理,但他實在有些舍不得。

    封鎖邊境,拿捕張瀚,這事他們不關心。這幾年他們沒做別的事,就是一直在尋訪和查察和記的生意脈落,有多少大車,多少分行分店,帳局裏存著多少銀子,各商行倉庫裏存著多少貨物,靈丘和遵化的鐵場一年能產多少斤生鐵……

    這此東西和記也沒有刻意保密過,所以只要有心都能打聽得出來,何況做這件事的都是大人物,東廠的打事番子,錦衣衛的校尉,各處的官府,大士紳,大商人,都能利用的上,消息來源相當的多,也有很多不可靠的,可是按時間積澱下來,也確實是差不多就是這樣的結果了。

    和記一年獲利,當在千萬以上!

    初知這個數額的時候,姚宗文都被驚的翻了個根頭。

    明末戰亂頻繁,朝廷用度開銷直線上升,原本一年三百多萬的收入遠遠不夠,萬歷皇帝斷然先開征遼餉,天啟年間對各種稅額都有增加,包括茶稅等工商稅在內,年收入達到一千萬冒頭。

    這已經弄的天下騷然了,到崇禎年間加練餉和剿餉,三餉加起來一年收入兩千萬,已經成為百姓沈重的負擔,而和記,一個商行,輕輕松松年收入過千萬,如果不是經過兩三年的謹慎調查,如毒蛇般的躲藏在暗處一直盯著和記不放,能得出這樣嚇死人的結果?

    這一下,和記在北方的強勢和維持著強大軍隊的原因就徹底搞清楚了。

    沒有一年千萬的收入,哪有那麽多大炮和鎧甲,還有那麽多效死力的將士?和記的這麽龐大的財富,已經足夠叫所有人眼紅了,姚宗文就在這時被拉下水,也迅速為和記龐大的財富所震驚,原本還想過要兩頭下註的心思立刻淡了下來……真打起來,和記商行一定要查抄,就算將來和記得了天下,能將所有參與其中的人都殺了不成?為敵國時,什麽樣的舉措都是理所應當的事情,算帳也是往皇帝和當國者的頭上去算,算不到一個都給事中頭上!

    也就因為如此,姚宗文上竄下跳不遺余力,就是想搶先把和記的財富弄到手,就算上頭的大人物們吃肉,他只能喝湯,這一口湯,最少也是好幾十萬兩的銀子……

    可惜事有不協,和記相當強硬,而朝廷又過於軟弱了。

    身為朝局中人,又一直在京師呆著,姚宗文這一類人對皇明朝廷的力量過於高估,而對和記這樣在外發展的力量又有所低估。

    在很多人心裏,和記誠為大敵,但其冒起太快,底蘊還不如女真人,姚宗文說是不怕和記清算,實際上內心深處從未覺得,和記能夠成功打進來,滅掉大明,成立新的王朝……

    這樣的事,在天啟年間,真的不會有人想起來。

    就算偶有閃念,這種想法也被貪念壓下來,被視為是過於膽怯的多疑想法而已。

    “那就再等機會吧。”姚宗文有些不甘心,但也知道此時是不宜再出手了。遼西要有大戰,北方和記虎視眈眈,內部還有王二舉義,到處烽火,這時再出亂子,皇帝必定大怒,魏忠賢也會怒不可遏,就算身後有人,一層層查下來,自己也討不得好。

    “機會是有的。”霍維華一笑,看看手中的單子,語態輕松的道:“你看,和記又在做白糖和紅糖生意,將來怕是更有錢哪。你們急什麽,是你們的就是你們的,歷來大明的商人,錢賺的越多,越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姚宗文大為讚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410555 發表於 2019-8-15 11:25
第一千六百二十八章 碰壁

    “袁崇煥又派人來議和?”皇太極抖著手中的書信,人已經氣的笑起來,方正的大臉上原本的氣郁之色都減少了很多。

    四周的人卻沒有笑,從五月六日起兵,過小淩河,大軍原本宜從廣寧南下,但現在十三山到廣寧一線為和記所控制,六萬人不到的後金只能繞道而行,於戰事殊為不利。

    前鋒戰打的也並不好……

    天啟七年五月初九日,皇太極率兵到了廣寧的舊邊,命貝勒德格類、濟爾哈朗、阿濟格、岳讬、薩哈廉、豪格率護軍精騎為前隊,攻城諸將率綿甲軍等攜帶雲梯、盾牌等器械為後隊。皇太極親自同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率領大軍居中。

    八旗分三隊,魚貫而行。

    後金軍行進,分為前、中、後三隊;作戰,則列為左、中、右三路。

    初十日,皇太極至廣寧西南,遙望十三山不語。

    其後,後金軍士捉獲明軍哨卒,經訊問得知:右屯衛以百人防守,小淩河、大淩河雖修城未竣又被折毀過,但也有兵駐防。

    錦州城修繕已畢、馬步卒三萬人。

    皇太極命乘夜進軍,輕取右屯衛城,直奔大淩河城。

    五月十一日,後金軍由縱向的前、中、後三隊,調整為橫向的左、中、右三路——皇太極自率兩黃旗和兩白旗兵為中路,直趨大淩河城;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貝勒碩讬及總兵官、固山額真等,率兩紅旗和鑲藍旗的兵馬為右翼,直趨錦州城;三貝勒莽古爾泰率正藍旗的兵馬為左翼,直取右屯衛。

