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 隱殺 作者: 憤怒的香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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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i511 2015-9-3 23:54:07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11 2917368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9 13:30
第四六九節 同學會(下)

  在絕大多數剛剛走出學校、進入社會者的幻想當中,或許都無法避開一種想像:有一天你功成名就、衣錦榮歸,遇上以前的同學,知道了你所做的事情,如今的成就地位、影響力,表示驚歎,於是從中得到滿足。人生的意義在某種程度上或許就體現於此,也就是他人的認同,絕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一般來說要達到這一目標往往要持續許多年,最初能跟人炫耀的或許是找到了一個好的工作,然後是實現了某種成就,工資多少,職位如何,接下來買房買車,有好的老婆,孩子成績優越。當然聖心學院的環境與一般的學校不同,這裡的人,多多少少有著家庭的背景,這也意味著他們的起點將比一般人高上很多。有的人家裡有權有勢,他們可以一直當二世祖玩鬧下去,也有的因為從小就接觸權錢之類的東西,他們早早的就對這些發生了興趣,有了心的,在別人還未離開學校起步之前,他們就已經通過家裡的關係開始構造自己的成功,獲取利益、積累經驗,譬如說東方婉東方路是這樣,眼前的楊晨光,也是這樣。

  大學還未畢業便已經通過各種管道積累了財富,有黑道的關係,有政府的關係,有商界的關係。即便是在聖心學院的同學當中,他也稱得上神通廣大,對於他來說,旁人說起他時的那種敬佩、羡慕的表情能夠給他帶來莫大的滿足感。你私下裡可以不喜歡他,但面對他時,多多少少都得給他面子。而如同眼前這樣,與之前熟人相聚的同學會,也恰恰能夠給他帶來最大的滿足感。

  聊天、喝酒、跟大家說一些政治、事實上的東西,並順便透露一些內幕來表現自己的淵博,有意無意地表露出自己目前的地位,享受有意或無意的吹捧,這也正是他感覺最為良好的時候。對他來說,當家明懷著並不怎麼好的心思過來,他沒有生氣,而是過去給他一個告誡,就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新河幫這幾年是什麼地位,他又是什麼地位。如果不是同學,分分鐘地拖你出去打一頓,以後你也別再想在江海混下去了。

  也因此,當家明說出那句「你是誰」時,他的心裡,就比平時生氣時變的更加陰沉起來。

  不悅的臉色只是表露了一瞬,隨後他倒是笑了起來,伸手又在家明肩上拍了幾下:「四班的,我叫楊晨光,以後就認識了。」這話說著,他轉身拍了拍沈家偉的肩膀,隨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著,目光仍舊放在家明身上:「他喝醉了。但如果你覺得憑這種事情就能弄出什麼麻煩來的話,也沒什麼用。我也說了,大家同學一場,你給我面子,我給你面子,聊天可以。如果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心思,那不行。」

  他這番說話皺著眉頭說得認真,濃濃的威脅意味已經蘊含其中。同桌的男男女女大都朝家明這邊望過來。雖然家明以前在學校就沒什麼存在感,但當初沙竹幫畢竟還是江海第一大幫派,類似沈家偉這類黑幫少年、楊晨光這類交遊廣闊的人,對於表面上作為沙沙男朋友的人多少還是有過一點瞭解。也因此,他們多少都知道家明沒什麼地位背景,不用太上心。也在這說話間,那邊沙沙見情況有些怪異,離了桌正朝這邊走過來。東方婉也疑惑地站了起來,感受到爭吵的氣氛,遠遠近近,不少人都在朝這邊望著。

  靈靜掛掉了電話,皺著眉頭走到家明身邊,目光也有些陰沉:「媽沒事。不過有人到醫院去威脅過她,昨天晚上下班的時候也有人跟著想要找麻煩。媽媽跟朋友一塊走的,避過去了。今天爸爸去了醫院接她,她不想我們擔心,就沒說出來。爸爸已經考慮報警了。」說話之間,那目光盯著沈家偉和楊晨光看,委實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到的此時,楊晨光也大概看出一些東西來,手指敲打著桌面:「那個人,是你們親戚?」

  「什麼事啊?」沙沙走到了近處,輕聲問道。靈靜小聲地跟她解釋著。家明拉開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微微皺眉:「這種事你們常做啊?」

  一瞬間,醉醺醺的沈家偉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關你屁事啊!」楊晨光看了家明半晌,撇開了目光,冷笑一聲:「如果是你親戚就讓他幫個忙!會給他好處!你再在這裡唧唧歪歪我真的要發火了跟你說!」

  他的音量放大,附近一小片範圍內的人們的目光都已經被吸引了過來。遠處正在到處敬酒的東方路也終於注意到了這邊的騷動,雅涵也從師長席那邊望了過來。而跟在沙沙後面的東方婉與許毅婷則到了近處:「又怎麼了?」

  楊晨光一揮手:「小婉,這不關你的事。」東方婉皺眉之中,家明推開椅子站了起來,歎了口氣:「悲劇了。」那沈家偉也是霍地站起來,噴著酒氣:「顧家明!我今天就是看你不順眼!」揚起拳頭就要打人。東方婉驀地衝前一步,砰的一聲將他推倒回椅子上:「沈家偉你今天動手試試看。家明你也別亂來了,有什麼事情好好說。」

  她心中想的是家明四年前出手的情景。這時對著沈家偉是疾言厲色,對著家明卻委實有些懇求的意味。

  看在旁人眼中,親疏立現。楊晨光雖然一向都明白東方家的勢力,但在他的想法之中,自視與這對兄妹也沒有太大的差距,重要的事情上面子要給。但這時在一個毫無地位勢力的人面前,氣卻是咽不下去。坐在那兒右手猛地一揮,只聽得一陣亂響,他身前的酒盅、碗筷都飛了出去,一些砸在幾米外的地上,一隻杯子卻是飛上了旁邊一桌的桌子上,砰地砸爛了一隻菜碗。頓時湯汁亂飛,那一桌人都站了起來。

  東方婉想要阻擋家明,刻意站在了家明的身前。這時候見那楊晨光要把事情鬧大,也是帶著警告的神態望了過去。楊晨光絲毫不懼,坐在那兒與東方婉對視。周圍吵吵嚷嚷的,也有人試圖過來勸架,例如許毅婷這樣的,說著:「別吵了別吵了。」但看來也沒什麼效果,楊晨光一時間卻是與東方婉僵在了那裡,互相瞪著眼睛。

  在楊晨光的眼中,家明其實是沒什麼分量的,無論心中有多少的不爽,他其實都不會在這個場合發作起來。甚至如果沈家偉要動手,他都會予以制止。畢竟誰也不會認為在這種爭鬥中他會輸,出去之後隨便放句話,無論是顧家明還是柳懷沙,甚至那個什麼小孟,在現在的江海都不會有好果子吃。但東方婉不同,她家裡有分量,她哥哥是東方路,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兩個算是一個等級的人。無論如何,自己現在肯定是占上風的一方,她要勸架,總得給自己面子。誰知道東方婉一過來就擺出站在顧家明跟自己硬頂的態度,這樣一來,自己就下不了臺。

  而在東方婉來說,她在之前就不怎麼看得起楊晨光這樣的人。憑著家裡的關係東搞西搞,明明可以發揮到十成的關係被他拿來做一些無意義的小事,稍微有一點成就還以為是自己的能力,沾沾自喜恨不得所有人都尊敬他。原本就不是什麼看得起的人,再加上她這次其實是為了防止事態擴大,這時候楊晨光還看不清局面地在那邊發脾氣,她就有種好心被當成驢肝肺的感覺,一邊下意識地伸手擋住家明,一邊跟楊晨光對峙著,希望能讓他稍稍退卻。

  這片刻間,滿身酒氣的沈家偉再次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而眼見家明在這的東方路也小跑而來,剛剛到自然也是問:「怎麼了怎麼了?」

  「怎麼了?顧家明老子弄死你。」那沈家偉搖搖晃晃地,順手抓起一隻白瓷茶壺便要朝家明衝過去。堵在前面的是東方婉,還沒來得及動手,他就已經被後面的東方路扯了回去,踉蹌幾下,再度坐回去:「別亂來!」

  「亂來?」楊晨光一推桌子也站了起來,「今天是這傢伙過來找茬的,不教訓他我出去怎麼跟人說!」

  「各退一步吧,給個面子,大家有什麼事出去後慢慢說,我當個和事佬。」眼見家明被東方婉擋住,在那裡微微地揉著額頭,東方路也頭疼起來。補上一句,「家明,等會說清楚。好吧?」

  這句話大概算是多餘了。眼見東方路的這種態度,楊晨光拍了拍桌子:「面子?今天是他不給我面子!」

  又是嘩的一聲,沈家偉已經是不知第幾次站起來:「我今天就是要弄他!」

  東方婉俏臉轉寒,手指刷地指了過來:「沈家偉你敢!」

  害怕妹妹被誤傷的東方路也突然繞到兩人之間,伸手推住了他的肩膀:「沈家偉!」

  「東方路,這件事你別插進來,今天我誰的面子都不給。」

  「晨光,你別說這種話!」

  吵吵嚷嚷中,家明也緩緩地開了口:「他們找人去動靈靜的父母,我怎麼給你這個面子?」

  沈家偉猛地要撲過來:「你他媽的!」頃刻間。人群已經推推搡搡起來,沙沙拉著靈靜退後幾步,周圍楊晨光、沈家偉的幾個朋友也開始做一些看來是勸架,實則起哄的小動作。想要不動聲色地拉開擋在雙方之間的東方路。許毅婷本想幫忙,被楊晨光的女朋友擠了一下,差點摔倒。東方婉連忙拉住她。

  「你現在看到了,今天以後他別想在江海混下去!」

  「我找人弄死他,媽的!」

  「楊晨光,你不要亂來!」

  「這事情要鬧大了,你走開吧。」

  「家明,拜託。」

  「東方路,我一直把你當朋友。你也把我當朋友的話,今天就別管這事。」

  「當我是朋友就聽我這次。」

  「別擋著。」

  「沈家偉你再犯渾試試看!」

  「你看到了。」

  「這件事之後大家還是朋友。今天有什麼得罪,我以後跟你賠罪,但今天你必須讓開。」

  「讓開吧。」

  「同學一場,別鬧到這個地步。」

  「我最近也很有壓力。」

  「顧家……唔……」

  嘩——轟——

  混亂不堪的空氣霎時間安靜下來。大廳一側,一面巨大的玻璃牆在夜色的霓虹中轟然碎成漫天銀屑,亮晶晶的開始反射出七彩的光芒。

  一道身影猶如炮彈般地飛出夜空。

  帶著暖意的夜風吹進來,然後轟的一聲,那人的身體不知道砸在了樓下哪輛小車的車頂上。接著是下面的驚呼聲,玻璃的碎片嘩啦啦地掉落在街道上。

  東方路愣在了那兒。楊晨光的身體也變得僵硬在了桌邊,周圍的人群面面相覷,還無法想清楚到底是發生了怎樣的意外。只是在人群中,沈家偉已經不見了。

  「你看,我說過了。」家明站在那兒攤了攤手,「最近壓力比較大。」

  「我,我頂你個肺啊。」東方路歎了口氣,「不會死人吧?」

  「放心,還有氣。」

  「不會殘廢吧?」

  「用不用我親自幫他主刀啊?」

  「還是不用了。」

  勸架終於還是勸成了這個樣子,東方路的肩膀垮了下來。到的此時,周圍才開始有了討論聲。一些人衝到窗戶邊看,一些人則朝著樓梯間跑過去。宴會已經接近尾聲,出了這種事情,大抵也不用再開下去了。老師、同學們都圍了過來,議論著發生的事情,有人開始打醫院的電話。

  這邊,楊晨光也終於反應了過來,他原本也是火大,想要當場就對家明動手,然而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的一幫朋友都開始退開,他自然也不敢再亂來。目光盯著家明,微微地點頭:「好啊,很能打是吧?你很能打是吧?東方路你就是想說這個吧?這個情我記下了,今天不管出什麼事情,我都謝謝你。」他說著,掏出口袋裡的手機開始打電話。

  東方路歎了口氣:「晨光,不是這麼一回事,你別亂來了。」

  人多,他也沒辦法把一些事情說明白。想要過去阻止他打電話的行為,順便到一邊講清楚。那楊晨光猛地一揮手:「東方路,我說了,今天這事跟你沒關係了!有什麼後果,我扛。顧家明,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能打!」

  他說著,轉身走開。東方路攤了攤手,終於也露出了疲憊的神情:「算了,那就這樣吧,我不管了。」接著回頭望向家明、靈靜等人:「伯父伯母沒事吧?」

  靈靜道:「沒出什麼事。」

  「那就好。」他點點頭,又望了望不遠處的楊晨光,「今天之後,新河幫也夠嗆了。」說著,也拿出手機開始打起電話來……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9 13:35
第四七○節 一個好人

  同學會在熱熱鬧鬧中展開,接著也是在熱熱鬧鬧中散場。霓虹輝映中,救護車飛馳而來,數百人從酒店大門陸陸續續地出來,談論著方才的事情,圍著那還有血跡的、被砸得凹陷下去的小車車頂看。街道兩邊的人群經過也都是指指點點,看那小車上的血、一地的碎玻璃以及那酒店二樓的情景,幾分鐘後,大量有組織的年輕人從街道一邊湧過來,身上雖然沒帶什麼管制刀具,但一看就不是善類,楊晨光一邊揮手迎上去,一邊回頭看正與東方路等人從樓上下來的家明。

  那些人的領頭者在街邊與楊晨光說了幾句,一揮手,足有上百人的陣容便浩浩蕩蕩地沿著人行道朝這邊過來,這邊參與同學會的人們一瞬間便緊張了起來,瞧瞧這些人,瞧瞧楊晨光,再瞧瞧這邊的家明,樓上的老師似乎也考慮著下來調停,也就在這個時候,警笛從道路兩邊響了過來。

  一輛輛運載著員警、武警的小車從道路兩端出現,隨後,大量的防暴員警從街道兩端合圍而來。一些年輕人見勢不妙,想要從旁邊的小巷子裡離開,隨後也被逼了回來,緊接著,便是一場大規模的抓捕。領頭的人懵了,那楊晨光也懵在了當場,當這批員警的長官過去與東方路說話,他才大概明白這情景到底是因何造成。先前的這批員警倒沒有動他,然而當幾名高級警員過來詢問他的名字,隨後要將他帶進警車時,他才真的害怕起來。

  「我要打個電話……我的舅舅是……你們搞錯了……」

  一切說辭都沒有用,手機被當場沒收之後,一名與他有些關係的刑警隊長倒是跑了過來:「晨少,事情鬧大了,先跟我們回去吧。」

  「東方路!你有必要把事情做得這麼絕!」

  從小到大就沒進過公安局之類的地方。到得此時,他也知道事情是真的鬧大了,或者說是東方路有些刻意地要將事態升級……雖然在平日裡自視與東方路也沒有多少差別,但心下其實還是明白的,那是在東方路處於溫和狀態的時候,真要比起雙方的勢力關係來,他這邊拍馬也趕不上對方。這句話喊出來,被押進警車時,東方路倒真的走了過來,歎了口氣。

