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19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8 21:34
第一百五十九章 四路


    楊鎬今日顯得特別威風,身上的官袍,補服,腰間的玉帶,頭頂的烏紗帽都在顯示著他高人一等的身份,他是特授督師,哪怕是遠道而來的薊遼總督汪可受也只能屈就於他之下,在楊鎬出現之後,由汪可受帶頭,各巡撫,巡按,監軍道,糧儲道,管屯糧都司等文官一班,各總兵,副將,參將,遊擊為另一班,文武兩班魚貫而入,分別向楊鎬報名參拜,汪可受因為身份高貴,楊鎬沒有叫他參拜,請了汪可受在自己的左下首處等候,待文武官員均參拜過後,所有人躬身肅立,等候楊鎬的訓示。

    楊鎬故意用威嚴的眼神掃視著在場的將領,站立在前頭的全別是山海關總兵杜松,保定總兵王宣,原任總兵趙夢璘,原任總兵馬林,遼東總兵李如柏,原任總兵劉鋌,原任總兵秉總,總兵李光榮,遼東都司張承蔭,這些總兵和都指揮級別的武官站在武將的最前列,光是正經的總兵就有八位之多,底下還有幾十個副將,參將,遊擊等高級武將,都司以上的武職官職有近四百人,召來沈陽的就有一百多人,只是今日會議他們還沒有資格參加,等過些時日的誓師大會時才會出現。

    沉默了片刻之後,等人們的神經提了又提,整個節堂裡十分安靜時,楊鎬才把萬曆皇帝剛剛擬就的諭帖一道當眾宣讀,這諭帖是首輔方從哲剛剛自宮中取得,派人以四百里加急的塘馬飛速送到遼東,諭帖的措詞較為嚴厲,並且點了幾個總兵官的姓名,眾人原本就是跪下聽旨,被聽名的趕緊又將頭帖伏在地上,表示誠惶誠恐,眾人在聽旨的同時都明白了皇帝對遼事十分關切,心中感覺振奮和緊張。

    近年來,可能真是因為身體不好,萬曆虛胖多年,不良於行,高層的文武官員都知道皇帝已經跛足很久,在宮中幾乎很少行走,更不必提到南苑一類的地方散心,皇帝從萬曆二十年以後這二十多年幾乎沒有出宮過一次,胖而不良於行,身體的狀況之差自是不消多說。

    皇帝對普通的國政早就不加理會,近年來連各部的堂官出缺都不怎麽去管,甚至內閣在很長時間只有方從哲一個大學士,多次奏請增補萬曆也是不理,在萬曆心中,只要在外朝找一個合格的管家他就可以放心,萬曆十年後萬曆用申時行,十分稱意,後來的首輔也是精心挑選,方從哲是他近十年來挑選的最稱心的一個,方從哲的努力使萬曆更加怠政,但只有一條,涉及到軍國大政時,比如興兵之事,萬曆一定親力親為,在遼事上他就是諭旨連發,包括籌餉,調兵,集將,命帥,這些事均是萬曆一手操持,只是對楊鎬的挑選其實並不是完全由萬曆自己決定,而是方從哲等朝官的建議,最終萬曆首肯而已。

    在宣讀諭帖時,楊鎬的神色十分嚴峻,在讀完之後,他先令各人起身,接著才又態度嚴厲的道:“本督師受皇上信重,畀以重任,誓滅醜虜,諸君都是深受國恩,今當戮力同心,殺滅醜虜,以報陛下,建奴不過跳樑小丑,只要我天兵一至,必敗無疑,只要汝等申明軍紀,功必賞,過必罰,令行禁止,擊鼓而進,鳴金而退,以大將軍炮於前,火銃弓箭於後,挫敵銳氣,而後追迫之,再焚其寨,毀其田,斷其根本,則東事必平,未來數十年太平可期!”

    楊鎬的話,也是對建州部,所謂建奴或東虜的根本性的討伐主張。

    四路合進,主要重火器的運用,這也是明末時明軍做戰的一個特點。

    白刃戰是騎兵和家丁的特長,對營兵疏於管理和訓練,朝廷經常欠餉,軍需也遠不足用,對此情形上下均是清楚,營兵的作用就是排列戰陣,打放火器,挫敵鋒芒,最好能將建奴的衝鋒擋住,然後將領們集中家丁騎兵追擊砍殺,用這種辦法獲得勝利。

    大將軍炮或二將軍炮,盞口炮,虎蹲炮,佛郎機,此次出征,以北路軍和西路軍火器為最多,南路軍是遼鎮兵為主,騎兵稍多,火器數量也並不少,火器最少,路途最艱險最遠的便是東路軍,自寬甸一路北上均是深山密林,女真人道路更熟,地形更加有利,大型火器搬運也很困難,數量也會很少。

    只要正面以營兵擋住,然後精銳家丁騎兵衝殺,然後焚毀沿途村寨城池,蕩平女真統治的核心區域,擊敗其主力,不一定要殲滅,這個戰略目標的核心不是殲敵,而是攻克赫圖阿拉,毀滅女真全族的元氣。

    這也是成化三年時明軍征伐女真的打法,靠著有名的“成化大征伐”,女真人的元氣過了百年之久才漸漸恢復,這一次當然也是打算與成化年間一樣的做法。

    這也是一定要四路出擊的理由所在,只有這樣可以防止女真人率主力遠避,把仗拖成爛仗,最終使明軍在深山老林裡找不到敵手,徒勞無功,糜師費餉。

    劉鋌的身量不高,但身體壯實得驚人,他年紀也不小了,早在幾十年前他就隨父親四處出征,早年以征討西南夷為主,後來萬曆二十年時的壬辰倭亂時劉鋌也曾入朝參戰,到此時他已經是個老將,但仍然腰背挺直,精神健旺,在聽到楊鎬的話時,他坐實了此前的流言和猜測,紫銅色的臉上滿是無奈,他知道東路軍這個苦差和險差必定是自己的了。

    楊鎬做了大體的訓示後,一個幕僚邁步向前,開始講解詳細。

    如事先放的風一樣,大軍出動主力戰兵九萬餘人,另外還有三萬到四萬人的民夫,總兵力十三萬人左右,分為四路出擊。

    除了明軍之外,葉赫兵預計出兵兩千,這個數字叫不少人為之不滿,葉赫部與建州部已經是死仇,此次用兵,葉赫部還是不肯出盡全力,首鼠兩端,導致北路軍實力並不很強,如果葉赫肯出盡全力的話,北路軍也可以獨當一面。

    東路軍方面已經知會朝鮮國王,朝鮮方面答應由都元帥姜弘立,副元帥金景瑞率兵一萬三千人出戰,朝鮮兵如果肯打的話,這一路的實力倒是不差,可在場的人都知道,朝鮮方面對這場戰事沒有太大的興趣,出兵也是協助為主,指望他們披堅執銳,幾無可能。

    明軍的四路以西路軍為主,主帥不出意料的是杜松。

    接令時,杜松一臉自負,狂傲之色盡顯無餘。

    西路軍出兵三萬,保定總兵王宣和原任總兵趙夢璘也在這一路,聽從杜松調遣,各總兵分領其標下將領出征,有都司管遊擊事劉遇節,參將龔念遂,參將柴國棟,遊擊王浩,張大紀,楊欽,汪海龍,管撫順遊擊事備禦楊汝達等,監軍為兵備副使張銓。

    北路,也就是開原路,總兵馬林,管副總兵事遊擊麻巖,管鐵嶺遊擊事都司鄭國良,管海州參將事楔碧,管新兵中營原任參將李應選,遊擊葛世鳳,趙啟禎,守備江萬春等,兵備僉事潘宗顏為監軍。

    南路,也就是清河路,總兵李如柏為主將,副總兵參將賀世賢為副,遊擊張慶昌,李懷忠,總鎮坐營遊擊戴光裕,遊擊馮應魁,遊擊尤世功,備禦徐成名,都司李克泰等為部屬,分守兵備參議閻鳴泰為監軍。

    東路,總兵劉鋌為主將,都司祖天定,姚國輔,周文,守備徐九思,備禦周翼明等人為部屬,監軍為海蓋兵備副使康應乾,同知黃宗周為贊理,本路還有朝、鮮都元帥姜弘立,副元帥金景瑞為友軍配合。

    從名單上來看,東路明軍實力也確實為最弱,一則多是南兵,二來多是都司,守備,備禦級別的武官,比起別路副總兵參將遊擊一大把的情形完全不同,這就意味著家丁很少,字面上的數字只代表營兵數字,東路軍的戰鬥力毫無疑問是最弱的一支。

    在宣讀諭令時,被點到姓名的武將唱諾躬身,表示凜遵軍令,待名錄讀完後,楊鎬用威重的眼神掃了大家一圈,接著就準備退往後堂,他會在那裡單獨召見各路軍的主帥,面授機宜,說一些更加機密的事情,比如預計具體的出征日期,詳細的路線,各路軍的會師日期等等。

    這時西路監軍,兵備副使張銓上前抱拳躬身,沉聲道:“督師大人,下官有話要說。”

    張銓為官以清廉聞名,不僅操守好,能力在遼東的文官中也很出眾,不過楊鎬素不喜此人,覺得張銓好為大言,經常自行其事的上疏言事,不把他這個督師放在眼裡。只是張銓是進士文官,不比武將好搓弄,心中不滿也只得忍下來,這時張銓又出來多事,楊鎬心中不悅,板著臉道:“張副使有何話?”

    張銓一臉沉靜的道:“下官認為此時進兵不妥?”

    楊鎬沉著臉道:“何以見得?”

    “奴有山川地理之險,我軍新至不久,各將對地理尚不熟悉,此弊一,突騎野戰,奴之所長而我之所短,此弊二,我軍乃客軍,奴以逸待勞,我軍以客當主,地理不熟,野戰不精,此弊三,各鎮遠道而來,兵器,鎧甲,馬匹,均不如人意,當厚集糧草,精練士伍,充實軍械,提振士氣,然後方可言進兵,下官淺見若此,請督師深察。”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10 08:31
第一百六十章 首輔


    楊鎬心頭火氣難耐,只是這一次是商議軍機,並不是誓師進兵,若那般可以用動搖軍心來喝斥張銓,此時卻無可奈何,只得冷然道:“本官知道,張副使且退下。”

    張銓道:“若督師不同意下官所言,下官當上疏皇上,詳細奏明。”

    楊鎬冷笑一聲,說道:“悉聽尊便。”

    回到後堂之後,楊鎬心中怒氣未消,幾個幕僚上前勸解,張銓上奏也是自討沒趣,皇帝和內閣還有本兵均不會理會,只是自暴其醜,楊鎬搖頭道:“本官倒不是為這個生氣……”

    他頓了一下,沒有說明自己的想法,其實他氣的不是張銓不給自己面子或是多事,真正生氣的只是怕被張銓說中,此番進兵,兇多吉少。

    然而這種可怕的念頭楊鎬想也不願多想,他已經叫幕僚寫好奏折拜發,並且寫了書子給方從哲,言明即將進兵之事,他知道在遼陽和沈陽準備的糧餉已經不多,如果耽擱下去,給中樞的財政壓力就越來越大,從皇帝到首輔都不會對自己有好的觀感,最可怕的就是御史言官的群起交攻,楊鎬的後台便是方從哲,進兵就是方從哲的主張,當4年在朝鮮兵敗,楊鎬因為主持大軍約束明軍不得騷擾地方,雖然是敗軍主帥,但贏得了朝鮮君臣的尊重,另外楊鎬向來有做事精細的稱譽,小事從不糊塗,起復後兢兢業業做了不少事情,得到了方從哲的欣賞,他在書子裡也說了一些困難,但對方從哲改變主張的指望並不大,想到這裡,他嘆口氣,對自己的書啟幕僚道:“給首輔大人的信,今晚趕緊就發吧,我亦不再修改了!”

