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 隱殺 作者: 憤怒的香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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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i511 2015-9-3 23:54:07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11 2924364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9 10:20
第四○九節 我如朝露降人間

  「我想談談……」

  方之天的聲音響起在那廊道裡,隨後這片空間中安靜下來,只有已經暈厥過去的應子豐仍舊在流血抽搐,遠遠近近地有人過來了,崔國華揮了揮手,跟在他身後的一個人趕去處理。沉默許久,家明偏了偏頭:「說啊。」

  「我們都知道,這個人無足輕重,殺了他或者留下他,其實意義都不大。」方之天示意了一下地上的應子豐,沉吟片刻,「真正重要的,是他的父親應海生。」

  家明笑起來:「我不怎麼介意殺他全家。」

  「我明白,我也清楚,能夠進入裴羅嘉殺死御守滄的人,絕對有這個能力,你如果真的要殺應海生,沒有人能夠擋得住。但有些事情,你也知道的,呵,如果應海生突然死了,炎黃覺醒就會大亂,無論如何,我只能維繫眼前的局面,如果你真的要做這件事,我就必須出來阻止,你當然也可以殺我,我相信國華和葉蓮他們也保護不了,況且你以前救過我一命,但無論如何,總有些人是你保護不了的。」

  「我不清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或者不僅僅是沙竹幫,但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無論那是什麼,我相信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方之天笑了笑,「這件事情如果可以停止,我保證所有人都不會受到追究。靈靜也好,懷沙也好,靈靜的父母也好,那位張老師的家人也好,應海生那邊,我扛下來,相信這件事情之後,應家的人也不敢亂來了,不是嗎?」

  短短幾句話,他說得緩慢,字斟句酌。家明面上表情似笑非笑,槍口對準了應子豐依舊沒有離開。過得片刻,方之天笑出來:「這件事情,我也會很有壓力的。」

  再次沉默下來,時間滴答滴答地過去,葉蓮忽然笑道:「再不送這根廢柴下去,估計他就真的要死了。」

  這一次,槍口終於移開。

  「就這樣?」

  望著地上的應子豐,家明的目光有些深沉,然而,空氣終於在突然間緩解開來,方之天毫不掩飾地長舒了一口氣,眼見家明往後退走,連忙開口說道:「啊,對了,你看,外面這件事鬧這麼大,我覺得……」

  「我會給你一個交待。」

  微帶沙啞的聲音響起,家明轉身隱沒在那邊的拐角處。方之天張開嘴在那裡,過了很久方才回頭:「哈,我沒說什麼交待啊,大家商量個藉口嘛,還是有多細節沒談呢……」

  說完這句,回過頭去:「那只手送過去,說不定還能接上……我現在頭很痛,要想想這件事到底怎麼善後……」

  「他好像一早就做了可以談這個打算。」崔國華說道,「如果我們早點過來,傷亡會不會少一點。」

  「不會的。」方之天歎了口氣,「應子豐的身後是應海生,這件事他是做給應海生看,他有力量而且毫無顧忌,就算是軍隊,估計一時半會都奈何不了他,這樣的人,應海生也不會敢動……不知道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今天看到他,感覺跟以前很不同……」

  過了一會兒,他又搖了搖頭:「沒有一點朝氣,跟死了一樣……」

  車輛離開公路,轉入村落的小道間,然後,他便看到了坐在門前的沙沙,跟隨著她的小孟,也從不遠處走了過來。

  白天在江海發生的事情,這個小村落裡不會知道,不過小孟有管道,倒像是知道了一些什麼,看起來倒並沒有告訴沙沙。

  三人在一起吃過了午飯,隨後去往離村落不遠的海邊,小孟跟在兩人後面,家明身邊,沙沙哭了起來:「真的要走嗎?這次的事情……明明是別人陷害的……你怎麼不跟我們一塊走啊……」

  「我也去的,不過這次事情鬧得太大,總有些東西要善後,你到了歐洲那邊之後,就會有我的消息了。對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靈靜會去維也納,你可以跟她匯合。」

  「真的?她前幾天跟我打電話的時候都沒說。」

  「還不是因為你這個事情麼,不過沒問題的,我在那邊有關係。」

  「抱歉啊……如果不是我一直任性地想要弄什麼幫派,也就不會這樣子……」

  「沒事的,以前就說了啊,不管你遇上什麼事情,我會幫你擺平一切。」

  去往偷渡船的快艇破浪而來,將沙沙送上去之後,家明向小孟笑了笑:「本來也可以給沙竹幫洗清一切的,不過,混黑幫沒什麼前途,歐洲那邊會有很好的機會,你想幹什麼也可以自己選擇,就是……麻煩你照顧她了。」

  「沒問題。」

  「謝謝。」

  快艇掉過了頭,家明望著在船上不斷揮手的沙沙,也同樣揮手道別,直到少女的身影在那片碧藍海波中消失不見,心中想起小時候的事情。

  「你一個男孩子,居然要女孩子保護……」

  「我截拳道很厲害哦……」

  「我來踢館的……讓他跟我比試……」

  「有種不要跑……」

  「我會保護你的……」

  「靈靜是我的……氣死你……」

  「曹東峰,你這個混蛋……有種跟我單挑,你就是個孬種……」

  「求求你,別打了,你會打死他的……」

  「我不走,你以前都不敢罵我的,要走一起走……」

  「我很喜歡你……家明。」

  「靈靜說喜歡你之前,我就已經喜歡你了,只不過那時候我不知道……」

  「家明……爸爸死了……」

  「我不許他們再販毒……我想試試……」

  那初次見面時暴力的沙沙,只相信力量的蠻橫的沙沙,總是想要保護他的逞強的沙沙,在他被打時跪在地上哭泣的沙沙,單純地喜歡著自己的沙沙,天真的沙沙,悲傷的沙沙,正直的沙沙,善良的沙沙,試圖學會溫柔賢慧的可愛的沙沙,無數的畫面,仿佛在眼前匯成一片……

  「對不起啊,這是……最後一次欺騙你了,無論如何,原諒我可好?」

  很遠很遠的地方,八年前的那名小女孩漸漸漾出一個笑臉。

  「我叫……柳!懷!沙!」

  方之天坐在房間裡,輕輕揉著有些發脹的額頭,崔國華從門外走了進來。

  「下午快三點的時候,新甯幫老大趙振海全家被滅門了,據說有人衝進去,前後不到五分鐘,殺光了所有人,然後放了一把火,目前那邊還在清理屍體。」

  方之天抬起頭來:「黑幫老大。江湖仇殺死全家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這種意外不用拿來說了吧。」

  「我們發現了顧家明。」

  「呃?」方之天愣了愣,「他在犯罪現場沒走?」

  「不是,他在海邊的防洪大堤上坐著,正在看夕陽。」

  「那不是很好嗎?青春年少的人多看看美麗的東西,人也會變得開朗很多的,不像我們這些老頭子……然後呢?他沒幹出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來吧?」

  「他身上有血,然後……他把槍就那樣放在旁邊的椅子上。有人報了警,員警現在已經趕過去包圍那裡了。」

  「頭好痛……這還讓不讓人好好活了……」

  夕陽在西邊的天際燒出彤紅的火燒雲,那片大海也變得格外燦爛迷人了起來,波浪悠然蕩漾,遠遠近近有行駛的船隻。防海大堤上栽了樹木,修建了花圃,一向是夏日黃昏時行人消暑的好去處,不過,今天這裡沒有了行人,遠遠的,數十輛警車將這邊包圍了起來,甚至阻斷了那邊道路的交通,上百名警員下了車,躲在警車後方遠遠地望過來,不敢作出什麼行動,就那樣圍著,警員彼此之間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被他們望著的防海大堤上,一名穿白襯衫的少年人坐在長椅上,望著那輝煌的天空與大海交界的方向,就那樣安安靜靜地,已經坐了許久。

  東方路走進來的時候,跟警局的負責人商量了一會兒,隨後還是隻身朝這邊走過來。他的步伐不緊不慢,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坐在椅子上少年的背影時,他忽然覺得有些感慨,雖然也有些忐忑,但恐懼並不多,或許因為大家原本就熟悉,或許因為那道背影在此時竟然顯得有些蕭索。

  一把衝鋒槍放在他的身邊,東方路在長椅邊站了幾秒鐘,隨後撥開衝鋒槍,就那樣在他旁邊坐下來,兩個人坐在那長椅上,望向那片被夕陽染成了橘紅色,猶如巨大的火烈鳥一般奔向天海相接的蒼茫長雲。家明在輕聲地哼唱一首歌,東方路聽著那歌詞。

  「……我坐在床前望著窗外回憶滿天,

  生命是華麗錯覺時間是賊偷走一切,

  七歲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蟬,以為能抓住夏天,

  十七歲的那年吻過她的臉,就以為和她能永遠……

  有沒有那麽一種永遠,永遠不改變,

  擁抱過的美麗,都再也不破碎,

  讓險峻歲月不能在臉上撒野,

  讓生離和死別都遙遠有誰能聽見……

  我坐在床前轉過頭看誰在沉睡,

  那一張蒼老的臉好像是我緊閉雙眼,

  曾經是愛我的和我深愛的都圍繞在我身邊,

  帶不走的那些遺憾和眷戀就化成最後一滴眼淚……

  有沒有那麽一滴眼淚能洗掉後悔,

  化成大雨降落在回不去的街,

  再給我一次機會將故事改,

  還欠了她一生的一句抱歉……

  有沒有那麽一個世界永遠不天黑,

  星星太陽萬物都聽我的指揮,

  月亮不忙著圓缺春天不走遠,

  樹梢緊緊擁抱著樹葉有誰能聽見……

  耳際眼前此生……」

  聲音哼唱到這裡,家明停頓一下,也不知想到了什麼,漸漸低至微不可聞,東方路只聽見幾個詞「漆黑……又是誰……」卻沒有了哼唱的旋律。他是輕聲在念出來了,如此過得片刻,東方路開口道:「沒辦法的事……」

  家明望著那片天空,沒有回答,東方路深吸了一口氣,閒聊般地說道:「方叔叔過去找你的時候,武裝直升機和軍隊都已經出發了,如果你只是殺了應子豐什麼事情都不做當然沒什麼,但事情鬧太大了,沒辦法收拾的……」

  他回過頭,朝遠處的員警們笑著揮了揮手,隨後再轉過來:「應子豐的手接上了,不過他精神有些紊亂,算是……暫時性的瘋掉了吧,如果以後都沒辦法恢復,算是跟死了差不多,不過……不騙你,他還是可以恢復的。」

  「方叔叔那邊會跟應海生交涉,知道你不需要別人記著你什麼,但是你救過他,幫大家打退過源賴朝創,殺了大內長督、諸神無念、荒卷真世這些人,更重要的是幹掉了御守滄,還有抓住伯爵啊。特別是若若,她的精神力平復很多,不過,似乎還會有繼續出事的可能,到時候……呵,不說那麼長遠的事情了,總之,他總是記得你的人情,這次的事情,他也壓得很辛苦,我覺得……總得體諒一下他……」

  「當然啦,你這樣一鬧之後,應海生的影響力會下降很多,方叔叔這邊也會沾光,當然這樣說未免有點那什麼了,呵……上午你出手的場面被小婉看到了吧,她整個下午癡癡呆呆的,我也有事,沒辦法跟她說什麼,另外我聽說靈靜突然去維也納……到底怎麼回事,不能說出來嗎?」

  「你總有一天會知道的。」家明淡淡地開了口。

  「算了。」東方路靠在椅子的背上,「那現在怎麼辦呢?你的這把槍?」

  「抓我吧。」

  「……」東方路看了他幾眼,「別開玩笑了。」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家明笑起來,「叫他們過來吧,我說過了,這件事給你們一個交待。」

  「……」

  又看了幾眼,東方路嘴角抽動幾下,「算了,騙也是我被騙,你等著,我拿手銬過來,如果你要反抗,把我當成人質衝出去,看在朋友一場,下手的時候拜託別太重……我已經看過被你一拳打過的那輛計程車了……」

  他歎了口氣,站起來,走出兩步又停下,扭頭望了家明一陣,再次確定不像在騙人的時候,方才朝著那邊警車的方向走過去。

  家明閉上了眼睛。

  這一個地方,他曾經無數次的來過,他和靈靜、沙沙放學的路上,沙沙打架受了傷,他在這裡給她上了藥,他們在樹木與花圃間追逐打鬧,那是初中時候的事情了,住在一起之後,傍晚他們過來散步,沙沙喜歡用吃過的果核逗弄別人牽著的小寵物,靈靜去下麵的沙灘撿貝殼,赤足,褲管挽起來,在水上跳啊跳的,儼如歡快的精靈,他們曾經有過一隻小貓,後來不見了,那時候靈靜抱著它,一家三人就在如火的晚霞中散步到華燈初上的時間,踩著滿地的霓虹,那種感覺,叫做幸福。

  渦輪的聲音隱隱響起在天上,他睜開眼睛,一架大型客機就在傍晚的天空中飛往雲霄的彼端。靈靜到維也納了吧,沙沙也已經上了船,那船駛向威尼斯的幽暗天琴總部,有凱莉為她們操心,以後應該不會有事吧。會不會水土不服,會不會不熟悉環境,會不會哭……

  猶如歌詞裡說的,還欠了她們一生的一句抱歉……

  不斷地向前回溯,他忽然想起塵封已久的一段回憶。

  二○○二年的那個秋天,他接受了裴羅嘉的殺手晉級考評任務,衝進黃家的別墅,殺光了當時在那裡的所有人。上二樓放置炸彈的時候,忽然在一張桌子下發現了一名少女,她穿著白色的連衣裙躲在那兒,望向他的目光中有畏懼、有執拗、有不屈,他將槍口對準她,扣動了扳機。

  現在想起來,少女的那張臉,在冥冥中,與靈靜重疊在一起。

  他抱住了頭,突然間升起一股撕裂一切的痛楚,數十年來都再未有過的一滴眼淚,突然從眼中落下。

  從長椅上站起來,家明走向拿了手銬過來的東方路。

  「真的要這樣啊?」

  「有件事拜託你。」

  「說啊。」

  「等到有一天扳倒了應家,把應子豐殺了。」

  「呃……自己來不是更過癮嗎。」看了家明一眼,東方路聳了聳肩,「好吧,如果我有那個機會。話說回來,我問最後一次啊,真的來?」

  「頭很痛啊……」

  「跟方老大一個毛病。」

  「哢」的一聲,明晃晃的手銬掛上家明的手腕……

  「搞什麼……抓他?」方之天順手將一本卷宗扔到桌上,「本來就沒做這個打算啊,我吃飽了撐的?」

  東方路聳了聳肩:「他主動要求的。」

  「他還真是想要負起這個責任,給我們一個交待啊……可是這個責任到底怎麼算。」

  「沒有比死刑更重的了。」

  「判他死刑又怎麼樣。問題是……我根本沒打算要他這個交待啊,他交待了,我跟高天原、幽暗天琴這些方面怎麼交待……」方之天又開始揉額頭,片刻後,「算了,送他上法庭,罪名是……協助沙竹幫毒販潛逃,馬馬虎虎判他幾年,反正他想要出來也關不住他……真是愛找麻煩,對了,要把他送到溫和一點的監獄裡去,單間最好了,有誰惹他的話,我怕會打死人……」