  「抱歉,這是上面的意思,遲一點我會跟你說。」他拍拍楊晨光的肩膀,「你太衝動了。」

  警車呼嘯而來,隨後又一輛輛地開走。這樣大的陣容,多數人在看著,議論其中的內幕,大抵都認為哪兩股勢力的角力。假如只是一般的小打小鬧,怕也鬧不成這個樣子。方才沒在旁邊看見全過程的,就基本都將猜想放到了東方路的身上,至於與家明有什麼關係,大抵也不會認為是主因。至於沈家偉飛出去的那一幕就真的有夠驚世駭俗,在旁邊的沒做好準備都未必看得清楚,就更加是什麼猜想都有。

  即便發生了這樣的意外,人們陸續離場的時間也不會太短。靈靜掛念父母的狀態,留下家明善後,確定了沒事便與沙沙首先乘計程車回家。東方路跟幾個人打了招呼,隨後找到正與東方婉說話的家明。

  「今天怎麼這麼衝動啊?以前老看見你陰人,這種場合直接出手還是第一次吧……還以為四年前的血案又要再出一次了。」

  東方婉皺了皺眉:「葉伯父葉伯母都被威脅了,哪裡還能忍得住啊,換做是我我也動手了。見過他們幾面,都是挺好的人。那沈家偉純粹是個二愣子,楊晨光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這件事跟你無關,小婉,切……」

  她說得風趣,家明倒也笑了起來:「一樣的。以前不想惹事,因為大家是小孩子,現在也不想惹事,可已經是大人了,總也不能讓什麼人都覺得可以過來捏我……你們那邊決定怎麼辦?」

  「看你的意思吧。」

  家明歎了口氣:「一回來就遇上別人放話,他們總覺得小孟、沙沙會出來搖旗。這些人在江海蠻橫慣了,說是說不清楚的,遲早作出些傻事來,我最近要去一趟日本,今年之內在歐洲也有一趟行程,沒有今天這種事的話,大概也就是在這幾天了。現在你們接手就你們來,怎麼做我是不管了,讓他們明白就可以……至於葉爸葉媽的事情那就另算吧……」

  東方路點了點頭,那邊的東方婉好奇道:「去日本?旅遊啊?」

  「呃……」家明笑了笑,「以前的一個同學,你也認識的。」

  「薰?」

  「呵……」

  三人又聊了幾句,家明笑著與他們分開,眼看他揮著手消失在人群中,東方婉微微有些發呆。隨後被哥哥一巴掌拍在肩膀上:「想什麼呢?」

  「他剛才……跟以前不太一樣了。」東方婉想了想,隨後笑起來,「不過在靈靜沙沙面前還是差不多,兩個人都不理他的時候,就跟受氣包一樣。」

  「他們三個人一直在一起。」東方路眨了眨眼睛,「是那種關係啊。」

  「呃?」

  「那種關係啊!」年齡已經過了二十二歲,妹妹無論打扮和氣質,此時看起來都已經是成熟獨立的都市白領模樣,但看著她突然露出些微稚氣的訝然表情,東方路在笑著強調之餘,心下還是不免歎了口氣。

  哪怕這個男人再有吸引力,當情人也不是能獲得幸福的途徑啊,朋友就可以了,到此為止吧,小婉……

  「那……那種關係?他們……」那邊東方婉想了想,隨後跟上來,過得片刻又朝後方看了幾眼,過得片刻,「不會吧,我一直也有想,但他們三個人……他們三個人……對了,他今天說的意思,具體是什麼啊?」

  東方路笑了笑:「新河幫要被打一下了,就算不打死,也要讓他們明白差距才行。跟葉家這件事有關係的,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雙規的雙規,坐牢的坐牢……」

  「很麻煩吧?」

  「從方叔叔那邊下命令,我又不參與進去。不過今天這件事雖然鬧得大,對我來說倒是幫大忙了。」東方路回過了頭,「下次得好好謝謝他才行,以後你再看見楊晨光,不會像以前那麼討厭了。」

  這邊的兩兄妹且說且走,另一邊的街道上,一輛小車在路邊停下來,車窗搖下,露出了雅涵微笑的臉。幾個學生與她打過招呼之後,家明才從人行道裡側過來,上了副駕駛座,小車再度起步。

  「順路嗎?」

  「今天要回武館。」

  「我好像聽說葉爸葉媽出事了,沒什麼吧?」

  詢問當中,家明說起有關沈家偉的事情,雅涵這才明白過來:「難怪連東方路過去說情你都不給面子。」家明離開的這四年時間裡,東方路的確在暗中為靈靜、雅涵這些人做過不少事,算是恪守著當年的承諾,這些事情,家明心裡明白,也跟雅涵提起過。東方路在這些方面做人地道,人情收下了,面子也是要給的。聽雅涵說起這個,家明笑了笑。

  「呵……東方路以前跟陳辜夏學武功,平時也有鍛煉的,他如果真的要擋住沈家偉,就算只用一隻手,沈家偉也不可能跑過他再跑過東方婉到我身邊來,這種事情……」

  「呃?」

  「大概是覺得沈家偉沒什麼價值只會幫倒忙吧,東方路這個人最大的長處就是,他永遠都是個好人……不說這個,這幾天怎麼樣?」

  「很好啊。」小車飛馳過夜色中的街道,雅涵笑了起來,「當我離了你就活不了啊,這四年也是好好的。」

  「呵……」家明趴在副駕駛座的前方,隨後伸手拉開她的衣袖看了看,又撥開俏臉一側的髮絲,手輕輕撫過白皙的頸項時,雅涵才偏了偏頭,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幹嘛啊?」

  「發現你一個首飾都沒帶。」

  雅涵望他一眼:「天生麗質嘛。」

  「喔喔,我家的雅涵嘛……」

  家明點頭,過得片刻,雅涵翻了個白眼。

  「你怎麼一直不問我跟靈靜沙沙她們聊了些什麼?」

  「嗯。」家明坐起來,作出好奇的眼神,「你們聊了些了?」

  「死相。」雅涵撲哧笑出聲來,「你就篤定我們吵不起來是吧?」

  「反正……結果沒吵起來吧?」

  「本來都打算不跟你說的……」這邊的街道上已經沒多少看見熟人的可能,雅涵放下車窗,讓夜風吹進來,髮絲飄舞著,「也就是聊了些亂七八糟的家常,跟以前差不多,沙沙倒是安靜些了,靈靜還跟以前一樣,還說找時間過去別墅玩。一開始我真的很害怕的,之前以為你不在了,跟靈靜見面的那一次都沒這麼擔心過……感覺你就是欺負我們脾氣好,吵不起來是吧?」

  家明在那邊笑著,雅涵又撇了撇嘴:「都不知道是什麼心情,以前就是好朋友,現在也得照舊下去。靈靜她們最可憐了,我也挺可憐的,差點要跟她們說以後再不見你了,可又想到淘淘……生出淘淘的那天晚上,我看見身邊那張皺巴巴的嬰兒臉,哭得一塌糊塗的,淘淘也挺可憐……你也可憐,太清醒了,老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事情的話,就總覺得對不起我們……」

  「不過,反正也分不開了吧?」

  「倒也是啊……」雅涵看他一眼,「你要是沒心沒肺一點就好了。」

  「呵,那就沒心沒肺一點吧。」

  車廂裡,兩道人影緩緩接近,隨後……

  「唔……開車呢……」

  「不管它了……」

  「要撞了……」

  小車呼嘯變道,駛出上百米之後,在路邊緩緩停了下來,這是沿江而走的一條道路,不遠處便是入海口,微鹹的風吹過來。

  「坐一會兒再走吧。」

  「嗯……你別動,讓我靠一會……」

  「抱著不是更好……」

  「呀……鞋子掉了……」

  「挺好的……」

  「色鬼……」

  「呵……」

  淩晨兩點,江海警局,東方路走進明亮的審訊室時,已經在桌子對面坐了幾個小時的楊晨光抬起頭來看他。

  「抱歉,很多事情要處理,來晚了一點。」抽開椅子在對面坐下,東方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東方路你還想說什麼?」

  「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很生氣,也許還在想,如果我明天出去了怎麼怎麼樣,人之常情,我能理解。我這次過來主要是告訴你具體發生的事情,像你說的,大家朋友一場,我不想你到最後還不明不白的。」

  「呵……」楊晨光望望四周,隨後伸手指著自己的這張椅子,「你有把我當朋友?」

  東方路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搖頭笑了笑:「至少你還活著,有些事情你如果做了,現在我能做的,就是每年的今天幫你上一柱香……不多說了,問你個問題,應子豐你知道吧?我記得你四年前一直想跟他搭上關係。」

  「那又怎麼樣?」

  「你覺得我們跟他比起來如何,東方家的勢力比不比得上他,你家裡呢?」

  楊晨光皺著眉頭猜測他說這番話的用意,東方路倒也沒有等他的回答:「答案顯而易見。應家在南方的力量隻手遮天,就算他們家裡一直掌權的是哥哥應子嵐,應子豐當初在江海也沒人惹得起,你我都不行。但是這四年來他銷聲匿跡,直到幾天前他們全家被殺你大概是明白的了……你知不知道四年前發生了什麼事?」

  「你不會是想說……」

  楊晨光遲疑著開口,話還沒說完,東方路攤了攤手:「有些事情是機密,我不能拿給你看,但有些事情還是可以查到的。四年前正好是沙竹幫統一江海的時候,柳懷沙的父親柳正死了,柳懷沙當時當了半年的幫主,在江海禁止販毒,後來被整個江海的勢力反撲,沙竹幫瓦解,新河幫也是因此獲得了崛起的機會。但如果你刻意去查,應該就會發現,當時各個勢力的反撲,乃至於政府的配合,是因為應子豐在其中穿針引線,直接將沙竹幫擊垮,柳懷沙也成了通緝犯。」

  楊晨光沉默片刻:「這個能說明什麼?」

  東方路歎了口氣:「接下來才是重點。這之後四年應子豐都沒有出現在你們面前,我可以告訴你的是,這之後的一年時間,他都在精神病院裡做療養,呵,因為有些事情把他嚇到精神崩潰,也是從這件事之後,應家的地位開始下滑……」

  他說著,推開椅子站了起來:「更多的事情我就不說了,知道了對你來說也沒有好處。沈家偉今天挨這一下對他有好處,如果沒有這一下,估計過幾天他全家都躲不過去,新河幫也完了,上面要打他們,不死也去半條命,這不是小打小鬧。你沒必要這麼看我,我也沒這麼大權力,命令是從方之天方先生那邊直接下來。你家裡也一樣,你父親,你舅舅他們都會被雙規,其餘的人也會被調查打壓。我知道你心裡有怨氣,可你們心裡越有怨氣,越想報復,這件事就越嚴重,有些事情你們扛不起來的。」

  「就好像你說的,大家朋友一場,我不想你死。這種層次上我能幫你的也不多,各方面協調一下,有些該放棄的就放棄掉。我這裡有幾份資料你看看,什麼時候想清楚了,什麼時候聯繫我。」

  他微笑著,將一個資料夾放在桌上,隨後轉身離開,留下燈光中一張陰晴變幻的臉……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9 13:38
第四七一節 下午

  「前年訓練的時候頭上被打了一下,結果半年時間耳朵都嗡嗡嗡地響……」

  「幹嘛不去找醫生看看。」

  「小事情,後來也好了。」

  陽光明媚的上午,沙沙穿著粉紅色的睡裙,搬了張小凳子坐在通往陽臺的門口,偏著腦袋,家明坐在她旁邊,手中拿著挖耳勺往她耳朵裡探。

  「頭上被打一下半年後突然掛掉的我也見過……別動別動……」

  「癢……我好像聽見有腳步聲……」

  「靈靜回來了……說了別動……」家明的手僵在了那裡,「進去了……」

  客廳那邊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靈靜提著超市的塑膠袋出現在臥室門口時,看到的就是家明把沙沙的腦袋擱在大腿上拼命拍的情景。

  「幹嘛啊?」

  「看她的腦袋是不是空的……」家明又拍兩下,也不知用了什麼樣的手法,空氣中發出「咚咚」的響聲,沙沙隨即也用後腦勺用力撞在他肚子著搖頭。去客廳放下塑膠袋,將東西一件件拿出來,那邊家明也制止著沙沙的發飆:「別亂動別亂動了,我再看看出來沒……」

  沙沙只好又偏著腦袋,家明看半天:「還要再拍……」

  「用不用我倒立啊!」

  「倒立也可以,耳朵裡面彎的……反正對你來說也沒什麼難度……」

  「我還穿著睡衣呢!」

  「到家裡倒立,反正外面人也看不到……」

  「你去死!」

  臥室裡砰砰砰砰的一團混亂,靈靜無奈忍笑去看時,只見家明又抱住了沙沙,讓她偏著腦袋,將挖耳勺探進去:「別動別動別動……真的別動,這次出來了……」

  不一會兒,裡面傳來家明的感歎聲:「真有成就感,另一邊……」

  「你噁心不噁心啊!」靈靜和沙沙在兩邊幾乎是同時笑駡了出來。隨後沙沙問道:「靈靜,你跑去找工作怎麼樣?」

  「說是考慮好之後給我答覆。」

  「實際上估計就是沒答覆了。」家明說道。

  「都覺得奇怪。」靈靜在客廳裡搖頭,「問我維也納專業出來的為什麼不去找其它工作,一出來就想到酒店餐廳彈鋼琴。」

  「你怎麼回答?」

  「因為我想要穩定啊……何況以前都有這種工作的經驗了,上手也快。」

  「他們會想你胸無大志吧。」

  時間是同學會的三天之後,江海市發生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上面又開始嚴打,這次的主要目標正是在市內跋扈一時的新河幫,政界上也掀起了不小的波瀾。當然,對一心恢復平淡生活的家明等人來說,這些波瀾都對他們造不成任何影響。靈靜抽空去應聘了兩次工作,原本以為憑自己的實力這種小工作還不是手到拿來,不過這一兩天內還沒有收到結果,特別是那幫人在接待她時的那種狐疑的表情令人很受打擊。

  不過這也難怪。江海是大城市,以靈靜的文憑和水準,在許多更有發展的劇團或是演藝團體都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如果說在這些地方做到心灰意冷也就罷了,可一個剛從學校畢業的人什麼工作都不找偏偏衝著每天工作穩定卻不見得有前途的餐廳演奏來,就委實令人想不通。

