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膏藥
“啊?”
趙立德等人俱是張大嘴巴,一時都不敢相信這樣的話。
“巡撫大人認為東虜不堪一戰,連同諸堡守兵,廣寧一帶有王師十四萬人,戰兵也過十萬人,俱是各鎮精銳,虜兵八旗一共才六萬餘人,戰兵最多三萬人,以三倍之數往擊之,我軍兵甲俱利,士氣也很高,此戰必勝。”
趙立備道:“參議大人也是這般認為?”
這個兵備參議苦笑一下,並沒有回答。
王化貞這人擁有超強的自信,平時並不看兵書,但所有人承認他有機斷,膽子大,而且經常說大話,雖然識者鄙夷,但也叫他鼓勵起軍心士氣,在此前沈陽和遼陽均失,廣寧只有一千多兵,城中人心惶惶時,王化貞靠著這種勇氣和勁頭收拾殘卒,匯集兵馬,最終保有廣寧,並且聚兵萬人,也正因如此,東林黨舉薦他時並沒有遭到太多的反對……盡管王化貞其實毫無邊才,但東林黨人認為他勝在膽略過人。
現今虜騎攻打諸堡甚急,河西諸堡較遼東各堡要狹小的多,難以固守,但只要厚集大兵於廣寧,失堡亦無關大局,王化貞在此時決定主力與虜決戰,誠非善招。
各人出使受辱,又聽聞決戰在即所有人心裡都是七上八下,各人都從屋中出來,看著大堂那邊的甬路上,那裡儀衛十分莊嚴,過百兵丁從大堂一路排出到衙外,巡撫的三軍司命大旗高高飄揚,朔風凜洌,大旗在半空中不停的飄擺著。
又等了小半個時辰,各人看到大將紛紛退出,俱是盔明甲亮,佩劍而出。
趙立德注意觀察了祖大壽的情形,見這人神色平淡,舉止如常,並沒有太多特異的表情。
其餘的各副將,參將,遊擊,有人面露喜色,有人滿臉憂色,也有人喜憂交雜。
各人暗暗點頭,從將官們的反應來看,這一戰最少還有最基本的士氣,不像遼東楊鎬要出征時,各將紛紛勸阻,士氣十分低迷。
將官出來之後,各人看到穿著紅袍的王化貞將高邦佐和方震孺等文官送出來,到滴水檐下王化貞稍微彎了下腰,各文官還揖請回,王化貞便回身入內。
那個兵備參議道:“好了,我去稟報軍門,各位稍待。”
過不多時,一個武官過來,請趙立德等人過去。
“炒花見汝等沒有?”
一見面,王化貞劈頭便問。
趙立德道:“未曾見,不僅未見,還發言侮辱我等,說是癡人說夢,我大明無能,乞師於蒙古……”
“夠了!”王化貞面色有些難看,拂袖止住趙立德的話。
半晌過後,王化貞氣呼呼的道:“北虜畢竟也是韃子,沒有信用也是難免。”
雖然說這樣的話,王化貞的眼裡還是有些迷惑之色,他確實搞不清楚,為什麽炒花和虎墩兔都一再向他保證會出兵,四十萬騎兵可為大明所用,只要他籌賞幾十萬兩軍餉就可,結果到真需用的時候,這些北虜卻是這般無禮。
趙立德躬身道:“軍門大人是否還要再努力一試?”
“不必。”王化貞恢復了鎮定,說道:“大軍已經要開拔,決意去援助西平堡,總兵祁秉忠,劉渠等已經奉命開拔,大軍士氣高昂,六萬人都足可將虜蕩平,又豈需待毫無信義之北虜來援?”
王化貞和熊廷弼這一年來也是在拼命收攏兵馬,朝廷撥鉅款數百萬銀,神宗逝後,光宗一次就撥款二百萬兩內帑,都是萬曆辛辛苦苦數十年間積攢的私房錢,朝廷毫不心疼的全用在了遼東,連姚宗文這樣的騙子都能領到二十萬兩,可想而知朝廷在遼東的決心有多大,花費又有多高。
在龐大的財政支持下,一年來匯集在遼東的兵馬終於到達了十四萬人……這是一個明朝集結兵力的頂點,薩爾滸是這個數,遼陽和沈陽之戰是這個數,廣寧之戰是這個數,洪承疇指揮的松錦之戰又是這個數……這就是明朝這個龐大的擁有億萬人口的大帝國在遼東的戰爭潛力……十四萬人!