  八月下旬。

  山嶺之間樹木蒼翠,生機勃勃,依舊炎熱的陽光下,一輛囚車從荒僻的山路間駛過,長了一張女人面孔的司機帶著耳機,一邊開車一邊搖頭晃腦,哼唱著歌曲,不亦樂乎。

  臨近下一個岔道口時,一輛卡車突然間疾駛過來,擋住了去路,那車門一開,一名穿著帶淺綠花紋夏裝的少女跳了下來,手持霰彈槍對準了囚車駕駛座,目光淩厲有如冰刀。

  囚車在第一時間停下,名叫葉蓮的司機出了車門,笑著舉起雙手:「薰小姐是吧,我們知道你來了江海,方先生說,你要見他,隨時都可以,他要跟你走,也請便。」

  眼神冰冷如刀的日本少女舉著槍,狐疑地走到囚車後方,一名「乘客」從上方走了下來,其餘的囚徒和看押的兩名員警都用疑惑的目光看著,那絕美少女的冰冷融化,撲進對方懷裡。

  兩人在道路邊說話,漸漸地,少女搖著頭,淚水佈滿了臉頰,爭執起來。葉蓮開動擋路的那輛卡車,退向開來的岔路,順便與那道路邊跑車裡的一個日本男人打過了招呼。

  十多分鐘後,從車上下來的人依舊回到了車上,葉蓮無奈地攤了攤手,開動了囚車。少女望著車上的那人,緩緩地追出幾步,又追出幾步,突然間,眼底閃過一絲決絕,「嘩」地給霰彈槍上了膛,猛地朝囚車衝過去。才衝出不遠,原本在那邊車上的日本男子出現在她身後,制住她手中的槍,將少女用力抱住。隨後朝車上的人揮了揮手,作為告別。

  被自己名義上的未婚夫抱住的少女猶如困獸般地掙扎,但終於沒有任何效果,她的目光望著那囚車上的少年,對方的目光也是溫暖而和煦。終於,在這種對望間,囚車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在目光的盡頭……

  八月底。

  「我要殺了他。」

  方之天的辦公室裡,應海生淡淡地陳述著自己的要求。

  「但是他就要死了。」點了點應海生身邊的一份資料,方之天望著他,隨後長長地吸進去一口氣,語音有些沉悶,「他就要死了,腦袋裡的腫瘤就像榴槤一樣大,這種事情……」

  「那我兒子的罪就白受了?他已經瘋了……」

  「恕我直言,他自作自受。他誣陷那個女孩子販毒,你知道的,五十克以上,可以判死刑,這種誣陷,等同謀殺。」方之天聳了聳肩,「更何況,只是暫時性的精神紊亂,會好的。」

  「我要殺了他。」不理會方之天的話,應海生重複一次。

  「前幾天高天原、幽暗天琴向我們發來了資訊,對於我們抓捕他表示了憤慨,簡直是友邦驚詫啊。老應,如果這個分量不夠,你別忘了他的背後還有一個更厲害的簡素言。」

  「現在基本已經可以確定,簡素言就是由他假扮的,哪裡還有什麼簡素言!」

  「那恐怕基本上錯誤了,以前簡素言樣貌的電腦拼圖你看過吧,現在給份資料你看。」方之天拿出鑰匙,打開辦公桌那邊的一隻保險櫃,將一份檔遞給應海生,打開,一張有些模糊的照片掉出來。

  「今年三月,車臣阿爾貢峽谷附近山區,一群躲避車臣戰火的居民正在遷移。路上遇見一名旅行的中國籍女子,他們一起行動了將近一天左右,第二天這個女人離開了五個小時,期間有一隊五百人左右全副武裝的俄羅斯鎮壓部隊路過,對他們進行檢查,發生了一些小衝突,死了幾個人,其中包括一對父母,這對父母在前一天晚上曾經招待過那個中國女人。」

  「幾個小時後那個女人回來,看見這件事之後,安慰了變成孤兒的孩子,當時有一個人覺得畫面很美,拿出相機來笨拙地拍了照,不久之後女人又離開了。當天晚上,那片山谷裡槍聲和炮火持續了兩個小時,第二天早上,那個營地的屍體堆積如山,血流成河,五百多名俄羅斯士兵,幾乎全部死光。」

  「剩下有幾個還活著的人,但是已經瘋了,他們口中說,看到了神話裡的殺戮女神或者是墮落天使,兇手只有區區一個人。你應該知道,五百名訓練有素又武裝到牙齒的士兵又是在毫無顧忌的戰場上,他們發揮的力量會有多大,我覺得破壞力至少要超過五百名最頂尖的特工吧。我們的情報人員在調查時得到這張照片,如果將它跟去年調查伯爵時的那張交通攝影照拿出來,你會發現兩個女人何其相似。」

  那張曝光有些不完美的照片上,一名有著完美東方面孔的女子抱起了失去父母正在哭泣的小男孩,溫柔地安慰,閃光燈將那張美麗側臉定格在永恆的一刻。應海生拿著看了好久好久。

  「如果這次出手的不是顧家明,而是她,如果顧家明完全不做任何妥協,應老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是調動軍隊呢還是請組織裡的幾位前輩出手,老實說,我當時想的不只是砍掉子豐的手,顧家明如果堅持,我會一刀砍下他的頭,如果他還堅持,我只能讓所有軍隊警力都撤回去,讓他南下廣州……」方之天看著他,點了點頭,「他讓步了,我們在鬼門關上來回了一趟。」

  距離這邊房間不遠的一個陽臺上,東方路拿著應海生身邊同樣的資料,拍打著欄杆,望向遠處的目光有些複雜。

  「你生病了,從沒見過的瘤,醫生說可能會死……」幾天前,他去到顧家明那裡,「你要死了,你才做那樣的事情……」

  「誰都會死的……」

  「可為什麼要讓我們知道?安靜地消失不是更好嗎?」他看著那道身影,猶如看見那天傍晚那染紅整片天空的輝煌的落日。

  「會有芥蒂,會有猜測,會有試探,那一天我在飛機上放炸彈,讓你們不許調查我,你們暗地裡不還是做了。能多知道一點就會想多一點,你們不會放任一個這樣的永遠在視線之外。而這些東西,是向著她們去的……」

  「可誰也不敢動她們,頂多只是監視。」

  「問題在於不止是你們。」家明在對面搖了搖頭,「十年、二十年,受到監視或者試探,不可能完美。總有一天她們在無意中發現,會意識到,顧家明的烙印就像是怨靈一樣地纏著她們,時時刻刻提醒她們。我死了,這樣的監視或者保護都會單純一點,有一天,她們會走出我的陰影,成為她們原本就應該成為的普通人……」

  「有人要找她們麻煩怎麼辦?」

  「遇上比我更無顧忌的人,他們會後悔的。幾年之後,因為利害關係而產生的一切,也就淡了。更何況……」他頓了一頓,「有一天我消失了,誰能完全篤定我死了呢。」

  東方路久久地望著那道身影,站了起來,轉身離開,走出幾步側過了頭。

  「怎麼可以相信別人?」

  「至少可以相信你,不是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

  「……放心吧。」

  那一天,威尼斯,幽暗天琴。

  沙沙坐在那兒,看著對面名叫凱莉的白人女子一邊說著話,一邊將幾份東西放到桌上。時間沉默在房間裡,她一頁一頁地翻閱著,身體逐漸顫抖,漸至無可抑制地哭泣出來,眼淚佈滿了整張臉頰。她翻過一遍,又翻一遍,終於,突然間推翻了書桌上的所有東西,轉身衝向門外。

  少女哭泣著,在迷宮似的走廊裡不斷地尋找著出口,路過的人們都扭頭看她。

  不久後,維也納。

  演奏室裡,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少女靜靜地在鋼琴前彈奏著,不久,在旁邊作為評委的導師們微笑著開始鼓掌,少女站起來行了禮,光芒從窗外射進來,映出一張清麗而落寞的側臉。

  她的目光越過導師們的身旁,越過那在窗前飄動的白紗,望向東方那白雲如絮的天空,想起之前無數個如此晴朗的夏天,以及那在晴朗天空下的他和她們。

  夏日即將過去……

  江海。

  提著藍色的小手袋,穿著長裙的雅涵走出張家別墅大門,她的臉上擦了淡淡的粉,但依然可以看見那仿佛褪去了血色的蒼白的肌膚,這使她整個人顯得格外單薄,卻又顯出一種仿佛燃燒出蒼白光焰般的,病弱中的美感。

  黑色加長型轎車的門打開,她走了進去,隨即,車輛緩緩起步。

  葉蓮坐在對面,將接通了的電話遞給她,她深吸一口氣,接了過來。

  「……我看了你的信,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我想過了,我不怪你……」她仰起頭,露出一個笑容,努力讓眼眶中的濕潤感覺退回去,目光望向車頂那黑暗虛空的某一點,回憶中的點點滴滴,都從眼前流過去。

  「我要一個你的孩子……」

  耳畔,仿佛有淡淡哼唱的歌聲響起來,遺落在未名的遠方……

  有沒有那麽一朵玫瑰永遠不凋謝,

  永遠驕傲和完美永遠不妥協,

  為何人生最後會像一張紙屑,

  還不如一片花瓣曾經鮮豔……

  有沒有那麽一張書簽停止那一天,

  最單純的笑臉和最美那一年,

  書包裡面裝滿了蛋糕和汽水,

  雙眼只有無猜和無邪讓我們無法無天……

  有沒有那麽一首詩篇找不到句點,

  青春永遠定居在我們的歲月,

  男孩和女孩都有吉他和舞鞋,

  笑忘人間的苦痛只有甜美……

  有沒有那麽一個明天重頭活一遍,

  讓我再次感受曾揮霍的昨天,

  無論生存或生活我都不浪費,

  不讓故事這麽的後悔有誰能聽見,

  我不要告別……

  黑暗中,家明放下電話,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繾綣的笑意……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9 10:23
第八卷 往日之扉

第四一○節 胡不歸

  二○○四年初,裕江市。

  元旦剛過不久,滾滾的烏雲將天空壓得黑沉沉的,看起來像是快要下雪的樣子。穆清清關上門,將風衣甩了甩,扔到衣架上,房間裡亮著暖黃色的燈光,電視裡歌聲傳出來,是TVB版《美麗人生》的主題曲,劉德華唱的《缺陷美》。隨後是小妹從沙發上跳了下來,穿著拖鞋,踏踏踏的聲音:「姐,回來啦?」

  「真不敢相信,你和媽還真做得出來,這麼遠跑過來居然還能拉個人跟我相親……」換了拖鞋,她走進房間裡,看見穿著一身鵝黃色絨線衫的妹妹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接她手上的紙袋:「什麼東西?」

  「糖炒栗子,新鮮出鍋的。」

  「哇喔,我喜歡。」

  「媽呢?」穆清清往裡面幾間房望了一眼,不見母親的身影,有些疑惑。

  「去買菜了啊,就外面那個市場嘛,好不容易過來一次,說給你做點好吃的。」穆珍珍剝開栗子往嘴裡扔,露出一副八卦的表情,「姐,今天見了那個人,覺得怎麼樣?」

  「我都沒有心理準備好不好。」穆清清皺了皺眉,「你和媽好不容易從江海過來一次我是很高興啦,媽說要叫我出去,反正沒事翹班也就翹班了,誰知道跑過去才知道又給我相親,說真的,還是本地人,媽什麼時候把她的網路發展到這邊來的?簡直是跨地區有組織相親集團……」

  妹妹笑了起來:「就是大姨媽的二表嬸的三侄子的五外甥的……哎呀,反正就是亂七八糟的親戚線啦。你去年過年都沒有回去,到現在也還沒有男朋友。媽整天在家裡嘮叨,然後打聽到這裡居然有認識的未婚男士,條件還不錯的樣子,托人帶話之類的忙活了好多天,然後趕快過來了,正好我也有假。就這樣啦……說真的,今天感覺怎麼樣?那個人有可能成為我姐夫嗎?」

  「第一次見面,能有什麼感覺,媽跑掉了,就隨便聊了一會兒唄。」穆清清笑起來,「跟他說了一下我工作的危險性,他的臉色明顯不好,我想如果我穿著警服過去那一定會很精彩。」

  「那就是沒戲了……」一見姐姐笑成這樣,穆珍珍撇了撇嘴,趴到沙發上,「姐,你都二十九了,再不結婚會老的。」

  「喔,女人一定要有男人的滋潤才能活是嗎?」

  「也不是啦,不過你一直不找固定的男朋友,老媽在家裡也老是念我,那我才二十四歲啊,很無辜的嘛。」

  「呵呵。」對於這個妹妹,穆清清笑著搖頭,從窗戶往外看。「你們過來還真是選時間,今天這天氣,好幾年都沒見過了,估計是一場大雪……我去收衣服先。」

  才走進房間,耳聽得妹妹已經在客廳中叫起來:「姐,槍借我玩玩!」

  「不行!」女警官從臥室門口突然冒出頭來。

  「玩玩嘛……」

  「不!行!」

  「喔。」妹妹的臉色沮喪下來,埋頭吃栗子。

  說起來,我們記得,跟隨著姐姐當員警除暴安良一向是穆珍珍這位正義感氾濫的女孩子的人生理想。只不過她姐姐這員警當得太有衝勁,偶爾受點傷出點事便將家裡人嚇得魂飛天外,後來穆珍珍雖然考上了警校,但等到出來正式工作,就幾乎是被家裡人以死相逼一般地讓她進了政府部門做文職,可謂忠孝不能兩全。從此之後,雄心在時間的流逝間被消磨,她對於姐姐的這套裝備,也就格外垂涎起來。

  當然,外界的宣傳口號說起來是男女平等,但在某些工作上,特別是當真正破案的員警時,女性比男性的所受到的壓力就要重得多,若非行事潑辣,穆清清也不可能在警隊走到目前的位置。不過,工作太拼命,生活就不可能兼顧,前後交了幾個男朋友,也被家裡人逼著相親幾次,都是看幾場電影逛逛街便停了。

  雖然外表也算得上漂亮,其它條件也不錯,但一番相處下來,人家往往覺得她給人的壓力大,她也覺得男朋友妨礙了工作,前兩年升職加外調,到裕江這座中型城市來當了刑警隊長,本以為從此擺脫了父母在家裡的碎碎念,今天才驚訝地發現人力果然是可以勝天的,家人遠在江海,居然還可以把媒給做到這裡來。

  在臥室外的陽臺上收了衣服,進到客廳時,母親的腳步聲也已經開門進來,見她回來了,眼前一亮:「怎麼樣怎麼樣?清清,今天感覺怎麼樣?」

  「呃,還不錯吧,我們留了電話,以後聯繫。」穆清清敷衍道。

  「媽,我舉報,姐在撒謊,這一個肯定又吹了。」

  「穆珍珍——」

  「叫我叫得這麼咬牙切齒又怎麼樣,我這是秉承正義感的坦白從寬,避免你誤入歧途,誰讓你不給槍給我玩的……啊——這是殺人滅口,果然萬般皆下品,最毒婦人心,穆清清你連自己的妹妹都想殺……媽,你看她,被說破心事就開始張牙舞爪了……」

  「穆珍珍我今天跟你沒完!」

  眼見小妹躲到母親身後,穆清清咬牙切齒地撂下一句話,看了母親的臉色一眼,隨後抓起兩隻抱枕砰的一下倒在沙發上,開始扮鴕鳥,就算妹妹趁機過來踢她也不予理會。

  天色漸漸暗下去,隨後外面下起雨來,路燈在暮色之中一盞接一盞地亮了起來,有著暖黃色燈光的家裡,漸漸傳出飯菜的香氣,當然,還有身為母親的婦人那絮絮不停的嘮叨,妹妹看電視,姐姐扮鴕鳥,當然,飯菜出來之後,鴕鳥也就沒辦法繼續扮了,一邊在飯桌上與妹妹明爭暗鬥,一邊滿臉苦喪受教的表情,當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穆清清的臉上才突然閃過一絲「終於解脫了」的喜色。