  她已經想好了去工作,家明和沙沙目前就有些無聊。原本靈靜提議三個人再把大學給補讀一遍,畢竟家明跟沙沙都錯過了,靈靜也沒有好好感受這些東西,不過對這個提議家明跟沙沙兩個人都覺得累,而如果要找工作,家明目前是什麼證件都沒有——身份證之類的東西在當初離開江海前就完全銷毀掉,如今再要回到普通人生活,就需要一段時間再辦起來,沙沙則是因為這四年的真空失去了許多的目標,這些東西都得慢慢培養起來。

  錢是有的,這些東西對他們來說倒也算不上迫在眉睫,之所以想要像普通人一般的生活,主要也是希望藉由這種手段將他們從前四年近乎虛幻的人生里拉回現實來。中午吃了午飯,靈靜和沙沙跑到小房間裡去玩電腦遊戲,家明則從靈靜那兒拿了錢出門,準備去搞定證件的事情。

  就這樣才下了樓,只見不遠處的道路間,一輛跑車停了下來,從裡面走出來的女人身材窈窕時尚,一身俐落的白衣長褲打扮,黑色高跟鞋,鼻樑上戴著墨鏡,正表情冷然地抬頭看。不過雖然打扮入時,但此時手中提著一隻超市的塑膠袋,看來裝著幾串香蕉,就大大減低了女人的時尚感,與家明的目光相觸後,才微微低頭,隨後將墨鏡拉下一點,正是東方婉。

  時間只是下午一點半,太陽大得嚇死人。家明抬頭看看天上的烈日,再看看眼前的東方婉,不禁有些疑惑,難道這女人一點都不考慮防曬的事情?雖然靈靜和沙沙算是不非常考慮打扮的女性,但對於在這時的日光下暴曬還是有著相當的顧忌。這樣想著,他朝著對方走過去,揮手打了個招呼:「嗨。」

  「嗨……」

  理論上來說這個時候東方婉就該介紹一下自己的來意之類的,家明等待著她的說話,但今天的東方婉似乎在突然間變得有點呆呆傻傻的。雙方沉默一會兒,然後還是家明開口:「來找靈靜和沙沙?她們在上面。」

  「呃……」東方婉點頭,「上次吃飯的時候跟她們說過,找時間過來看看你們。」

  「唔。」家明點頭。這女人怎麼變得一點都不好玩了……找不到什麼好話題,他點頭半天,見東方婉沒有上去的意思,隨手指了指,「你提拿東西來幹嘛?」

  「什麼?」東方婉看看手中的塑膠袋,「香蕉?」

  「嗯,我知道是香蕉……」

  「請你吃蕉。」

  「……」幾乎是相聲般你一句我一句的幾段話,家明愣了愣,隨後捂住了額頭,「挑釁,這是罵人的話吧?」

  一句話出口,下意識伸出手的東方婉似乎也反應了過來。她好笑地扭頭到一邊,取下了墨鏡,呼出一口氣後方才回過頭來,人也像是恢復了正常,隨口道:「男人罵女人的好不好,女人說出來不算。」

  那難道讓我請你吃……家明下意識便要將這句話說出來,想想還是算了,笑著揮手:「那你……上去吧……」作出出門有事的動作。

  「你去哪?」

  「辦證件,身份證、戶口本、護照、畢業證什麼的,以前的都沒了,現在全要補辦。」

  「那要跑很多地方吧,我帶你去啊。」東方婉說道,隨後指指自己的跑車。「我有車,而且這些地方我都有熟人。弄這些事情,沒必要弄我哥那邊的關係了吧。」

  「不用了,我辦假證件。」

  「呃?」東方婉想了想,「假證件怎麼辦?」

  「很簡單啊,前面應該就有。」

  「那帶我去看看,我也想知道假證件是怎麼弄的。」東方婉笑了笑。家明聳了聳肩:「不上去了?」

  「聊天下次也可以啊,女孩子的話題大概就是逛街啊、名牌之類的,辦假證件我都還沒見過呢,不上車嗎?」

  「上車就看不到了,應該沒多遠。」

  東方婉哦的一聲跟上去,隨後又被家明笑駡回來:「把你的香蕉扔回車裡好不好。」東方婉笑著對他比了個中指,穿著高跟鞋噠噠噠地跑來跑去。

  辦證無非就是找街道邊電線杆、牆壁、公示欄之類物體上寫得歪歪扭扭的電話號碼,兩人沒走多久便找到一個,家明沒打通,東方婉便也拿自己的手機試一遍。此時日光直射,兩人雖然儘量找陰涼的地方走,但許多時候還是免不了暴曬。東方婉對此並不在意,過不多時,儼然將這件事當成了一種遊戲,往往家明在撥打電線杆上的電話號碼時,她已經在前面街角揮起手來:「這裡有一個,喂!這裡有一個,我試試看能不能打通……」

  「形象!注意你的形象!不好!」

  說起來,兩人此時的形象的確反差極大。家明一身隨意打扮,看起來只是出來買個醬油就回去的樣子,東方婉的裝扮雖然看來簡單,卻一見就能明白花過很多的心思,長髮綰起在腦後,耳垂上戴著兩隻紫寶石的墜子,看來小巧,但在識貨人眼中卻必然明白它的名貴。她是受過貴族化的訓練的,以往在學校裡的形象還帶些青澀,此時已然長大,穿著高跟鞋舉手投足間都有一股不同於一般女子的優雅感覺,這種感覺並不張揚,但是卻已經潛移默化地與她的一舉一動結合起來,即便是在玩鬧的時候,都能夠讓人感覺到優雅與高貴。在這方面,她與雅涵的氣質也有些類似。

  兩人找了十幾個電話,通的大概也就是三四個,最後一個才符合了家明的要求。雙方約了個地點見面,兩人隨即回去跑車。先前在日光下曬了許久都沒反應,此時一回到車廂裡開空調,東方婉立即拿著小手袋拼命扇風:「熱死了熱死了熱死了……」

  「你有病,在外面又不說熱。」

  「在外面說又有什麼用,你就能把天氣變涼快嗎?」東方婉的回答永遠還是帶著她的風格。

  不一會兒跑車起步,家明問道:「毅婷呢?她不是一直都跟你在一起的嗎?」

  「也不會總是在一起吧,她在公司。」東方婉一笑,「我翹班出來的。」

  「嘖嘖……跟以前一樣,總是她一個人很累。」

  「那我也很累啊,不過現在總算可以放鬆一下了,怎麼樣?待會到我公司裡去坐坐?」

  「不用了吧……你現在主要做什麼?」

  「玩具、電子、小飾品,總之就是小女孩子用來玩的東西,你以前給的幾個設計賣得很火啊。直升飛機這樣的就不做了,被你害死……應子豐的那件事情之後,我老爸領著軍隊裡研究武器的傢伙來找我……」

  「你都沒有一點點的內疚嗎?」東方婉扭頭看他。

  「為什麼內疚,反正你也賺到了。」

  跑車疾馳,東方婉看著前方,搖晃著腦袋:「如果你內疚,我就可以用贖罪的藉口叫你再過來幫我打工了啊。」

  兩人都笑了起來。片刻之後,東方婉道:「說真的,你現在沒什麼具體打算吧?像以前那樣,你做幾個設計,我代理,然後給你分紅啊。要不然過來管理電腦怎麼樣,你以前就很厲害啊。」

  「再說吧,太占你便宜了。」家明笑著,「開車的速度比以前快多了,值得表揚哦。」

  東方婉輕哼一聲:「虛偽。」

  非要讓家明入夥,話當然有很多可以說,但既然他表現出了拒絕的意思,東方婉也就不再多言。與那辦假證件的人約定的地方算不上很遠,二十分鐘便到,那是臨海街區的一家小咖啡廳,兩人點了冷飲。不多時,一個留著小平頭,樣貌頹廢的人過來跟兩人打了招呼,隨後便由家明說出條件,交定金。雙方交談的過程中,那人不斷偷瞄著東方婉,東方婉恢復了清冷的態度,坐在家明旁邊喝冰咖啡,看街上的行人,倒也並不搭理他。

  直到那人離開,一直聽著兩人對話的東方婉才突然笑了出來。

  「劍橋大學傷科博士,虧你想得出來,這種文憑就算是真的都會被認為是假的啦。你有沒有注意到那人看你的眼神,跟看傻子一樣。」

  「這年頭沒個博士文憑怎麼出來混,你不懂的。我覺得他偷看你的眼神才精彩。」

  「去。」

  兩人吃完各自的冷飲,離開咖啡廳的時候大概是下午三點,天氣稍稍陰涼了一點。由於臨近海邊,道路上也有風,這附近大都是一些遊人常到的地方,除了吃吃喝喝的店鋪,也販賣各種小器物。越過兩條街道往下,便到了防海大堤一帶,雖然並非家明曾經常去的那處海堤,但風景也很是不錯。他等著那人五點多過來交證件,東方婉看來也沒什麼,兩人便沿著相對陰涼的路線走走看看聊聊。

  家明沒有什麼想買的東西,一路看的無非是想著買回去給靈靜沙沙玩,東方婉喜歡的東西則五花八門都有,不一會兒,家明走到一處店鋪門口看各種各樣的小石頭,他記得以前沙沙比較喜歡收集這東西,回過頭時,東方婉正俯身在十幾米外的一處小攤前看著些木制的小器物。她手上掛著一串念珠,單掌在胸前做阿彌陀佛狀,另一隻手拿個小錘子往木魚上敲,見家明望過來,就那樣眯著眼睛燦爛地一笑。家明也笑著搖頭,正回頭看那些石頭,幾秒鐘後,突然聽見那邊傳來東方婉的低呼聲。

  驀地回頭,只見一個男人搶下了東方婉的小手袋,正拼命朝這邊跑過來,而東方婉則被順勢推了一把。那小攤位旁邊便是一個通往下方街道的長階梯,東方婉猝不及防下退後兩步,一腳踩空,及時抓住了旁邊的護欄,才沒有走階梯上滾下去。

  轉眼間,那男人便已經跑到家明前方,隨後以飛快的速度跑過家明的身邊,家明無奈地伸了伸腳,那人腳下一絆,整個人都飛撲了出去。

  「哐」的一聲,這人整張臉撞上了路邊的鐵制電線杆,隨後滿臉鮮血地倒在了地下,家明歎了口氣,彎腰撿起了地上的手袋,走到堪堪站穩的東方婉身邊,先是朝階梯下方的街道看了一眼,隨後才笑出來:「你差點就練成無敵風火輪了。」

  「風火你個頭,你就會幸災樂禍。」東方婉皺著眉頭望向腳下,左足之上,細長的高跟此時已經斷了,她走出兩步,一瘸一拐的,有些痛苦的神色,狠狠瞪了家明一眼:「腳崴了,很痛啊。」

  家明看了看:「我扶你回車上吧。」

  「那傢伙怎麼辦?」

  兩人朝那搶劫者的方向看去,只見那人滿臉鮮血,在地上掙扎了幾次都還沒有爬起來:「報警又是一通麻煩,他至少是腦震盪了,算了吧,送你回去要緊。來,手給我。」

  他攙扶起一瘸一拐的東方婉,隨後,兩人沿著來時的道路往回走去。

  「跟你挨在一起好熱啊……太陽也大……」

  「就算你這麼說,我也沒辦法把空氣變涼啊……你不是在外面不抱怨的嗎?」

  「我現在是傷者嘛……」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9 13:42
第四七二節 暗示

  下午三點,陽光明媚,跑車之中開了冷氣,車座的後背放了下去,東方婉正將左腿抬起來,讓家明幫她褪去肉色的絲襪。急救箱放在旁邊。

  「真是搞不懂你,這麼大個人了怕去醫院……」

  「不是怕去好不好,只是不想去,不喜歡醫院的氣氛。」東方婉呲著潔白的貝齒,目光盯著腳踝看,仿佛隨時要叫出來的樣子,「你不是外科博士嗎,這是小問題吧,唧唧歪歪這麼多,是不是搞不定啊……」

  家明看一眼她那戰戰兢兢還堅持抬杠的神情,就有些無奈:「沒這麼痛吧?」

  「你碰到就痛了,我先做好準備不行啊……」

  「真服了你……」

  嘮嘮叨叨中脫掉了襪子,東方婉白皙的裸足被家明握在手裡,做了簡單檢查之後,家明搖了搖頭:「問題不大,沒傷到骨頭,冷敷一下,我給你上點藥,打好繃帶,應該沒什麼事了。」

  他對於外傷的瞭解甚至比醫院裡的醫生都厲害出許多倍,這種小傷自然更是簡單,拿著從外面買來的裝了碎冰塊的小袋子在她足踝冷敷時,跑車中也就安靜下來。東方婉放低了椅背,等於是側臥在副駕駛座上,左腳的綢褲捋到膝蓋處,小腿勻稱修長,被家明握在手中的赤足白皙細膩,冷敷之下,痛楚漸漸減低,她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不願意去醫院治療,氣氛問題自然是一部分,小傷、車上正好有急救箱也是理由之一,但在潛意識中,讓家明給她治傷,想來也不是沒有親近關係的意味。當然,原本也沒有想得太複雜,她自認現代女性,大家是這麼好的朋友,一點點的接觸也不算什麼——原本是這樣想的,但到得此時安靜下來,才覺出有些曖昧的氣氛來。

  心中既然有了這樣的念頭,一些亂七八糟的感覺,似乎也湧了上來。被家明握著的地方燙燙的、麻麻的,似乎也有些癢,大概是腳掌被碰到的關係,這樣想著,那白皙的腳趾便下意識地動了幾下,隨後微微繃緊了腳背。與此同時,她也注意到家明微微皺了皺眉,應該是注意到了她的動作。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家明冷敷的動作放慢了下來。

  「什、什麼?」東方婉瞪大了眼睛。

  「你沒有腳氣吧?」

  「去死。」東方婉內心本就有點緊張,此時下意識地揮腿,隨後——「啊……」

  「這下該傷到骨頭了……」

  家明看著她,好氣又好笑地搖頭。東方婉痛得拼命眨眼睛,好半晌才停下來:「你不是說真的吧?」語氣之中有些示弱的意味。

  接下來的冷敷中,她不敢再亂來,就在安靜中感受著那份曖昧。冷敷之後上了藥油,家明用繃帶將她的腳踝一圈圈地包裹起來,東方婉靜靜地趴在那兒半晌。看著開始纏繃帶,方才開口說道:「喂,顧家明,你覺得我這人怎麼樣?」

  家明纏著繃帶,頭也不抬:「你暗戀我啊?」

  「你……」東方婉霎時間瞪大了眼睛,隨後臉上漲得通紅,「什、什麼啊!」

  「沒什麼啊。」就像是平常聊天的態度一般,家明低著頭有條不紊地包紮,語氣平淡,「我忽然記起了好幾年前有個女人這樣問我,過了一段時間,她就跟我上床了。」

  「呃……那是誰啊?」

  家明抬起頭來瞪她一眼:「我幹嘛要告訴你。」

  「好奇不行啊。不過反正不是靈靜就是沙沙,不說拉倒。」

  家明哈地一聳肩,過得片刻方才說道:「你這個人呢,公正一點來說,我覺得還不錯,優點很突出啊,有錢,有進取心,人又長得漂亮,性格是直接了一點,但不是莽撞,而是真的直率,現在這種性格的人可是很少了,雖然嘴巴壞,但對朋友真的很不錯……」