    中路皇太極軍逼近大淩河城,當時城池還沒有修築完成,守城兵撤往錦州。左翼莽古爾泰軍逼近右屯衛,當時城池也還沒有修築完成,守軍逃遁,奔向錦州。後金軍輕而易舉取得了大淩河、右屯衛兩城後,三路大軍會師錦州,距城一裏,四面紮營。

    戰事發展至此時,袁崇煥開始調薊鎮、宣府、大同等地的兵馬出關迎敵。

    錦州激戰後金軍進抵錦州城外,四面紮營布兵,將錦州城嚴密包圍。時明太監紀用、總兵趙率教駐錦州,負責築城、守城。當後金軍將要到來時,左輔等人撤入錦州,憑城固守,準備抵抗。沿邊小堡也都撤兵,歸並大城,堅壁清野,合力禦敵。

    到五月十二日,紀用和趙率教派官到後金軍大營,商談議和。這當然是緩兵之計,提出議和的同時,明軍對後金來犯,繕城整軍,治械儲糧。

    後金金軍突然圍城,明軍準備不足。所以,紀用和趙率教遣官往皇太極大營議和,拖延時間,以待援兵。皇太極對錦州來使態度強硬,並給紀用、趙率教寫了回書。但是遲不見回覆。皇太極下令攻城,錦州激戰爆發。同日,中午,開始錦州攻守激戰。當日後金軍攻城不下,受到重大的損失,後退五裏結營。城裏與城外,議和與兵鋒,爾來我往,交替進行。皇太極初戰失利,派人到沈陽調兵增援。

    五月十七日,皇太極收縮對錦州城的包圍,聚兵於城西二裏處結營,以防明朝來援的軍兵。五月十八日,皇太極急不可耐,將書信射入錦州再次勸降。錦州城中的紀用和趙率教對其勸降,不予理睬。五月十九日至二十日,後金軍繼續圍城。五月二十五日,後金固山額真博爾晉、圖爾格率領援軍從沈陽來到錦州,增強了後金軍攻城的兵力。

    至五月二十六日,後金軍已圍城十五日,時值初夏,後金官兵暴露荒野、糧料奇缺、人馬疲憊、士氣低落。五月二十七日,皇太極率三大貝勒,眾台吉、每旗副將一員,並護軍營共三千兵,往寧遠一帶迎擊明軍。後金軍分兵為兩部:一部繼續留駐錦州,在錦州城外鑿三道濠,加以包圍;另一部由皇太極率領官兵數萬,往攻寧遠。

    錦州城攻不下,派使勸和不降,皇太極便向西移師,攻打寧遠城。

    皇太極率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和濟爾哈朗、阿濟格、薩哈廉等八旗官兵,前去攻打寧遠。當時寧遠城內,袁崇煥和內鎮太監一起駐守。袁崇煥指揮明軍撤進壕內,總兵孫祖壽、副將許定國率軍在西面,滿桂令副將祖大壽、尤世威等率軍在東面,余在四周,分守信地,整備火器,準備迎戰。城外,布列車營,前面挖掘深壕作為屏障,明軍都撤到壕內側安營。袁崇煥此次固守寧遠,除“憑堅城以用大炮”外,還布兵列陣城外,同後金騎兵爭鋒。

    五月二十八日早晨,後金軍到達寧遠,展開激烈的攻守戰。薩哈廉、瓦克達等部都被明軍重創。同時,錦州的明軍出城,後金軍迎擊,擊敗了來援的明軍。皇太極親率貝勒阿濟格與諸將、侍衛、護軍等向明軍疾馳進擊。諸貝勒來不及披甲戴胄,倉促出戰。明總兵滿桂、副將尤世威率軍迎戰,短兵相接,互有殺傷。明軍城上城下互相配合,炮火、箭矢齊發,皇太極大帳被炸毀,濟爾哈朗等受重傷,後金軍死傷累累……

    “老八,我看你遠遠不及父汗!”