  「喂……」片刻,她的臉色嚴肅起來,「好的,我知道了,馬上過去……媽,小妹,我吃飽了,還有事,晚上回來,你們不用等我。」

  掛上電話,她一轉身從後方的小櫃子裡拿出手槍插在腰間,嘩地穿上了大衣,幾個動作一氣呵成,一直期待著自己也可以這麼英武的妹妹滿眼星星,還沒來得及讚美,姐姐已經拿了傘衝入那片雨幕之中……

  江海。

  酒店之中金碧輝煌,音樂聲中,侍應生托著酒杯行走在人群間,這是聖心學院二○○○屆的學生聚會,目前參與的人大多都已經是大四的學生,剛剛放假回來,雖然缺席的也有,但當初十六個班的規模,此時終究算得上聲勢浩大。

  拿了一杯酒走在人群裡,東方婉的臉上帶著淡淡優雅的笑容,不時與認識的人打招呼,三年多的時間,洗去了她臉上原本還有的那份稚氣,曾經形諸於外的熱情與衝勁也開始變得內斂起來,自信、高傲、淡淡距離感或許會是大多數人會對她產生的第一印象,很難讓人在第一時刻產生親昵感,不過,配合出眾的外表,在許多自視甚高的男士眼中,這樣的女人或許反而會讓他們產生極大的征服欲。當然,試圖嘗試的有很多,成功人數到目前為止還是零。

  在人群中走了一會兒,她與許毅婷在約定的地方匯合,三年多的時間以來,這是她最好的夥伴與姐妹,也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當然,在許多人眼中,許毅婷所扮演的,或許只是公主身邊的侍女的身份,一直勤勤懇懇地替她收拾任性後的殘局。

  「時間差不多,沒什麼意思了,我們走吧。」

  「於峰剛才好像在找你。」

  「哦,我遇到他了。」東方婉點了點頭,「說是讓我上去說段話,我拒絕了,然後問我明天有沒有空……走吧。」

  兩個女人開始往外走,許毅婷的臉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你答應沒?」

  「他說有事談,中午一起吃個飯吧,希望是真的有事才好,我知道他家裡認識幾個做電子的廠商,如果搭上線,以後總會有用的。」

  「估計你都沒跟他說幾句話。」許毅婷笑著,「他是在歐洲留學吧,剛才跟他聊,說是年底的時候看見過葉靈靜。」

  「維也納?」

  「嗯,她在一個劇院裡彈鋼琴,據說還小有名氣,東方來的天才鋼琴少女之類的,於峰當時有事,聽了一場就得離開,也沒能去找她,說是……感覺那琴聲很純淨很憂鬱的樣子……」

  兩人走出了酒店大廳,涼風撲面而來,東方婉沉默一會:「葉靈靜……她三年多都沒有回來過吧。」

  「嗯,這幾年去武館拜年,一次都沒有回來過。」許毅婷微微點頭,歎了口氣,「加上今年,算是第四年了吧……」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9 10:28
第四一一節 糖炒栗子

  裕江警局。

  收起雨傘,快步走進樓道之中,手下的警員小柯也迎了上來:「清姐,不是聽說你媽媽跟妹妹過來嗎,現在還只是懷疑,這裡一下子還出不了結果,不用親自過來的。」

  「呵呵,有線索總比沒線索好。」穆清清心虛地笑笑,「現在怎麼樣了?」

  「我們從剛剛撿回來的那只垃圾袋裡找到了一些紙張的碎片,拼貼之後,覺得應該就是魚頭那一夥準備行動的目標,不過那張紙上畫的東西很粗糙,少了幾片,有的地方又被雨水打濕了,我們目前還很難確定……」

  「帶我去看看。」

  「清姐,你有沒有想過劉志明根本是在騙我們,他的目的不過是為了那筆線人費?」去往辦公室的路上,小柯問道。

  「呵,你借他個膽子啊?」

  「可是他老婆生病,家裡的錢都用光了,到處借,甚至放高利貸的那邊都借過了,會不會是正巧知道魚頭那幫人要去幹什麼事,所以故意這樣子。」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吧,不出事最好,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情,大家就都不好過。」走進盡頭的大辦公室,圍在桌邊的幾名警員都回過了頭來,打著招呼騰開位置,他們圍著的桌上,放著一張由零碎紙片拼湊起來的殘破圖畫,旁邊擺了一張裕江市的詳細地圖作為對照。不過……

  「沒有其它碎片遺漏了嗎?現場那邊也找過了?」

  「沒有了,現場那邊也看過。魚頭這幫人離開那邊兩三天的時間了,這幾天又颳風,本來就算有留下,也早就被刮走了……」

  「……這樣看不出來東西啊,兩個十字路口,沒有加標識,這樣的地方太多了。雖然有幾個箭頭,但是……」

  穆清清皺了皺眉,從抽屜裡拿出一副橡膠手套:「帶我去看看那個垃圾袋。」

  隔壁的小房間裡,整個垃圾袋裡亂七八糟的東西早已被分成了幾堆,吃剩的飯菜之中發出了難聞的氣味。雖然因為是冬天,這氣味還不算濃烈,但也委實有夠瞧的。穆清清站在那兒,拿根小棍子撥弄不停,大約十多分鐘之後,她皺著眉頭從房間裡出來,手中拿著一些板栗殼扔到桌子上。

  「是五一街的工商銀行,他們可能是準備搶銀行……」

  「呃,不會吧,清姐,魚頭那幫人以前雖然也算是無法無天,但也沒這個膽子吧……而且,你怎麼知道……」

  穆清清來到這邊不過一年多的時間,不是本地人,卻立刻就是刑警隊長。雖然能力也算得上出眾,但許多地方自然也不那麼能服眾,說出這句話的那名手下自然就是不太相信的意思。穆清清聳了聳肩,拿起旁邊的小黑板畫起來,試圖將那殘破紙片上的東西還原。

  「兩個十字路口,樓房、樓房,這邊的比這邊的規模要大,這裡是銀行。裕江附近的工商銀行是以這一家為主,然後它原本興建的時候那裡是一個出警非常迅速的地方,但是我知道三年前警局搬遷,這裡反而成為了一個相對的死角。看箭頭,如果在那裡做了什麼事情之後,往這邊逃,再準備有一輛車,算是最理想的做法。而最重要的,是這些栗子殼。」

  穆清清衝桌上拿起幾隻板栗殼,隨後用粉筆在黑板上劃了一下。

  「我現在住的地方就在這邊附近,每天都經過銀行的十字路口這邊,是一個市場,有一個人在這邊賣糖炒栗子,我經常去買。你們應該也吃過的。糖炒栗子你們知道,雖然現在一年到頭都有,但其實炒出來之後總有些壞的,我平時喜歡吃,裕江其餘有幾個買這東西的地方也試過,所以算得上有發言權,從江海到裕江,恐怕只有這一個攤位的糖炒栗子,從來都沒有壞的,應該是切的時候就選過了……」

  這番話將眾人聽得神色有些複雜,那小柯笑道:「這算不算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啊……」

  「呵,要這麼說也沒錯吧。我們吃糖炒栗子要是吃到了壞的當然是吐掉,不過我檢查了所有的殼,沒有被吐掉的,而就算他們是運氣好或者是其他的商家正巧進了一批完全好的栗子吧,但另外有一點,就沒辦法巧合了,這個商販的刀工好,每一刀的切口都是恰到好處,我都想不通他是怎麼拿捏的,多吃幾次自然就發現了,像是機器一樣。也許是……傻子會比較專注的緣故吧……」

  「傻子?」有人疑惑地問道,隨即,也有人說了起來:「聽說那個賣糖炒栗子的腦子是有點問題吧……」

  「不清楚。」穆清清搖了搖頭,「你跟他買東西不多說話他就跟正常人沒什麼兩樣,但沒事的時候就在那裡發呆,很專注地想事情的樣子,很少跟人有交談……不過這個不重要了,那個地方是魚頭他們的臨時落腳點,這個時候多半已經商量好了要做事,他們不可能上街隨便閒逛,最有可能就是去踩點……」

  「十字路口是吻合的,建築大小是吻合的,加上這些栗子殼,按照劉志明的線報,不是說魚頭回來一個窮凶極惡的表哥嗎?所以如果他們真的要搞什麼事,百分之八十的可能……」

  她用筆尖在黑板上一敲,「就它了!」

  開著車經過那處十字路口,穆清清停了下來。

  魚頭那幫人的意圖目前還只是猜測,很難確定他們就真的敢做搶銀行的這種大案子,線人那邊的情報也有些不可靠,能夠做的也只好如她所說,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早做預防。

  花了些時間來瞭解銀行那邊情況,做了幾個推測,天氣不好,近幾天——或者明天就有可能下雪,等到城市附近大雪封山之後,逃脫、追查的難度都會大很多。對方如果要動手,很可能就會選在天氣變得更加惡劣之前的這幾天。臨近年關,他們的任務也重,大概安排了分工,一幫人想著她母親和妹妹過來,催促她回家。時間接近晚上十點。

  緩緩地開著車觀察街道周圍的各處建築,一如她之前所想。這邊如果要幹一票,銀行算是最有價值的地方了。停在路口,她遠遠地看了看那邊的銀行,而在另一邊的菜市口,一盞黃色的燈光依舊亮著,是那個賣糖炒栗子的人。

  有的時候她還真的有些佩服這個賣糖炒栗子的年輕人——看起來比她還要年輕,但具體的年齡卻很難斷定,二十一到二十九或許都有可能,很大眾的一張臉,有著淺淺的鬍鬚。幾件衣服看起來很陳舊,但並不邋遢,像是洗過了一遍又洗一遍直到色彩泛白但只要沒破就能繼續穿下去的感覺,很節儉,第一眼給人的感覺應該是乾淨、老實而且內向,假如打扮一下,或許還能扮成個有些靦腆的男生。

  她一直覺得,一個這樣年紀的男人應該不會每天每天守著一架賣糖炒栗子的小車過日子,當然事情當然並不如她所想。

  從去年年初看見這架賣糖炒栗子的小車出現開始,每天早上六點不到,她就能看見這輛小推車的出現,用蓄電池續航的暖黃色小燈光,亮起在日出前的街市氤氳之中,一直到暮靄升起的時候,市場裡的攤販陸陸續續地走了,那燈光又亮起來,一直守到人們都走光了,街市空空蕩蕩的時候,他還在那裡守著,待到晚上十點一到,方才準時收攤。每天每天,風雨無阻。

  一開始還沒有感覺出什麼,但托她饞嘴的毛病以及職業病的福,她漸漸就注意到了這架賣糖炒栗子的小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無論誰都該有些不同的事情,或者遭遇什麼樣的意外阻礙,但唯有這輛小車每天都在,至少每天早上六點到晚上十點這段時間裡,她每次經過,這輛小車也總是都在,無一例外。她過來這邊也不過一年多,有時候就覺得,這輛小車對於她來說仿佛成為了某種之於空間與時間的恒定座標。

  仿佛是上帝放在那裡的某個標誌,周圍的人或物,植物或建築都將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改變,唯有這輛小車就停在了這裡,沉默地守望著每天的黎明與黑夜。天還沒亮的時候,它亮起了燈,等待著路燈熄滅,日出,行人越來越多,天黑的時候,它依舊在那兒亮著,守望著街市上的行人越來越少,逐漸至於安靜。

  當然,這樣的想法只是偶爾在心中升起來,不過因為這樣,她就常常去那裡買糖炒栗子吃。

  不過,這一切或許也是因為賣糖炒栗子的男人有些古怪,更多人說他是個傻子,但又跟一般呆呆傻傻的病人不同,你如果跟他買東西,他無論報價或是其他的事情都很嫺熟,簡單的幾句話也完全像個正常人。但他並不與人做其它的交談,更多的時間,他就坐在那個小攤後發呆,皺起眉頭像是在想很多很多的事情,或沉思、或緬懷,偶爾也有淡淡的笑容,如果只是遠遠看著,或許會覺得他很成熟,也是因此,才會讓人完全弄不清楚他的年齡。

  去買糖炒栗子的次數多了,穆清清也曾經聽旁邊的攤販說起過,有那麼幾次,他像是恢復了正常一般跟旁邊的人說過幾句話,每次都把人給嚇了一跳,不過說得幾句,他便又恢復了發呆的狀態,旁人倒也覺得:或者就因為他是個與眾不同的傻子,才能把糖炒栗子炒得這麼好吃吧。無論如何,終究是個賣糖炒栗子的而已。

  看了看時間,穆清清推門下車,隨後撐開傘,朝市場那邊走過去。雨變小了一點,空氣清冷,有助於她的思考,這時已經到了對方收攤的時間,她想要再買一點當宵夜,或許說幾句話,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碰上這傻子正常的時候呢——她決定碰碰運氣。

  從車上走下來的她並不知道,這一個玩笑似的想法,改變之後的許多事情,或者說,決定了之後的許多事。

  無論在我們的想像裡曾經有過多少的未來,但真實的未來,就只有一個——就是我們選定的那個。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9 10:34
第四一二節 死者

  十分鐘前,五一街工商銀行側門。

  一群黑影正在雨中忙碌。

  置換監控線路,入侵保安系統,手中捧著手提電腦的人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這一切,打出「OK」的手勢之後,另一個人開始用工具開鎖,細微的噪音傳出來,不久之後,他們打開了門。

  「鴨子在外面把風。」為首那黑影揮了揮手,準備進去時,又往雨幕另一邊敲了敲,「我總覺得,我們剛才過來的時候,側對面那邊的那個人是不是看到了我們?」

  「那個賣糖炒栗子的?」被人稱為魚頭的人答了一句,「虎哥沒事的,那是個傻子,就會賣糖炒栗子,我們昨天吃的就是他這買的。」

  「幹我們這行要謹慎……小心使得萬年船。」虎哥拍了拍放風那人的肩膀,「鴨子,放風的時候別在銀行旁邊轉悠,去吃點東西,順便也看著那個賣糖炒栗子的,如果有問題……殺了他沒關係。」

  「是的,虎哥。」

  外號鴨子那人點了點頭,待到同伴相繼而入,他走出那片黑暗,緊了緊雨衣,望望道路四周,隨後朝遠處的糖炒栗子攤走過去。

  「老闆,給我一斤。」

  站在那小車的雨棚下,鴨子左顧右盼,對面的男人用紙袋裝好栗子,稱過之後遞過來:「八塊五。」那報價聲清晰流利,倒聽不出任何與常人不同的地方,不過作為本地人,鴨子自然也明白,這傻子就這樣,除了賣糖炒栗子,什麼都不會,不跟人交流也不跟人說話,跟設定好程式的機器人一樣。

  「銀虎大哥太多疑了。不過他是外地回來的,也難怪……」他這樣想著,站在小車前一邊吃東西,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

  「老闆最近生意好吧?」

  「天氣冷下來了,你們生意會不會更好一點?」

  「這邊到晚上就沒什麼生意了,怎麼你一直在這裡啊?」

  心裡幾乎是數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口中說話自然也是為了掩飾心裡的緊張感。一邊左右張望,左手拿著栗子往嘴裡扔,右手卻始終未有離開過腰間的黑星槍柄,對面賣糖炒栗子的男子低著頭,自然也沒有任何的回答。接近十點,他開始有條不紊地收拾車上的東西。

  「十點差五分……準時收攤了啊。老闆。」看了看手錶,鴨子笑著說道。他看了看四周,沒什麼古怪的動靜,微微皺了皺眉,隨後轉身小跑過馬路,預備找個地方上廁所。一緊張久了就尿急,這是他的老毛病了。

  這道人影消失之後,一輛二手賓士停在了另一邊的十字路口,車內的女警官看了看手錶,隨後下車,撐開傘走過來。

  「收攤了啊,老闆。還有沒賣完的嗎?」

  站在車棚下,穆清清問道,片刻,對面的男子拿出一個紙袋:「只有這麼多了。」

  「多少錢,我要了。」

  「五塊。」對方在電子秤上過了一下,六兩多一點,穆清清拿出一張十元的,對方從抽屜裡拿錢的時候,她望了望四周,一個問題脫口而出:「老闆,最近在這裡有看見什麼古古怪怪的人嗎?」

  明白對方的腦子有問題,原本也只是隨口問問,並沒有指望回答,誰知道對方將一張五元的錢幣交到她手上之後,居然也淡淡地開了口:「你問的是剛剛偷偷摸摸進銀行的那些還是現在在對面用玩具槍瞄準你的那個?」

  穆清清愣了一秒鐘,隨後,轉身拔槍!