  「喂!」東方婉失笑,「我嘴巴壞也是你逼的好不好,你比我沒口德多了。」

  「男人說話,女人不要插嘴……我說到哪裡了?」

  東方婉沒好氣地瞪他:「嘴巴壞。」

  「哦,你嘴巴壞,但對朋友很不錯,不過就算有這麼多的優點,還是掩蓋不了你的致命傷……美女,你太有原則了,無論公事私事,都一樣的強勢,以後交男朋友可就麻煩了,你的控制欲這麼強,估計他只能當小男人,哈哈,真是同情他……對了,你問我這個到底為什麼?」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繃帶纏好,東方婉面無表情地以牙還牙,隨後將左足收回來,穿上絲襪,整個下午,不再提起這方面的事情。

  那個下午的時間還有很長,東方婉難得忙裡偷閒,不肯回去,兩人去精品店買了鞋子,東方婉原本讓家明給參考一下,不過家明站在旁邊不肯給意見:「我的審美觀亂七八糟的,覺得這些都不錯啊……」她也就不再多選,隨便拿了雙付帳穿走,隨後兩人開著跑車兜了會兒風,到得傍晚時分,家明拿到了快速做出來的證件,本想送東方婉回家,但東方婉選擇了去公司,家明也就只好送了她過去。

  「不用擔心我,毅婷會照顧我的,何況……腳上是小傷吧。」

  對著家明是這樣說的,不過,那天晚上九點多,她才一個人回到了東方家別墅,一瘸一拐地走進客廳時,東方路正在看電視。

  「怎麼了?」東方路的生意在南邊,原本過來了這麼久,也該回去繼續主持。不過最近出了應海生的事情,炎黃覺醒內部有大量的變動,再加上家明回來,最近要去日本估計還有一番變故,他也就按照方之天的安排暫時留在了江海。此時見妹妹受了傷,身上還帶著些酒氣的樣子,開口詢問。

  「沒什麼。」東方婉站在那兒,目光複雜地看了兄長一會兒,「腳崴了。」

  「怎麼回事?沒什麼吧?」

  「下午跟顧家明出去逛街,遇上個搶包的,被推了一下,鞋跟太高,就這樣了。不過已經包紮好了,問題不大。」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沙發旁坐下來。

  東方路的目光卻是微微一動:「家明?」

  「是啊。」她點點頭,又看了兄長一眼,隨後移開目光,也不知在想什麼,「那傢伙跑出去辦假證件,真是亂來,呵,弄了個劍橋的醫學博士文憑……怎麼也不會有人信他吧。不過繃帶是他替我綁的,你知道我不喜歡去醫院。」

  「哦,街上遇見了吧。」

  「我去找他的。」沉默半晌,她又將目光望向了旁邊的哥哥。這一次,東方路終於是察覺了出來:「怎麼了?」

  「東方路,我問你個問題,你要老實回答我。」東方婉伸出手指,目光冷澈,「你以前跟他說過什麼話吧?不許他接近我之類的。」

  「這個……」雖然妹妹此時的語氣嚴厲,但東方路仿佛沒有感受到那股壓迫感,他點了點頭,仔細回想一下,「我記得很久以前好像暗示過一次,說你不適合她吧……你跟他表白了?」

  「你、你知道?」

  「當然知道啊。」作為兄長的男人笑了笑,「你畢竟是我妹妹,我早就覺得……你對他有點意思,雖然那個時候你老說自己討厭他,但如果對他沒感覺,怎麼會討厭成那個樣子,就算是老纏著你的雷慶,說起來的時候,你也沒有像對顧家明那樣在乎吧。」

  東方婉望著他好一會兒,終於歎了口氣:「他今天對我暗示,不會接受我,或者是我敏感了吧……但多半是這樣……」

  東方路點了點頭。

  「說起來哥哥你喜歡的是葉靈靜吧,可是她跟顧家明在一起,這樣一來,我們算不算是難兄難妹?」

  「算是吧。」見妹妹笑起來,東方路也笑了起來,「不過不是喜歡到非要在一起的地步,只是覺得,如果能在一起也不錯吧……不過你也不用這麼氣餒啊,只要還沒表白,總是有機會的嘛。我這幾年覺得吧,男女之間的這些事情,最先表白的總是最吃虧的,所以你千萬要忍住啊。」

  「又說這種話,受不了你。」她沒好氣地笑,「早這樣的話又何必跑去暗示什麼我們不適合……」

  「那時候不是沒清楚你的心思嗎,如果一早就知道的話,我一定支持你。」

  「……算了,我去洗澡。」

  東方婉從座位上站起來,兄長在後頭笑起來。

  「可惜今天晚上不是時候,等你的傷好了,找一天晚上我們一塊喝醉好了。」

  「我又不是你的狐朋狗友,就算失戀了也不會跟你喝的……何況我還沒失戀呢。」

  不一會兒,她走到樓梯上方回頭望時,還能看見下方兄長鼓勵和安慰的笑臉。這個哥哥啊,總是像棉花一樣,不論是誰,都沒辦法對他發火,偏偏他的一切立場都還能保持清晰,從不人云亦云、隨波逐流,有時候還真是羡慕,可自己大概是變不成那個樣子了。

  上樓、回房、洗澡,換上睡衣走出浴室。月光正從窗外照射進來,書桌上方吊著的玩具直升飛機投下黑色的影子,她在床邊坐下,低著頭,看那銀色月光下併攏的一雙秀美纖足。

  纏著的繃帶,感覺就像是古代女子纏的小腳一般。她靜靜地望著,許久之後抬起頭來,原本遇上任何事情都始終堅決的雙眼,微微變得有些憂鬱和迷惘……

  同樣的夜晚,日本東京的街頭,大雨方停,潮濕的空氣中,兩聲槍響,撕開了夜色的寧靜。

  這天晚上,包括清川平次在內的四名日本國會議員,相繼遇刺,成為了十餘年來日本政界影響最大的連鎖兇殺案。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9 13:43
第九卷 最後迴旋





第四七三節 捕蟬

  東京市的雨紛紛揚揚地下了一天,到得傍晚時分才停下來,空氣中仍舊帶著大雨帶來的濕潤,涼爽的城市街頭,行人也並未因入夜而有所減少,道路兩旁的店鋪中亮起了燈光,巨大的窗戶玻璃中映照出明亮而清澈的氛圍。

  晚上八點,文太郎從千代田區的地鐵站走出來,穿過了馬路,走進對面的一家還未開門的酒吧裡,隨即在侍者的帶領下,走進酒吧後方的廊道。

  轉過一個彎,後方的喧鬧聲漸遠,道路盡頭是一面掛有妖異浮世繪的牆壁,他在浮世繪上用特殊手法敲打兩下,一道暗門悄然打開,從這裡走進去,裡面是如同會議室一般的大房間,已經聚集了二三十人的樣子,一見到他,眾人都將目光望了過來。

  「佐藤,怎麼樣了?」

  「上面確定了行動。」

  房間大,此時也顯得淩亂,有人抽煙,有人玩著匕首,有人將槍支拆開又組裝好,有人坐在窗臺上聽歌。文太郎說著話,走到旁邊的一台電腦前,將一隻U盤插進去,不久後,檔資料從房間一側的大螢幕上顯示出來。

  「這是位於墨田區淺草橋附近的早川大廈,根據調查,三口組的一個分部也位於那裡,正式的結構圖大家可以看看,正面與側面都有人守衛,有攝像頭,可能還不止統計上的這麼多……」

  他一邊說,一邊操縱著3D的圖形旋轉流覽,過得片刻,坐在角落裡正在抽煙的中年男人倒是皺著眉頭開了口:「上面已經確定是裴羅嘉動的手了嗎?」他這句話一出,眾人之中幾名性格比較暴烈的便已經嚷了起來,「除了他們還有誰!這幫傢伙,四年前受的教訓還不夠,現在又抬頭了!」

  「這次要打得他們無處可藏!讓他們知道厲害!」

  「天誅!」

  原本在四年以前,裴羅嘉聲勢滔天之時,大家說起它來只有皺眉,然而當御守滄被殺,裴羅嘉在經過內訌之後再被御守喜統一起來,這幾年裡就一直雌伏退讓,遇上有可能的衝突時也都是主動避開當了縮頭烏龜,聲勢大不如前,這時候說起來,眾人就儼然已經不將裴羅嘉放在眼裡。這些人並沒有經過太過殘酷的雙方戰爭,文太郎在幾年前雖然有所經歷,但他那時只是訓練才結束不久,成績雖然優異,卻未必當得了主力,不過在這時,總算還不至於太過自大,點了點頭方才開口。

  「上面也並不能確定,但可能性是有的。眼下我們處於劣勢,根本毫無防備,有些事情總要爭分奪秒才行。如果這裡真的是他們的一個據點,我們這時去,或許還能拿到一些翻盤的證據。」

  「據說御守喜這段時間都在歐洲……」

  「但是按照剛剛得到的情報,這幾年一直在歐洲的立明道旭很可能已經在前幾天回到了東京,結合這些天在歐洲和中國發生的衝突,御守喜一定是在策劃著一些什麼,我們不能再被動了。」

  「這樣說起來。」中年人點了點頭,扔掉手上的香煙,「那就沒問題了。」

  「好的,在我們今晚行動的同時,福井前輩會帶隊襲擊他們在世田穀的聚集點,而木村君將會去涉穀,我們需要做的,就是配合他們一起行動,在今天午夜以前……」

  「……這將是我們在這幾年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出動!」

  時間將至九點,街市之間更加變得燈紅酒綠起來,一輛輛小車從酒吧後方的街巷中駛出,匯入了那片車燈融成的洪流之中。與此同時,道路旁邊一家酒店十四樓的房間裡,正在望遠鏡邊觀察的男子拿起旁邊的手機,按下了一個號碼,片刻,他喃喃地開了口:「千代田……蛇出洞了……是……」

  夜色迷蒙的城市裡,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遊戲正在一出出地進行著。位於東京近郊公路旁的一個廢棄工廠門口,此時也有一些車輛駛了出來,片刻後,消失在相對荒僻的公路遠方。這一處地方已經臨近海邊了,附近住的人不多,公路上不時有車輛經過,工廠外的土地大都荒廢了,樹木稀稀拉拉的,大都是半人高的蒿草,遠遠的,也能夠遙望東京灣的繁華燈火,整座城市的瑰美與壯麗像是陷在了一片虛空之中,沒有燈光的地方,盡皆虛無。

  道路的另一邊卻是一片相對茂密的小樹林,車隊離開後不久,一道藍色的身影,也從樹木後方悄然地走了出來。看起來是一名看起來大概還是學生的少女,戴著黑色框邊的眼鏡,顯出一股知性的美感,淺黑色的長袖衫,長褲,一頭烏黑的短髮柔順地帖服在臉頰兩側,劉海在額前劃出筆直的線,背後背著一個包包,看起來像是假日裡出去會朋友卻耽誤了回程電車一般。人看來很單薄,表情有些冷,雖然打扮簡單,卻也無法掩飾住少女身上那股足以令人驚心動魄的清冷美感。

  她看了那廢棄的工廠一眼,隨後邁步朝裡面走去。

  視野推過那片在夜風下起伏的、仍然帶有水珠的草海,我們進入工廠之中。廢棄的廠房已經有多年沒有打理了,到處都顯得荒廢,然而在廠房另一側臨海的地方,卻有不少快艇正停在黑暗籠罩的廠房下,位於臨海側上方的一個房間裡,淡淡的光芒正在發出來。

  兩個人正在黑暗中留守此地,發出光芒的只有兩人身前的電腦螢幕。他們戴著耳機,方便隨意與遠處的同伴聯繫,不過這時候大概也沒有多少事,一邊喝著咖啡,兩個人一邊說著話,聊一些亂七八糟的話題,其中一人更在玩著電腦上自帶的紙牌遊戲。或許是因為受過特殊的訓練,每一局遊戲若是旁人來玩,必定要想上許久,然而他卻只是用滑鼠不中斷點動著,仿佛腦中有著另一台電腦在計算一般,所有的動作都是有條不紊,完成遊戲的速度快得令人乍舌,一局之後又是一局。

  如此遊戲、交談,期間通過對講機與已經出動的同伴也聯繫了一次,大概半個多小時後,他們喝完了咖啡,那玩牌的男子站了起來,「山上君,還要咖啡嗎?」

  「超濃,不加糖,麻煩你了。」

  「舉手之勞。」

  男子走出房間。另一個房間裡放的東西不多,但櫃子裡有泡面,有咖啡,外面有電熱水器。他放滿了水,正要插上電,一道淡灰色的痕跡無聲地從眼角劃過。

  那是衣袖上的灰黑色輪圈狀花紋。

  身體的反應幾乎比大腦更快,第一時間便要行動,然而卻也已經晚了,刀片無聲地遊過他的喉間,屬於少女的手光滑而白皙,與他的頸項碰了一瞬。

  這是他所感覺到的、這個世界的最後資訊。

  二十分鐘後,少女走上了公路,夜風微微吹動了她的髮絲,她沿著路燈而走,經過了道路邊亮著燈光的一戶戶人家,又十分鐘,她已經在附近道路邊一家徹夜經營的飲食店裡坐了下來。

  這是一間無論如何都稱得上中規中矩的店鋪,照明充分,桌椅整潔,響著淡淡的音樂,四周是視野開闊的玻璃牆,沒有多少個性化的設計,但一切都不會令人感到拘束,是在日本這個速食之國隨處可見的模式化產物。雖然周圍的住戶不算多,但由於店鋪面對的主要是來往公路上的汽車司機,此時的生意倒也算不上非常差。

  在靠近窗戶的座位上坐下來,少女點了一份咖啡、三明治,隨後從包裡拿出不大的手提電腦打開,開了機之後打開幾個程式又關上,掏出耳機開始聽音樂,不一會兒咖啡和三明治都送了上來,她拿出一本厚厚的書開始翻看,嘴唇輕抿,偶爾喝一口咖啡。

  時間接近十點,隨後漸漸推向十點半,飲食店裡的人來來去去。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上逗留,又是如此出色的少女並不多見,不一會兒有幾名嬉皮士般的少年將車停在了店外,進來之後,便過來搭訕,但無論他們說什麼,少女始終目光都不抬一下地聽音樂、看書,過得十多分鐘,他們也就只好訕訕而去。

  時間漸漸地流逝,燈光從窗外晃過,汽車南來北往駛過一輛又一輛,少女的咖啡續了兩次杯,過了午夜,直到淩晨一點,幾輛熟悉的汽車先後從店外駛過,少女將書本折上一角,才終於抬起了眼簾,清澈的目光轉動間,睫毛在燈光中微微地顫抖著。