    ……

    楊鎬的私信和奏折一起發出,中午之前由行轅派了一個把總軍官帶著兩個護兵,三匹馬一起出了沈陽城,從大路沿著驛站急馳,那個把總身負重任,知道軍機要緊,他一路不敢耽擱,只在驛站拿著火牌換馬,從沈陽中衛到京師一共是十五個驛站,中間的距離大體都差不多,道路情形也是很好,每個驛站按規定有八十匹馬和充足的豆料糧食,雖然與規定的略有不足,但沿途換馬倒也不成問題,每到一處驛站,這個把總就叫館舍中的人趕緊準備新馬,自己和部下只在驛站喝點熱水,在換馬的功夫啃一下乾糧,驛丞知道是督師派的人也不敢誤事,這樣一路不停飛馳向京師,入夜之後還要打著火把趕一陣路,天明之前就起身,就算這樣,待這個把總趕到京師時也整整用了兩天半的時間。

    看到巍峨綿延的灰色城墻時,這個把總鬆了口氣,接著便是穿過東便門,然後入崇文門,從天街直接到通政司將楊鎬的奏折送入,再下來便是到東城的米醋胡同,趕到首輔方從哲的府上投遞楊鎬的書子。

    宰相門前七品官,相府的門自然是十分難入,好在這個把總已經來過幾次,門政上的知道是遼東來的,那邊軍情緊急,相爺對遼事十分關注,不比別處地方可以為難一下,或是叫他乾等著來拿捏,大明十幾個行省,有千奇百怪樣事情,各地的總督或是巡撫,或是知府,能和方從哲攀上關係的都會寫私信來說事,事情當然會分成三六九等,眼下的事便是最急的那種。

    門政好心道:“到門房歇著,我叫人給你燒點兒熱水,弄點熱飯菜吃。”

    把總打千謝了,他是六品武職,不過在首輔的門政面前,卻是屁用也不頂,人家能有這番好意,倒是真的要謝過的。

    “小七兒。”門政真的吩咐道:“弄點飯菜給客人吃,快點兒,一會老爺沒準要見他。”

    “放心。”一個十六七歲的伶俐小廝笑著道:“誤不了事。”

    “不要油嘴滑嘴的。”

    門政笑罵一句,也是不敢耽擱,趕緊便是拿著被汗水浸的有些潮氣的書信往內裡去。

    時間剛過中午,方從哲已經從內閣回家。

    若是在武宗皇帝之前,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百年前的內閣十分忙碌,早上天不黑就要入宮,內閣大學士班次在所有人之前,包括公侯,早朝過後,再到內閣辦事,寫票擬,等皇帝或司禮監批紅回覆,然後再按批紅交辦公務,十幾個行省過萬里的邊境,包括對蒙古,女真,還有西南夷,海疆諸夷,千頭萬緒的內政,邊境軍政,各種各樣的事情就是靠內閣的幾個大學士在主持,然後交辦給六部和地方督撫。

    在張居正的時代、開始在私邸裡辦理公務,而且很少走正式的程序,都是由張居正任命的督撫寫私信來,張居正以私信回覆,這樣繞過了內閣的同僚和司禮,少扯皮,多辦事,這是張居正的人生信條,不過這樣的做事辦法也給了人攻擊張居正擅權的理由,最少內閣私下被稱為宰相,實質上只是皇帝的私人秘書,內閣大學士沒有統馭六部的權力,只是在朝廷無數次的扯皮之後,內閣大學士可以兼任尚書,最少在名義上有了管理的權力而已,張居正連這一層關係也繞過去,他的行政效率當然高的可怕,十年間做了無數的事,可在張居正被萬曆清算之後,不論是張四維還是申時行都是主張還政於主上,就是說把高拱張居正時代內閣搶下來的權力再兩手奉還,他們希望恢復天子治事,大學士從旁輔助的模式,而不是高拱和張居正那樣的大權獨攬。

    但萬曆十五年後皇帝開始與群臣鬥氣,懈怠政務,早朝已經廢棄多年,根本就沒有朝會這一說,午朝也被取消,皇帝也根本不召見大臣詢問政務,不要說那些小臣,就是很多六部堂官從頭到尾沒見過皇帝長什麽模樣的也大有人在,有的大學士從上任到卸任也沒有見過皇帝,這在大明簡直是駭人聽聞的事情,可萬曆就是幹得出來。

    奏本也是經常不批,萬曆對不合心意的事情就是選擇用“留中”的方式,也就是皇帝不贊同,也不反對,也不提意見,就擱在那兒,把奏折給“淹”了。

    甚至除了幾封有名的奏疏外,皇帝對辱罵自己的奏折也幾乎不理,照舊“留中”了事。

    很多後人說萬曆在深宮不理政務,大明運作正常,東南還十分繁榮,物價不高,除了三大征外天下太平,說明萬曆的掌控力高。

    其實就是萬曆就是只做對了一件事:內閣要保持正常運作。

    除此之外,皇帝關注的就是軍國大政,也就是對大明和他的皇權有威脅的事情,他務根本不加過問。

    這樣的情形下,加上沒有早朝,方從哲每天呆在內閣的時間也變得很短,如張居正當年做過的一樣,很多事情方從哲只能在私邸解決,並且是通過非正常的渠道。

    時人也理解方從哲的苦衷,所謂嘔心瀝血,不過如此。

    門政上的趕到內宅小書房的時候,方從哲也正在同府中的管家說話,管家站著,在窗前還有一個青年也站著,臉上滿是畏怯的表情,方從哲的右手處坐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士紳,這是浙黨的後起之秀朱大典,他剛從地方調任到京師,朝議可能叫他入都察院,要麽就是擔任給事中,不論是任何職,都是終南捷徑,朱大典將來定然無法入閣,但也很可能位至六部堂官或是出任總督,巡撫,因為他官聲好,能力佳,儀表談吐都很出眾,在浙黨他已經是中堅力量,這樣的官員是註定要升上去的。

    朱大典穿著一件半舊不新的藍色錦袍,腰間系著紫色絲線,頭上是一頂天青色的貢緞折上巾,上面飾著一塊碧如水的綠玉,臉上的神色倒是十分從容。

    方從哲頭上戴著一頂元青色的唐巾,並沒有飾玉,身上則是一身天青色的道袍,腰間一根犀角帶,身上的打扮也是普通士大夫的家居服飾,只是他為官多年,算是青年時就得志,現在又是宰執天下的首輔,身上自有一種常人很難企及的威嚴氣度,他面色白皙,臉很清瘦,鬍鬚留得很長,但並不厚重,完全不是當年張居正的那種滿臉大鬍子的美髯,這使得方從哲的氣質顯得飄逸,就算有什麽為難之事,他多半也是一笑置之,多年的首輔生涯使得他遇事能波瀾不驚……只是眼前的事是明顯的例外。

    “孽畜胡鬧,真真是該死,該死!”

    方從哲氣得面皮發青,門政這時進來正聽得真切,當下還還敢說話,悄悄側身站著,打算等相爺把這陣的火發過去再說。

    被斥罵的是方從哲的長子方世鴻,和所有的首輔家的兒子一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標準的紈絝子弟,有一個尚寶局丞的蔭官,平時只知道走馬章臺,酗酒狎妓,因著方從哲的權勢平素也無人敢惹他,縱有小過也幫他遮掩了,方從哲忙於國事,這個兒子也早就成年,已經娶妻生子,他自然也無法管束太多。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10 08:43
第一百六十一章 荒唐


    去年年底時,方世鴻狎妓時出現了一樁意外,一個妓女被馬匹帶倒,當場死亡,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真相已經無從考察,到底是方世鴻殺人還是意外,京師中人議論紛紛,甚囂塵上。

    這事被巡城御史薛貞以人命案參奏,事情就此鬧大。

    這件事最要緊的還不是方世鴻的行為,其實在背後是十分複雜的黨爭。

    薛貞是晉黨成員,晉黨與楚黨現在算是聯合起來以抗東林,事實上齊黨和浙黨的對手也是東林,相比較這些老派的各黨而言,東林黨宗旨明確,組織嚴密,盤踞的地方是文風最盛的江南,天生的同盟眾多,在萬曆四十四年的丙辰科的進士中,已經確定加入東林黨的進士最少有三到四成,加入齊黨浙黨楚黨的加起來也不到一成,當然不是所有進士都願意或夠資格被納入黨派之中,所以多半的進士算是沒有黨派,東林黨能囊括這麽多英才,特別是錢益謙這樣的人才新秀進入其黨中,其實力膨脹之快,其餘的各黨根本就追之不上。

    這樣的情形下,除東林外的各黨都感覺到了危機,他們決心聯合起來鏟除東林在朝的勢力。

    萬曆四十五年時,浙黨和齊黨一起發力,借京察將東林勢力幾乎一掃而空。

    京察的初衷是考察官員操守和能力,從萬曆二十一年東林黨人趙南星開始,京察成為各黨間攻擊對方的武器。

    這也是萬曆對朝政控制粗疏的體現,大明向來都有政治勢力,哪怕是明太祖太宗年間亦有,皇帝的治政手腕如何,從黨派爭鬥的激烈程度就看的出來,大抵強勢的皇帝之下,臣子們只能搞下小動作,主要的精力還是用在政務上,皇帝控制一弱,甚至長時期的懈怠政務,臣子們的精力就是用來結黨和爭權,絕不會有例外。

    嘉靖年間,嚴嵩專權,從他與夏言的爭鬥到徐階鬥翻嚴嵩為止,再到高拱鬥徐階,張居正再逐高拱,幾十年間內閣爭鬥十分激烈,而從萬曆十五年之後,大明朝政的鬥爭開始進入白熱化,特別是萬曆有易儲之心以後,各黨間以太子,鄭貴妃,福王,各系之間的暗鬥變的十分激烈,著名的三案,妖書和梃擊兩案就是東林和浙黨互相攻擊的最犀利的武器。

    黨派爭鬥到如此地步,實際上已經嚴重傷害了國體,各黨間都是非我同志便攻之,哪怕因此而壞國事,方從哲主導的浙黨和其門生主導的齊黨在萬曆四十五年獲得大勝,其後東林黨就用妖書一案反擊,方從哲在這件事上想和稀泥,並不願各方撕破臉皮,但越是這樣,越叫人看出他在政治上沒有決心和狠心,掌控朝政的能力遠不及沈一貫,東林黨決心痛打落水狗,勢要將方從哲從首輔位置上攆下去,方從哲這幾年的首輔原本最大的作用就是調和各派,他是浙黨首領,其實浙黨自成一體,方從哲並沒有真正掌握,齊黨與他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彼此合作,但齊黨自成一派,也不會完全聽從方從哲的指揮,楚黨和晉黨也指望方從哲調和矛盾,而東林黨內也有溫和派系,他們也希望有方從哲來充當滅火閥門,以中和黨內的激進勢力。

    從個人能力來說,方從哲是一個合格的政治家,從政治手腕上來說,他不及申時行或是沈一貫,整體的評價,他是一個合格的次輔人選,適合輔佐張居正這樣的強力首輔,可以做很多精細的工作,也擅長調和各種政治勢力的矛盾,但大明各派爭鬥至今,從互相下絆子做小動作發展至今,已經是誓要致對方於死地的不可調和的地步,方從哲的作用也是越來越小,他的首輔位子,也是岌岌可危。

    “下官已經將話帶到,閣老也無須和大公子生氣,事情已經至此,皇上也已經批覆下來,此事純是一場意外,閣老請辭的奏疏皇上也是駁回,這事情已經完結。”

    朱大典站起身來說道:“要緊的就是這一件事確實影響到了閣老的形象,原本妖書一案東林黨就攻訐閣老與那鄭貴妃和福王殿下私下裡有所勾結,敗壞閣老清譽,又有大公子這事,更加不堪,是以近來風聲頗惡。吾等私下計較,一則大公子要在家靜候風聲過去,等閑不要出門為好,多讀些書,做些養氣功夫。二來,一定要在某件大事上頭引人矚目,最好能獲得成功,用來挽回人心,下官愚意,請閣老決斷。”

    說完之後,朱大典便起身告辭,方從哲也沒有留他,今日朱大典前來是說明都察院對方世鴻最終的決斷,這件事上方府上下都臉上無光,就像是一處傷疤,不管來揭開的人是什麽用意,總歸不會受到熱烈的歡迎。

    將朱大典送走之後,方從哲回到書房,看著兒子還垂頭站著,不覺怒道:“混帳東西,還在這裡等什麽,還不趕緊離了這裡,滾回你書房讀書去!”