  砰——

  砰——

  兩聲嘹亮的槍響撕裂了寧靜的雨幕,在夜色中遠遠地傳揚開去。

  鴨子整個人躲在了那邊的變壓器柱子後方,按了按口袋裡的一個按鈕,朝銀行裡的人發出信號,這邊,穆清清的身體飛撲出去,賣糖炒栗子的男人關掉了蓄電池接上的電燈,準備離開。

  砰——

  青煙升空,雨霧蒸騰,隨著雙方的槍響,來往的子彈從小車旁邊劃過去。男子恍如未覺,推起小車,吱呀一聲,起步離開。

  砰——

  「你當心,不要命了!」槍聲之中,穆清清突然從後方撲出來,將那賣糖炒栗子的男人撲倒在地,順手還了一槍。對面的男人才探出頭來,又被逼了回去。

  她畢竟是訓練有素,見過不少大場面的刑警,對方拿槍的機會恐怕都沒幾次,幾槍之後,被逼在柱子後面不敢出來,穆清清將槍口對準那邊,呼吸急促,三言兩語跟警局的同事說了消息,正想要慢慢靠過去將對方抓住,旁邊被她撲在地上的男人也已經站了起來,正在拍打著自己身上被弄濕了的地方。

  傻子就是傻子,都不會害怕的……

  腦中正閃過這個念頭,突然間,子彈劃過了身邊,在後方的電線杆,周圍的馬路上擦出火光,遠處的銀行門口,一共六個人都已經走了出來,朝著自己這邊開槍。其中一人在那邊喊著:「快過來!」顯然是招呼變壓器後方的那人。

  倉促間尋找著躲避的位置,穆清清順手朝變壓器那邊又開了一槍,將想要逃跑的那人阻在柱子後方。視野之中,那傻子依然是恍如未覺般地推起了小車,子彈飛舞在他的周圍。

  「喂——」

  躲在電線杆後,穆清清尚且自顧無暇,哪裡還有可能再去將他拉回來,好在這邊從那銀行的距離相隔百米,又是在這樣的雨幕中,雙方開槍都沒有多少的準頭,穆清清此刻也只能不斷開槍,阻止變壓器後方那人的離開,等待著支援的到來。

  冬夜,冷雨,長街,昏黃的路燈,遠遠開槍的兩撥人以及推著小車,行走在槍火之中男子,形成一幕詭異卻瑰美的畫面。

  然而一個人的火力終究比不過六個人的,每當穆清清這邊火力停止下來,街道對面那人便準備抓緊了機會朝前跑幾步。跑過了變壓器,跑過前方的路燈杆,他將身形躲在一棵大樹的後方,眼看前方已經沒有了這樣躲避的地方,假如他再找到機會衝出來,或許就會直接衝向銀行那邊。

  「媽的——」

  口中絕不淑女地罵了一句,穆清清對準銀行那邊瘋狂地扣動了扳機,將手中的子彈一次性地射了出去,整個人也籍著這一刻猛地衝出。雨幕那邊傳來慘叫聲,隨後有人叫了一聲:「魚頭——」她這一番亂射,居然真的打中了人。

  在道路上連續幾個翻滾,換上彈夾,穆清清躲在那小車擋住的空間裡,朝著側前方的那棵大樹飛快地靠近。她這個時候也已經無暇顧及那推車的傻子,重要的是,自己就算一時半會抓不住所有人,總也得留下其中一個。連續開了幾槍,那小推車已經靠近了大樹所在的路邊,五米、四米、三米、兩米……樹後那人突然衝了出來,與穆清清打了個照面,兩隻槍口,在空中交錯。

  「放下……」如果要說開槍的速度,穆清清絕對可以快上許多,然而就在這一瞬間,看著前方男人那扭曲的面孔,她的肩膀突然傳來劇痛,一發子彈從那裡穿了過去。

  兩聲槍響近距離升起,穆清清的身體一晃,沒能打中那男子,那外號鴨子的男人也沒能擊中她。隨後,準備衝向銀行那邊的男人,正好被小推車擋住了路。

  「你他媽的給我滾開!」

  這樣緊張到極點的時刻,那人下意識地瞄準了穆清清準備開第二槍,同時,他也準備一腳踢開推車的傻子,奪路逃走,遠遠地已經傳來了警笛的聲音,穆清清的身體朝地上倒下去,眼看著槍口移過來,對準了她。

  隨後,槍聲響起。

  江海,酒店門口。

  冷風吹過來時,東方家的司機已經在下面等著她們,東方婉與許毅婷聊了幾句,又有一群人從大門裡走了出來,男男女女的,看得出都頗有身份。這是江海市數一數二的四星級酒店,每天在這裡談生意的大公司成員也多,不足為奇。他們在門口寒暄了幾句,隨後一方的車來了,首先離開。

  另一方為首的卻是一名年紀算不上大的女人,穿著黑色的外套,氣質優雅,卻並沒有東方婉這樣外露的高傲與盛氣淩人,在她身上表現出來的,或許可以說是令人感到和煦的溫婉以及寧靜,只有那淡淡無形的距離感並無二致,一身得體的打扮、綰起的長髮都隱隱有幾分保守的暗示,左手拿著手袋有意無意地擋在身前,即使跟人再熱絡的握手,笑得再燦爛,也是點到即止,雖然看起來絕不會給人任何的為難與拒絕,但這樣的氣質,在東方婉的眼中卻是一目了然。

  她當然也可以這樣,只不過這與她的性格不合,懶得去做而已,況且年齡才二十出頭的女人,如果沒有明顯表現出的潑辣,大多數時候反而會讓人覺得你的無能。

  那女人與身邊的說笑了幾句,隨後才轉過身,朝著兩人這邊走過來,臉上露出的,是真正馨然和煦的笑容了:「小婉、小婷,好久不見,過來參加同學會?」

  許毅婷笑著打了個招呼:「張老師。」

  東方婉笑道:「張老師過來談生意?」

  「一個合同,過來看看而已。」美麗的女人點了點頭,三個人走下酒店臺階,寒暄幾句,無非是問問東方婉最近的狀況之類的,隨後看了看時間:「已經很晚了,不多聊了,再晚回去,要被數落了。」

  許毅婷道:「呵呵,淘淘在家裡要找媽媽了吧?」

  「是啊。」旁邊,司機已經為她打開了車門。說起這個,已經身為人母的她笑得燦爛,「小婷你去年過來的時候她才剛剛說話不久,現在可是真的調皮透了,會走路了,她外公也老慣著……不多說,我得走了,過年的時候過來玩哦。」

  「一定!」兩人在車門邊燦爛地回答,待到那車輛遠去,兩人才對望了一眼。東方婉道:「看起來張老師過得也很幸福哦。」

  許毅婷點了點頭:「就是不知道淘淘的爸爸到底是誰……」

  「幸福就好了啊,不過小孩子很煩的……」

  說起這個,兩人的情緒算不上低落,當然也算不上高昂,畢竟兩人跟張老師的關係都算不錯,特別是許毅婷,某種程度上,這位雅涵老師對她有著等同再造的恩情。不過,如果說江海商界這兩三年來有什麼值得猜測的八卦,或許也就是張家雅涵小姐未婚成孕這樁,最能引起大家的遐思。

  在這之前,所有人都知道,張家張敬安沒有兒子,只有一個獨生女兒,曾經是作為產業接班人來培養。只不過這個女兒性格也有些叛逆,曾經遠走英國,回國之後不願意學習經營公司,反而去聖心學院當了一名老師。縱然是這樣,她的隱性影響力畢竟還存在著,張敬安只有這樣一個女兒,如果她願意回來,公司到最後,最可能自然還是屬於她的。

  也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二○○一年的夏初,傳出了張家小姐突然懷孕的消息,同年十月,誕下一名女嬰。在這之前,追求她的人很多,但真正被確定成為她男朋友的人,卻是一個都沒有,懷孕期間,張敬安認為女兒敗壞門楣,不止一次地大發雷霆,甚至說過要將女兒活活打死,但當然沒這樣做。

  確定已經無法墮胎之後,張家這邊做出了妥協,要求女兒講出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無論如何,總得有個名分,然而張家小姐卻是執拗地沒有說出任何一個名字。

  那段時間,她住在聖心學院旁邊的小別墅裡,請了一名保姆照顧自己,據那名保姆透露出來的消息,張家小姐在懷孕期間每天看書、聽歌,看一些有助於胎教的影片,作息習慣穩定,就算是父親或者其它親戚過來大吵大鬧,她也是一派安詳的氣氛,毫不理會,儼如孩子的父親在身邊,從來就未有離開過。

  就這樣,十月之後,女嬰順利誕生,小名淘淘,至今還沒有取正式的名字。張敬安雖然一度說過要跟女兒斷絕關係,但對這名外孫女卻格外喜歡,這之後,張家小姐辭去了聖心學院的職務,坐完月子,開始正式進入張氏學習管理。而因為這孩子始終沒有父親,各方面不堪的猜測眾多,張家一些利益牽扯的親戚也希望張敬安能夠跟女兒斷絕關係,此後便大肆造謠。諸如張雅涵被人強暴,因奸成孕啊;張老師私生活氾濫,最愛跟學生開濫交派對啊;張家小姐勾引有婦之夫懷孕的各種謠言零零總總,不一而足,不過當事人不在乎這些,此後倒也沒有造成大的波瀾。

  值得一提的是,縱然在懷孕期間,也有類似許默這樣的癡心人找上門,大抵表明不管孩子的父親是誰,他仍然願意娶她,無一例外地被雅涵婉言拒絕。後來孩子出生到現在,她開始在張氏上班,雖然作為未婚媽媽,但各種追求者也是不少,甚至張敬安也安排了一些不嫌棄她的青年才俊做相親,不過至今還沒傳出她跟誰有牽手意向的。至少在外人看來,她的生活過得相當充實,有家人,有女兒,怡然自得。

  東方家別墅和毅婷現在居住的房子在不同的方向,兩人就雅涵老師的事情聊了幾句,分道揚鑣。小車載著她回家的途中,東方婉跟司機另外說了個目的地,那輛車轉入另一條道路,逐漸離開城市,大約一個小時後,停在城外的公墓山下。

  「不用跟我上去了。」

  穿上大衣,東方婉跟司機說道。

  「可是……」

  「沒事的。」

  提著金黃色的小手袋,高跟鞋那清脆的鞋跟敲擊聲響起在一級級的臺階上,她舉著小手電筒,按照記憶一個墓碑一個墓碑地找過去,最終在某個墳墓前停下。這個地方她來得不多,前年在兄長口中知道之後,她曾經連續三天跑過來,不知道為什麼,群山環抱,墓碑密密麻麻的排滿整個視線,唯有在這個墓碑前,她總能感到某種不真實的幻覺。

  一如那年夏天,在那日光直射的道路上,少年對她笑起來的那種感覺。

  「謝謝你一直邀請我去玩。」

  那樣的笑容之後,少年轉動了方向盤,離開她的視線,再也沒有出現過。

  某種淡淡的感情從那之後便糾纏著她,她也很難分辨得清楚這感情到底是什麼,雖然大抵知道北京再見的約定要黃了,靈靜突如其來地去了維也納,他多半也不會在北京出現——特別是在那天的事情之後——但她還是在開學之前找了好些天,最終,也只是預料中的徒勞。直到兩年後,她看見這座墓碑。

  她忽然感覺到那種莫名的感情再度變得清晰,就這樣看了三天,她提前去了北京,決定忘記這件事。如果不是今天的同學會,不是跟許毅婷又說起了靈靜,她或許也不會突然想要過來看看。

  「可是……你一直都不肯去啊……」

  歎了口氣,她在黑暗裡站了一會兒,隨後轉身離開。

  在她身後的墓碑上,貼著一章熟悉卻又無論如何讓人覺得很傻的黑白照片,下面只是簡單的五個字——顧家明之墓。

  裕江,雨幕。

  黑色的光芒亮起在空中,砰的一聲槍響,穆清清倒在了雨水之中,感覺子彈從耳畔射了過去,火辣辣的。

  視野之中,那個人的腦袋淒慘地轉向一邊,身體在空中飛旋了一周,摔飛出去。

  在她的旁邊,那賣糖炒栗子的男人手中拿了一把鏟子,就在對方一腳踢過來的同時,照著對方的頭上順手抽了一記……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9 10:41
第四一三節 河邊的小樓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白天,病房的窗外開始下雪,母親和妹妹在旁邊守著。

  肩膀上傳來痛楚的感覺,她花了幾秒鐘的時間來回憶晚上發生的事情,槍戰、糖炒栗子、子彈、打飛的人以及那把鏟子。從床上起來的時候驚動了妹妹,接下來,自然又是一番雞飛狗跳。

  「……清姐你已經睡了一晚上肩膀上中了一槍但是問題不太大醫生說你倒下的時候摔到了腦袋但是也不嚴重我們昨天晚上去得晚了只抓到了一個魚頭組織裡的成員外號叫做鴨子的但是其他人跑掉了我們目前正在加緊追查還有……」

  「還有小柯,拜託你就算很急,說話的時候能不能加上標點符號……」

  「哦,好的。」那剛加入刑警隊不久的警員點了點頭,「就這麼多了……哦,還有,局長說你中了槍,可以休假,反正也快過年了,這件事交給鐘隊長協助一下。」

  「什麼協助一下,鐘繼民搶我活幹是吧……」

  穆清清撇了撇嘴,「這麼大的事情,既然這邊傷勢沒什麼問題了,我會過去的,案子是我的,叫鐘繼民靠邊。對了,那個賣糖炒栗子的,沒出事吧?」

  「他沒什麼事吧,我們昨晚本來想叫他回去錄口供,但是他不跟人說話,只是推著車子走,清姐你在暈過去之前又說他幫了你,那大家都知道他是傻子啦,所以……他的那份口供,我們基本上也不好為難他……」

  「哦。」穆清清點了點頭,「就是他把那個……叫鴨子的吧,一下子給打暈了的,救我一命。」

  「是啊是啊。」說起這個,小柯笑了起來,「他那鏟子是鑌鐵的,沉得很,突然敲過來,一般人還真的接不住。那外號鴨子的傢伙被打得挺慘的,現在在那邊病房看著,還沒醒過來呢。」