王化貞是從數字來比較,當然他忘了薩爾滸,也忘了沈陽和遼陽,別人的錯誤都是別人蠢,自己當然不會犯錯……十幾萬精兵與六萬丁的東虜會戰,大約怎麽打也不會輸吧……
……
趙立德出門後回到自己的居處,將這幾日的經歷寫成了詳細的匯報,他的身份除了是王化貞治下的佐雜官員外,同時也是錦衣衛在廣寧分支機構的負責人。
在錦衣衛的盛時,不僅是在全遼東有分支機構,就是朝鮮也是有錦衣衛在活動,在大明北方和南方也有錦衣衛的暗探。
到了此時,也就是廣寧和山海關還有錦衣衛,並且已經不受朝廷重視,連趙立德自己也感覺寫這個報告並沒有太大的用處,也不知道到了京師之後,會在哪個大人眼裡掃上一眼,接著就被置之高閣。
寫完報告後趙立德仿佛卸下了最後的擔子,整個人都變得輕鬆起來。
他脫了綠草色的官袍,換上一身寶藍色的直綴,下擺繫了起來,腰間束帶,人也幹練許多。
出門後趙立德騎了匹馬,吩咐僕人照常看家,然後他騎馬趕向和裕升分號所在的方向。
到了和裕升後,趙立德果然看到商號已經關門,他熟門熟路的走向側門,從側門進入商號內部。
“徐掌櫃,成掌櫃,你們要走?”
趙立德是庫大使,藉著給廣寧軍采買物資的名義經常到和裕升這裡來,和成方還有徐名都很熟悉,不過此時看到趙立德,兩人還是十分的意外。
“正是……”徐名笑呵呵的道:“兵慌馬亂的,我們暫時歇業,預備到右屯那邊暫避一時。”
“右屯?”趙立德道:“熊經略那裡除了少數親兵,一點駐軍也沒有,真要東虜獲勝,你們到右屯有什麽用?”
熊廷弼先駐山海關,近來駐在右屯,不過趙立德此時還不知道熊廷弼已經抵達閭陽堡,他這個經略已經遠不及第一次撫遼時那般有威勢……王化貞是巡撫,按理來說熊廷弼可以指揮王化貞,但現在主客倒置,王化貞的一系列舉措根本未經熊廷弼的同意,熊廷弼反而得配合王化貞。
去年底年,王化貞五次派人攻襲海州,全部無功而返,熊廷弼上奏說請朝廷制止撫臣這樣孟浪行事,毫無章法的亂打,憑白損害了他的威信,結果朝中已經是葉向高當首輔,葉向高正是王化貞中進士時的座師,當然沒有可能支持熊廷弼,現任的兵部尚書張鶴鳴也是老牌的東林黨,視黨爭在國事之上,對王化貞百般吹捧,對熊廷弼多般指責,去年就打算把熊廷弼免職,結果年初東虜就渡河交戰,戰事一起,更換熊廷弼之議才停止。
熊廷弼這個經略,不僅喪失了前方的指揮權,身邊更是無兵可派,駐地也是頻繁更換,實在無奈的很。
“如果右屯不好容身。”徐名從容笑道:“我們打算去山海關。”
“胡扯!”
趙立德一聲斷喝,厲聲道:“你們想騙別人容易的很,騙我,卻真是笑話了。”
徐名和成方面面相覷,徐名攤手道:“在下實在不知道趙大人的意思是什麽?”
“你們是不是一直在十三山搞什麽花樣?”
一聽到趙立德這話,徐名眼中精芒四射,成方已經把手放在腰間,並且用眼神示意四周戒備的夥計……
趙立德也把手放在腰間,冷笑道:“本官是錦衣衛世家出身,自幼習武迄今過二十年,手頭也有十條八條人命,鬧起來你們就算殺了本官,動靜也是極大,看看會不會耽擱你們的事情……”
徐名止住四周異動的夥計,冷眼看著趙立德,說道:“趙大人,我們也知道你是錦衣衛,不必拿這大牌子來嚇唬咱們,說吧,你盯上我們,到底要做什麽?”
“最近三個月,”趙立德道:“你們最少運了五千石糧食囤積在十三山的幾個寨子裡頭,還有大量的武器,弓箭箭矢和鳥銃子藥都有,我想你們早就看出來廣寧守不住,不得不叫人佩服你們和你們東主的眼光,王軍門這人,好大喜功,毫不知兵,偏偏朝中大佬賞識,熊經略是知兵的,可惜沒有權柄,這一次沒有脫身,我怕他自身難保。廣寧和諸堡一失,連帶遼西各堡也守不住,恐怕我大明只能擁有山海關一地,這時候你們不思脫身,反而往十三山囤積糧食和物資,我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我這人有個毛病,就是弄不清楚的事就一定要弄清楚,現在你們到哪兒,我都跟著。”
徐名和成方對視一眼,成方搖頭道:“趙大人,你就是錦衣衛,最多懷疑我們通虜,要怎樣就怎樣,事情沒有你說的這個道理……”
“你們別把我當錦衣衛吧。”趙立德道:“我和京師已經斷了聯絡,此後就是我個人的事情,廣寧若失,官員必定四散而逃,你當我是個逃官就罷了。”
趙立德擺出這副無賴嘴臉,成方和徐名俱是頭痛。
這人若是個沒身份的,一刀殺了就是,偏偏是錦衣衛加官員的身份,另外還有一身武藝,殺不得也甩不脫,這倒是塊好牛皮膏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