  她打開手提電腦,看著其中的畫面,等待時間。

  幾分鐘後,她深吸了一口氣,按下回車鍵,再從座位上站起來時,仿佛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感。

  震動從大地的另一側傳來。

  少女毫無所覺地將東西收拾進包裹。店裡的人群一瞬間混亂了起來,日本是一個多地震的國家,人們第一時間感覺的,便是又地震了,但不多時,他們才認識到這是一次爆炸。飲食店本身三面都是玻璃牆,從一側的牆壁往遠處望去,視野遠方的海邊,有某個龐然大物轟然炸開了,火焰從那建築物的四面八方噴湧而出,幾乎映紅了夜空,那座巨大的建築開始倒塌。

  人們紛紛衝出店門,在道路上朝那邊望過去,有的拿出手機,開始語無倫次地打電話,有的則用帶攝像功能的手機拍攝著遠處的景象,公路上的一些車輛開始停下來,少女在慌亂的店員那兒買了單,背著背包朝另一邊走去。

  風吹過來,她的腳步有些輕快。前方兩輛小車停了下來,司機和乘客都走出了車門,望向那邊火焰燃起的地方,她走過了他們,越走越遠,直到一分鐘後,她突然放慢了腳步。

  不遠處的路燈下,有兩輛車停在那兒,也不知道是拋錨了還是怎樣,六七個人圍在旁邊,有兩個看來是打開車蓋在修車,也有的正站在路邊朝爆炸的方向看。雖然隱蔽,但若是經過訓練的人多少也能看出來,這些人的樣子有些狼狽,從那嶄新的外衣下面,隱約能看見他們手上的擦傷,有一個人的衣袖間,鮮血流了下來。

  少女回頭看了一眼那爆炸,隨後若無其事地開始朝前走,然而,當先一名男子的目光,卻已然鎖定了她。

  這名男子大概三十歲上下,顯得年輕文氣,也和她一樣戴著黑框邊的眼睛,此時嘴角掛著微笑,卻隱約有一股冷酷的氣息在其中。他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端詳走過來的少女,隨後偏著頭,閉上眼睛似乎回憶著一些什麼。兩人的距離不斷拉近,十米、五米、四米、三米……他閉著眼睛,朝前跨出一步。

  一男一女,兩個人的身影突然定在了那兒。

  「果然是你……」男子睜開眼睛,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兩排牙齒就仿佛白瓷一般,幾乎要反射出路燈的燈光,「總覺得哪裡見到過你,鬧市、街頭……去月池家居然有防備,我就猜到出事了……」

  兩人的身體相隔不到半米,男子的手中握著一把匕首,那匕首的鋒芒幾乎已經抵在了少女的衣服上,而少女也探出了右手,將男子持刀的手腕直接推住,兩人僵持片刻,她淡淡地開了口:「立明道旭……」

  這名字的最後一個音節仿佛再度引爆了空氣中的炸彈,男子一刀揮出在夜空中,兩人的距離卻在這瞬間迅速分開、遠離。從男子的後方看過去,少女仿佛就是用他的身體做了屏障,在他的身體遮擋下突然縮小,刹那間退過了整條道路一般。

  包括立明道旭在內的這些人幾乎是同時拔出了槍,隨後,火光與槍聲亮起在夜空中。

  少女的身體朝著道路對面的草地躍出,整個身體似乎都被遮擋在了半空中揚起的背包後方。

  一輛小車刷地從道路上駛過去,晃過七隻槍口前方時,它的兩側玻璃突然碎了,車輛中鮮血爆發四濺,車輛另一側的空中,子彈在那遮擋的背包上不斷亮起火花。

  少女的身影嘩地撲入草地,車輛飛速駛過,衝出路面十幾米後撞在一棵樹上,爆炸的火焰升騰在空中。

  道路上,槍聲停了,七個人追過去,半人高的草地從四面八方延展開去,遠遠的有房屋、有城市,少女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他們的面前。

  「月池薰。」手上舉著槍,立明道旭第一個跨入那片草地,其餘幾人也跟著朝裡面推過去,「通知其他人過來。」

  他咬著牙齒,頓了一頓:「殺了她。」

  涼風吹過,夜色下的草地,海浪一般地動……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9 13:43
第四七四節 櫻花(上)

  夜色低迷,遠遠地亮有路燈的公路猶如金黃色帶子一般穿梭而過,草海之間還帶著白天下雨的濕氣。手持槍支的男子排成一列不斷向前推進著,遠處的夜色中,又有些人漸漸現出了身影,隨後朝這邊合圍而來。

  黑暗之中這片草地仿佛大得無遠弗屆,它的一邊連著公路,側面與更為黑暗的樹林相接,遠遠的也有廢棄了的工地與大小建築,亮著燈光的小房子猶如海面上的孤島。再遠就是城市的邊緣了,星星點點的銀色光在天邊拉開,浮動在黑暗中的璀璨都市。

  一面迅速地向前走,立明道旭一面觀察和感受著草地中的變化、每一寸的蛛絲馬跡。月池家是忍術世家,對於匿藏自身,在黑暗中行走的技巧極為出色。但忍術不是電影裡那種說遁地就遁地想飛天就飛天的技巧,說白了也不過是儘量安靜和快速地在這片黑暗裡潛行。半人高的草地,白天又下了雨,她要避開這麼多人的耳目,走得也不快,在這群經受過嚴格訓練的殺手眼中,要找出她大概逃離的方向,也不算非常困難。

  「西北方向,佐佐木你從那邊繞過來,堵住她的去路……」

  「兩邊快一點,她就在這附近了……」

  「看到了立刻開槍,不要大意……」

  小聲的指令加上手勢,這個小隊伍立刻做出了相應的配合,立明道旭不時朝兩邊、後方看上一眼,隨後再轉過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言的壓抑,他的心中,其實也正被某種奇異的挫敗感籠罩著。

  對付月池家的計畫,其實早在許多年前,裴羅嘉就已經開始準備。自古以來黑幫、經濟、政治其實不分家,特別是在日本這樣黑幫合法的國度裡,無論是月池還是裴羅嘉,實際上都不過是肢體更為龐大,力量更強、更隱秘一點的黑幫。要在這個國家存活,得到政府的默許,他們各自在政界也都扶持或者控制了一堆保護傘,要動對方的根本,無論如何,拔掉對方政界的支持都是重中之重。

  無論如何,籌畫和準備了這麼久,第一步似乎是做得相當不錯,這兩天的幾起刺殺行動,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月池家的政界庇護打到了最低,接下來引出月池家的主要力量,再藉由內應的手段入侵月池家直接進行斬首行動,到了明天早晨,月池家就將直接垮下來……這是最為理想化的結果。不過,當今天入侵到月池家內部後才發現中了埋伏,他就立刻明白過來,事情在某個地方起了變化。

  走錯一著棋,付出的代價就會很嚴重。縱然這次入侵月池家的殺手素質都很高,但後來能順利逃出的,卻不過是總數的一小半,被抓了多少、死了多少,目前還不可知。也虧得他在半路中因為感覺不對而直接改變了脫離的預定計劃,這才避過了所有人被一鍋端掉的厄運。由此一來,也終於發現了月池薰的蹤影。

  幾年以來,縱然安排了奸細在月池家,但對於這個女人的動態,連她老爸都不清楚,就更別提其他外人了。這次月池薰突然從家裡消失,因為一直都沒什麼存在感,又沒人可以找得到她,懷疑雖然也曾經進入過立明道旭的腦海,但終於因為資料太少,還是跳了過去。而到了這個時候才發現她介入了事情當中,某種不祥的聲音就在腦海中告訴他,或許整件事情,都會發生相當大的變化。

  無論如何,也要殺了這個女人……

  心中這樣想著,左邊不遠處的人影忽然間做了個手勢,他們朝那邊圍過去,黑暗裡的草海被壓低了一部分,風輕拂過來時,一個背包靜靜地躺在那裡。

  「不要靠近……」

  各自保持著數米的距離,人們在周圍悄悄小心移動,尋找線索,從西北方向合圍而來的幾人也已經近了。立明道旭伸出手正要做個動作,突然間,仿佛有某種細微的聲音響起在腦海裡。

  「散開——」

  亮光從側前方奪目而出!

  火光燦爛奪目,衝擊波壓低了草海,朝四面八方席捲而出,那只背包就在距離他們不遠的中心點上爆炸成巨大的火球。這一下聲勢驚人,但眾人在之前便做好了警惕的準備,衝擊波一到,順勢飛撲而出,並不會受到太大的傷害。然而也就在半空中的時候,立明道旭看見不遠處一名同伴的背後,一道黑影霎時間飛竄而出。

  匕首在空氣中劃出青色如琥珀般的冷光,那殺手反應也快,突然轉身、避讓,槍聲在夜空中響起來,遠遠傳開,兩道身影交錯在一起。

  這片夜色中,只能看見兩人的剪影猶如舞蹈般飛快地碰撞,刀光橫斬、逆切、迴旋。月池薰的身影藏在那殺手的後方,旁邊一人舉槍便要過去幫忙,刀光一閃,鮮血從他的胸口被拉扯出來,橫向側面的空中。只有這一刀,猶如鬼魅般地令人驚豔。

  身在半空,立明道旭只來得及開了一槍,落地再起來,只見那邊已經不見了月池薰的影子。最初被攻擊的那人手腕被斬斷,喉嚨也被切開,嘩地倒在草地裡,另一個人捂住胸口,踉蹌退後,朝著旁邊的草叢不斷開槍,然而在旁人過去扶住他的時候,他也終於在大量失血中頹然倒地。

  槍擊一聲接一聲地響著,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安靜的節奏,每一顆子彈射出,帶起的衝擊必定將一片草莖削斷。那一小片地方的草叢便紛紛揚揚地不斷的散碎的篙草飛起來又落下去。

  「她在說話……」

  胸口被刀光切開的那人倒在草地裡,目光望著那片星光不多的夜空,還有著彌留的意識,鮮血從他的口腔中湧出來,他也在艱難地說著最後得到的資訊:「如果……如果你們……不死,老師……老師會罵我的……她說的、她說的……」

  「八嘎!」

  一名殺手突然間叫了起來,舉槍朝著薰逃離的方向不斷地扣扳機,隨後拿出一顆手雷便扔了出去,火光燃起時,衝擊的氣浪也朝周圍撲了出去。眾人籍著這光芒,望向周圍倒伏的草叢,突然間,其中一名殺手舉起了槍:「她在那裡!」光芒映出了草叢裡一片黑色的衣袂,少女猶如獵豹般地竄了出去。當立明道旭的槍口移過去,他也看見了那草隙之中少女手上的兩把衝鋒槍,以及舉起的槍口。

  西北方向的不遠處,一個人扛起了火箭筒。隨後火箭彈的光焰呼嘯而過,四周篙草倒伏,那光芒幾乎是僅以毫釐之差掠過了少女的肩膀,激起了飛揚的髮絲,又一聲巨大爆炸在這片寬闊草地間升起時,雙方都扣動了扳機。

  整個夜晚,仿佛就在這一瞬間沸騰起來。

  光芒映照出所有人或緊張或扭曲的臉,有人緊抿雙唇,有人大叫謾駡,鋼鐵鑄成的殺人利器在人們的手中不斷重複著劇烈的運動與撞擊,後座力引起了巨大的震動與顫抖,力在手臂上以波紋的形式不斷向上傳導,往身體的四面八方擴散,火藥味,滾燙的空彈殼飛起在夜風中,飛過眼前,與人的身體發生小小的碰撞,擊錘與引信的不斷撞擊,震動了空氣,波紋般地朝四面八方擴散開去,音波混雜在一起,子彈旋轉著,按照預定的程式不斷衝出槍膛,一往無前地噴射出去。無數的草莖被割斷,草莖上的水滴在與它相觸的瞬間碎裂飛濺,隨後蒸發成霧氣。有人的頭蓋骨被掀飛了,然而他手中的姿勢仍舊不變,仿佛慣性一般,子彈一發又一發地從槍膛射出。

  薰緊扣著扳機,身體微微轉身間,雙手用力將不斷怒吼的槍口從兩邊拉回來。子彈在空氣中割出一片扇形的光路,最終,兩把槍的槍口都對準了立明道旭的這邊。致命的子彈不斷噴射。

  一秒鐘後,也有鮮血從她的身上噴薄而出,她整個人被打飛了出去,滾落在草叢裡。

  槍聲不停,爆炸的火光收了回去,燃燒著濕潤的草地,升騰起煙霧。屬於裴羅嘉一方再次倒下兩具屍體,其餘人合圍過去,草地上有血跡,有草叢被壓倒的痕跡。少女的身影,卻再次消失了。

  「真兇悍啊……現在不是我們要殺她,而是她還想幹掉我們所有人。」立明道旭看了看被子彈劃過,如今正在流血的右手手臂,眉頭緊蹙。

  「她的老師……」

  「是那個叫顧家明的傢伙吧……」

  這個名字一出,所有人都在同時沉默下來。過得片刻,有人朝後方看了一眼,隨後換上新的彈夾,上膛發出「哢嚓」的聲音。

  「不可饒恕!」

  咬牙切齒地說著,他們朝薰再次逃離的方向追過去。遠遠地,那是一個廢棄的建築工地,剩餘的十多人朝周圍分散開來。

  以兩人或者三人為一組,在追逐月池薰的過程中,也有著要圍堵她去路的想法。不久之後,當工地一側的打鬥聲出現,其餘的人們也都按照彼此的默契,朝不同的方向合圍過來。

  工地中沒有燈光,槍聲偶爾響起來,雜亂的腳手架中,兩道身影打鬥在一起,一側的牆角下,也有一名裴羅嘉的殺手已經倒在了血泊中。跟隨著家明三年的學習,再加上這在無比孤單與苦悶中掙扎而過的四年,少女的實力已然上升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當她以豁出一切的姿態要對這些人展開絕殺,幾秒鐘後,那被逼得左支右拙的殺手便被一次重手擊中了胸口,失去平衡後被地面了交錯的鐵管刺穿了身體。

  與此同時,子彈也呼嘯而來,數十米外衝來的人不斷開槍,子彈擊中前前後後的腳手架,光芒不斷閃爍,薰從地上拔起一根鐵管,也突然消失在那閃爍的光裡。幾秒鐘後,她又從黑暗中乍然衝了出來。

  池櫻千幻!