  穆清清打死不願意休假,甚至還想提前出院工作,接下來的幾天裡,被母親和妹妹說得不亦樂乎。中槍這種事情就已經很讓人擔心了,中了槍可以有假期都不肯休,不願意回家過年,這是怎麼樣可恥的一種行為。一時間,各種用來審判千古罪人的詞彙都前仆後繼地扣在了她的身上。

  而在穆清清看來,眼前這個的確是她不願意放棄掉的大案子。她以前被調來這個城市並非自願,間中夾雜很多的牽扯與矛盾,但她的性格執拗,認定自己只要好好幹,有足夠的成績時,也總能夠申請再調回去。這樣子咬緊牙關一勞永逸地調回江海,總比每年可憐巴巴地抽點時間跑回家要好得多。

  更何況現在跑回去算什麼過年,她幾乎可以清楚地看到每天分上下午排開的一連串相親宴,父母親戚每天在耳邊結婚結婚的嘮叨。神呐,平時也就罷了,現在她肩上弄個繃帶後腦打個補丁過去相親……嫌上輩子沒丟夠臉麼……

  母親與妹妹終究也有自己的事情,原本打算過來一兩晚就走,因為她中槍的事情多留了兩天。見她沒什麼大礙,又沒辦法說動,終於還是悻悻地離開。原本以為會很大的雪細細碎碎地下了好幾天,天氣降溫迅速,街道上終於還是有了白色的感覺,穆清清在醫院住了三天便回家,每天上下班由附近的一名警員代為開車接送,路過那十字路口的時候,她特意觀察了那邊的菜市口,仿佛沒有發生那天晚上的槍戰,一切照舊。

  糖炒栗子、賣糖炒栗子的男人、那輛藍色頂棚的小推車,有客人的時候那男人便站起來賣東西,沒有客人便照例坐在那兒發呆,想事情。她過去買東西對方也是麻利地稱好,報價格,但若是說感謝,這人便仿佛完全沒有聽到一般,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才讓他暫時地恢復了神智,作出那樣的警報來。

  接下來的幾天,雪開始下得大了。

  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但那是痊癒的時間,治療得當,穆清清這邊只過了一個星期也就大概恢復了正常人的行動能力,肩膀上還纏著繃帶,不可能做太劇烈的運動而已。另一方面,魚頭那邊的事情,進展卻不大。

  從對鴨子的審訊以及後來的調查來看,從國外回來的一共兩個人,魚頭的表哥銀虎為首,另一個人擅長電腦、炸藥之類的東西,外號眼鏡,兩人都算得上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至少殺起人來絕不含糊。時間過了七天,還沒有發現線索,證明能抓到他們的可能已經越來越小。不過在穆清清看來,他們仍然還有機會,大雪封山,警方嚴密監控了來往裕江的道路,更重要的是,那天晚上她隨手的一槍似乎打中了魚頭,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下負傷逃離,絕不至於沒有任何的端倪。

  據鴨子審訊時的語氣來看,這銀虎與眼鏡兩人不僅嗜血而且相當自大,並不將內地員警什麼的放在眼裡,大家一番分析,倒是覺得如果對方真的這麼窮凶極惡,這番事情被阻,如果魚頭出事,甚至有可能跑來報復都說不定,類似的案例很少,但不是沒有過,大都勸說穆清清最近一段時間要警惕。這種隨意的討論之後,每次經過那十字路口,她便不由自主地停下車來看看,對方要報復自己比較困難,若是要報復那個傻子,可就簡單得多了。

  鵝毛般的大雪已經綿綿陌陌地下了好幾天,屋簷上、電線杆上、市場的頂棚上,隨處可見厚厚的積雪以及冰棱,一些樹枝被壓垮了,大堆大堆的積雪被堆在道路兩旁,馬路上也有些清掃不及,整個裕江已經變成了大雪覆蓋的城市。那糖炒栗子的小車頂棚上也積了雪,每天依舊六點不到便等在了那兒,晚上路燈開了,電壓低,顯得昏黃,寒冷的街邊沒有行人,大雪紛揚中,蓄電池支撐的燈光依舊亮在那市場一角,與這片孤寂的天地為伴。

  這些天穆清清吃不了糖炒栗子,買了兩次也都拿去警局讓大家分了,坐在車內看著大雪中的那點燈光,也有些納悶,自己能幹什麼呢?跑過去跟他說你要當心,可能會有人過來報復你……真是秀逗了,那是個傻子啊,你說一百遍他也未必當回事。可不管怎麼說,那一鏟子畢竟救過自己,這樣看了兩晚,覺得那傻子衣服穿得很少,沒有手套沒有圍巾沒有帽子,幾件衣服自己看了都覺得冷,身體倒真是很好,難怪能將那外號鴨子的傢伙輕鬆撂倒。

  這幾天之內倒是發生了一件小插曲。先前母親介紹過來與自己相親的那個人倒是又打了一次電話過來,說約她出去吃飯看電影,得知她受傷的消息後,還專程拿著花來看了她一次。穆清清對這個男人算不上多有好感,但相親本就是這樣,她也已經不年輕。過不多久,只將這件事情拋諸腦後,看這段感情的日後發展了。

  無論如何,她終究不是喜歡欠人家一些什麼東西的人,事發後第八天的晚上,她下班有些遲了。到那十字路口的時候是十點一刻,賣糖炒栗子的小推車已經離開。她想了想,開著車準備跟上去看看。天空依舊下著雪,車轍與腳印在路上留下的痕跡尚算清晰。到得一處積雪太厚路面又窄的上坡時,她將車停了下來,這段路無論上下現在看起來都有些困難,乾脆還是用走的比較好。

  披上大衣,戴好手套、帽子、圍巾。積雪大概十多釐米厚,踩上去「沙沙」作響,她看著那推過的車痕與腳印,不由得感歎,這地方自己純粹走都有些吃力,要將那樣的小車推上去居然還不打滑,真是夠厲害的。

  這樣上坡,轉彎之後又是一個下坡,此時已經到了城市郊邊,走出不遠,一邊是黑幽幽奔騰的河道與栽種在河邊影影綽綽的樹木,另一邊靠山,稀稀拉拉有房屋,有籬笆圍成栽菜的小園子。路燈大都壞了,隔很遠才有昏黃的一盞,房屋裡也有燈光透出來,但這樣的天氣,都已經關上了門,也能聽到電視的聲音,不過總體來說,整條道路都仿佛陷在黑暗的沼澤裡,河邊吹來的風,使它顯得更加清冷刺骨。

  就這樣沿著車轍走出好遠,河道的那一邊出現了一棟二層小樓,她走得近了,才發現車轍的方嚮往那邊延伸了過去。道路這邊的一間房開著門,是一家並不正規的小賣部,一位老人家正在櫃檯裡烤火看電視,見穆清清走過,朝她瞧了一眼。

  突然間,「啊——」的一聲響,從那邊臨河的小房子裡傳了出來,仿佛痛苦壓抑的呻吟,又似野獸在夜裡的低咆。穆清清愣了一下,眼見旁邊小賣部裡的老婦人也朝那邊看了一眼,當下走過去:「大媽,那邊怎麼回事啊?」

  這老人看起來也相當和氣,又往那邊瞧了一眼:「哦,大概是那個小夥子又頭疼了吧……」

  「呃?」

  「你不知道啊……那邊那棟房子本來是危樓,要拆的了,不過一直沒拆,以前也經常有些流浪漢啊、要飯的啊住在那裡,不過說起來,那房子建在河邊,現在搖搖晃晃的走上去都怕人,誰知道什麼時候會倒掉呢,一直都沒人敢多住。去年來了那個小夥子,不知道從哪里弄了輛車賣糖炒栗子……」

  「……唉,他腦子不知道得了什麼病,平時倒還好吧,至少賣東西還算清楚,有時候晚上呢,估摸著就頭痛,不是一次兩次了,我也上去看過,痛得真是厲害啊,把人折磨得……現在還好點了,以前次數更多,不過不會很久的,過一會就好了。唉,其實看起來也是個好小夥子,二十多歲的年紀呢,沒人管他,也只能這樣了……你跟他認識?」

  穆清清聽著那婦人說完,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隨後轉身朝對面的小樓走過去,黑暗中她開了手電筒,這小樓建在河邊,積了厚厚的雪,看起來廢棄已久,一邊的土石也有些鬆軟,風聲「嗚嗚」地吹過,果然是搖搖欲墜的樣子。沿著那樓梯走上去,二樓的門沒有關,裡面傳出微亮的燈光。推開門,那是一個四面通風的,無比簡陋的房子。

  一邊的牆壁破了個洞,窗戶上沒有玻璃,連木框都已經不成樣子,房屋的地板甚至明顯有些傾斜,蓄電池連接的燈光之中,房間裡有兩個小架子,放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房間一角的地上是一卷單薄的被褥,大概就是床了,燈光之中,有一個裝了栗子的麻袋,另一邊的桶子裡裝的是劃開了一刀的栗子,刀子目前掉在了地上,那賣糖炒栗子的男人此時正蜷縮在牆邊,咬緊了牙關,渾身劇烈地顫抖,汗水如漿,正不斷從額頭上滲出來。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9 10:46
第四一四節 收留

  雪花從房屋的破洞中不斷飄進來,河邊的冰風直灌,突然間看到那男子在昏黃燈光下忍痛的情景,穆清清愣了一愣,連忙跑過去。

  「喂……你……」

  當刑警這麼多年,也曾親眼看到許多或痛苦或難受的情景,然而此時眼見男子在地上咬緊了牙關,全身劇烈地顫抖,甚至連牙齦都要滲出血沫來的一幕,她還是感到一陣心悸,無論如何,這一定很痛,若非親身體驗,難以想像。手一觸碰上對方的身體,在這嚴酷的冬天裡,那感覺竟如同火爐一般滾燙,不管怎麼樣,都應該算是極度不正常的現象。

  「喂……」

  原本就覺得男子身上衣服穿得不多,伸手推了幾下,感覺之中更顯單薄,那渾身滾燙的感覺卻是愈發濃烈,汗水如雨,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一般。她深吸了兩口氣,走到門邊,拿出手機。

  「喂,今天值班的是……小池嗎?我是穆清清,立刻幫我叫一輛救護車過來,富池這邊,沿江路,多少號……叫他們快過來就是了,沿著河邊有一棟兩層的小樓,是危樓,我會在這裡等著……」

  她打完了電話,站在樓梯那又吸了一口冷氣,再回頭時,卻意外地發現房間裡的男人已經差不多恢復了的樣子,兩隻手撐在地上,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任由汗珠從臉上不斷滴下來。

  「這是……」

  她站在門口看了好一會兒,那男人大概花半分多鐘調整了呼吸,額上汗水居然也不再湧出來,隨後他有些踉蹌地站了起來,在那兒怔了十多秒鐘,拿起一隻桶子,去房屋角落的水管下接了一些水,隨後拿起掛在旁邊的毛巾扔進去,就那樣用冷水洗了個臉。這樣的夜晚,冷水放在外面過不了多久都要結冰,他卻仿佛絲毫不在意這水的溫度,洗完之後,隱隱可以看見熱氣從他的臉上蒸騰起來。

  穆清清張開嘴看著這一切。這人的身體倒好,頭痛成那樣之後居然還可以這樣子折騰。洗過臉之後將毛巾掛好,他再度走回燈光之下,拿起刀,開始一顆顆地將栗子殼上劃出刀痕,從頭到尾,也沒有看過她一眼。

  並不清楚對方的精神狀況到底是怎樣,但如果每天這樣被痛苦折磨下去,又沒有家人在身邊,估計是個人也會被逼瘋吧,穆清清在門口舒了口氣,幾分鐘後,救護車的燈光出現在夜色之中……

  時間一天天過去,雪依然在下,時大時小,偶爾停一會。裕江臨近山區,附近也沒有大的工業城市,每年下雪很常見,但像今年這樣綿綿陌陌地下個不停仍舊是很驚人的情況,郊區的不少棚屋都垮掉了。距離過年還有一個多星期,公安局內的情況呈現兩極分化的狀況,一部分人已經準備放下工作過年,另一部分人則變得比以前更加忙碌。

  穆清清這邊依舊在追查魚頭這些人的下落,前天的時候曾經查出了對方隱藏的地址,然而趕過去時才發現對方已經逃掉了,線索再次斷掉,然而也大概得知了一部分的事情,至少對方還沒有逃走。另外,魚頭挨了她胡亂的一槍,傷勢嚴重,這些天沒有正規的治療條件,苦苦地挨過來,大概也是夠嗆。結合了所有線索之後穆清清也是感歎:「撐到現在都沒死,命真夠硬的。」

  得到這個消息,她算是鬆了一口氣,並非因為魚頭沒死,而是因為對方如果帶著一個重病號,就肯定跑不了多遠,這場捉迷藏的遊戲玩再久,到頭總得被自己揪出來。

  這幾天裡,除了每天整理有限的線索、發呆沉思以及帶著進去有嫌疑的地區做簡單調查之外,還有一件事情穆清清也在下班後做著。她買了兩床被子,一些禦寒衣物、手套之類的東西送到了河邊的小樓中去,選在晚上十點以後的時間裡。

  雙方依然無法溝通,她在旁邊將被褥鋪好、衣服放好的時間裡,那男人就在燈光下一刀刀地劃著栗子殼,不搭理她,也不在意家裡突然多了個人。穆清清本性不是什麼熱絡的人,若是一個正常人對自己用這樣不理不睬的態度,她早就拂袖而去,只不過對方是個傻子,而且終究是幫過自己的忙,如同大多數普通人一樣,我們行善,只是為了自己能夠心安理得,在這時,她至少也已經做了自己可以做的所有事。

  那天晚上趕來的救護車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理由在於完全無法溝通,自然也沒辦法逼著對方去醫院。腦部問題太過複雜,沒有經過詳細的診斷,醫生自然也不敢亂下判定,倒是隨口介紹了兩種可以抑制頭痛而且無副作用的藥物,但那也沒什麼意義,你怎麼讓一個完全溝通不了的傻子吃藥呢?穆清清可也沒什麼閒工夫跑來當保姆。

  這幾天裡,對方沒有再發病。

  去了小樓好幾次,穆清清心中也有些擔心,她每次過去,那棟小樓都是搖搖欲墜的樣子,況且這些天的雪越積越厚,真不知道這棟危樓在哪天就會垮掉了。

  她的擔心其來有自,又過了一天,這種擔心終於變成了現實。這天早上上班,七點鐘的時候,那輛小推車居然還沒有在菜市口出現,好在上午九點經過的時候,車子和那傻子終於在那兒了。到得下午,她抽了個空去河邊,發現整棟樓都已經倒塌,積雪覆蓋在廢墟上,看起來似乎昨天就已經發生了。

  「大媽,那棟小樓……什麼時候倒掉的?」她問旁邊開小賣部的大娘。

  「那個啊,昨天下午倒的。」

  「那……賣糖炒栗子的那個傻子,昨晚住哪的呢?」

  「他哦,今天早上把我們嚇了一大跳,他把小車停在路邊,就那樣靠著睡了一晚上,身上差不多被雪蓋住了呢。我今天早上開門看到,還以為他就這樣死了……你知道的啦,那些叫花子啊什麼的都很難熬過冬天的,誰知道他抖了抖身上的雪,居然又起來了。你說這個小夥子,身體真是好,不過要是這樣下去,再硬朗也熬不過幾天吧,唉……」

  穆清清倒也被嚇了一跳,想不到那傢伙居然能在雪地裡挺一晚上。站在倒塌的小樓邊想了好久,她回到警局,詢問了一下可以收留流浪漢的地方,但想想似乎又不適合這個看起來有清醒的自我意識也從不跟人溝通的人。如此考慮許久,晚上九點多的時候,她去了那菜場口。