    “是,父親大人息怒。”

    方世鴻狼狽不堪,心中不免也有些怨恨,父親身為首輔,不僅不能一手遮天,出了事情便只知道罵人,用自己來迎合同黨和緩解敵人的攻擊,這樣的相府公子,當的好生沒味道。

    這時的方世鴻倒是沒想到,自己的荒唐之處,可能引發的最嚴重的後果,不管是對方從哲,或是這個國家。

    方世鴻離開後,方從哲看他的眼神也是從憤怒漸漸變為柔和,不管怎樣,這是自己的長子,能包容便只得包容。

    倒是剛剛朱大典的態度和說詞,有些叫方從哲心生不悅。

    什麽時候,他需要浙黨的這些後生來提醒自己怎麽做事了?

    這時他更心生警惕,看來不僅自己這個首輔漸漸壓不住各方勢力,便是連浙黨也壓服不住了麽?

    妖書案,梃擊案,加上自己兒子做的這不爭氣的事,方從哲心裡明白,自己的威望確實是下降的很厲害了。

    這時他才看到一直等著的門政,問道:“什麽事情?”

    門政道:“遼東的楊老爺差人送了書子來,十分緊急,小人不敢耽擱,趕緊送進來了。”

    “哦。”方從哲知道楊鎬已經在做最後的布置,這也是出於皇帝和他的一致要求,朝中的兵科給事中和相關的人等,包括本兵黃嘉善在內都贊同用,天兵已經集結十餘萬人,算算建奴全族也不及此數,這一仗開打之前,建奴連破撫順關和清河,消息傳到京師時,都門不安,上下人心異常浮動,國朝已經太平很久,戰事不利影響甚廣,若是能痛痛快快的打贏這一仗,方從哲自覺會對自己的威望提升不少。

    他展信來看,並沒有嫌棄書子封皮上的汗漬和異味,千里迢迢,十五個驛站這樣奔波下來,書子又是貼身藏著,有這些東西並不足怪。但一看書信內容,心中頓時便是不悅。

    楊鎬還是談糧餉和軍械不足,而且士伍軍心不振,當然楊鎬並沒有說太多,只是隱約點了一下,言下之意,其實還是想請方從哲暫緩用兵。

    “荒唐。”方從哲輕輕搖頭,這一次當然不是在罵兒子了。

    楊鎬自二十年前喪師辱國,官職一抹到底,其實若不是有同黨庇護,當時就很該砍了他的腦袋。二十多年下來,當年之事不少人已經忘了,而現在的楊鎬是年過花甲久歷戎馬的高級文官,不要說是方從哲的核心班底成員之一,就算他不是,由朝廷會推的話,楊鎬也定然是最優先被會推成功的遼東主帥,然而不論如何,楊鎬是方從哲的黨羽,這一層京城上下都是心知肚明,若是楊鎬那邊出了紕漏,甚或是失敗,於方從哲當然是更為不利。

    “有請本兵過來,就說我這裡有要緊事要和他談。”

    “那,”門政問道:“遼東的來人還在等著?”

    “要他再等!”

    本兵是黃嘉善,歷任兵備,按察副使,巡撫寧夏,一次曾對北虜有斬首數千級的大功,因功至兵部尚書,賜封太子太保,他是即墨人,卻並不算齊黨核心,在遼事上,黃嘉善與方從哲配合甚好,其實幾年前黃嘉善就感覺到遼東危機,兵備不修,女真勢大,因而與方從哲多次請萬曆發遼東餉以壯軍伍,多次努力只成功一回,萬曆以太后名義發過三十萬內帑給遼東,兵多粥少,幾乎無濟於事。

    遼東事發後,黃嘉善是力主進攻的一個,方從哲決心在這樣最後的關頭,仍然要聽聽本兵的意思再說。

    因為事急,也是方府連番派人催促,黃嘉善不到半個時辰便趕到方府。

    到了大門,自然一路被延請進內書房,方從哲已經在門前等著。

    體例來說,黃嘉善需得向首輔先行拜禮,方從哲遠遠一搭手,已經說道:“梓山,還鬧這些虛套做什麽,進來再說。”

    “閣老這般急法,是不是遼事有變?”

    方從哲苦笑道:“說的正是。”

    他一邊叫黃嘉善坐,一邊道:“楊風筠的信,你來看看。”

    黃嘉善接了信,一邊看,一邊搖頭,最後將信一放,說道:“楊風筠簡直是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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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特麽的中國夢就是在一個沒有屏避詞的世界碼字!!!

    趙南星打不出來,我想知道這趙南犯了什麽忌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11 13:58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京師夜


    方從哲道:“梓山這般說,定有理由,我願聞其詳。”

    “為主帥者,萬不可在臨敵時自亂陣腳,意志不堅。當年下官在寧夏時,北虜犯邊,地方上慌亂,將領們均是說虜騎甚眾,不可與敵。結果我派副將送了酒宴過去,就說是勞軍,虜騎驚慌,居然就那樣退兵了。”黃嘉善道:“楊風筠當然知兵,不過,我看他是當年蔚山一役失敗,膽氣有些弱了!”

    “看他的信,各路將領膽氣不壯,確乎其然,另外,軍需不足,器械不精,這也是有的吧?”

    “閣老,邊鎮兵馬,向來打的不是營兵啊。”黃嘉善理所當然的道:“遼東事起後,調的都司以上武官有三百多員,他們的家丁加起來便有近兩萬人,東虜全族丁口不過六萬餘,加上漢軍之類也不到十萬人,其中精兵與我大明諸將家丁相差不多,我又有營兵火器之利,人數且遠在其之上,這一仗,看不出有不打的理由!”

    “當然,”黃嘉善又道:“臨敵相機決斷指揮,亦很要緊。進兵的路線,諸將調派,激勵士氣,比如斬首老奴的賞格,這些不妨提的高些,用來激勵將士,如果楊風筠將這些事做好了,下官看不出東虜有什麽勝機。再怎麽說,東虜向來比北虜好打,嘉靖年間建州衛多次犯邊,結果被李成梁剿殺得很厲害,努爾哈赤也是仰李府鼻息,這才倖免於禍而已,相比較北虜,下官覺得東虜不過是跳樑小丑,邊將誇大其勇也是有的。”

    方從哲覺得黃嘉善也有些過於依賴他當年在西北撫邊時的經驗,對東事不怎麽用心考察,所以恐怕他的話不能盡信,然而他自己從未認真去管過邊境之事,在此等事上也只能仰賴黃嘉善的判斷。

    況且朝中上下,包括兵科給事中在內都覺得大兵雲集,對東虜痛加征剿即可,此時說出憂慮失敗的話,方從哲擔心自己原本岌岌可危的聲望瞬間就會雪上加霜。

    “既然如此,”方從哲也不提楊鎬派了專差送信的事,他道:“本兵與我同發紅旗至遼東,催促楊風筠即刻進兵,至遲不能延誤到三月初一之前,我公覺得意下如何?”

    “敢不從命?”黃嘉善笑道:“天兵一至,東虜必成齏粉矣!”

    ……

    天黑之後,送信的把總才被叫到方府之中,方從哲也沒有見他,只叫了一個書啟幕僚拿著覆信給這把總,吩咐他今晚過後,明天早早出城,不得在城中耽擱,兩天過後,務必將這封覆信送到。

    另外這個幕僚告訴把總,朝廷已經決意發下紅旗,催促用兵,所以他的回信一定要在紅旗抵達沈陽前送到,否則怕楊督師會措手不及,鬧出笑話來。畢竟這個把總此行是請延長進兵期限,方從哲也不希望兵部紅旗派到沈陽時,自己的這個心腹督師還蒙在鼓裡。

    把總只是一個下層武官,在國朝中前期時,把總武官身負要職,經常是指揮僉事以上一級的武官才能擔任的軍職,到萬曆末年時把總的地位已經和當年判若雲泥,這個把總只是個百戶武官,六品武職,在督師行轅一抓一把,說白了就是個打雜跑腿的差役,行轅裡負責很多雜事的中軍官就是遊擊銜的軍職,三品武職,在巡撫或巡按上門,甚至是兵備道,參議,同知們上門的時候,中軍官也得笑嘻嘻的跪下參見,武職官不值錢,也沒有人將他們放在眼裡,越是這般,他們了解到的底層的東西就越多,心中的擔憂就越重。

    這個把總平常在行轅裡頭,見識到大人們的虛驕之氣,似乎不將東虜放在眼裡,而他看到的中下層的武官,還有普通的營兵,甚至是那些裝備精良的家丁,提起和東虜做戰時,每人心中都很犯嘀咕,甚至是感覺膽怯。黃嘉善和方從哲說話時,一切經驗都是從寧夏和西北的情形出發,那裡的套寇就是火落赤,說是有十幾二十萬人,其實是連老夾幼帶婦孺的數字也不足此數,真正的披甲估計也就是幾千人,而且平時散居各處,明軍將領帶幾百家丁就能趕走幾千上萬的牧民,遼東面對的是幾萬人的精銳軍隊,編制上下分明,軍紀森然,進退有序,旗鼓完整,而且主力披甲兵的裝備器械都遠在明軍之上,撫順關一戰,明軍主力一萬多人出戰,結果被後金兵一鼓擊破,除了少數人逃脫外,連總兵在內的一百多武官和一萬多戰兵全部戰死,馬匹損失幾千匹,軍資器械損失無數,這次慘敗加上撫順失守,清河失守又損失過萬人,連續慘敗之後,在遼東的明軍已經漸漸失去對後金的必勝信心,特別是現在天氣尚且寒冷,軍馬還很疲瘦,未曾認真餵養,軍餉缺乏,各鎮都有欠餉,士兵糧餉不足,士氣很差,馬匹的豆料都被上下貪汙或是分食了,上頭的這些大人物養出這樣的軍隊來,卻偏指望他們能夠輕鬆的戰勝強敵,獲得勝利,想來就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這個把總帶著複雜的心情離開了相府,這一次他身負重任,雖然沒有看過信件,但大抵知道所行的任務為何,結果卻是不盡如人意,他內心帶著一種沉甸甸的灰暗感覺,離開了方從哲的府邸,前往一所遼東都司在京城裡的會館去休息了,到了明天一早他就又得趕路折回,只是來去的心情已經是完全不同了。

    這個遼東來的把總離開時已經是天黑很久,相府門房有一些等候召見的官員,他們要麽是有事來拜會,要麽是來送禮的外地人,也有一些是剛被外放的官員,前來相府求見,面請機宜,當然實際上方從哲不會教給他們實際的治理地方的策略,這種接見無非是走官樣文章,無非是攀附而已,方從哲很少見他們,多半是叫幕僚見一見,也有一些厚臉皮的賴在門房,指望相爺突然改變主意,他們好見一見面,將來到了地方的時候,就可以扯起虎皮當大旗。

    待起更之前,所有外客要麽被接見過,要麽就灰心走了,有一些官員幾乎是每天都來,多半是浙黨或齊黨的人,他們其實沒有什麽事要見方從哲,只是每天都會來相府候傳,方從哲有時會見,多半也不見,這些人仍然每天都來,比到衙門上值還要努力和用心的多。

    到起更前,所有人都走得光光,巷子內外的那些賣小吃的也推著車離開了,原本排了一地的轎班和車夫都跟著主人走了,只剩下方府門前和巷口的燈籠還散發著溫暖的光澤,春寒料峭,白天有太陽還好些,晚上這般時間仍然如冬夜一樣凍的死人,除了打梆子的更夫外,街道上已經很少有人行走,普通人已經不會在這個時候出門,遇到五城兵馬司或是巡城御史,很可能被押起來關一夜,甚至是打一通板子,只有那些有身份的勛臣子弟,或是太監權臣家裡的子弟,在這種時候才剛剛出門,呼朋喚友,到某家宅邸去喝酒,賭錢,搏戲,聽曲子,在東城這裡多半是權貴之家,行走在巷子和街道上時,隱隱就可以看到這些宅邸裡頭的亮光,聽到陣陣絲竹之聲,從這些地方路過時,就可以聞得著順風飄來的酒菜香氣,還有那些快活的歡笑聲響。