  鐵管呼嘯而下!當先那人倉促間朝旁邊一閃,鐵管轟然闖將地面上堆疊的磚板砸得飛碎。後方那人直接將槍口對準了一棍子砸在地面的薰,扣動了扳機。

  薰的身體一側,不退反進,鮮血從肩膀上飛濺而出時,她咬緊牙關,持著那鐵管的一頭突然紮進了對方的胸口,「呀——」的一聲將那人推得踏踏踏踏退後了七八步,這幾乎是以命換命的冒險。下一刻,她定住身形,嘩啦一聲將還帶著碎肉與鮮血的鐵管拔了出來,朝後方的那人扔了出去。

  子彈響起來,光芒掠過她的身側。她回頭還了一槍,衝進深邃的黑暗。

  三個人從旁邊衝了過來,槍聲不斷響起,少女在雜亂放置的建築材料與腳手架間飛快地衝刺與躲避,偶爾便予以還擊。有三個人被她打中受了傷,她也再度被流彈擊中一次。有人扔了手雷,上層的鐵架與泥磚局部地垮塌下來,第三次扔手雷時,引起了大範圍的垮塌,薰躲避不及,不知道被多少東西砸中了身體,但下一刻終於還是衝了出來,一名殺手正好擋在她的前方,舉起槍還未來得及扣動扳機便已經被渾身是血的少女衝進了懷裡,將他推開時,他的胸腹已然被匕首刺穿,鮮血如泉水般地湧出來。

  不斷的追逐、逃殺,當眾人終於合圍過來,聚在工地中央時,他們才發現,已然失去了目標的蹤影。

  變得安靜的夜色,靠近工地邊緣的地方,滿身鮮血的少女從地下拿起了一個遙控器,按下了開關。

  劇烈的爆炸,突然席捲了整個夜空。

  這裡本身就是她所選擇的第二個陷阱的所在。誘餌要做得逼真,自己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但無論如何,這一切都已經值得了。雖然跟老師比起來還有很大的差距,但對於現在的自己來說,也已經是很不錯的成績了吧。記憶中,偶爾自己做得不錯的時候,他也會拍拍自己頭,對自己說一句:「勉強還算過得去了。」無論如何,好懷念啊。

  就剩下最後收尾的幾件事了。然後……她回過了頭,一道身影站在後方不遠處,火光映照出了那人的輪廓。

  那是一名受了重傷的裴羅嘉殺手,身高大概一米九左右,先前受了重傷,並沒有跟隨著眾人再去追逐薰。此時,他突然怒吼一聲,衝了過來。

  薰愣了一愣,那張染血的側臉上有著微微的失神。隨後,她單薄身軀就整個飛了起來。

  轟然巨響,那人將薰撞在了後方的一堵牆壁上。那牆壁倒塌了,薰的半個身軀被掩埋在磚礫之中,本已重傷的殺手踉蹌退後兩步,低頭看看紮在了胸口上的刀子,再看看前方那單薄的女子。

  「啊……」他朝前走出一步,隨後,身體轟然倒地,鮮血在土地上蔓延開來。

  火焰在後方爆炸的工地廢墟中不斷燃燒,各種各樣的聲音交織。幾分鐘後,薰緩緩睜開了眼睛,隨後從那磚礫間艱難地掙扎出來。她的身上沾滿灰塵,全身都是鮮血與灰土的混合。那鮮血有她的,有敵人的,衣服破了一些,傷口遍佈全身,左手已經斷了,嘴一張,便能吐出血來。

  踉踉蹌蹌地走出幾步,她微微恢復了意識,回頭看一眼那燃燒的工地。遠遠地,似乎也有警車朝這邊來了。

  還有要做的事情……

  她這樣想著,朝著另一邊艱難地走過去,不一會兒,消失在黑暗裡……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9 13:44
第四七五節 櫻花(下)

  同樣的深夜,月池家老宅。

  火藥味、忙碌的人群、戰鬥後的氣息。

  明顯可以看出來一場大戰後的殘破場景,有的地方甚至還在燃燒著,到現在都未被撲滅,很多地方有血,但屍體已經不見了,所有人都在清理著戰鬥後的善後工作。老宅的道路間,幾輛名貴的車輛緩緩駛了進來,作為家主的月池政空等人,此時正在路邊等著。

  這次的戰鬥相當激烈,他也差點被做亡命刺殺的殺手給盯上,手上受了些傷,但此時粗粗地紮好了繃帶,終究是沒什麼大礙。雖然戰鬥對老宅的破壞很厲害,但月池家在今天的損失其實算不上非常大,所有人臉上都有幾分喜色。

  車隊緩緩停下,隨後打開車門出來的老者,竟赫然是據說在昨天的刺殺中便已經死去的清川平次議員。而周圍作為護衛者的,但是以文太郎為首的一些月池家人。此時那清川平次的臉色看來也頗有喜氣,與月池政空打過了招呼,一面朝裡走,看著周圍的景象,便問起了今晚戰鬥時的激烈。

  「年輕的時候,這樣的場面可也是司空見慣了,現在不行……年紀大了,一些小事情,明明已經避開了,還是緊張得不得了呵。」

  雙方是互惠互利的關係。儘管清川平次在政界地位甚高,這時與月池政空,卻也是平起平坐的態度。聽著月池政空大概說了下今晚的成果,他也說起了另一件關鍵的事情。

  「說起來,能有現在這樣的成績,真是多虧了令嬡的提醒和佈局。老頭子的這條命,也是她救下來的呢。裴羅嘉和三口、井上那些人來往的證據,也多虧了她的收集,有了這些證據,幾天之內,我就能把他們直接打下去。說到底,這次真是大獲全勝了,不知道薰小姐現在在哪裡,你可要幫老頭子引薦一下,我想要親自表達對她的感謝……」

  他這樣說起來時,月池政空的表情便有些尷尬,回頭望了一眼文太郎、自己的兒子月池哲也等人,他緩緩搖了搖頭:「抱歉,這麼久以來,薰一直是一個人行動。她從幾天前就已經去了東京佈局,目前在哪裡,我這個做父親的都不太清楚。不過一旦到她回家的時候,我一定會讓她親自去拜會清川議員。」

  清川平次笑著搖了搖頭:「應該通知我。這是救命之恩,是大事,而且要不是有她,我也好,你的整個家族也好,現在都已經沒有了。怎麼還好讓薰小姐過去,通知一聲,我會過來的。」

  月池政空表情尷尬地與這清川平次談論著女兒。說起來,他從小到大並沒有過多地關心過這個女兒。四年前顧家明來日本幹掉了御守滄,他也大概認識到了這個女兒會很厲害,然而當中國那邊傳來顧家明死去的消息,女兒就已經完全封閉了跟所有人交流的心門。他當時雖然有心修補關係,卻已經沒有機會了。因此說到底,他這十幾年來,也未有對女兒付出過太多的關心。

  這幾年的時間看下來,自己曾經寄予厚望的私生子月池哲也卻並沒有什麼出色的地方。不過薰既然已經完全不理會所有人,他也無法可想,誰知道這次的事情來得迅雷不及掩耳,已經沉寂四年的薰,才突然爆發出了她的力量。若不是有她在旁邊作出了提醒,目前就真如清川平次所說,整個家族,怕是都已經完了。

  到得此時,他才開始回想與審視這十幾年來薰的變化。對這個女兒,自己怕是真的做錯了很多事,而且……恐怕不再有彌補的可能了……

  這樣子想著事情,一行人且說且走。過得不久,不遠處突然有人跑了過來:「薰小姐她、薰小姐她……」他這話一出,眾人立刻緊張起來,文太郎幾乎是與月池政空同時出了聲:「薰怎麼了?」

  還沒等那上氣不接下氣的傢伙再說,一輛小車跌跌撞撞地從遠處往這邊開了過來。

  月池政空身邊的護衛下意識地都圍了過來。那小車開到近處,突然間刹車、轉彎,轟地撞爛了路邊房屋的籬笆。視力好的幾人這才看清楚,車內的,隱約便是薰的身影。

  「是薰啊……」旁邊有人這樣說。那清川平次聽到,也來了興趣:「啊,這就是薰小姐嗎?」過得片刻,車門緩緩打開了,有人從裡面踉踉蹌蹌地走出來。

  渾身是血的少女,此時終於出現在所有人的眼前,當清川平次看著眼前的一幕感到震驚,文太郎等人連忙要衝上去的時候,薰搖搖晃晃地舉起了右手,將槍口朝這邊對準了過來,那目標,卻是此時正沉默地站在月池哲也身邊的西田直哉。

  這位從外面加入月池家,最終因為出色的成績脫穎而出的殺手也在第一時間察覺到了危機,幾乎是在注意到薰眼神的一瞬間。他突然間拔槍,試圖對準那邊的清川平次,與此同時,另外好幾個槍口刷刷刷地舉起來,從不同的方向對準了他。

  砰的一聲,薰直接扣動了扳機。這一槍正中對方眉心,鮮血濺出、屍體倒下,除了清川平次有些疑惑,眾人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月池政空說道:「快點叫醫生過來……你們還不扶薰到旁邊……」

  他的命令沒有下完,事實上文太郎等人就已經到了她身邊,準備將此時傷勢不知道多重的少女扶住。然而伸出的手還沒能接觸到她,她的槍口便突然晃了過來:「走開!」

  眾人僵在了那兒,薰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望了望月池政空受傷後的手臂,開始緩緩地走過去。一名原本就是月池家的醫生提著醫藥箱也趕了過來,眼見薰的傷勢,正要過來扶她,被她突然用槍口對準了額頭,隨後也是連忙退開了,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薰,你這是……」月池政空想要說話,此時也不知該勸些什麼,然而女兒已經搖搖晃晃地走到了身邊,輕輕拉起了他的手臂。

  那手臂受傷不重,此時用繃帶綁好,也就沒有了大礙。薰拉著他的手只是看著,神情似乎有些恍惚,隨後伸出滿是鮮血的手指輕輕碰了碰那白色的繃帶,看起來只是父女互相關愛的情景,然而誰都知道,事情並非如此,過了一會兒,薰走到旁邊醫生那兒,打開藥箱,拿出了一截繃帶又走回去,她用還能活動的右手將那繃帶給父親的手臂上又打了一遍,隨後,紮出一個小小的蝴蝶結。

  難以言喻的沉默。

  站在不遠處靜靜地望著這一幕,看著那渾身是傷隨時都要倒下卻拒絕治療的少女,文太郎忽然有些想哭。他忽然記起來,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們都還很小的時候,如果訓練受了傷,當時還活著的家主夫人,薰的親生母親會細心地給他們上藥,她所打上的繃帶,隨後都會做出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很多時候,我並不知道,自己曾經在不經意間,失去了多麼寶貴的東西……

  少女看著那蝴蝶結,隨後又伸手輕輕在手臂上拍了兩下,然後她走過父親身邊,緩慢而沉默地,去往那個屬於她的小院落……

  不多時,後方傳來月池政空的怒吼聲:「跟上去啊,還用說!」

  一如記憶中那邊安詳的院子,安詳的房間。

  薰坐在地上,輕輕地解開身上的衣服。

  外面透進來燈光,隱約的人聲,但她不管這些了。方才朝外面開槍,打傷幾個人之後,他們大概也不敢再進來。說什麼她也不想聽了,無所謂了,這已經不再是屬於她的世界,不再是她想要生存的世界……

  身體很痛,更帶著一股濃濃的疲倦感,有的傷口還在流血,她脫掉了衣物,單手弄幹了水盆裡的毛巾,開始擦拭身體上的血跡與灰塵,水與傷口觸碰時便會痛,但心裡卻是一片安詳。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好累啊,但之後就只有輕鬆了吧,她這樣想著,鼻間輕輕哼唱起來的,是兒時聽母親哼唱過的搖籃曲。

  無論如何,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到了。自己在父親的眼裡,已經成為很棒的人了吧。老師留下的試題也已經做完了,母親,小薰很累了,雖然又累又痛,但是已經……可以了吧?

  她擦拭著身子,想著曾經的事情,想小的時候,想母親,想曾經追趕同齡人累得遍體鱗傷時躲在被子裡的哭泣,想後來被大伯抓去中國的事情,想那個初次見面的小男孩,想後來的幸福的三年,想著家明說「我也喜歡你的」,想起他後來那如同夕陽般燦爛的、與這個世界的告別,此後的四年間,她只能一個人躲在黑暗裡,孤獨回憶的這一切。

  如今,已經不需要再忍耐下去了……

  擦拭了身體,梳理了頭髮,有的地方還有血,但也無所謂了,這一切做完,她在鏡子前穿起母親留下的,曾經最喜歡的大紅色和服。記得四年前的時候,家明來也看見了這件衣服,看了很久,大概也是喜歡的吧。

  在床上坐下來,她拿起枕邊的打了補丁的熊貓玩偶輕輕抱起來。這是她生命中得到的第一個玩偶,那次跟家明去遊樂場拿到的。本身品質不算好,六七年的時間過來,老舊了、破了,她就細心地補起來,塞在裡面的每一團棉絮都捨不得丟掉。她抱了一會兒,精神恍惚起來,籍著最後的清醒,她抽出了枕頭下的刀……

  「老師……」

  恍惚間,家明出現在她的身邊,握住了她持刀的手,隨後小聲地誇獎她:「做得很好了。」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9 13:49
第四七六節 廉價勞工

  東京又下起雨了。

  夏天裡很少會有這樣安靜的雨,雨水從老宅子的屋簷上流下來時,叮叮咚咚地響,水滴大約是在走廊外落成了簾子。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天光透進窗戶來。

  房間裡有血腥的氣息,更多的是濃濃的藥味,身體上疲倦感依舊,左手敷上石膏固定住了,打著點滴,有的地方傳來酸麻的感覺,大約是麻醉藥的效果還未散去,有的地方仍舊疼痛,她靜靜地看著天花板。

  還是……活著嗎……

  精神還未完全從恍惚的狀態中清醒過來,隱隱約約地,門外傳來人聲,她閉上眼睛,疲倦感猶如空氣中的塵埃一般無所不在地降下來,若有似無,卻又沉重無比。

  隨後,「嘩」的一聲響,有人拉開門,白色的光浸透了那人背後的院子,空氣被聲音震動:「麻煩你了。」日語的發音,仿佛被什麼銳利的東西突然挑動了心弦,心臟一縮,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地揪住,她幾乎感到整個身體的皮膚都在瞬間緊繃起來,痛楚成為微不足道的思緒,四年來無數的畫面,就在灰暗的視野中劃了過去。

  一隻手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來,她聽見那個聲音在說:「醒來了?」

  像是一名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陌生人的小姑娘,好半晌,她才在微微的顫抖中怯生生地縮了縮頭:

  「……嗯。」

  人生無常。

  作為小時候一直在日本長大的女孩子,又有著沉默寡言不喜與人交往的性格,雖然後來在江海時也曾經做過大量的漢語訓練,但就中文一項上,薰一直算不上出色,畢竟語言是要說的,這一點上的距離,任何天賦都無法彌補。不過在此時此刻,這位說起漢語來還有些日本口音的少女,就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了這個成語的涵義。