  白皚皚的一片當中,那盞燈光依舊在路燈下亮著。她走過去看那賣糖炒栗子的男人看了好久,稍微有些亂的頭髮,普普通通的五官,看起來仍在人群裡就會走失的樣子,低頭想事情時的表情微微帶著些憂鬱的感覺,像是個沒有野心也不怎麼得志的公司小職員,又像是個在想著暗戀的女生的靦腆少年。想起對方在雪地裡睡了一晚上的事實,她走到小推車的旁邊:「我要買東西。」

  等到對方站起來,將手伸過去,貼上對方的額頭。

  「八塊五一斤。要多少?」

  「居然沒生病,你的身體可真夠好的……」

  如此感歎一句,她等待著時間接近十點,對方收拾好了東西準備推車離開,小跑過去,握住一邊的把手。

  「往這邊走往這邊走。」

  男人拿目光淡淡地打量她。

  看見這種目光,想起那天雨夜中的一鏟子,穆清清心中有些發秫,隨時提防著對方一鏟子朝自己抽過來。揮舞著雙手,儘量情文並茂地示意。

  「你住的地方倒掉了,倒掉了就是不能再住了,知不知道。我給你找個地方住,要不然你會被凍死的……我想幫忙,幫忙懂不懂?為你好,我帶你去另外一個地方……」

  如此反反復複地說了好幾次,她覺得自己真是有點傻,隨後努力將車子推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遍遍的嘮叨起了作用,對方放開了車把手,站在那兒看著她,她吃力地將小車推下人行道。

  「來啊。」

  本來是想要帶著這傻子走,誰知道他居然在旁邊看著,車子在雪地裡沉得有些不像話,穆清清有些恨自己,她的那輛二手賓士在這樣的天氣打不了火,前天弄過去做保養了,要不然可以用車子把這輛推車拖回去。不過,既然已經開始做了,她就沒有再打退堂鼓的習慣,咬著牙推過一條街,累得氣喘吁吁,右邊的肩膀也開始隱隱作痛,大概是中槍的地方又被影響到了。

  「你也來推一下啊……」

  前方是一個小坡,穆清清受槍傷影響,最近本就有些虛弱,推得一段,腳下一滑,便要朝下去面摔,到得此時,一隻手也突然抓住了其中一根把手。穆清清鬆了口氣,推著一邊往前走,感覺輕鬆了很多,這傢伙力氣好大……

  「這邊這邊……」

  「前面往左轉……」

  「下一個彎道再往右,直接走……」

  接近午夜的街道上,偶爾有汽車駛過,兩個人推著那小車漸漸離開了大道,旁邊是厚厚的積雪與路燈下的樹蔭。大概二十多分鐘之後,他們到了一棟樓房下方,穆清清讓小推車停在樓下的車棚裡,隨後從小車中提出一麻袋栗子,讓那傻子拿了,牽著他的衣袖,打開一樓的一間房門。

  「我住這間房,這邊一般反正都是空著,你住,客廳你可以用,廁所廚房你可以用……反正廚房我也不開火,這裡有刀、有板凳、有桶子,你暫時就住在這裡,我找到更好的地方再讓你搬出去,明不明白……隨便了,你隨便折騰,別進我的臥室就行了……」

  這是局裡分給她住的房子,兩室一廳還算寬敞,有廁所廚房,重要的是不用花錢。旁邊的那間臥室除了妹妹或者母親過來住一晚,一般也空著。由於雙方無法溝通,她反反復複地說了好幾遍,隨後無奈地拍了拍腦袋。隨便,她仁至義盡了,還能如何呢。

  身上累得不行,進廁所洗了個澡出來,只見那傻子坐在客廳的角落裡安靜地處理著栗子,她這才鬆了口氣,回到房間栓上門,給肩膀換了藥,這才倒在床上,沉沉地睡過去。

  手槍壓在枕頭底下。

  二○○四年一月十二日,農曆十二月二十一,除夕前的一個星期,開始了有些怪異的同居生活。

  ——許久之後,她如此回憶。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9 10:52
第四一五節 復仇者

  同居這個詞,用在當時的兩人身上其實有些言過其實,事實上不過是相安無事地住在各自的天地中而已,原本穆清清在作出決定後便預備好了生活受到干擾的情況出現,但幾天後才發覺,事情並不如她想像的那樣嚴重。

  那傻子並不吵人,安安靜靜的,每天早上六點不到便已經出去,晚上收攤是十點,大概十點二十準時到家,然後坐在房屋的一角用刀劃開栗子殼,這時才會發出些響動,卻也不算鬧人,穆清清坐在旁邊看他切栗子的動作,總能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專注,十二點用冷水洗澡,然後睡覺。沒有交流歸沒有交流,但不得不承認,對方不邋遢,有限的幾件衣服也總保持著整潔,不至於讓人討厭。

  當然,作為穆清清來說,除了頭幾天注意一下,她倒也沒有很多的時間去研究對方的生活與作息,每天都有事情要做,上班時間基本固定,晚上下班回來倒是自由安排,若是回來得早了,洗個澡後看會兒電視便睡覺,若是回來得晚,倒是能跟對方遇上,她洗完澡打開電視在沙發上休息一會兒,聲音稍微大一點,也就蓋過了牆角栗子扔進塑膠桶的細微聲響。有時穆清清也會碰運氣一般地跟對方問幾句話,自然得不到答覆。幾天下來,兩個算得上陌生的人也就大概適應了對方的步調,沉默之中,相安無事。

  過小年的那天,雪停了,新年的喜慶氣氛在無聲無息中渲染了整座城市,賣糖炒栗子那段市場的頂棚被大雪壓塌了一截,但仍然掩蓋不住正在準備年貨的人們的熱情。隨後的幾天裡,穆清清也開始往家裡準備了一些必備的食物,大多當然是速食麵、火腿腸之類的速食,她廚藝不精,頂多能炒幾個蛋,馬馬虎虎地弄個青菜什麼的,但是沒辦法,她住的地方算不上繁華地段。過年的幾天,可是叫不到外賣的。

  更何況過年都叫外賣,那也未免太淒涼了。

  農曆十二月二十六那天,先前與她相親的那個男人到警局來看了她一次,送給她一束花。在裕江這邊畢竟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事情,局裡見到的人一番起哄,弄得她有些窘迫,隨後兩人一塊去看了場電影。對方邀請她去他家裡過年,穆清清猜測大概又是母親從中說了些什麼,婉言拒絕掉,畢竟還沒有熟絡到這種程度。

  銀行的那件案子依然沒有進展,只是在臨近年關的最後幾天裡,外面隱隱傳出了一個消息,說是魚頭中槍的傷勢惡化,目前已經快要死了。

  「哪裡傳出來的消息?」

  「不清楚,隱約有這樣的風聲,我們是聽經常給我們線報的那個阿黃隨口說的,但他是從兩個人口中都得到了類似的消息,我們目前正在……」

  「一層層查下去,把這個消息的根揪出來,不要怕麻煩。有誰不配合,就請他們在局裡過新年好了。」穆清清下了命令,「另外,離開裕江的幾條主幹道,最近一定要加緊看住,一旦魚頭死了,剩下的人很有可能會選擇逃離,特別是最近幾天,他們一旦走了,我們就再也破不了這個案子了……」

  裕江近郊山區。

  雪停之後,滿天地間都是白皚皚的一片,山嶺在視野中起伏延伸,銀裝素裹。我們的視野由上而下,將畫面定格在一片雪白的山嶺間。積雪覆蓋著山間的樹木、土石,原本位於山腰下的一些磚窯,也被白色給吞沒下去。不過,在磚窯附近的一處平地間,倒有一塊被翻動出泥土的地方,那是一個小小的墳墓,墳墓前插著香,擺了寫簡單的祭品,燒起紙錢,一共六個人,就在墳墓前站著。

  「魚頭……我害死他了……」

  冥紙在墳墓前燃燒出火焰,站在最前方那名戴著墨鏡的大漢緩緩開了口,這句話後,沉默了許久,方才回過了頭去,沉聲道:「我們現在怎麼辦?」

  後方五個人,除了外號眼鏡的那名瘦高個,其餘四人都是魚頭以前的手下,幾人對望了一眼,其中一人說道:「虎哥,我們應該先避避風頭,趁現在大雪封山,又要過年了,走還來得及。」

  銀虎看了他一眼,口腔微微蠕動幾下,伸出了手指:「我表弟死了,你要我走?」

  那人有些遲疑:「虎哥,這種事……肯定有風險的,那邊是員警,總不至於跟他們死磕到底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虎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哼哼,二十年前我就是因為這句話離開這裡,現在又有人跟我說這種話……」銀虎回過身去,蹲在墳前往火裡又扔了些冥紙,「那個女人打死我表弟,我要她死,否則我怎麼跟我的兄弟交待。」

  「虎哥,這樣的話……事情會鬧得很大的……」

  「怕事情鬧大?哈……」銀虎笑著轉回來,點著那人的胸口,「阿鼠,你們以前跟我兄弟混的,我兄弟待你們怎麼樣?現在他死了,你們怕事情鬧大?反正是跑路,殺了她,大家可以一起走。」

  魚頭死後,這阿鼠明顯就是剩下四人中最有威信的那個,雖然知道銀虎的脾氣暴躁,但他與其餘三人對望了幾眼,終於還是說道:「虎哥,這件事真的很嚴重,你要考慮……」眼見對面銀虎的臉色低沉下來,一隻手伸向衣服裡,刷的一下,他也突然從腰間掏出一把黑星手槍,對準了對面的大塊頭:「虎哥,你做你的,我們做我們的,不要亂來。」

  他能夠得到其餘三人的信任,也是性格暴戾的亡命之徒,手上曾經有過人命的。在魚頭手下沉寂這麼久,頭突然揚起來,氣勢上與對方卻也沒有多少遜色的地方。

  雪地裡的氣氛,突然間變得肅殺起來。眼鏡低著頭什麼話都沒有,其餘三人也沒有拔槍,兩個人就這樣對峙著。銀虎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右手緩緩抽出來,手上拿著一支煙,隨後前進一步,將額頭直接抵在槍口上,一字一頓。

  「怎麼?這麼緊張?我拿煙而已啊,這把槍……是我給你的,你試試看有沒有可能打中我啊……」

  「虎哥,我不想弄到這個地步,但你已經不理智……」

  「說什麼廢話,開槍啊!」

  阿鼠笑了笑,退後一步,槍口放下。下一刻,眼中閃過一絲寒芒,突然抬起來,與此同時,銀虎的身影刷地衝上。

  砰——

  槍聲響起在雪地裡,隨後,阿鼠的整個身體都被撞飛了出去,直摔出三四米之外,雪花高高濺起。銀虎衝勢未停,右手瞬勢抽出腰間的軍刀,刷地扔飛出去,左手已經拔出了手槍,在此同時,帶著眼鏡的瘦高個雙手一伸,兩把槍出現在了手中。

  噗的一下,那柄軍刀將阿鼠的頭紮了個對穿,他的身體倒在了積雪之中,右手的槍還沒有放開。只不過,方才縱然開了一槍,也果然如銀虎說的那樣,被對方躲了過去。三把槍,對準了剩下的三個人,幾秒種後,銀虎放下了槍口,走到阿鼠的屍體邊,將染血的軍刀抽了出來。

  「你們是我兄弟的手下,我當你們自己人,這件事,還沒有完,我對你們有責任,事後分道揚鑣我理解。我這個人,很公道。跟我走,有肉吃,好處大家分,你們出事,我也給你們報仇,但現在誰要走,就是我的敵人。」

  他緊抿了嘴唇,手指在空中用力指了幾下,「誰還有意見?」

  一片沉默。

  「很好,晚上做事。」

  農曆十二月二十八,穆清清很忙碌。

  能夠隱約知道魚頭那邊消息的,多半都是些有黑道背景的人,大都是些老油子了,到了警局就當回家一樣,態度很輕鬆的樣子,什麼話都說,就是不說真話。這些人只是知道一定的消息,總不可能將他們當成真正的嫌疑犯來審,要抓住他們的把柄做恰到好處的威脅,並不容易。事情拖了半個多月,還有兩天過年,穆清清這邊的壓力也很大,好在她為了這件案子中過槍,無論如何,上面也不好訓斥她什麼,今天晚上跟一個知情人士糾纏了半天,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還沒能下班,才從問訊室裡出來,小柯那邊打來電話,很著急的樣子。

  「喂,清姐,你現在有沒有回去?」

  「還沒,怎麼了?」

  「我也不是很確定,剛剛從青皮南這裡得到個消息,魚頭死了,銀虎、眼鏡那幫人要找你報仇,還說他們因為這件事內訌,阿鼠被殺掉了,你知道的,就是打起架來不要命的那個阿鼠,我現在正要去確認這件事,你還在公安局就好,一定要注意啊。」

  多的事情不用說,消息既然到了,穆清清自然會知道怎麼做最好,不過,遲疑了一秒鐘,她輕聲說了一句:「不好……」

  「怎麼?」

  「這個時候……家裡有人……」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9 10:57
第四一六節 變亂之始

  臨近年關,生意反而開始變差,十一點,他切好了明天要賣的栗子,收拾好東西。

  放好了栗子,喝一杯水,然後拿了掃帚開始掃地,還有兩天就過年,偶爾有煙火的聲音從外面傳過來,光芒將掛著簾子的窗戶映紅一瞬。某一刻,他忽然站直了身子,目光仿佛透過了窗簾,望向另一側的虛空。

  時隔半個多月,有某些東西,打破了那微帶沉思的目光,惡感與殺意,將存在於那個身體內側的靈魂,拉回了現實。

  瘦高個的男人放下了望遠鏡,遞給旁邊的銀虎:「她在家。」

  「那還說什麼,幹掉她,然後跑路了。」銀虎嚼著口香糖,目光中閃過一絲陰鷙,打開左手提著的袋子,將槍支分給身邊的人,「不用給我省子彈,這個時候……就當是放鞭炮了。」

  這一片社區地處偏僻,五個人走過積雪的樹林間,腳步踏出有節奏的「沙沙」聲,隨後上了道路,轉往一側的樓房,黑暗的天空中偶爾有彩色的煙火劃過。經過停車棚時,眼鏡停了一下,伸手敲了敲停在那兒的一輛推車。

  銀虎看了一眼,皺起了眉頭。

  「賣糖炒栗子的那個?」

  「就是這輛……」

  站在樓下,五個人抬起頭,望向樓層的不同方向,但這樣自然看不出任何東西,銀虎努了努嘴,幾個人走進一樓的樓道間,他吐出口香糖,粘在房門的貓眼上,隨後開始敲門。

  幾秒種後,門開了,五把槍同時抽出來。不過,在下一刻他們就發現了眼前是個男人,眼鏡突然將那人推在後方的牆上,槍口按上對方的額頭,銀虎四人以最快的速度衝了進去,房門砰地關上。

  房間裡,幾個人唰唰唰地搜索了幾個房間,然後衝出來。

  「不在……」

  「沒人……」

  「不是說她一個人住在這嗎?」銀虎環顧了周圍的幾人,隨後將槍口指向門邊,「那這傢伙是誰?」

  眼鏡扭過了頭:「看起來我們得在這裡等她回來了?」也在此時,原本魚頭的一名手下道:「這個……是那個賣糖炒栗子的啊……」

  這話一出,銀虎愣了半晌,隨後「哈」地笑起來:「是那個賣糖炒栗子的?他們住在一塊兒?你們不是跟我說,這是個傻子,什麼都不知道整天就會坐在那裡想事情的嗎?那現在……」