    徐小七縮著脖子,手中提著一盞發黃的燈籠,在鼻子裡聞到一陣酒菜香氣後,他看著那深沉的宅門,偷偷罵了一聲。

    就算是相府門前的做事,他也只是個打散工的小廝,好酒好菜和紅包都輪不著他,不是家生子,將來怎麽巴結也做不到總管和執事一級,前途著實有限的很。

    他是京城土著,方府的人其實都是大興或宛平的京城人,方從哲是寄籍,早年是文臣家族,後來祖上入了錦衣衛的籍,方從哲是在京師長大,府裡用的人當然也是京師人為主,徐小七這樣的自己有家的奴僕也不在少數,平常他們也在方府住,隔一陣可以請假回家看看,今日徐小七就是請了假出來。

    他家住著離方府不遠,地方環境卻是有天壤之別,就住崇文門的城內邊上,四周都是低矮的平房,還有不少茅草房。在接近家門時,他聽到緊貼著城墻邊上有人的哭聲,這樣的半夜裡哭聲特別刺耳,而且不是女人,是幾個男子的哭叫聲,四周的狗聽著哭聲在叫喚,人們卻懶得理會,根本沒有人出來看動靜。

    徐小七也是根本不理會這事,這裡是內城門,出了崇文門外就有不少官店,也有稅關,進入內城的人都得交稅,官店的人甚至明搶那些外地來的客商,徐小七打小在這裡長大,見著的不平事和慘事太多了,有的客商全部身家被訛詐或是騙了,要不回錢來就只能上吊,這樣的哭聲過後,明早多半就多幾具屍體,在外地可能是件大事,在京城崇文門這裡根本沒有人去管,那些人要麽是勛臣府裡的豪奴,要麽就是太監家的門客,然後就是某王爺的家裡的,誰敢去碰這些人的釘子?不要說官府,便是方從哲這個首輔,甚至是紫禁城裡的萬曆皇爺也是管不了的。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11 14:03
第一百六十三章 小道消息


    進巷子時,徐小七一腳踢著個硬物,借著燈籠光一看,頓時就是叫聲晦氣。

    入冬前,保定府一帶又遭了災,聽說沒有賑濟,不少流民湧到京師來,運氣好的寄在道觀和寺廟裡,城裡每天都有大戶施粥,倒是不擔心餓死,運道不好的,只能在街面上浪蕩,禦寒的衣物還會被城裡的喇虎或是京城裡的乞丐給搶了,打進臘月以來,每天最少都是過百具屍體抬出城去,這些事也是叫人見怪不怪,只是今天這“路倒”好巧不巧的叫徐小七給踢著了,叫他感覺一陣不自在,心裡很覺得別扭。

    這麽一路走過來,推門進戶之後,已經有客人在房裡等著了。

    徐小七進門就笑,一邊吹熄燈籠,一邊打招呼道:“王哥,今日來得早。”

    徐小七父母早亡,孤身一人,房子只有三間搖搖欲墜的正屋,也沒邊屋,院子也小,推門進來後,房中一燈如豆,已經有一個個子高大的青年坐在桌前,桌上還有一些飯菜,應該是在店裡買的熟食,切在碟裡,還有一小壺酒,那個“王哥”正用一碟油炸的花生米下酒,吃的有滋有味。

    “王哥”就是王發祥,他到京師已經快半年,報銷了一千多兩的經費,弄的梁宏大光其火要和李玉景一起來查他的帳,後來是楊秋把這事扛了下來,不過也警告他最好能有些成績,不然的話等東主從草原和遼東折返回來,梁宏幾個再拿這事說話時,楊秋也不好對他們交代。

    王發祥嘴甜心黑,生的又高又壯,大眼劍眉,臉皮子又白,特別是笑起來時,叫人感覺俊秀親厚,這廝在新平堡和大同都混過,拍花子是拿手好戲,特別是大戶人家的十五六歲的丫鬟,幾乎嘴皮子動動就上手,前年他在太原賣了一個大士紳家的丫鬟,這事被查出來,逮了打個了臭死,又發到邊軍來充軍,新平堡的鏢師中他也是唯一有軍戶身份的,嘴甜心黑,眼界廣闊,確實是在京師做事的最佳人選。

    王發祥現在做的最好的就是買通了兵部和通政司的幾個書辦,邸抄也好,塘報也罷,只要和北方軍政有關的都是抄錄,他還抄錄了在京所有七品以上官職的名單,包括都察院御史和各科給事中,還有一些要職上的官員,官職不一定很高,可能只是五品甚至七品,從七品,但身居要職,他就把官員的姓名籍貫記錄下來,有時候還打聽清楚這個官員的背景,喜好,親族,寫成小冊子編在一起,另外他也開始打聽朝廷的各個黨派,晉黨楚黨齊黨浙黨東林黨,千頭萬緒,一時很難弄明白。

    這些東西,他隔幾天就是打成一個包裹,叫心腹人騎馬送往新平堡,至於張瀚是不是現在能看到,這事王發祥就不管了。

    其實王發祥做得很好,已經遠超出張瀚對他的希望,原本只是想派個人倒京師抄錄邸抄塘報,能弄點別的情報就算額外收入,結果王發祥不僅做到了基本的工作,還組成了一個以他為核心的情報小組,如果張瀚知道了,心中必定十分歡喜。

    另外王發祥最近在琢磨別的事,也是張瀚在他臨行前給他提過醒的,現在他已經開始著手進行,他想如果做成了,情報開銷就可以大大增加,不怕梁宏和李玉景在核帳時發火了。

    王發祥當然也很想享樂,他們這樣的人幾乎是醬缸裡染過的,再調教身上也有難改的積習,他喜歡美食美酒,也喜歡女人,只是他也明白東主的脾性怎樣,楊秋的手段更加叫他想起來害怕,新平堡外的小白河裡經常漂起浮屍,王發祥見過幾回,知道是怎麽回事,他不想有一天自己也在那裡漂起來,所以他用錢還是很謹慎,而且帳目上不敢做假。

    今天是他和徐小七固定見面的日子,和兵部還有通政司的書辦見面也是他親力親為,徐小七是相府門口灑掃的小廝,這樣的人在相府人眼裡是螻蟻般的角色,在王發祥心裡卻是十分重要,他希望能在這些人嘴裡得到有用的情報,另外借他們打他缺口,結識相府裡更加重要的人物。

    張瀚和他說過,情報工作就是撒網,網撒開了,撒的越大,獲得的魚兒就越多。

    另外就是安全,能不親自出頭露面就不要出面,而且是點對點,把手下分組,各組之間盡量分開做事,最終只在他這裡匯總,平時部下們盡量不交匯。

    王發祥的部下大半是他在京師發展的,有專門在街面上掃聽消息的,也有在城門附近的,還有就是護衛和負責行動的,這一組的人是楊秋從新平堡派過來,王發祥對這些人不是很信任,他還是希望能自己挑選護衛。

    王發祥心裡事很多,但他看著徐小七笑,一臉輕鬆和從容。

    不管自己心裡怎樣,不能叫人瞧出什麽來,自己一緊張,人家說話也會緊張,就算是覺得普通平常的話也會考慮一下再出口。

    這其實也是拍花子的經驗,要叫人心裡沒有防範,叫人覺得你可信和親切,慢慢親近你,那樣你說什麽人家都會聽。

    一個人什麽樣的精神面貌,做事得到的結果也不同,不得不說王發祥這一套很管用。

    徐小七也放鬆下來,先坐下來吃了幾口菜,王發祥每次來都帶著酒菜,說是悶了找人喝酒,酒菜不值什麽錢,他臨走時也會給徐小七一些錢零用,說是這家宅太破爛,叫小七攢著,日後修好了好娶媳婦。

    “小七,”王發祥和徐小七碰了一下杯,說道:“這麽晚才回來,我想你這差事,以後還是別幹了。”

    徐小七道:“人家說官身不自由,得受皇帝老子拘束,咱是給人家當僕人的,還能挑什麽不成?倒是說我不幹這個,將來能做什麽?”

    王發祥道:“等我東主從南邊回來,這裡鋪子開了張,你給我當夥計去。”

    徐小七道:“那可多謝了,不過,我沒有學過算帳和識字,恐怕夥計也當不好。”

    “這些事煩心,將來再說。”王發祥故意釣著徐小七,他當然不會用這個人當夥計,能不能當好是一回事,鋪子也不是他當家,就是拿這話題當個由頭而已。

    王發祥在京師表面的身份就是和裕升的掌櫃,沒有瞞人,將來還指望他做一些明面上的事,加上一開始打開局面也要身份,籌建分號就是很好的理由。

    至於到處找消息也好解釋,當時南方的大商人在京師都是在會館活動,打聽京城上層的消息和變化,用在商業上頭,這年頭經商的人比後世還得精明,更加敢於冒險,而且沒有後世信息傳播的快和發達,商人們對各地的信息都很關注,可能一條微不足道的消息就能叫人發財。

    徐小七也知道這些道理,他對王發祥找他打聽相府的事也不奇怪,其實相府上下都會遇著這種事,包括很多官員在上門時塞紅包,打聽相爺的心情或是喜好,這些事經常有,不足為奇。

    他吃喝了一氣,抹了下油光光的嘴巴,這才把近期相府的大小事情和王發祥說。

    包括山東賑災,山西蔚州地震,介休地震,陜西雨雪成災的各種事情的處理情況都向王發祥一一說了。

    他說的這些,朝廷邸抄上都有,王發祥以前識字歸識字,朝廷大事向來輪不著他操心,根本就是兩眼一抹黑,知道最大的人物也就是大同總兵和代王殿下,不過也是他知道人家,人家不知道他。

    現在到了京城,天天和邸抄打交道,他知道陜西雨雪的事情和山西地震的事都不小,陜西光軍馬就凍死兩千來匹,地震則死了好幾千人,毀壞房舍十幾萬間,這些事邸抄上都有,朝廷也說是要賑災,不過接下來就沒有了動靜,聽徐小七說,上門的官員不少,方從哲也和人商量撥款,不過府庫說來說去沒錢,戶部的人和方從哲商量了幾天,最終還是要請旨,請旨當然是叫皇帝表態,皇帝肯定不會出錢,這事最終肯定是不了了之。

    這些事邸抄上看不到,包括進相府議事的官員也不會在邸抄上說明,只能從這些小道消息裡得到詳細和具體的過程。

    徐小七說時,王發祥用心聽著,一會他回去後就憑著記憶把這些人名和事情經過寫下來,當著人的面不行,弄的太鄭重了,人家一樣會緊張。

    最後他聽到了自己最關注的消息,也知道了朝廷要連發紅旗,催促遼東用兵,近來王發祥在京城聽著上層和中層的人提起遼事很多,多半的人都對短期內解決遼東的事很有信心,他這時心裡隱隱有些擔心,算算日程,東主現在恐怕就在遼東,如果真打起來,東虜又被剿了,東主會不會有危險?就算東主脫身,這走私商道恐怕也要縮水,對王發祥來說也真不是好消息。

    王發祥的根本就在和裕升,在新平堡,在張瀚身上,如果真的遼東被一鼓蕩平,王發祥也很擔心自己的未來。

    這些心事當然不會說給徐小七知道,王發祥又故意打聽了一些別的事,還八卦了一陣方世鴻的事情,兩人說笑了一陣,他才告辭出來——

    大家1111快樂哈,悠著點買。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13 09:50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先發


    回到自己在鼓樓南邊的住所,王發祥挑燈把今晚的事寫出來,待一切事情做完已經起更。

    謄寫清楚後,王發祥咳了一聲,立刻有個灰袍漢子進來,沒言聲的將那一包東西拿在手中,轉身就走。

    待那人走後,王發祥吹了燈,也離了這處宅院。

    他提著燈籠,借著月色又走了五六條巷子,一路上狗吠聲不斷,他側耳聽著身後沒有狗叫,這才一閃身進了最後的巷子口,到了一個小院前取了鑰匙開門進去。

    屋裡已經有人歇著,聽到動靜也沒有點燈,待見到王發祥一個人進來,這才有人用火石點亮了油燈。

    “掌櫃回來了。”

    一個二十來歲大夥計模樣的上前來接了燈籠,引著王發祥進了屋子,兩人坐定後也不客套,那個青年直接將最近六部天街的動靜向王發祥一一說明。

    他知道王發祥時間很緊,今晚這日子要見好幾撥人,所以說話簡明扼要,不是重要的有突破性的發現也不必多說。

    “這麽看來,那個王得利的可疑性最大?”