  雨聲綿綿,上午還安靜的雨到了下午便變得狂暴起來,天色陰暗得像是將要入夜的黃昏,小屋在無盡的雨聲中反而變得寧靜。她躺在床上,看著點滴緩緩地流,若是努力地側過頭去,便能看見隔壁房門的暖黃色的光芒,家明搬了張矮凳坐在房門邊,埋頭看她四年前弄回來的漫畫書。

  保持這樣的姿勢會讓人感到疲勞,並不容易,但每次只要將目光收回黑暗中,她就總會疑心。上一刻的這一切事情,那暖黃的燈光,燈光下看書的少年,甚至這大雨中安謐的一切是否都是夢幻。到底是因為她這四年來的思念而產生的幻覺呢,還是僅僅殘留在記憶中的珍貴片段。無論如何,從昨晚到現在,空氣中仿佛有著某種她伸手能感覺到卻無法把握的夢幻成分在內。她對於一切事情的真相都不在意,有時候她也想著是否自己已經死去了,於是便能生活在永遠的、如同真實一般的希冀與幻覺中,當然這些都不重要了。

  她只是不斷地想要確認,當自己再一次回頭時,記憶中的那個人就在有著暖黃燈光的門邊坐著,就這樣陪伴著她。

  她甚至可以幻想,就好像綿綿的大雨淹沒了外面的整個世界,唯有這一棟房子在無盡的汪洋中漂流著,而他在門邊坐著看書,她躺在床上看著他,無論在四年前還是四年後的現在,這都是足以讓她放棄一切來換取的幸福情景。

  有時候只要想想,就能夠滿足得如同屯夠了過冬糧食的倉鼠一般。

  當然,每當她那樣艱難而小心地扭過了頭,門邊的家明也會朝這邊望過來一眼,確認點滴,隨後問道:「喝水?」

  她有時候點頭,有時候搖頭,上午到下午的時間,換了兩次點滴,被家明抱著去了一次廁所。身上的傷勢對於普通人來說是重的,但對於游走於生命線上的這些人來說,雖然也是非常慘烈,但總算沒有真正危及性命非常麻煩的地方,休養一段時間,好得快,也不會給日後的生活留下太大的後遺症。

  「明天的話,讓他們找個人來幫忙照顧你一下,其它倒沒什麼,不過上廁所洗澡這些事情,也不好總讓我幫你。」

  眼下薰的半個身體都打上了石膏,雖然活動不便,但總不至於脫衣服之類的動作也需要家明幫忙。薰對於這些事情並不在意,但想想也不該由家明來照顧自己這些,點頭「嗯」了一句。家明看著漫畫,不一會兒抬頭道:「那邊牆壁怎麼回事?好像破掉了新補上的一樣。」

  「是……文太郎……」

  「呃……」

  文太郎與薰之間的些許糾葛家明早就知道,過得片刻,倒也是搖頭笑了笑:「這麼多年了,他泡個妞也真不容易的……」

  「我跟他說……讓他別泡了……」

  「呵……」

  下午的時間,就在那激烈的雨聲,房間裡偶爾響起的平淡對話中過去,嘗試開了幾次口,問起「老師什麼時候回去」家明說有事情暫時會在這裡住一段時間後,她才小小地放下心來,問了下靈靜、沙沙、江海的事情,有些話想說,但這時終究說不出口。家明讓她多睡會休息一下,但她閉上眼睛不久就又睜開,想要回頭確認家明還在不在。

  傍晚時分家明去月池家的飯堂拿了飯菜回來吃,薰還是手術第一天不宜進食。到了晚上,家明把四年前買來的那台電視機搬到她的房間去放,誰知道四年沒有保養,電視機壞了放不出來,家明又只好拆開來做修理,清理灰塵,重設電路,用吹風機吹了一會兒才能夠正常播放,那天晚上,兩個人就對著畫質並不好的小彩電看了兩集許多年都未有看過的日本偶像劇,隨後各自睡覺。

  晚上的時候,家明起床四次,換點滴,喂水,抱她去廁所。

  接下來的幾天,家明就在這裡住了下來。

  對於裴羅嘉挑起的這次事件,後續工作將會有一個漫長的過程,月池家這些日子也都是忙忙碌碌的。但他們畢竟是占了便宜,政治方面,清川平次已經利用薰所收集的證據開始打壓政敵,鬧得沸沸揚揚的。對於這些事情家明倒並不在意,到了第二天由月池家安排一名專職的女醫生來照顧薰之後,他需要做的就只是每天看漫畫和無聊的時候到處走走逛逛。在眾人的渲染之下,能夠居住在薰的院子裡的他幾乎已經成了傳奇人物,夠資格跟他說話以及敢跟他說話的人幾乎沒有,雖然也有一些比文太郎、薰輩分更小的少年人見他也不過是少年模樣,對於傳說將信將疑,但敢於探究的,終究是一個都沒有。

  畢竟就算沒有經歷過他殺死御守滄的那次事情,他們總也看到了薰這次所表現出來的力量,薰還活著,據說又非常喜歡他,他們可不敢招惹這名據說性格直率從不給任何人面子的家族長女。

  倒是那名被派來照顧薰的中村小姐,她以前就是月池家的醫生,也對他有所照顧,幾天的相處下來,對於這名成天看漫畫——而且是少女漫畫——的少年人也就褪去了恐懼與戒心,與薰、與家明都能夠聊上幾句。畢竟在抱持善意的時候,家明的確是一個比誰都更加人畜無害的傢伙。

  每天只能看少女漫畫的確是比較無奈的事情。漫畫是薰四年前買來的,她對於這方面本身就沒有研究,跑去書店買「好看的漫畫」,老闆自然就給她推薦一大堆少女漫,家明花了兩三天的時間逆來順受地把這堆漫畫看完,方才從薰那一直都未有整理的雜物抽屜裡翻出老舊的借書卡來,跑去月池家週邊的社區租新書看。

  月池家一向分為內外兩部分。內部的老宅是核心,外部的社區比老宅要大得多,是由一些並不參與內部事務的家屬、親戚或者是池櫻織造中高層人員所組成的現代化住宅區,有商鋪、中型超市、便利店、書店甚至不大的步行街,社區之中也是各種人都有,類似薰這種內層人員辦下的借書卡基本是永久有效,家明便每天下午去書店弄一堆書啊、雜誌啊之類的回去看,到得第五天上,進入老宅後,便終於與迎面而來的月池政空、清川平次等人有了一次偶遇。

  事實上對於家明的性格,月池家的人目前是有些捉摸不透的。這麼厲害的人,他們想要接近,又怕不小心把事情搞砸,五天前他突然出現給薰急救之後,一些月池家人曾通過幫忙動手術的醫生委婉地表達過見面談談的意思,不過當時家明隨口拒絕了,像是玩笑一般。這種表達與答覆都不算正式,但真要正式談些什麼,機會或許就只有一次。這幾天通過那中村醫生的瞭解,他們也就覺得,或許這種如同偶遇一般的閒聊,會顯得更加自然一點。

  於是,當清川平次幾天以來再一次回到月池家,月池政空也就把握住了機會,這個時候與他一道出來走走看看,隨後,「遇上」了拿著漫畫雜誌一邊看一邊走的家明。

  那邊一大堆人走過來,翻動著雜誌的家明抬了抬頭,隨後自覺地避讓到了道路旁邊,不過當月池政空主動打招呼,他也就只好抬頭笑笑,用日語說道:「月池先生,吃飯了沒?」

  「呃……」對於這中國式的問候月池政空自然有所瞭解,微微一愣後笑著回答一句,接著介紹了清川平次,問起有關薰的事情,瑣瑣碎碎的幾句之後,大概能瞭解家明的戰績但面對真人心中卻有些疑惑清川平次也笑著參與了談話。

  「顧先生真的是中國人嗎?」

  「是啊。」

  「能夠說這麼地道日語的中國人可不多見啊。」

  「來日本殺人會很有幫助的。」

  「呃……呵呵……索噶索噶……」清川平次笑眯眯的,「顧先生來了這邊這麼久,也很瞭解這裡的內情,不知道對這邊感覺怎麼樣,有些什麼看法呢?」

  「啊,你是指對日本嗎?」

  「呵呵……」

  「釣魚島是我們中國的,謝謝。」

  「……」

  片刻的冷場,清川平次身邊的一名保鏢幾乎要大罵「八嘎」拔槍出來,被月池政空的手刀順手一切,半條手臂就那樣麻掉了。黃昏的日光之下,清川平次與月池政空隨後附和著笑了起來,家明低下頭,將漫畫翻過一頁,隨後也抬頭露出一個笑臉,場面尷尬,月池政空等人都笑得挺傻的。

  不多時,家明翻著漫畫雜誌從他們身邊走過去,月池政空等人目送他的背影遠去,隨後去往另一邊。

  每當心不在焉或是遇上懶得打交道的人時,家明那潛藏心中的惡意便會以張揚的形式表達出來,清川平次的問題自然是希望家明對月池、清川這一利益集團的未來作出幾句指點,但在那句回答之後,他們自然也就明白了家明根本無心理會這方面的事情。接下來如果聊薰的事情或許會給點面子,要在利益上作出合作什麼的,大概是不可能了。事實上他們倒也得慶倖,會讓家明這樣惡搞的人,多半倒沒有被他視為敵人。

  傷筋動骨一百天,但這是對於普通人痊癒時間的衡量,作為薰來說,此時已然可以離床行動了。一條腿與一隻手上雖然還打著石膏,但依靠輪椅或是拐杖,都能夠勉強行動,接下來的幾天時間,幾年以來都未有見過薰太多次的月池家人,也終於能夠看見她的身影偶爾出現在老宅的街巷之中。

  早晨的時候,家明偶爾會出來呼吸新鮮空氣,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單純的體能訓練已經沒有多少的意義可言,夏季多霧,月池家這邊自然風景的保護還很好,有時候到山頂上看日出,有時候會在月池家的小路間到處走走,有時候則會出現在操場邊的長凳上,坐在那兒看一片晨霧之中在操場上鍛煉的月池家人。每當這個時候,那幫傢伙總會非常緊張,家明倒不對對方的身手作出挑剔和評價,什麼情況都能看上兩眼。

  有的時候薰見家明出去了,便也坐著輪椅跟了出去,她不用中村醫生跟著,單手推著轉著輪子慢慢去到飯堂裡,跟他們要特意叮囑過的中式早餐,豆漿啊、綠豆沙、饅頭之類的,用打了石膏的那只手將東西抱在懷裡,在清晨的街道間朝家明有可能去的地方找過去,道路不平,輪椅偶爾吱呀吱呀地響,偶爾響經過的人們詢問,她臉上打了幾個補丁,但樣貌依然美麗絕倫,雖然表情清冷,還是沒什麼笑容,但輕聲說話間對比之前的冷漠卻已然親切了不少,許多在之前便沒能跟她說上話的人甚至會被問得有些結結巴巴的。

  文太郎替她推著輪椅去找過家明一次,找到之後,薰說句謝謝,文太郎就轉身走了,大約在他的心中,也終於為這段無果的苦戀畫下了句點。

  薰與家明之間的說話並不多。住在同一屋簷下,一塊吃飯、看看電視,傍晚時分家明推著她出去走一圈。在薰面前,家明懶得找什麼無聊的話題來增加友情什麼的,薰也不是多話的性格。家明留在日本要幹些什麼、為了什麼她不願意去管,看著他在旁邊也就很開心了。當然,這四年的時間還是令得她心中有些忐忑,有些話想說,但每次在家明面前,就總是無法說得出來。

  未來該怎麼樣呢……

  「別胡思亂想,我也喜歡你的……」

  想想這些,想想那些,偶爾在晚上的時候,抱著那只熊貓對著窗外的星星或是月亮,薰也有些患得患失地胡思亂想起來……

  到了家明過來這邊的第十四天,已經進入八月份,薰已經能夠脫離輪椅試著走路了。這天晚上與靈靜、沙沙通過電話,再從電腦上收到一個消息後,家明終於跟薰說起他仍舊留在日本的目的。

  「明天要走了,去一趟北海道。」

  「呃,老師……還回來嗎?」

  「不會回來了。這次過來的目的就是兩個,一是你這邊的事情,二就是想見見一個人。你這邊的事情已經好了,見過他之後,也就該回去了……」

  「嗯……」薰低著頭,眼睛拼命眨,過得片刻,她大概是覺得這種反應太沒禮貌了,抬起頭來問道:「老師要見誰呢?」天知道她對這個問題一點興趣都沒有。

  「源賴朝創。」

  「嗯。」

  仿佛是聽到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名字,薰心不在焉地點頭,房間裡安靜下來,家明拿起身前裝有果汁的茶杯喝了一口,片刻,方才隨意地說起話來:「另外還有一件事。」

  「嗯……」

  「你以前希望我教你東西,想要在你父親面前證明你自己,現在大概是做到了。對月池家,這幾天看起來你其實沒什麼歸屬感,呵,比我還要陌生的樣子,在聖心學院的那段時間都表現得更好。

  既然這樣的話,就離開吧。我呢,跟靈靜她們商量過,以後會開個外科骨科方面的診所,靈靜喜歡彈鋼琴,沙沙說是可以幫忙,呵,但她沒這個心情的,當不了護士。如果沒地方去的話,以後過來幫我的忙吧,工資沒多少,也沒有當殺手刺激,就是安定一點,你可以考慮一下……」

  「嗯……」

  依然心不在焉。

  片刻之後,薰突然抬起了頭,望向家明的目光中,已經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那天晚上,家明放下漫畫書,準備睡覺時,微微歎了口氣:「這樣子……可以了吧……又省下一筆錢……」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9 13:51
第四七七節 告別

  第二天清晨,他們離開月池家,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薰的行李並不多。準確來說,對於這個家已經沒有多少歸屬感的她實在也不知道有哪些東西是自己非要帶走的。天還沒亮就起了床,燈光之下對著一大堆雜物發呆,最後還是家明幫忙過來選擇了一些。事實上她真正難以抉擇的是兩個布偶,一個是最初的大熊貓,另一個則是四年前買的一隻獅子,總不好全背著帶走。至於母親留下來的一些東西,她則是一樣都沒帶。

  「媽媽她……還是會希望留在這裡吧……」

  於是到天亮的時候,他們收拾起不大的包裹,由家明幫忙提著,薰則將打了補丁的大熊貓玩偶背在背後,看起來儼如背了一個大孩子的少女。她的左臂之上裹著石膏,石膏上畫著無聊的塗鴉,左腿由膝蓋往下緊緊地纏著繃帶,穿鵝黃色的連衣裙。這副有些不倫不類的打扮令她的形象介乎于少女與少婦之間,像是背著包裹準備出去旅行的學生少女,又像是早早地結了婚如今跟著丈夫回去鄉下的年輕妻子。至少旁若無人地背著打補丁的玩偶這一形象在同齡人當中確實是絕無僅有的獨特。

  出門時吹過來清涼的風,天邊飄著白紗般的晨霧,整個月池老宅顯得安靜,但遠遠近近的房舍間亮著的燈光則顯示著大多數人都已經起床開始活動。隱隱約約從樹林中傳來清晨的鳥鳴聲,人影從路邊走過。