  他雙手在空中揮舞了幾下,走向門邊:「那現在……你們告訴我他在想什麼?想事情……哈哈。你們就是這麼做調查的,那現在,帥哥,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整天低著頭,到底是在……」槍口抵住對方的額頭,銀虎臉色扭曲,咬牙切齒,「你現在……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啊!」

  這次實在是陰溝裡翻船,被人陰到現在才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心中也在埋怨表弟的這幫手下實在是太不專業,一時間臉色猙獰到嚇人,然而,毫無徵兆的,被推在牆上的男人抬起了頭來,嘴角似乎露出了一絲溫和的笑:「我在掃地。」

  「呃?」從不跟人聊天的傻子說話了,五個人的目光同時盯了過來。

  「所以……如果弄得很亂,我會很困擾的。」

  下一刻,骨骼碎裂的聲音,眼鏡的整個身體飛向後方。那一刻,他的脖子挨了簡單的一拳,整個頸椎都完全碎裂掉,半空中,腦袋與身體幾乎折疊了起來,與此同時,銀虎手中的槍,碎成了最基本的零件,漫天飛舞……

  ……

  ……

  「吱」的一聲,緊急的刹車過後,路邊砰地濺起滿天雪花飛舞,來不及理會撞上雪堆的二手賓士,穆清清與幾名警員衝出了車門,子彈上膛,隨後從不同的方向,衝往她住的那棟樓房。

  從窗戶看過去,房間裡沒有亮燈,穆清清小心翼翼地接近,待到兩三名同伴都已經過來,突然間開門、開燈,隨後,自然便是一番手忙腳亂的搜索。

  「沒有人……」

  「安全……」

  「不可能,推車停在外面,他已經回來了……他晚上又不出門,這個時候不在,肯定出事了,叫外面的人注意周圍!」

  穆清清深吸一口氣,打量著房間,看起來一切都沒有什麼不同,剛剛做了打掃的樣子,她當然明白這傻子的生活習慣算得上整潔,切了栗子之後,照例都會做一番打掃,但之後並沒有出現過他離開的情況……想來也是,假如銀虎那幫人真的過來,他一個人別說會不會反抗,就算真要反抗,恐怕也沒什麼作用。

  「清姐?你不是一個人住嗎?說的是什麼人啊?」

  「那個賣糖炒栗子的傻子。」穆清清皺了皺眉頭,「他住的地方塌掉了,畢竟也幫過我,我暫時收留他。」

  如此解釋過之後,她給其他人分配了工作,出去找線索,查可疑人物,順便調用周圍幾個街區可用的監控錄影。這樣的分配之後,她也去敲了隔壁幾家的門,詢問他們有沒有聽到什麼特殊的聲音或者看到特別的人或事,然而結果依然一無所獲。回到家裡,跟著另一名警員細緻地檢查一遍房中的各處,試圖發現一些錯過的細微痕跡,時間接近十二點,有一名警員已經打了電話回來,監控攝像頭無發現。

  這是預料中的結果,裕江本就不同於那些大城市,監控攝像頭稀稀拉拉的,並不是到處都有,專業人士可以很輕鬆地避開這一切。十二點一刻,她臉色陰沉地坐在沙發上,試圖將整件事情再仔細理清一遍,房門那邊,傳來了輕微的開門聲。

  突然從腰間拔出了手槍,身邊的那名警員也在下一刻作出了戒備的姿態。房門那邊的鑰匙聲停了一下,兩秒鐘後,門被打開了,有人走進來。

  片刻,穆清清垮下了雙肩,長舒一口氣,將槍口放下。門口進來的,正是她們找了這麼久不見人影的男人。

  「你跑哪去了啊……」口中下意識地說出這句話,下一刻,對方也淡淡地作出了回答:「扔垃圾。」

  點了點頭,穆清清跟旁邊的警員說道:「沒事了,可能是假情報,也可能那些人還沒來,讓大家……」說到這裡,突然愣住,回過頭去看看那正走進臥室的男人,再看看旁邊的警員,很不確定自己的判斷。

  「他剛才說話了?」

  ……

  ……

  瑞典,斯德哥爾摩國際機場。

  漫天飄落的雪花中,穿一身黑色皮大衣的御守喜與身邊的人走出了機場的大廳,隨後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深吸一口氣。眼前的城市,白皚皚的一片。

  「歐洲的空氣,跟日本的就是不同哦,是不是?你走過那麼多的地方,有沒有這樣的感覺?」

  「心情的不同而已吧。」背著大大的旅行袋,暮村廣樹笑了笑,「當然,鄉下清新自然的空氣、帶著大城市味道的擁擠的空氣、工業城市充滿鋼鐵氣息的帶著煙塵的空氣,各有各的味道,但主要還是你的心情。」

  「老實說,真是羡慕你啊,一路旅行過來,這幾年聽說你從中國到俄羅斯,然後往歐洲這邊,如果沒有很多的事情纏著,我也想滿世界地玩去。」

  暮村廣樹聳肩一笑:「這有什麼值得羡慕的啊,錢包老是掉,然後就餓肚子,找地方打工……你不知道,這樣的烏龍事情我已經做過不下十次了,慘痛的經歷……」

  御守喜笑嘻嘻地聽他說完,隨後變了個臉色:「對了,這麼敏感的時候,你跑到瑞典來,不會是想看戲吧?」

  「開什麼玩笑,我是聽說過空見之塵的事情,不過你知道的,以我這麼超然的性格,怎麼可能摻和你們的事,只是預定的行程而已。預定的,呐,給你看看我的行程表……」

  看他準備從旅行包裡真的翻找出行程表的樣子,御守喜無奈地歎了口氣:「喂,大家認識這麼久了,你不能這麼敷衍我吧,沒遇上就不說了,巧的是這麼大一個歐洲都能遇上……你總得說點什麼給我聽吧……」

  暮村家在日本不算什麼大家族,但一直以來掌握不少軼聞密事,與各方面關係不錯,地位在黑暗世界中算得上超然,眼見他拿交情來說事,暮村家數百年來最為特殊的這名男子也有些無奈地望了他幾眼,隨後笑了笑。

  「你自己都已經查清楚了,還要我說幹嘛呢……好吧好吧,家族傳聞,吸血鬼知道吧,我聽說幾年前中國那邊不是抓住了一隻麼,以前他們跟梵蒂岡的教廷打仗的,後來吸血鬼被打敗了嘛,也就沒有了,據說就有空見之塵的功勞在裡面,說明空見之塵是很厲害的東西哦,反正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說實在的,大家何必為了這種跟神話一樣虛無縹緲的東西爭來搶去呢,真是不瞭解你們,如果神話是真的,中國的劍仙殺出來,我們那邊的八百萬神明有誰可以擋得住……」

  「連異能都有可能是真的,吸血鬼也未必一定是神話吧。」御守喜說道。

  「進化嘛,進化這東西……誰說得准呢……」

  一輛加長型的轎車等待在路邊,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隨後御守喜朝轎車這邊走過來,快到的時候,又回過了頭:「哎對了,我一直想找個人問一下,有個叫簡素言的女人……你知不知道?」

  暮村廣樹挑了挑眉毛,露出一絲古怪的神色:「知道啊,大美女哦。」

  「你居然真的知道。」御守喜皺起了眉頭,「那……這個女人到底……」

  他的擇詞有些遲疑,但暮村廣樹顯然已經明白了意思,目光望向那片雪幕,露出一絲緬懷的神色:「我大概知道她是怎麼來的……對她嘛,我只有一個看法,千萬別惹她生氣,否則……我怕整個日本都扛不起來……」

  「這太誇張了吧……不過……」御守喜愣了半晌,打個響指,「瞭解。」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9 11:01
第四一七節 除夕(上)

  二○○四年一月二十一日,奧地利首都,維也納。

  做了個夢,醒來的時候,冰冷的感覺刺入骨髓。

  大概是初中時候的夏天吧,她和沙沙參加某個武術大賽,家明跟著,曹東峰也還在,整天像只蒼蠅轉來轉去,三個人就一致對外,扮成很親密的樣子給他看。實際上也真的很親密,那段時間自己第一次親了家明,假公濟私,心底噗通噗通亂跳的,那個還紮著很可愛的辮子的小小的自己……

  明明都還是小小的孩子,晚上的時候卻睡在同一張床上,三個人擠在一塊兒,蓋一床薄薄的毯子,身體觸碰在一起,很清涼的夏夜,彼此也是清爽的感覺,但三個人誰也不肯閉上眼睛睡覺,沒有睡意,趴在床上往窗外看出去,樹梢上好美的月亮啊。沙沙爬起來,說是出去拿玩的東西一起打牌,走廊裡傳回來細細碎碎的腳步聲,回來之後,卻是拿了幾串棉花糖,三個人坐在床上舔啊舔啊,棉花糖很快就開始化了,粘在她的手上,她低頭去吃,於是連同她臉上、垂下的髮絲都一塊沾了上去,家明和沙沙都在笑她,她努力想要弄開那些黏黏的棉花糖,想要睜開眼睛,然後……就真的睜開了。

  於是悲傷……

  光芒從白色的窗簾外透進來,她習慣了晚上睡覺之前關掉暖氣,方才在迷迷糊糊中感覺到寒冷,想往旁邊找更溫暖的身體時,才漸漸清醒過來,她望著天花板,鼻頭湧上的酸楚揮之不去,過去三年多了,這具身體依舊保持著當初的記憶,傷感猶如跗骨之蛆,頑固地對抗著時間。

  像小時候那樣長的頭髮早已剪掉了,如今的髮絲勉強到肩膀,音樂系的女同學中很少有人這樣幹,除非走的是個性路線,但她不是。她的美感總是柔和的傳統美,這樣的頭髮仿佛某種形諸於外的堅韌與獨立象徵。有的人說她特立獨行,沒有多少人明白,在這裡的每一天,她都是咬緊了牙關過來的。

  來到維也納三年半,她長高了兩公分,瘦了四公斤。若僅僅看著資料,實際上並沒有多大的變化,但實際上她變得更加纖細單薄,也更加美麗成熟。最初的兩年有很多追求者,各種方式層出不窮,有含蓄的也有奔放的,也曾經有自我感覺良好的沙文主義男生將她的拒絕當成欲擒故縱的手段。前年初一個性格狂放的傢伙趁著說了幾句話要對她動手動腳,被她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當著許多人的面硬生生地擰斷了手。這種玩藝術的人就算看起來強壯,在家明專門挑選的關節技面前也顯得不堪一擊,一群人看得都呆掉了,沒有人知道看起來柔柔弱弱溫雅如水的她居然有這樣的一面,從此以後,類似的麻煩就少了許多。

  不僅僅是追求。這幾年來,她拒絕了很多東西,拒絕過於豐富的大學交際,拒絕過多的回憶,拒絕回家甚至拒絕聽到有關江海的消息,她始終讓自己保持著某種希冀,希望曾經的分手是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她瞭解家明,哪怕在現在,她也認定這種瞭解並非虛幻,這是自信,也是必要,否則,建立於過去回憶中的一切美好勢必土崩瓦解,點滴無存。

  如果家明已經和另一個女人有了一年多的關係,就絕不會突然說出來,無論真假,其中必定有其它的理由。

  她希望家明是遇到了威脅,希望他是突然遇上了解決不了而又不肯說的事情,甚至希望——哪怕像是狗血言情電視劇一樣呢——他的真實理由是因為有了壓力,為了不耽誤她的前途而故意讓她出國留學深造,於是選擇了分手。無論是怎樣的理由呢,還有半年,當她完成這一切,完成了他期待讓自己做的事情,她就會回去江海,將這些東西都摔在他的面前,跟他說:「你看錯了我葉靈靜,你傷了我的心……」

  無論如何,她只能這樣期待了,分手之後,回憶與希冀,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這期間,東方路來找過她一次,兩人聊了一會兒,實際上也沒有太多的話題可說,仿佛察覺到她的心情一般,對方沒有說起有關家明或者江海的任何事情。每年與家裡的聯繫就是打幾個電話,父母似乎也在避開有關家明、沙沙的話題。她就以這樣木然的心思回避開一切,唯一難過的是聯繫不到沙沙了,以前的電話都已經打不通,家明跟她在一起麼,去北京上大學了吧,或者家明也跟她分開了,否則她肯定會打電話過來找自己吧。但打通了電話,兩人該說些什麼呢,直到現在她都想不出來……

  「我們一塊喜歡的男人把我們甩了……」還是「他是個混蛋……」沙沙比自己更喜歡家明,她肯定受不了的……

  她拿著遙控器開了空調,片刻後才從床上坐起來,髮絲散亂著,被褥上放了一本相冊,昨晚看著看著就睡著了,順手放到床頭櫃上,她看了看鬧鐘,中午過了已經十二點,她罕見地睡了個懶覺。

  今天大年三十,因為時差的關係,家裡應該是晚上七點多了,她坐在床上撥通了家裡的電話,跟父母說了十多分鐘的話,不禁就紅了眼眶。這幾年來,父母那邊似乎有些後悔讓她來維也納的決定,電話裡也不敢多提讓她回家的話,但實際上,她是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們,為了家明連他們都不見,太任性了。愛情不是生命的全部,這種話誰都知道,但我們年少輕狂時,誰又能真正抑制住這樣的感情呢?