    隔著老遠就能聽到莽古爾泰粗野的叫聲,這位三貝勒倒不是有什麽深刻的惡意,純粹的發泄不滿。

    自皇太極即位之後,先成立六部,薩哈廉掌戶部,岳托掌兵部,不管是不是空頭,先把架子搭了起來。

    六部和漢軍直接由皇太極直管,對一些旗務六部也逐漸插手。

    這是陰柔功夫,各人也不能說成立六部不好……漢人都有六部,女真前輩大金國也有六部,後金成立六部,三大貝勒也不好反對,這又不涉及到他們的權威。這樣的事都是在大汗和三大貝勒共坐的時候提出來的,明面上都是四人共同通過。

    成立六部後,皇太極逐漸抓權,又成立了文館,把範文程寧完我等人推了出來。

    接著又練漢兵,發給火器,派馬光遠等人學著鑄炮。

    這些事莽古爾泰都不是很讚同,但四大貝勒裏,大貝勒代善比較超然,二貝勒阿敏自成一脈,三貝勒莽古爾泰和皇太極關系最為親近,兩人算是一體的,很多事情上,皇太極除了給自己的兩黃旗照顧外,最多的傾斜就是往正藍旗那邊,四大貝勒裏,老五和老八好的如同穿一條褲子,這樣才能壓的住老大代善,震的住老二阿敏。

    後金國內的情況太錯蹤覆雜了,八旗內爭千絲萬縷,舊有的體制不能適應的新的情況。還有大戰略的麻煩,四面楚歌的惡劣局面要試探著去打破,還有境內的漢軍和包衣的問題,努爾哈赤晚年殺的太狠,對漢官和漢軍將領太苛刻,也要徐徐挽回。對各官莊的包衣也要盡量的松一扣,新掠的漢人丁口,盡量的將壯丁編入漢軍之中,重新成立漢軍這事皇太極是下了決心的,但也急切不得,需要徐徐為之。

    還有居住在沈陽和遼陽的那些蒙古貴族們,自察哈爾完蛋,兩邊道路信息不通後,這些人就急的跳腳,每天都有人求見大汗,他們急著想請後金兵往科爾沁動兵,要把科爾沁部打回來,重新連成一個整體。

    可是皇太極連廣寧和十三山都不敢去碰,那是硬仗,後金國的國力現在太弱了,要不是去年打草谷打到了大量物資,憑後金現在的國力,這一次的寧錦之戰根本打不起來……沒錢沒糧出來啃硬骨頭,這明顯是虧本買賣,各大貝勒和旗主們根本不會願意出兵,皇太極的威望又不夠……

    這一次打錦州不成,打寧遠又受挫。更為叫人心驚的就是關寧兵敢於野戰了!

    祖大壽和尤世祿兩員重將各領千多人的內丁,配上幾千人的營兵,裝備具甲都不差,訓練也不錯,後金兵幾次派騎兵在兩翼試探包抄,明軍並沒有慌亂,要是往年,兩翼有騎兵一跑,明軍準保亂了營,將領在內丁簇擁下趕緊逃命,剩下大量營兵被屠殺,如同割麥子一樣去收割人命就行了。

    這一次明軍的表現令皇太極感覺吃驚,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郁結之氣梗在了他的心口。

    明軍不僅有威力巨大的火炮,還有了野戰對抗的決心和能力,後者才叫他十分不甘和郁悶。如果遼西明軍也越打越強,倒是不擔心幾年之內他們敢打過來,而是叫人擔心以後再也沒有地方去打草谷,更斷了從遼西突破到關內的念想。

    遼西兵強馬壯,餉械充足,一旦軍隊敢打敢拼,將領也有了取勝的信念,這就是相當可怕的事情了。

    遼西,廣寧,還有東江盤踞的寬甸,另外此前的幾次戰事證明了寬甸還有和記的強兵,再加上背後的朝鮮,一張大網已經成形,皇太極可以預料的到,就算左沖右突,也完全沒有辦法將這張大網給沖破。

    東江和朝鮮是最弱的兩環,但這兩邊都相當的窮困,根本搶不到什麽東西。另外東江那邊也有和記的兵馬,這使皇太極投鼠忌器,不管怎樣,皇太極已經將和記視為最強悍的對手,在沒有確定一定的優勢之前,和記是他不願意去碰的對手。

    莽古爾泰抱怨著大步走過來,其實正藍旗的損失不大,這一次寧遠之戰,損失最大的是薩哈廉麾下的牛錄,祖大壽和尤世祿打的很穩,雙方一直是小規模的接觸戰,明軍主力一直試圖依托堅城和火炮的幫助,但也敢於主動出擊,這給後金軍造成了相當的困攏,天氣炎熱,師老遠征,而明軍意志前所未有的堅決,打的相當沈穩的堅定,調度起來諸將聽命,顯然是上位的遼東巡撫有絕對的權威……

    “五哥不必生氣。”皇太極按下心頭的不快,迎上前去,對莽古爾泰道:“明軍這一次打的不錯,你損失的丁口,我自己的旗下牛錄不補,先給你補。戰馬也是先給五哥補,然後各旗再補。”

    莽古爾泰咧著大嘴笑起來,這並不是他著重幾匹戰馬和少數的損失的丁口,而是老八對他的這種一慣的尊重和照顧。

    這種心理感覺很微妙,所以到了幾年之後,皇太極因為戰馬疲瘦和打獵斥責他時,莽古爾泰心理失衡也就在所難免。

    先對三貝勒捧的高,拉過來當堅定的盟友。然後加以打壓,一個個的分頭擊破,這是皇太極給自己制定的目標和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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