    “對。”說話的夥計叫李宏陽,他很沉穩的點著頭。

    這人是王發祥放在天街的一顆棋子。天街每天進進出出有好幾萬人,宮裡的小宦官出來辦事,進入宮城和皇城的官員,隨從,勛臣們和他們的家丁,六部等各衙門的辦事吏員,還有到各衙門的辦事人員,每天光兵部就有好幾百個武官和他們的隨從進出,光是兵部每天就有過千人來往,各處總兵的塘馬,兵部發往各地的軍令,天街說是要緊重地,每天進出的人很多,這個李宏陽就是寄在一個杠房名下,每天抬著空轎子在天街轉悠等客。

    京城居,大不易,普通的京官收入俸祿極低,不等派外差的話幾乎都有虧空,甚至平常都是舉債過日子,等點了外官,放京債的債主們會跟著一起上任,到地方上用各種灰色收入來還債,這些官員不要說是養不起自己的轎班,平常出門就得換便服,安步當車,不失官體,實在要上衙門辦公了,官服上身就不能步行,只得雇傭轎班一起跟進來。

    外地的官員上京,除了少數大員也沒有自己帶轎班的道理,一路杠房雇過來,到京裡辦事,當然就是雇京裡的轎班來用。

    杠房裡轎子多,暖轎涼轎,楠木的榆木的,檔次不一,隨便客人挑。轎夫們都經過訓練,扛起轎來走得四平八穩,放著蓋碗茶不能晃出一滴來,否則就是不合格。

    李宏陽原本還真是轎班的人,但眼神裡透著伶俐,王發祥先叫他打聽消息,算是外圍,近來他有新的想法,就叫李宏陽不再負責情報收集,相反,他每天在天街各處,帶著自己的幾個人,負責盯著那些在天街活動的人。

    “王得利的來處我打聽了,說是能說圓全,滴水不漏,不過從不和人深談。這人想方設法在兵部打聽消息,每天就在兵部外轉悠,我親眼看到兵部的提塘官劉保見過這人好幾回,當然他們以為很隱秘,只是經不住咱們這樣不停的換人盯著,近來他主要就在打聽朝廷對遼東各事的處置,小人覺著這人十分可疑。”

    “你的意思是說,他是東虜派在京城的細作?”

    “沒錯了。”

    王發祥點點頭,又說道:“這事你同旁人說起過沒有?”

    “我只向掌櫃你負責,別的人我想說也沒地方去啊。”

    “萬事謹慎小心。”王發祥笑一笑,說道:“做事上點心,將來少不得你的好處。”

    “掌櫃,那這人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王發祥道:“我們又不是錦衣衛,也不是東廠的番子,既然番子們都發覺不了,咱們多這事幹什麽?我叫你打聽,別的事你不要管。咱們只是替東主辦事,又不是替朝廷。”

    李宏陽心裡倒真是著急,恨不得替朝廷辦了那些細作才痛快,但王發祥挑人時都挑的精細伶俐的人,心裡有什麽想法只是其次,要緊的是把交代的事情給辦好才行。

    “底下你還是盯著他,順梢把他身邊接觸的人都給我摸清底細。”王發祥道:“今天咱們不管,不是說咱們永遠都不管,東主心裡是什麽想法咱們摸不清,不過多做事肯定好過少做事,東主放咱們在京師就是當眼線,眼線就得眼觀八方,什麽事情都得看清楚。”

    這話倒是合李宏陽的想法,當下他響亮的答道:“是,掌櫃的放心,一定辦好!”

    ……

    一轉眼已經是二月十六。

    打從半夜起就是北風大作,原本剛有的一點兒春意被北風吹得丁點不剩,張瀚在子時前後起了次夜,看到窗子被吹得搖晃著,窗外發出啪啪的聲響,他推開門,一陣冷風吹到身體上,把他吹得全身發涼,屋子裡的東西都被吹得一陣亂晃。

    他趕緊關了門,就這麽一點功夫,他看到外城附近和更遠的地方,那些低矮的草屋有不少被吹翻了屋頂,也不知道那些人今晚怎麽過夜。

    就算女真人上下一心,八旗內秩序井然,又是缺乏丁口的戰爭時期,但每年冬天還會有不少人被凍死。

    平均零下三十度以上的天氣,持續時間超過兩個月,真真是滴水成冰,每天早晨起床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挑戰。

    年後從葉赫部回來後,張瀚來回奔波染了風寒,有幾天時間他都沒有下炕,每天都吃涮鍋子吃到滿臉汗,這樣才能略微驅散身上那揮之不去的酷寒感覺。

    怪不得明朝發展到遼東邊墻就不想繼續往北推進了,也難為洪武到永樂年間能經營出奴兒干都司那麽大的地方。要知道外東北是一直到庫頁島和北極圈,那邊的鄂倫春人都是不起火的,小孩子都是喝鹿血吃生肉,除了密林還是密林,冬天冷的邪乎,夏天蚊子比蜜蜂還大,那時候大明人口稀少,又不缺土地,也不缺礦藏,古人也沒有太多開疆闢土畫地圖的習慣,能推到極北之地還是王朝初立興盛的時候,聽說還有太監在北邊立了廟,一路封了幾百個衛所指揮,以前看書不覺得怎樣,現在身處遼東時才知道那有多不容易。

    天亮時,張瀚穿著厚實的衣袍起來,外間聽到一陣陣的動靜,窗外一片雪白,他知道又下雪了。

    在遼東的雪景他這一輩子真是不想再看,打從九月就開始下雪,翻過年到了二月下旬了,結果還是在下雪,這幾個月間幾乎隔幾天就是一場雪,有的地方雪積的太厚把道路都給壓沒了,還得叫人用雪橇重新開條路出來,有的近山谷的地方,挖開的雪道有好幾個人高,人們就在積雪凝結成的通道中行走,兩邊全是晶瑩潔白的雪壁。

    這樣的場景,用來遊玩是不錯,但在這裡生活幾個月,實在是令人厭煩。

    張瀚原本以為晉北就夠冷了,遼東這裡卻不僅是天氣寒冷,積雪也是一樁令人痛恨的大麻煩。

    推門出來,外邊果然一片雪白,一夜大雪不停,早晨了還斷銀扯絮一般的飄落著,張瀚穿著到膝間的獸皮製成的靴子,一腳踏出去時積雪險險就到靴子上頭,一夜積雪就是這般深,若下到中午,恐怕人和馬都不便出行了。

    叫他吃驚的是外城那邊的情形。

    大約有超過萬人的步甲和跟役在集結,各旗都有,因為八個旗的旗號都看到了,有幾百個騎馬的披甲也集中在了一起,其中還有相當多的擺牙喇兵。

    張瀚沒有看到是誰帶隊,出動這麽多人馬,相當於八旗四分之一的實力,就算是某個大貝勒帶隊也是應該的。

    他站在院門前張望,不停的有旗丁經過,每個人臉色都不是很好,這樣的天氣還要出差役,不管是誰都不會高興。

    更多的旗丁從大城外的各個村莊湧出,多半人都牽著馬,也有很多人是步行,不少旗丁還帶著自己的包衣出來,叫包衣攜帶工具或是背著乾糧,經過苦寒的一冬,這些漢人包衣多半已經是皮包骨頭,身上乏力,有些人在齊膝深的積雪中走著,不停的有人跌倒,然後被脾氣不好的本主痛罵或是拿鞭子抽打,一直要到大城外的集結地時,因為有軍法約束,所有人才都消停下來。

    譚泰和舒穆早就來了,看到張瀚出來眺望,譚泰道:“大汗下令,往薩爾滸地方搬取築城的石頭,築三道關,出動步甲和跟役一萬五千人,派四百騎兵護衛,張東主,要打仗了!”

    “是啊,要打仗了。”

    張瀚有一種真正投身在歷史之中的感覺,這幾天他經常回想一路行來的歷程,一條蜿蜒曲折的道路就留在自己身後,最終抵達遼東,不僅見到了皇太極,也見到了努爾哈赤和代善,阿敏,莽古爾泰。

    還有譚泰,費英東,額亦都,這些赫赫有名的女真大臣。

    現在又要親眼目睹決定明亡清興的大戰,有一種歷史的蒼涼感湧上了他的心頭。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13 09:56
第一百六十五章 戰前


    明朝一方的動向已經完全為後金所知。

    二月十一日,楊鎬和薊遼總督汪可受,還有遼東巡撫,巡按,包括八總兵在內的幾百個武將一起到沈陽演武場誓師,立下罰約備款十四款,申明軍紀軍律,並且確定了對努爾哈赤的賞格。

    能斬下老奴者,賞銀一萬,進位指揮,對明朝一方來說,這是不折不扣的厚賞,這個賞格當然會令很多勇武的明軍將士動心。

    另外就是斬撫順關一戰時逃走的指揮白雲龍,將其斬首示眾。

    然後就是殺牛祭天,在這事上出了紕漏,已經在後金上層引為笑談。

    祭祀對明朝一方或是後金一方都很重要,結果當時殺牛的刀生了銹,數斬而不能斷牛頭,在演武場過萬將士和大將文官武將都看在眼裡,可想當時的場面有多尷尬。後來是一個武將拿出了自己的佩刀,到底把牛頭砍了下來。

    明將劉招孫後來為了提振士氣,在演武場騎馬試槊,木柄蠹朽,振了一下槊桿,槊頭卻是應聲落地,這事被後金偵知,努爾哈赤在汗宮會議時說,若是八旗出了這樣的事,打造兵器的工匠到負責的牛錄額真非得狠殺一批不可。

    楊鎬怎麽處理這事的後來沒有回報,大約也是不了了之。

    二月十一日就誓師,後金這邊也知道大戰一觸即發,上上下下都開始做戰爭前的準備。

    從張瀚的感覺來看,明軍大軍雲集,從努爾哈赤到最下層的旗丁也沒有不緊張的,後世替滿清和努爾哈赤吹噓,一則是故意吹噓八旗兵的戰鬥力,二來便是吹噓努爾哈赤的軍事才能,在張瀚看來,後金兵確實在組織和訓練上很強,甲胄兵器也比明軍強,但說到底還只有兩萬人左右的精銳,只是在蠻夷中較為強力,明軍盛時,隨便一個鎮也能滅了後金,要知道萬曆早前期的薊鎮額兵就有十二萬人,戰馬四萬多匹,這實力完全夠碾壓後金了。

    “張東主,”譚泰在手上呵了呵,又向張瀚道:“四貝勒主子說了,若過幾日開戰,東主可以隨軍觀戰,也可以留在大城裡,若感覺還不安全,可以先到開原外哈達城先住著,到時我可以帶舒穆等人護衛於你。”

    這倒真是皇太極的意思,上次征討葉赫,雖然最終無功而返,張瀚也是真切的感受了一下這個時代的戰場,一路上有二十多個城寨被毀,過千人被殺,雖然沒有大規模的戰鬥,但山林間一直有異響,零散的葉赫獵人不停的發出嘯聲,時不時的用弓箭偷襲八旗軍隊,張瀚所在的地方也曾被偷襲過,當然是有驚無險。

    現在對明軍的戰事就是生死決戰,戰場上當然不會給張瀚過多的照顧,另外皇太極考慮的就是張瀚未必喜歡看到明軍被後金兵殘害,他可能會擔心影響到張瀚的心理,更進一步影響到張瀚對後金的觀感,然後最終對雙方的貿易產生致命的影響。

    張瀚毅然道:“不必了,我想我在戰場上有自保之力,另外機會難得,我不想放棄。”

    譚泰咧嘴一笑,沒說什麽,他近來與張瀚在一起的時間多了,對這個年輕的明國商人也有一些了解,他知道張瀚不是膽小的人,另外確實騎術很好,火銃用得也很棒。

    倒是一邊的舒穆露出意外之色。

    舒穆原本一臉的鬱悶,張瀚要是去哈達城,在打開原前他是不要想撈著打仗的機會了,女真什麽也不重,只重軍功,就算是額爾德尼或是庫爾纏這樣的飽學之士在女真內部也沒有太多的升遷機會,前程只能從軍功上來取,舒穆因過失被革了牛錄額真,一心想立戰功拿回來,張瀚的決定,正合他的心意。

    待譚泰等人走後,常威和梁興等人過來,幾人站在院門處看著一團螞蟻般的跟役,常威道:“瀚哥,我們真的要去看這些傢伙殺咱們自己人?”