  越洋電話粥褒完之後,正從床上下來,敲門聲響了起來,她走到貓眼處往外看了一眼,門外穿白色西裝的男人大概三十歲左右,淺藍色的眼眸,銀色細框眼鏡,金髮披肩,顯得相當帥氣,雙手抱在胸前,夾著一個檔袋,眼見沒人說話,又按了一下門鈴。

  「朱利安老師,給我五分鐘。」

  這句話說過,幾分鐘後她再來打開門,已經穿好了整齊的冬裝,洗過了臉,也整理好了頭髮,只是手上拿著一支牙刷:「我還要刷牙,請進。」

  「唔,我在想……其實讓我看見一次你剛起床的樣子也沒什麼,不是嗎?這樣我就不必在外面站上好幾分鐘了……」

  「抱歉。」

  淡淡地回答一句,靈靜關上了洗手間的門,片刻後再出來時,已經完全是整潔的狀態了:「朱利安老師,我想……我昨天請過假了……」

  「不是為了這件事。」朱利安保持著迷人的笑容,「我知道今天是中國最傳統也是最重要的新年,事實上,有位朋友給我介紹了一家很好的中國餐館,今天晚上會有一個聚會,我認為你可以過去參加一下。」

  房間不大,朱利安坐在了沙發上,靈靜坐在床沿想了想,隨後抬頭一笑:「事實上,我今天不是很想參加這樣的活動……」

  「OK。如果說是我想去參加,體驗一下中國的風俗,希望你能陪同呢……你知道,我對中國不是很瞭解,中文也有障礙。」

  沉默片刻,靈靜點點頭:「如果老師你希望這樣,我會去的。」

  來到維也納這幾年,說起來導師朱利安算是她最熟悉也最近的一個人,這位老師年輕而且有才華,不僅參與過金色大廳的新年音樂演出,甚至還是奧地利王室的名譽鋼琴導師,幫過她不少忙,將她介紹到歌劇院勤工儉學,名氣除外,至少賺來的工資足以滿足她的生活和學習需要,位於學校外這間條件位置都相當不錯的房間,也是他的介紹才租了下來。家明跟她分手時給她的銀行卡、連絡人什麼的,她都好好地收在那兒,有一天她要將這些原封不動地扔回去,要他給自己道歉的。

  朱利安望了她幾眼,隨後倒是笑著搖了搖頭:「開玩笑的,只是覺得你也應該有更正常的社交活動而已,既然不喜歡,我也不勉強,事實上今天過來是要給你這些檔。」他晃了晃手上的檔袋,「去年就曾經跟你談論過你畢業後事情,當時是隨口說,你也隨口拒絕了,不過我希望你能夠再考慮一下,你目前已經有了不小的名氣,有好幾個公司都已經表露出意向,希望你繼續在歐洲發展,我也跟一些朋友聯繫過,這是為你做的一系列計畫,我將會擔任你的經紀人,直到你踏上金色大廳演出台的那一天。」

  「老師,這……」

  朱利安揮了揮手:「你有才華,有靈性,只要發展下去,必將會獲得巨大的成功。因為很多的事情,我已經失去靈性了,沒有辦法再專注於鋼琴,所以希望能夠放下它一段時間,或許能夠將這種感覺再找回來,這些東西,是你應得的。」

  他拉起靈靜的手,將檔袋放上去,在對方生出排斥的反應前不動聲色地放開。靈靜皺了皺眉:「老師,我不會留在歐洲的……」

  「不用這麼快答覆我,可以多考慮幾天,我還有事,先走了。」

  朱利安看了看手錶,揮手離開,靈靜送他到門口,看著那身影下樓,隨後關上了門,將文件袋放進抽屜。

  床頭櫃上的相冊也要塞進去,放到一半又猶豫了片刻,抽出來翻開一頁,看了幾眼便又合起來,捂在膝蓋在久久不放開。後方的空調吹動了紗簾,白光投進整個房間,那道身影坐在床沿上,落寞得像是要化在了光裡……

  朱利安走出公寓大門,從口袋裡掏出兩張中國餐館的聚會門票來看了幾眼,隨後撕掉,扔進垃圾桶裡。

  不遠的地方,朋友的車子正在那兒等著,那人靠在車門邊,看見他,笑了起來:「又是這麼快就出來了,只有在這個女孩子面前,你總是找不到話題可聊,我該說這是好現象還是壞現象呢?」

  「她太敏感,我不希望就這樣被她討厭了。」

  從兩旁進了車門,隨後車輛緩緩起步:「這麼說,你是真的想要替她安排好未來?打造一個東方音樂女神了?」

  朱利安笑著:「我應該會去中國。」

  「呃?」

  「她很固執,不會留在歐洲,所以我首先給她安排這麼多,她才會作出讓步,讓我安排她在中國的未來,而且……東方應該能給我更多的靈感才對,我很久以前就想過要去看看了……」

  「真是努力啊,我想你現在真的是沒辦法專注於鋼琴了……」

  「我現在比較專注於她。」

  「就好像每一個藝術家都會愛上自己的作品?」

  「沒錯。」朱利安點點頭,「就好像……每一個藝術家,都會愛上自己的作品。」

  汽車轉過前方街角時,他想起擺在房間床頭櫃上的那本相冊,裡面的照片,他曾經看見過。那是婚紗照,一男兩女,那些照片裡,靈靜笑得或甜美可人,或狡黠靈動,這些足以被稱為幸福的情緒,擔任她的導師三年以來,他沒有看到過。

  有一天會再出現的……

  車輛駛過一棟棟美輪美奐的建築,他這樣想著,舒展開眉頭。

  同樣的時刻,靈靜坐在那片光芒中,將相冊按在腿上,目光迷離。

  遠隔萬里之外,空寂無人的城市街口,小推車後方的男子抬起了頭,望向夜空中不斷爆開、散落的煙花,光芒忽明忽暗的,渲染了那張回憶的臉……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9 11:05
第四一八節 除夕(下)

  華蓋相隨,這一年的除夕對於穆清清來說,過得並不算好。

  前天晚上的那場虛驚之後,阿鼠的屍體被小柯那邊的人發現了,仿佛昭示著這個犯罪集團發生了一些例如內訌之類的事情,對她進行報復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按照一般的規律,這樣的時候,往往也是最容易發現對方蹤跡的時候,無論是報復還是逃離,總會留下一點蛛絲馬跡,然而兩天來,銀虎一幫人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原本還能隱約觸摸到的一些線索斷在了空氣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案子破不了,大年三十又到了,大傢伙都放了假,她像是被遺棄在街上的孩子一般,心裡空蕩蕩的沒了著落。事實上主要倒不是為了案子,她在這邊沒什麼朋友,上午大家便陸陸續續地離開,她不知道該跑哪去,難不成回家看電視劇麼?於是整個下午的時候,她就坐在了空蕩蕩的辦公室裡將案情再理了幾遍。

  事實上整個公安局當然也不是沒有人,不過這時候安排值班的和她不算一個體系,以前也混得不熟,這時候也無所謂在人家聚在一塊打牌時湊過去,說白了,就是要有矜持,特別是這樣的日子,沒必要讓別人發現自己獨在異鄉為異客的心情——挺小資的情緒。

  於是一個人自得其樂地在辦公室整理檔案到五點半,給家裡、還有幾個朋友打了電話問候加拜年,然後才驅車離開,經過每天都路過的十字路口時往那邊菜市場看,漸漸變黑的天幕下,街道上基本都不見了人影,各家各戶都亮出了燈光,就那賣糖炒栗子的小推車還在積雪中停著。

  該不該叫他回去呢……

  這樣的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她隨即搖了搖頭,踩了油門離開,就算自己跑過去說了,多半也是白說。如果推了他的車子走,還得冒著被鏟子打的危險,要遇上他稍微正常點、能交流的時候,真是太困難了。

  前天晚上聽對方突如其來地開口說話,她在微微遲疑之後,首先抓緊時間問出的,就是對方的名字。果然還是有效果的,聽了她的詢問,那傻子在臥室門口遲疑了好一會兒,用手揉了揉額頭之後,方才有些沙啞地說出了三個字,但在那之後無論怎樣問,對方就一概沒有反應,又回到那片沉思的天地裡去了。不過這至少證明,對方實際上並非呆呆傻傻,而應該是由頭痛引起的某種精神疾病。

  想起來,那名字倒是簡單普通到極點,整個中國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叫……顧家明……也難怪自己聽了會有些耳熟的感覺,估計以前就聽到過也叫這個名字的人……

  一路回到家,換了衣服之後從冰箱裡一樣樣地拿出早已囤積好的各種肉類、蔬菜。過年,原本弄個小火鍋自己一個人吃算是比較理想了,可問題是沒有作小火鍋的爐子,也只能作罷。一邊看著電視等天黑一邊擇菜、洗菜,隨後將砧板就那樣放在茶几上剁剁剁剁,捱到春晚開鑼時才將各種東西一一準備好,一個個小碗地裝著,看了就覺得賞心悅目,按照她的經驗,春晚的好戲都在後頭,飯菜煮出來剛剛好。

  然後,整個晚上的重頭戲就真的來了……

  開煤氣,點火,油放進鍋裡才燒熱,她就皺起了眉頭,上上下下小狗一般地到處聞。這燃氣灶很久沒用了,塑膠管漏煤氣,看著廚房裡放滿的小碗,她當時就傻了眼。

  好棒的一個晚上,不知道用塑膠帶貼上行不行……

  心情很難描述了,她在廚房裡一番忙碌,隨後有些無奈地回客廳看了會兒電視,望著放在茶几上的泡面和火腿腸,春晚裡的節目似乎也變得愈發傻氣起來。快八點半的時候去洗了個澡,隨後換上衣服出門,懷中抱著一大包薯片——她反正是決定了,今晚寧願餓死也不吃開水泡的東西……

  驅車去市區的話,似乎也有幾家酒店承辦新年宴會,不過就算有錢,一個人去吃那種東西豈不是更傻,她拎著薯片,就那樣在附近的幾個街區散步,街道上積雪處處,路燈照出斑駁樹影,天空中彩光交替,煙火不絕,路邊能看見成群結隊放煙花的孩子,就這樣一個人走在煙花升騰的大街上,倒是頗有些MTV女主角的感覺,往往是那種很浪漫的愛情故事,眼下也只能這樣在心裡安慰一下自己,原本是沒多少肚餓感覺的,薯片越吃,就越感到肚子開始空了。

  轉過幾個街區,一滴冰涼的雨水打在她的鼻頭上,天空開始下雨,她裹緊了大衣,快步跑到不遠處的屋簷下。雨不算大,但看來一時半會根本停不了,這樣子跑回去一準淋成落湯雞,這下子才真的有種無力感從心底升上來,過年啊……

  沿著屋簷跑跑停停轉到下一個街口,遠處小推車的光芒就那樣亮在菜市口的一角,她將大衣一披,低著頭飛快地衝刺了過去,砰地撞在了小車上,叫顧家明的男人坐在後方正在仰起頭看煙花,微微瞥了他一眼。

  「呼,這種天果然只有你一個人會在這裡買栗子。」

  「要多少?」

  「隨便啦,吃到上火再說……話說你現在這樣我根本都分不清你是迷糊還是清醒……」

  小車的頂棚可以遮雨,她走到裡側,對方原本坐在一隻豎起的木箱上,此時正在往紙袋裡裝栗子,穆清清過去將那只木箱打橫,分了一半坐下,隨後拍了拍另一半,示意還有地方留給他坐。

  稱好了栗子,收錢,他站在那兒看了她一會兒,片刻,在木箱的另一側坐下,穆清清背對他攤了攤手:「我現在無家可歸。」

  「家裡煤氣管壞掉了,連個爐子都沒有,想煮菜都沒辦法,跑出來又遇上下雨,真是……最淒涼的一個除夕夜,我現在還像個傻子一樣在這裡跟你說話,都不知道你有沒有在聽……」

  托著腮幫,穆清清一邊吃東西,一邊有些無奈地說著,回過頭時,才發現對方只是抬著頭看那煙火,神情又是回憶的感覺,微微歎了口氣,好半晌,才又開始說話。

  「我記得以前你都是低著頭的……不過,負責放這個煙火的人我認識哦,他有個親戚在市政府裡,有關係,每年放這種煙火,幾十萬。幹一票就整年休息,年前他請一幫人吃飯,我也去了……唔,有一道魚翅味道很好……」

  下起雨來,街道上更加顯得冷寂無人,就兩個人坐在小車旁邊的箱子上。或許是因為對方根本不會聽的緣故,穆清清吃著栗子,偶爾說上幾句話,談起一些亂七八糟的往事,例如小時候捉弄妹妹啊,曾經交的一個男朋友後來變心了啊,調來裕江其實是被人陷害啊,如此種種,就在這樣的夜裡,兩人背對著背,那話語淹沒在煙火與細雨間……

  依舊是十點準時收攤,兩人推著小車穿過一條條燈影斑駁的街道,回到樓房前方時,穆清清想要將推車裡的爐子提出來,試了好幾次沒有成功,最終還是家明將它提進了房間,就這樣將火升起來,穆清清在客廳裡有些生疏地開始炒菜,他在旁邊切栗子,電視裡放著春晚。

  「不管怎麼樣……總算是過了個年……」

  第一道菜出鍋,她很高興,第二道菜卻是炒焦了一些,到得第三道菜,這才記起辣椒粉忘在廚房沒有拿出來,連忙跑進廚房找,一時間手忙腳亂。衝出廚房,火焰在眼前升騰起來,鍋裡的菜肴被流暢地拋了起來,只見那名叫顧家明的男人拿著鍋鏟,右手朝她伸了伸。

  微微一愣,這才將手中的辣椒粉遞過去,此後的時間裡,她便看著一道道的菜肴相繼出鍋,房間裡一片香氣,雖然這些菜與作料都是她準備的,但由於不好溝通,她在旁邊當下手都沒辦法。

  「不是吧,你生病以前是廚師啊……」

  雖然有些難以置信,但是不久之後,豐盛的一桌菜肴就真的擺在了她的面前,至少比她原本的想像要豐盛得多,這個時候她才有些恨自己剛才為什麼要吃那麼多薯片和糖炒栗子。從冰箱拿出兩罐啤酒,她將其中一罐遞到刷完鍋後又要回去切栗子的男人手中,隨後將他拖往沙發,努力比劃。

  「一起吃啊。」

  好不容易說服他拿起了筷子,穆清清自覺抓住了一部分溝通的訣竅,要等他清醒地說出話來,自然得碰運氣,但只要將他推到某個位置上,堅持一會兒,他也會順其自然地做某些事,她估計這人以前真的是廚子,否則怎麼能將鍋鏟接得那麼順手。

  臨近午夜,春晚也接近尾聲,幾個壓軸的節目往往也是放在這,穆清清一邊喝啤酒一邊看,她這時心中有疑惑,幾罐啤酒喝下去,偶爾便笑著問身邊的男人問題:「你以前肯定是大廚吧……」

  「或者是想當廚師……」

  「不知道你是哪裡人……」

  「不會是出了車禍什麼的導致的失憶吧?以前看報紙上說,有些老兵的腦袋裡甚至有子彈留著,幾十年沒感覺,只是偶爾頭痛,你會不會也是一樣……」

  「那天沒問你是哪裡人,顧家明……我覺得該找個時間給你查查……」

  「或許你還有家人啊,父母,親戚,朋友,女朋友什麼的……呃,不過看你呆呆傻傻的樣子,長得也不是很帥,不說話的話,交不到女朋友的……不服氣啊,不服氣就說幾句啊……」

  「呃,你怎麼了……」

  微帶些醉意的話說到這裡,她才突然發現,身邊的男人身體微微顫抖著,額上的血管像是膨脹了起來,開始流汗,「嘩」的一下,他手中的易開罐突然被捏成了一團,啤酒噴了出來。

  「你怎麼了……是病發……我找止疼藥給你……」

  「嗑……磕磕……」那是牙關打顫的聲音,就在穆清清站起來的同時,他也微微顫抖著站了起來,易開罐掉在地上,兩隻手捂上泌汗的額頭,隨後,穆清清看著他艱難地轉過了沙發,一步步地走向臥室。

  「喂……」

  叫了幾聲,自然不會有反應,穆清清跑回臥室,從醫藥箱子裡翻找出藥品,拿了熱水跑過去,這才發現那男人已經蜷縮在了臥室的牆角,雙手抱著額頭,承受著劇烈的痛苦。她衝過去想要喂藥,然而那手臂堅如磐石,她是受過訓練的女警,力量在男性警員中都不算弱,但此時居然絲毫都掰不動……

  這天晚上,她沒有睡好。

  那男人突如其來的痛苦大概持續了一刻鐘的時間,藥沒能喂進去,事實上有沒有用,估計也在兩可之間。猶如危樓上的那次一樣,痛苦過後,他去洗了個臉,隨後倒是安靜地上床睡覺了。這時候春晚也已經演完,客廳之中各種東西一片狼藉,穆清清這時也沒心情收拾,乾脆也是上床睡覺。

  酒精的作用令她很快地進入了夢鄉,但不久之後,那睡意便淺了,迷迷糊糊地似乎聽到一些細微的聲音,好像醒過來了一次,隨後又陷入夢鄉,再次睜開眼睛時,看看鬧鐘,居然還只是淩晨四點半,口乾舌燥,她在床上掙扎好一會兒,終於還是爬了起來。

  打開臥室門,路燈在雪地上反射了光芒,從窗戶照進來,銀白銀白的。客廳之中居然已經完全恢復了整潔,菜碗、配料都已經被收拾好,鍋鏟甚至連同那只爐子都已經不見了。叫做顧家明的男人坐在窗戶邊,動也不動地望著窗外。她悄悄地走過去,在他身邊蹲下,看那張側臉。

  「找個時間,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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