    梁興也道:“一想到兩邊打仗,咱們居然和這些人在一邊,心裡怪不得勁的。”

    張瀚看了這兩人一眼,說道:“這一次不僅我去,各人都要去。從種種細微處來看,大明這一次勝率渺茫,但越是這樣,我越要去,你們也得去。看看咱們的人是怎麽敗的,敗的怎樣慘,大明的軍人和百姓是怎樣被屠殺的,傷的越慘,心裡記的越深,日後……嗯,日後再說。”

    梁興眼神中有一些探詢的色彩和光芒,他已經感覺到了東主的變化。

    以前東主在忙碌的時候也很深沉,但也會有輕鬆和閑聊的時候,不過閑聊時張瀚也是說生意經為多,只有說起與和裕升敵對的人時,張瀚的神情才會變的有些陰冷和狠辣,現在的張瀚,卻是很少閑聊生意經了,對未來的展望也變得模糊不輕。

    甚至梁興隱隱感覺,東主有與眼前這後金為敵的想法,上次張瀚召集高層開會,隱隱點出他不喜女真,甚至憂心女真人會進犯到大同,當時梁興等人情緒激動,事後想想還是覺得不太可能,現在看來,東主不僅心中不喜,而是已經把女真人當成敵人了。

    這種變化在梁興看來也不奇怪,他自己也很不喜歡女真人,更不喜那些披甲人和牛錄額真還有那些貴族看向自己時的眼神。

    是看包衣,看奴隸,看待宰的羔羊。

    蒙古人也野蠻,也同大明為敵多年,但最少他們眼中還有人性,也沒有覬覦大明的土地,或是最少現在他們已經放棄這種妄想,可在女真人眼裡,只有野獸般的光芒,他們不僅要大明的財富,也要丁口,也要土地。

    這幫傢伙太貪婪,也太野蠻。

    這幾個月,光是他們親眼所見死去的漢人包衣就不下千人,這些人多半是去年破撫順關和清河堡時被掠來的丁口,在草原時他們曾見過二十多年前被掠走的婦人,但在這裡,每天都有血淋淋的現實就在眼前。

    “就盼有奇跡發生吧。”張瀚搖頭,輕聲喟嘆。

    茫茫大地上,一群群黑色或灰色的身影漸漸消失,張瀚知道這是努爾哈赤派出的戰前做準備的大軍,努爾哈赤為了防禦明軍,在馬爾墩嶺修築三道關隘,頭道關是雅哈爾關,在馬爾墩嶺東麓,二道關就是代瑉關,在馬爾墩嶺上,三道關是紮喀關,在馬爾墩嶺西麓,三道關往西就是蘇子河與渾河的交界處,也就是薩爾滸山口。

    努爾哈赤不僅派人修築關隘,在界藩還安插了伏兵,預備在明軍渡過渾河時過谷口時半道而擊,修築關城的旗丁跟役留在界藩山的吉林崖上,用來控制渾河北岸,南岸便是薩爾滸城,在這裡渾河和蘇子河交匯,懸崖峭壁,地勢險要,在懸崖最陡之處便是吉林崖,非得此崖不下界藩城,不下界藩城則控制不了北岸,無法持續支持渾河南岸對薩爾滸城的攻擊,不下薩爾滸,控制不了要隘,也無法繼續向前攻擊赫圖阿拉,可以說努爾哈赤的應對也是所有正常統帥的選擇,在最險要的地方提前布子,並沒有什麽出奇之處。

    相形之下,明軍那邊原本該有的戰爭迷霧完全失效,後金的細作和暗探只差在沈陽打著火把遊行了,那邊的誓師大會剛一召開,第二天八旗會議時就已經知道,包括種種細節也完全一清二楚,種種準備不足的情形也為後金一方所知,可以說是楊鎬和明軍將領在幫著後金提振士氣。

    如此種種之下,張瀚在做這樣的盼望之前,也真是感覺希望渺茫。

    ……

    李永芳沒有出城,他在自己家裡見了一個重要的客人。

    客人用頭巾包著頭,戴著皮帽子,看不出來是留髮還是留辮子,不過身上的衣服倒是毫無疑惑的漢裝,在他這裡經常有古怪打扮的人進出,所以也沒有人懷疑什麽,在聽了客人的話之後,他叫人看好這個人,然後自己騎著快馬,直接去求見努爾哈赤。

    努爾哈赤正在堂子裡祭祀,在汗宮後院有一個地方,每天天不亮就送進一口豬,殺了之後煮白肉,然後在堂子裡祭天,待祭祀過後,這些白肉賜給當值的兩黃旗親軍分食。

    這個傳統一直保留下來,到清末溥儀被趕出紫禁城之後才終止。

    李永芳在外候著,感覺心裡七上八下的緊張,大戰真的在即,一條條消息都證明了這一點,他一直竭力幫著後金做事,只是因為心裡明白,別人都能降,甚至努爾哈赤的兒子都能投降,大明對蠻夷其實向來寬容,努爾哈赤是必死無疑,但老汗諸子只要有投降的,大明定然願意接納,然後用賞賜分化,這樣使後金內亂,這是一個很好的法子,雖然會留下一部份敵人,但可以使更多的人心無鬥志。

    別人能降,他李永芳是沒有辦法投降的,他若被俘,定然是送到北京淩遲處死,絕不會有第二種下場。

    他的家族,十六歲以上男丁處斬,幼童閹割入宮,女子入教坊司為營妓,這也是必然的,毫無疑問的處理方法。

    李永芳渴盼著後金能打贏,這種在刀尖上跳舞的日子太難熬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14 19:02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具裝


    李永芳堅信,只要再打贏幾次大戰,占據遼中,大明可能會如同賜封俺答那樣封努爾哈赤。上個月,努爾哈赤寫信給一個蒙古部落,申明自己並不是有意與大明為敵,而是有必申之理,必報之仇,信中還說大明蠻橫無理,天下之大,難道盡是大明之土,小國就不能自立於大明之外而生存?

    努爾哈赤的信裡巧言令色,把自己主動攻明的貪婪打造成復仇,同時信裡也隱晦的表露出,努爾哈赤和八旗貴族此時只希望自立為一國,最好的結果就是占有遼東和後金原本的領土,然後為大明承認,他們可以繼續向北擴張,充實人丁,在遼東這樣的地方蓄積實力,接著再相機而動。

    這是一個整套的計劃,李永芳渴盼後金能夠成功。

    裡面薩滿祭祀的聲響終於停了,努爾哈赤大步走出來,他瞟了李永芳一眼,坐下後說道:“額附來說什麽事?”

    李永芳道:“李如柏總兵官派人來了。”

    “哦?”努爾哈赤伸直身體,盯著李永芳道:“肖城他說什麽?”

    努爾哈赤少年時就和李如柏相識,兩人年紀相差不多,不過當年他只是個蠻夷身份的廝養,在李府地位比家丁還低,李如柏卻是天之驕子,當時整個遼東不論文武都仰李家鼻息,也使李家子弟個個脾氣都很大,好在李如柏對努爾哈赤還算客氣,有點青眼相加的感覺,成年後彼此地位發生變化,特別是近來這些年努爾哈赤地位越來越高,李如柏執掌的李家卻是江河日下,兩人的身份地位已經發生變化,不過努爾哈赤身上舊日的烙痕很深,他對大明將領和官員還有一種潛意識的敬畏,這是少年和青年時期經歷帶來的,不是地位變化就能徹底消除的。

    就像李永芳當日投降時,李永芳騎馬出撫順關,見到努爾哈赤要下馬嗑頭,努爾哈赤已經在馬上拱手了,現在提起李如柏,努爾哈赤還是情不自禁的以號相稱,私下裡對李如柏也很尊敬。

    “總兵官說,”李永芳有些高興的道:“已經定下四路兵馬,具體的他不好說,他領的是南路軍,打鴉鶻關出來,從南邊直奔赫圖阿拉。”

    努爾哈赤道:“肖城這路不算主力,道路也很難行啊。”

    “對,”李永芳道:“總兵官也是這個意思,他說,他不會同旁的總兵爭功,戰場相見,也不會對大汗留情。”

    “屁話,扯臊。”努爾哈赤揪了一下自己的鬍鬚,很開心的道:“肖城還是老脾氣,沒擔當,派的是密使,還要撇清一下才安心。”

    李如柏的意思十分簡單,他這一路反正不是主力,另外隱隱點出他和別的總兵官相處並不愉快,有爭功的嫌隙,既然這樣,他索性就慢慢走,如果後金頂不住,別的總兵合兵了,李如柏當然也不會留情,該怎麽打就怎麽打,如果戰場的情勢發展到別路失敗,他這樣出工不出力的做法也能保住自己的實力。

    看著李永芳,努爾哈赤心道:“狗漢人心眼全用在歪處!肖城這樣做法,叫他老子知道,拿鞭子抽他。”

    努爾哈赤真是李成梁教出來的,骨子裡對李成梁有一份難以割捨的尊敬,李如柏首鼠兩端,膽小如鼠,心眼雜而無用,多而不當,他心裡反是鄙夷,只是這種情緒他不會叫李永芳發覺,更加不會宣諸於口。

    “我知道了。”努爾哈赤對李永芳道:“細作還是要多派,明國的南路軍不必多管,原本道路就崎嶇難行,要緊的是西路軍的動向,杜松這人向來勇悍,聽說他對蒙古人少有敗績,所領兵馬也很精銳,這一路才是最要緊的!”

    “是,大汗請放心。”李永芳趕緊站起來說道:“奴才一定多用心思!”

    ……

    明軍將帥二月十一日便誓師,當日的很多細節已經廣為人知,刀割牛頭三次方成功,槊桿當中朽折,人很疲憊,士氣不振,馬匹也瘦的厲害,這些東西更叫人擔心出兵之後的前景,沈陽城中不能說一片愁雲慘霧,但人們相遇時談起要出兵的事,只要關心時事,並且對軍務有所了解的人,無不搖頭嘆息,感覺毫無把握。

    然而出師的日子已經定下來,二十一日各路一起出兵,結果十六日前狂風大作,十六日又猛降暴雪,各地都很難行動,馬匹更是無法在齊膝深的積雪裡行走自如,小股的騎兵還好活動,若是大隊出兵,還有大量的大車和騾子,毛驢,挽馬,還有很多銅炮,萬人敵,大量的火藥和箭矢,還有幹糧,豆料,備用的兵器甲仗等等,輜重不能行動,自然談不上出兵,城中議論紛紛,都說楊鎬挑的這日子晦氣,這督師也是個草包貨,只是這些話沒有人敢靠近督師行轅那裡去說。

    因為無法出兵,楊鎬再次派人往京師,請求再次延長出兵時期,最好到三月中或是四月時,春暖花開時節,虜騎的戰馬也正在疲瘦之時再出兵,那時把握自然是大些。

    沈陽城的人們都是親眼看到督師行轅派出塘馬往京師,從百姓到中下層的武官,還有普通的士兵們都感到高舉行,心中也有一些企盼,除了少數讀書讀傻了的書呆子,相信天兵一至東虜立成齏粉的恐怕也當真沒有幾人。

    “狗日的軍需官,發的這盔真該叫他自己戴著上戰場!”

    楊義惡狠狠的把鐵盔摔在地上。

    地面很軟,積著很厚的雪,又是泥地,就算這樣,那鐵盔在地上滾了幾下之後,明顯的還是看的出來被摔扁了。

    和楊義一樣打扮的一群人都是破口罵起來,他們多是穿著青色的短罩甲,甲衣都很破,有不少地方被蟲蛀了,這些都是近期從武庫發出來的布面甲,鑲嵌著少量的鐵葉護著要害,幾乎不具有防護能力了,每人頭上都包著土黃色的折上巾,有一些人索性光著頭,只把頭髮用一根布條束住,腳上原本應該有腿甲,不過幾乎沒有人裝備,只在小腿部份打上行纏,這樣就和穿長罩甲的家丁差不多的打扮了。

    每人腳上都穿著布鞋,很少有人能穿靴子,他們盡可能在鞋子裡多放些乾草,不過只要在雪地裡走上超過一刻鐘時間,鞋底就洇濕了,然後兩隻腳就像泡在冰水裡一樣。

    各人手裡的兵器也是一樣的爛,多半是長槍,槍桿粗製濫造,槍頭就是一塊打成槍頭模樣的生鐵,也有一些紋眉長刀類的武器,也是質量很差,最少都制成三五十年了。

    這二十年來,朝廷財政困難,軍鎮上下失了進取心和銳氣,將領根本不管營兵裝備如何,楊義和身邊的夥伴都是遼鎮的營兵,他們算是最倒黴的一群。

    楊義被張瀚救下來之後就重新回到廣寧,離開的路不通,他只得繼續當兵,好在他有人照顧,在營中還當上了隊官,身上穿著的是皮製的長罩甲,也發了一柄腰刀給他,盾牌沒有,他的部下沒有一個刀牌手,沒有人把刀牌發給與炮灰等同的營兵。

    除了長罩甲和一柄腰刀,還有水囊,背囊,東西都很差,領取時散發著黴味,聽說朝廷發了幾百萬的軍餉到遼東,楊義覺得這銀子都叫狗吃了。

    出兵前,楊義還被發了一頂鐵盔,結果用鐵太少,雜質太多,打製又不用心,戴在頭上卡得難受,使勁一摔,鐵盔頓時就變了形,這樣的盔若是能防得住弓箭才是奇怪。

    “楊頭兒,這盔要查數的。”

    一個營兵把盔撿了起來,重新遞給楊義,臉上是燦爛的笑。

    “周大牛,你真是傻子一個。”楊義罵了一句,不過接著又是嘆口氣,把鐵盔整了整形,重新戴在頭上。

    他又掃視了自己的部下一眼,十來個人,全部是長刀長槍,多半是新兵,周大牛就是沈陽中衛的軍戶,去年開始遼鎮大量補充兵馬,楊義和眼前的兄弟們一樣,多是在這半年時間被補到營中。

    沈陽城中這樣的軍營有很多,多半是破爛不堪的舊營房,營兵們也沒有人管束,更不要說操練,在誓師時,沈陽本地的人每天白天來晃一圈,傍晚就又回家去了,上頭不管,楊義也沒來由做這樣的惡人。

    誓師過後,管束稍微嚴格了些,但仍然沒有操練,兵器和鎧甲也沒有更換,這時楊義看到幾個騎兵策馬出了營門,他們跨下的戰馬都疲瘦不堪,跑動時有氣無力,楊義知道這些騎兵把豆料拿去偷賣換錢,每天只給馬餵草,一冬下來,戰馬都瘦弱不堪,原本這些馬也不是遼鎮自己的馬,去年幾次大戰後遼鎮的馬損失很多,現在的戰馬多半是從別的軍鎮補充過來,千里長途,戰馬這東西最為驕氣,一路上怕是死了不少,原本剩下的這些馬應該當寶貝一樣養起來,但上頭不管,這些騎兵又怎麽會認真餵養戰馬?一冬下來,戰馬變得更加疲瘦了。

    楊義也知道不能全怪這些騎兵,畢竟多數人當兵就是為了吃糧,他這樣的想和韃子死嗑而當兵的,百中無一。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16 09:04
第一百六十七章 意氣之爭


    這時有人在軍營一邊叫道:“發餉了,各人排隊過來領餉!”

    軍餉在誓師前就應該發下來,結果管屯都司王紹勛做事很拖沓,這樣的事也拖了好多天才辦,所有人都背地裡罵娘,開拔之前若是不發餉,恐怕會有不少營頭嘩變。

    周大牛排在楊義後頭,在他身後是成方和李明禮,各人臉上都露出笑容。

    軍營外聞訊來了不少人,周大牛一直往外看,過了一會笑道:“俺家老娘媳婦小小子都來了,還趕了毛驢來。”

    楊義道:“就盼這一次不要剋扣太狠!”

    九邊的營兵關餉,糧食其實不多,當初計算的時候就是算營兵一人,家小是不計在內的,當然營兵中也確實是有相當多的光棍,但當兵久了,其實和軍戶一樣,軍、兵不分,九邊的防禦體系中,有的兵一當就是幾十年,這樣的兵當然就有家小在身邊,月糧當然不夠吃的,其實若是朝廷按月發餉,就算最普通的營兵一個月也有一兩銀子的軍餉可領,按三四錢一石糧的糧價,也是足夠一家老小生活了。

    可惜這完全是理論,除了家丁的月餉之外,沒有哪個營兵能按月領餉的。

    欠餉是常態,更要命的就是上司的層層剋扣。

    銀子是黴爛的,隔幾個月發一次餉,結果到手被七扣八扣,還得孝敬直屬上司,領到手的還是發黑的黴爛銀子。

    每月的月糧也是用的黴爛的陳糧,裡頭的石子比糧食還多。

    周大牛道:“俺們就要上陣殺虜,聽說督師大人這幾個月一直催餉,恐怕這一次得發足了吧?”

    各營普遍欠餉已經有三個月,軍心早就浮動,糧食也沒有發足的時候,這一冬各家的日子都並不好過。

    倒是光棍漢好些,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這些兵以外來的客兵為主,他們的軍紀也比較差,經常偷雞摸狗,上頭也不怎麽管。

    待排到楊義時,軍需官丟給他一堆零散的銀角子,楊義掂在手中,感覺最多有六七錢。

    銀角子還是和以前一樣,成色很差,比松江銀的價格最少還得去三成。

    其中有一塊大的,最少有一錢以上的明顯還是假銀子。

    看到楊義的眼神,軍需官道:“怎麽,想鬧事?隊官不想幹了?”

    楊義雖是隊官,但不是騎兵也不是家丁,一兩八的月餉輪不著他,可眼前這銀子算來五錢也不到,委實叫人難咽下這口氣去。

    不過,氣再難咽也得咽……軍需官身後就是一隊騎兵,人家穿著的是鑲鐵葉的皮甲,騎在高頭大馬之上,手中的武器也比營兵精良的多。

    這些騎兵就是某個將領的家丁,稱的上披堅執銳。

    這些家丁的月餉遠超營兵,但實際上這一點月餉也不在他們眼中。

    每一個將領養家丁都和養親兒子差不多,遼西的各大將門都有大量的土地,每個家丁都會有自己的田產,甚至有自己的田莊,那些混出來的家丁甚至阡陌成片,擁有幾百上千畝的莊田,自己平時也是著綾羅,穿錦衣,細酒肥羊的吃喝,這些都是將領給他們的,要求的就是平時死忠,戰時效力。

    眼前的營兵在這些家丁眼中,其實就是一群送死的炮灰,楊義看過去時,那些家丁眼神均是冰冷,若是誰敢鬧事,恐怕不待軍法,就得先過家丁這一關。

    這口氣,只得咽下。

    楊義取了銀子,轉頭就走,接下來就是關月糧,一斗糧,半斗黴的,去掉沙礫石子,所剩無幾了。

    那邊周大牛鬧將起來,一個家丁策馬出來,鞭子舞起來向周大牛抽下去。

    一通鞭子打下來,打得這個遼東青年一臉的血,後來還是楊義幾人將周大牛架著,陪著笑一路送到營門外頭。

    周家的家人過來把人扶著,周妻和老娘兒子一家三口都哭得不成模樣,周大牛兩眼中還帶著迷茫,成方埋怨他道:“你和這些人鬥什麽氣,沒打死你真算好命,看把大娘嚇得成這樣。”

    “當兵賣命沒說的,”周大牛抹了把臉,看看身邊哭成一團的老母和妻兒,兩眼滿是恨意的道:“替這些狗官賣命,老子不幹。”

    “廢話少說。”楊義和李明禮架著他,一路趕緊走了。

    這話若是要叫上官和家丁們聽到了,這種要緊關頭,定個“擾亂軍心”,插箭遊營都是輕的,很可能被斬首示眾!

    楊義眼中也滿是怒火,周大牛領的銀錢也很少,糧也關得少,眼看出征在即,他的老母和妻兒就在身邊,那安家銀子也不多,一出征很可能有性命之憂,這般剋扣軍兵糧餉,除了少數家丁外,就算人都知道戰場上不出力就可能戰死,但這身上的裝備和眼下的情形,誰會真的給朝廷和那些狗官將領們賣命?

    他心中也是迷茫,清河堡,撫順關,建奴十分可惡,殺虜是應當的,但大明朝廷和官員將領是這個鳥樣,自己從軍殺虜,看來這事還是做錯了。不如留在廣寧打行,好歹有一碗安穩茶飯。

    ……

    “督師奏請延緩出師日期到二十五日,奏章早就拜發,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不知道有回信沒有?”

    暖融融的花廳之中,坐著濟濟一堂的高等武將,做東的是南路軍主帥李如柏,前來赴宴的幾乎是留在沈陽城的所有遊擊以上的武將。

    因為人數太多,只有八個總兵坐在一桌,正好兩人一面,其餘的將領坐別的桌上,整個花廳裡開了十幾桌,好在李如柏借的這房子是個老鄉紳的退居之所,平時這老鄉紳愛熱鬧,經常召集宴會來宴客,所以花廳修得很大,坐了這麽一屋子人,倒是還坐得下。

    各人都穿著便服,都是色澤各異的綢緞絲綢料子,屋子裡有地龍,四周還有白銅製成的銅管,裡頭也有熱氣,房子裡很暖和,大家把穿著的外袍都解開了,有一些武官是從軍營裡臨時趕來,穿著山文甲或是鎖甲,裡頭都穿著大紅色繡蟒的曳撒,頭上是垂著紅纓的八瓣兒盔,身上還是有一頭一臉的積雪,進了房就趕緊卸下甲來,一邊卸甲一邊告罪,各人都是歡笑著飲酒,臉上滿是快活的神情,各人都用大杯喝酒,下酒菜也是用的大塊的肉和大碗的魚,沒有什麽精奇珍巧的東西,就是以量大取勝。

    李如柏滿臉經光,不停的在各個酒桌間穿梭,這時聽到有個遊擊提起用兵之事,李如柏按了下手,笑道:“今天老夫請客,只說風月,說些高興的事,不談軍國大事,免得大傢伙壞了酒興!”

    杜松在一旁冷然道:“咱們就吃的這碗飯,有什麽酒興可敗?”

    賀世賢看到他就氣不打一處來,這是在酒席上,倒也不擔心失禮,提著酒壺就過來,對杜松道:“杜總兵,末將敬你一杯,敢不敢喝?”

    杜松臉上刀疤一跳一跳的,深深看了賀世賢一眼,賀世賢古銅色的臉上也滿是獰惡之氣,各人都看出這邊的情形不對,一時都停了話語,定定的看向這邊。

    劉鋌看得只是搖頭,他也是花甲老將,當年在朝、鮮戰場上時也見了明軍內部的將領各懷心思,但當時是薊鎮遼鎮宣大的將領抱團欺負南軍,搶南軍的軍功,楊鎬等人又支持北軍,劉鋌就是在當時把楊鎬給得罪了,他的川軍,還有浙兵,明明是在朝鮮戰場上打得最好,戰鬥力最高,軍紀也佳,當年的浙兵是戚繼光一手調教出來的精銳,將領也是戚帥的門生,登平壤城時也是南軍將領先登,結果北軍先有李如松,後有麻貴,把南軍給壓得死死的,打那之後,劉鋌就不想和北軍打交道,結果不料今日老邁之身再度北上,居然就先看到北軍內鬨……只能說現在的大明將領,真的是一窩不如一窩。

    “老子什麽都不怕,還怕喝酒?”杜松惡狠狠的應了一聲,拿起自己的酒碗,斟滿一杯,賀世賢也是有樣學樣,兩人鬥雞一般的盯著對方,同時舉起碗來。

    一大海碗的燒酒下肚,兩人的眼睛都變得血紅,這兩人不愧是現在軍中最出名的勇將,喝起酒來也自有一股氣勢,只是烈酒下肚,身上都是殺氣彌漫,顯然是一言不和,兩人便會大架出手。

    各人看的都是發怔,若是在這出征之前的日子裡,總兵和副將打起來,必然得奏聞朝廷,那可就真的成了一大醜聞。

    李如柏急急上前,將賀世賢擋在身後,看著杜松,一臉誠摯的道:“某也是大將,不過最服杜總兵的武勇,對北虜凡數百戰無一敗,北虜稱太師而不敢名,想來先父當年也有所不及。”

    杜松雖然是個暴脾氣的武夫,還是有一點底線的,當下就搖頭道:“寧遠伯當年斬首數萬級,我可萬萬趕不上。”

    “此番進兵,”李如柏又道:“本將萬不敢與杜總兵爭功,我清河一路兵馬,只會為杜總兵臂助!”

    杜松聞言感覺狐疑,看向李如柏時,對方又斬釘截鐵的道:“本將所言句句是實,當著眾人之面,斷無虛假!”——

    這兩天有事,更新不大正常,抱歉。

    另外,要加快節奏,遼東這一篇代入感弱,最近發快些,正常情況下一天三章,希望大家能支持正版訂閱,能有票更好。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16 09:10
第一百六十八章 紅旗


    不管李如柏說的是真是假,最少這態度倒是擺在杜松面前,杜松臉上的肌肉終於放鬆,舉杯道:“李帥這話說的太客氣,不過如果我能攻入赫圖阿拉的話,定然將老奴生擒,丟在李帥膝下,叫他向李帥磕頭認罪。”

    “就這麽定了。”李如柏掀髯大笑,與杜松碰了一杯。

    酒席過後,杜松和自己的心腹部下出門,走到半路,杜松突然道:“上了狗日的李如柏的當了。”

    他的中軍遊擊問道:“大帥這是怎麽說?”

    “這老狗日的當著這麽多人的面捧咱,若是打輸了或是叫旁人爭了頭功,老子的臉往哪裡擺去?”

    這話說的叫中軍哭笑不得,李如柏好歹是捧他,奉承得幾近肉麻,這樣也能叫杜松心中不爽,中軍頗覺無語。

    “不管定的日子是哪天,老子準定提前進兵。”杜松咬著牙,對身邊的親信將領們道:“你們給我打起精神來,給老子爭這個頭功,生擒老奴,以後也青史留名。”

    “大帥放心!”

    所有人一起怒吼起來。

    ……

    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客人,李如柏今年已經六十六歲,比起努爾哈赤還大幾歲,若是這時代的普通人已經是躬腰駝背,或是根本活不到這個年紀,李如柏少年時便出身在武將家庭,從小習武,打熬的好身體,就算如此,一天的宴客活動下來,他也是腰酸背軟,疲憊不堪。

    待外人走的差不多了,只有寥寥幾個心腹留了下來,李如柏斜躺在軟榻之上,叫兩個美艷丫鬟替自己捶打著雙腿,以他的經歷,身份,地位,做出這樣的做派出來也沒有人敢挑他的禮。

    李家諸子,李如松歷任總兵,提督,李如柏現在也是遼東總兵,李如梅位至總兵,李如楨是錦衣衛指揮使,李如樟歷任延綏總兵,其餘幾個也是副將,參將,整個遼東現在的將門當年多是依附李家,或者乾脆是李府家丁,一直到崇禎年間,朝廷考慮到李家在遼東的權勢,還把李如楨從錦衣衛使上派到遼東當總兵,僅從這一點來說,李家目前在遼東的權勢仍屬第一,無人能及。

    只是李如柏感覺到風雨欲來,眼下的事他做了很多陰私勾當,其中有一些如果被翻出來就是潑天大禍,但為了李家和捆綁在李家四周的那些將門的利益,李如柏不得不做。

    他輕輕嘆口氣,感覺問題還是出在實力上。

    如果現在李家還有三十年前的那八千精銳騎兵組成的家丁部隊,遼東仍然是李家橫著走,朝廷也拿李家沒有辦法,現在說到底還是實力太弱了。

    這時一個婢女走上來,李如柏睜開有些發紅的兩眼,說道:“奏個曲子,輕快些,用琴和古箏。”

    婢女應聲下去,過一會兒,輕快的樂曲聲響了起來,李如柏聽了一會,又振作起精神,向著畢恭畢敬坐著的幾個人道:“你們明日就回遼西去,同他們說,這一次薩爾滸多半要敗,杜瘋子已經上了套,按他的那狗慫脾氣,不爭功才是他娘的怪事。老子這裡,按期行軍,稍慢一些旁人也說不出我的怪話,楊督師也會向著我,這些事老子算辦妥當了,叫他們在遼西不要在多說那些沒用的閑話……都滾吧!”

    幾個人都站起身,沒有人言聲,臉上都是十分恭謹的表情,各人躬身後才離開,在出門的時候,彼此眼神中都是有藏不住的快意和歡喜。

    ……

    沈陽城中的騷動和不安,上下的暗流,這些楊鎬都不大清楚,他這幾天沒有做別的事,就專心在等候朝廷的回覆。

    上次請延期被斷然拒絕,楊鎬已經知道了上層的心思,也不敢再請,而這一次是因為十六日的暴雪,冰天雪地,軍隊難行,他覺得如果中樞同意延期的可能性大增。

    楊鎬自己也不大清楚,為什麽這樣關鍵的戰事,自己卻是十分的缺乏信心,當然他不會在人前展露出來,甚至他擔心被將士們看出來他的信心不足。

    此次奏請延期,楊鎬決心是最後一次,在他的理解下,士氣不可一奪再奪,如果他這個督師老是請延期,對上下的軍心會是一種打擊。

    原本定在二十一日,大雪之後,楊鎬自己改為二十五日,期間他又奏請延期,不過同時也下令大軍時刻準備著,一旦朝廷不准,就得即刻出兵。

    今日已經是二十六日,一來一回總得兩三天光景,楊鎬在自己書房中坐立不安。

    他也知道大將們都在等消息,只有劉鋌已經趕到涼馬佃,東路軍路途最遠,道路也多是密林山道,十分難行,如果楊鎬這裡沒有消息,劉鋌會在二十七日就起兵出發,他們在半途中還要和朝鮮兵會合,出發的日期要比西路軍早的多。

    “督師,有消息了。”

    長隨走入房中,楊鎬看這個心腹家人的臉色就知道消息不妙,他故意沈住氣,不在臉上露出什麽表情,慢慢起身,再慢慢推門走出房間。

    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分,春天的太陽下降得比冬天要晚的多,然而眼前的風景和隆冬時節沒有任何的區別,除了太陽有一點光亮和白光外,眼前的天空都是灰濛濛的,四處都是一種鐵灰色,督師行轅的地勢很高,楊鎬可以看到沈陽城中諸多的建築和民家,除了塔、寺、廟和學宮等建築是瓦片製成的屋頂外,他的眼前四周就是一幢幢的衙門和各衛的倉房,四周的民家房舍都是茅草頂,幾里外有一戶人家的草房屋頂似乎被積雪壓跨了,一群人架著梯子正在修補,距離督師衙門很近的地方還有一座軍營,營兵們好像在排隊打晚飯,然後三五成群的沒精打采的蹲在地上吃著晚飯,以前晚飯供應也不一定能正常進行,這陣子因為要出兵,各級將領都盡量保障士兵能吃飽,當然也只是能吃飽而已。

    督師大門外有不少人站著來回溜達,楊鎬知道是各部派在這裡等消息的塘馬,一有最新的消息他們會用最快的時間傳報到自己的主將眼前。

    這時行轅外的大街上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不僅是外間的塘馬,還有路過的行人,打掃的火鋪火夫們都停住了腳步或是手上的動作,每人都向馬蹄聲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天空的鐵灰色好像又向下壓了壓,天色越發晦暗起來,楊鎬也睜大了眼,塘馬一進城就會有人來稟報,他心裡感覺七上八下,十分難安。

    “紅旗,是紅旗!”

    有人驚呼起來,楊鎬心裡一緊,緊接著他看到有幾匹塘馬飛馳到行轅正門前的大街上,轉角過來時,一柄鮮紅的紅旗摯在塘馬的手中,烈烈北風之下,紅旗舒開飄揚著,隔著老遠,似乎都能聽到風吹絲布時拂響的嘩嘩聲響。

    這一下動靜甚大,幾乎所有人都在翹首看向,連那些站在大門和儀門兩邊持槍護衛的親兵也忍不住伸長了脖子。

    確實是紅旗,包括楊鎬在內,每個人都看得很清楚,似乎就在一瞬之間,太陽完全沉降了下去,夜色毫不遲疑的占據了整片天空。

    楊鎬記不清楚這是第幾次發下紅旗催促用兵,他知道這一次可能還會有密令,也可能會頒下旨意,上次兵部已經下發過皇帝的諭旨,從“得旨”的題頭,再到“具奏”,他幾乎記不大清楚諭旨的具體內容,而唯一記得的便是進兵,即速進兵這些字眼。

    塘馬持紅旗一路進來,幾乎每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越是下層的兵士和民眾,對這一次進兵的疑慮就是越大。

    楊鎬深深吸了口氣,他知道,再也不能拖延下去了。

    天黑之後,劉鋌的中軍先趕到沈陽,算算時間他在路上應該走了些日子。杜松也派了自己的部將前來,兩人的意思仍然是奏請延長出兵的時間。

    杜松的理由是雪大難行,他對勝利倒是抱有強烈的信心,長期的武將生涯使得他漠視生死,也更加渴求勝利。

    杜松現在沒有任何的加銜,追思前輩,“太子少保”便是他最想要的榮譽。

    劉鋌則請求給他熟悉道路的時間,從涼馬佃出發,一路全是深山密林,道路崎嶇難行,從寬甸出發,到處是溪流,山谷,密林,高山,險隘,明軍要過的第一關就是一路跋涉過鴨兒河,據劉鋌現在探知到的情報,鴨兒河正在漲水,只有四個渡口可以過人和馬,河水深達馬腹,水黑石大,人馬難以涉過,再過深河,過牛毛寨,再抵阿里不達岡,一路行程又遠,道又難行,而且兩邊有女真寨子人家,敵方必定堅壁清野,並且伏兵暗襲,使明軍不能輕鬆經過。

    東路軍要早走,而且劉鋌算算時間,很難在預期的時間抵達合兵的地點,他請求延期,熟悉道路之後,再算準各路兵的出師時間,以期一併到達。

    “不准再拖!”楊鎬換了便服接見這幾個人,南路和北路軍都沒有派人來,他對李如柏和馬林感覺滿意,同時也對杜松和劉鋌充滿憤恨。

    楊鎬怒道:“朝廷連發紅旗,豈得再拖進兵時間?二十七日東路軍起行,二十八日西路軍並各路軍起兵,本官在沈陽指揮,各部不得拖延,務要按此時間進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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