  家明背著兩個包,薰背著熊貓,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過安靜的道路。道路邊有人回頭或是停下來看他們,目光中帶著些疑惑,但終於也沒有人敢上來問些什麼。離開內宅大門時,兩人站在路邊朝裡面看了一會兒。純日式風格的古樸建築,古老的山林鬱鬱蔥蔥,將一切事物覆蓋其中,圍牆沿著半山腰朝視野兩側環抱過去。

  「夏季還真是消暑的好地方啊……不用再跟什麼人告別了嗎?」

  「早上跟媽媽說過再見了。」

  「以後能回來的機會恐怕不多了。」

  「不回來了。」

  薰露出一個純淨的笑容。家明伸過手去揉了揉她的頭髮,她像是小女孩一般地縮了縮頸項。

  「走吧。」吐出一口氣,家明身在前面,薰跟了上去。

  兩道身影在晨光之中,遠離了那座古老而幽深的宅子。

  這個時間點上,月池政空大抵也知曉了女兒的離開,並且多少明白,無論少女之前因為這個古老的家庭而承受了多少的痛苦,有過多少的羈絆,如今她已經完完全全地斬斷了這一切。對於這兩個人不跟任何人打招呼的離開,他們心中有著怎樣的想法都好,卻沒有人敢再在其中做任何手腳,甚至不敢再出面跟他們說什麼再見,以期待日後再利用關係達成某些目標。

  或許是這種沉默中帶有太大的力量。薰從小而來的沉默與掙扎,到那天晚上的浴血,安靜等待死亡的情景。家明這些天來看似溫和卻將所有人都拒絕開的表現,無論是月池家的長老們月池政空還是月池哲也這等並不多麼理智的人都能隱約感受到一件事,假如在這種時候他們過去做些敘舊彌補感情之類的蠢事,這位在四年前就能夠在殺死了御守滄之後全身而退的男子怕是會立刻爆發開來,拿槍轟爆所有人的頭,替薰斬斷所有不必要的牽連。

  兩人在外宅的公路邊等到了去東京市區的公車,隨後從市區專車去機場。雖然玩偶看起來仍然奇怪,但兩人看起來便像是一對出門旅遊的學生情侶。薰將熊貓抱在懷裡,目光新奇而喜悅地看窗外的風景。許多年來,能讓她這樣輕鬆地欣賞風景的時間實在不多,即便是在江海的那幾年,也不曾有現在的這種心情。

  買了機票,隨後兩人在機場附近的咖啡廳裡等待一會兒。十點多上了飛機,一個多小時後,抵達札幌附近的新千歲機場,其後在札幌市區吃午飯。

  行程基本是家明來定,薰也沒問什麼。午飯之後又開始乘車,幾度周轉,由札幌乘電車去小樽,再由小樽轉車去往附近的城市,整個下午就在不斷的乘車轉車中過去。北海道風景怡人,但是最富盛名的薰衣草田在七月底已經開始過季。不過這時候雖然看不到大片大片花海延綿到天際的那種壯觀,所見的風景依舊是相當的迷人。薰對這些東西雖然有所瞭解,但親眼見到卻是第一次。家明偶爾介紹兩句,電車或汽車駛過花田樹海的時候,她便靠在窗前看著。這個時間點上,北海道的氣溫已經開始下降,家明隨便從包裡找了件外套給她披上。

  小樽是北海道最著名的旅遊城市之一,歐洲風格的華美建築、運河、港口都別有一番美感。他們在這裡逗留了大概一個多小時,家明選了幾件要拿回去給靈靜和沙沙的薰衣草小製品,隨後才再次乘坐大巴離開。這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夕陽在海面上幻化的金黃,巴士便在大海與起伏的薰衣草田間的道路上蜿蜒而過。

  雖然已經儘量低調,不過在大巴上還是受到了一番搭訕。那是坐在大巴旁邊的一對情侶,看來也是出來旅遊的大學生,因為搭了幾句話,此後那男生便時不時地跟家明這邊聊起來。雖然回答的多半是家明,但可以看得出來,那人的目標是披了衣服抱著大熊貓坐在家明身邊的薰。即便身上打了石膏繃帶看來像個病號,薰還是要比這人身邊的女朋友可愛太多。那女方察覺出男友的目的,說話之間便有些刻薄,這番交談最終也有些悶悶不樂。

  大巴抵達終點時,天色將將入夜。那是一個不算大的海濱小鎮,溫馨的燈光中,顯得美麗而安靜。下了車,微咸的海風便吹了過來,隱隱傳來海浪的聲音。家明踩了踩地面,張開雙手:「我們到了。」

  「老師來這裡是……」

  「做個告別。」家明笑了笑,「去找住宿的地方,洗個澡再說。」

  他們在不遠的街道邊找到了旅店,略略洗去旅行的風塵之後,兩人換上休閒的裝扮,沿著街道一路尋找著此行的目的地。鎮子不大,十多分鐘後,一間位於坡道上的小拉麵館出現在他們眼前,招牌上寫著「漁夫海味拉麵」的字樣,不過裝修算不上正式。開在這種小鎮裡的店鋪,基本上也如同中國的大排檔差不多,晚上是給大家喝酒消遣的地方。當家明確定了眼前的麵館,薰的身體才終於緊繃起來,手上有著因為緊張而泛起的微微顫抖。家明昨天隨意說起的那個名字,這時開始浮現在她的心頭。

  源賴朝創!無論對於家明有著怎樣的信心,這個名字放在黑暗世界,都絕不是可以輕忽的物件。察覺到她一瞬間將身體調整到作戰的狀態,家明倒是笑了笑:「放鬆,沒事的,專心吃麵就好。」

  推門而入。暖黃的燈光下,這是一間不大的店鋪,卻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來,店主人對於這家店佈置的用心。顧客並不多,也就是五六個人的樣子,看來都是熟客了。在外面招待的是三十歲左右的老闆娘,算不上漂亮,但是有著很溫和的笑容,能令人一看就感到幸福的那種,廚房裡傳來忙碌的聲音。

  家明與薰分桌而坐,打量著店鋪裡的擺設。薰點了一碗對傷勢沒什麼影響的拉麵,家明也點了幾樣食物。老闆娘去到廚房,不一會兒薰的麵首先上來,她在家明的點頭下嘗了一口。雖然平素對食物並不挑剔,但此時也能吃出來,麵的味道相當好。雖然清淡,但是有勁道,充滿生命力的感覺,即便比之許多名廚的手藝,也絕不會有半點遜色。

  家明那邊點的酒菜隨即也開始上來。四五樣東西,用的時間並不久,當上到最後一樣時,廚房的門簾掀開了,圍著圍裙端著盤子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幾名熟悉人與他打招呼時,薰忍不住將目光望了過去。

  那是一名看起來像個漁夫的中年人——雖然看起來像個漁夫這一概念委實有些模糊,但放在眼前的男人身上卻著實貼切。他的身材魁梧結實,笑容陽光健康,充滿生命力,身上帶著雖然強有力卻並不傷人的鄉間氣息,隨意一瞥,便能讓人想起漁夫與海浪搏鬥一般的感覺——這世界上總有一部分人是這樣,令人一看之下便產生直感,他大概是司機,他大概是工人,他大概是律師,等等等等。而眼前,便是漁夫。

  但那就是殺手之王——源賴朝創。

  暖黃色的燈光下,他在家明面前坐了下來。

  「很多年了,我一直都想看看……這家店到底是什麼樣的……」

  接下來的時間裡,薰一直緊張地望著不遠處桌前的兩人,但直到最後,他們沒有打起來,而只是如同朋友般的喝酒、聊天,也不知他們聊了些什麼。一個半小時後,這場交談結束了,家明帶著她離開那家小麵館。

  走在路上的時候,家明有些沉默。這種沉默不同以往,反而與四年前的沉默有些類似,這令她感到很是擔心,但其中又有些不同的東西。他們在海邊坐了一會兒,家明只是輕聲說了一句話。

  「那個傢伙……幹什麼都比我厲害……」

  他像是真的告別了一些什麼,但具體的東西,薰卻無法知道了。此後的許多年裡,家明也沒有說起他跟源賴朝創之間的關係,而源賴朝創這個名字,也終於消失在所有人的視野中。此後雖然也曾有人提起,卻終究沒有人能夠再有關於他的具體的消息。這是後話了。

  第二天,家明給靈靜去了電話,隨後從札幌送薰上飛機去江海。當天下午,他乘坐飛機去往威尼斯幽暗天琴總部。七個小時後,高天原正式向幽暗天琴請求幫助。並且透露出一項訊息。自天雨正則半月之前在羅馬與龍堂唯失去聯繫後,高天原相繼派出了十四名異能者進行調查,如今已經全部失蹤。這意味著某股勢力在歐洲所佈置下的力量,已經膨脹到極為可怕的地步……
本帖最後由 暗藏殺機 於 2015-9-9 13:53 編輯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9 13:56
第四七八節 bitch

  上午在札幌機場送薰上了去江海的航班,在附近餐廳吃了點東西。距離他要乘坐的飛機還有一段時間,家明坐在機場大廳裡看報紙,雲淡風清的下午,許多年前他和源賴朝創第一次搭檔碰面也就是這樣的天氣,一個廣場上。

  「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互相關照。」

  那時候大內長督剛死,他從歐洲回來,委實是再平凡不過的記憶。

  「呐,有時候倒也想不幹了……」

  許多年後,也是在一個機場裡,那個人隨意地感歎了一句。當時他們剛剛執行完一次任務,追殺了一名叛出裴羅嘉的殺手。

  「不幹了能去哪裡?」家明低頭看著報紙,隨意回答。

  「找地方當個普通人好像也不錯。」

  「會有報應的。」

  「嗯?」

  「剛才那個人離開了,我們來殺他,我們離開了,也會有人做同樣的事情,這就是因果關係。」

  「……合理的邏輯。」

  源賴朝創點點頭。兩個人一塊看報紙、喝咖啡、等待著回去的飛機。

  「如果我死了,我有一個喜歡的女人……在北海道……」

  那是幾年後的一次困局中,家明看著他,隨後點了點頭。

  「以前說想離開就是因為這個?」

  「一部分是吧。」

  「在一起不就行了,就算當普通人……每天也要上班,也有這樣那樣必須做的事情,跟我們偶爾要殺人有什麼不同……相對來說,我倒覺得我們更自由……」

  「哪有那麼簡單?自由……我們這樣的人……你如果出事了我該幫你做什麼?」

  「我如果死了……」

  他想想,然而不存在任何需要通知的人,這樣也好,槍林彈雨中,他衝了出去。

  「我如果死了,幫我幹掉那個叫諸神無念的傢伙吧,看他不順眼很久了。」

  到最後,也只能想到這種無聊的願望。

  在那段生命裡,那是與他搭檔時間最長的一名同伴,他後來去看了那個女人,看到她與另一個男人結婚,看到源賴朝創的痛苦與怯弱,以及隨之而來的那種強大。很多東西都無法理解,有時候他也想,那個人的生命,或許比自己要活得有價值,但總之,在源賴朝創死後,他跟那個女人說出了一切,有關那個詞語的迷惑,才猶如一顆已經埋藏了太久的種子,終於在心中萌芽出來。

  黃色的白色的燈,紅色的綠色的霓虹,清晨的黃昏的街道,熱情的冰冷的城市,山丘、草原、荒漠、海洋、森林,大雨、陽光與乳白色的霧,形形色色的人,一段生命。回想起來,你會發現,仿佛就在潛移默化中,這個世界就在你的腦海裡輸入了各種各樣的觀念與思想,然而直到重生之初,前世太過堅固的冰冷的基礎還在主導著他生命中的一切,唯一能讓他變得溫和的,只有心中的那個迷惑。

  那些人……到底為了怎樣的東西在活著呢……

  於是,又經歷了太多的事情,他才漸漸明白過來這一切。十二年的生命,他終於得到了足以將從前的人生完全置換掉的重量之後,他才想著或許應該去見見他,才有了眼前的這段行程,再度面對那個人,對以前的身份揮手作別。

  他將報紙翻過一頁,明亮的候機大廳裡,提著旅行箱的高挑美女從他身邊走過去了,高跟鞋在地上踩出令人心曠神怡的聲響。

  四年的時間讓他錯過了很多東西,如今也只能到處看看新聞來彌補對這個世界的缺失,娛樂版他向來不怎麼看,不過今天在翻過去之後,他又翻回來了,皺著眉頭看那上面的一則歐美女歌星的訪談錄。那大概是如今在歐洲相當走紅的一名少女歌星,上面附了照片,他持續看了半分鐘之久,手機響了起來。

  電話是靈靜和沙沙在江海打過來的,她們已經接到了剛下飛機的薰,看見她受傷的樣子,免不了就埋怨一番。明明是過去幫忙的,居然還讓人傷成這樣,實在比以前遜了太多,家明也就只得苦笑以對。

  如此打著電話,家明隨意朝機場外望去。那廣場的一側聚集了一批人,舉著標語,綁著頭巾,正在狂熱地進行演說,卻是一批要求修改教科書的右翼分子,此時機場進出的人雖然不算多,但也有一些日本人在旁邊圍觀著,而在家明視野的一個角落裡,一名穿著藍白相間休閒裝,背著巨大旅行背包的少年人也正躲在這幫人視野死角的一個花壇後方,看來委實有些鬼鬼祟祟的模樣。

  他不過是隨意一瞥,會注意到這人也純粹是習慣使然,對於一些死角位置比較敏感。轉過頭講電話沒講幾秒鐘,視野之中一顆石塊突然飛了過去。

  「啊」的一聲慘叫,站在自製的小檯子上的那演講者額頭中彈,鮮血飆射,隨後朝後方倒了下去,頓時之間場面一片混亂。花壇後方那少年的身影迅速消失,一幫右翼分子衝過去時,看來是沒能第一時間逮住兇手。

  這類狂熱的右翼分子多少也跟日本黑道有些關係,一方面慌亂地將頭上被砸中的那人送往醫院,另一方面則迅速從隨身的一些包裡抽出了竹刀等物,在廣場附近開始尋找可疑人物。家明朝廣場上望了幾眼,那少年此時已經大搖大擺地出現在進入廣場的人群中,一臉無辜地朝候機大廳走過來,手中拿著一隻數碼相機,倒是在不動聲色地往那幫右翼分子按快門,這種時候能夠拍到的,自然也就是這幫人兇神惡煞的一面。

  看著整件事的全過程,家明不由得失笑。與靈靜再說得一陣,那少年已經進了候機大廳,從家明這邊走過去,隨即聽得家明打電話,卻是停了下來,過得片刻,對個口型:「中國人?」

  家明點頭,那少年小聲道:「我也是。」便在家明前方的椅子上坐下,抱著旅行包,饒有興致地看著外面那幫右翼分子的亂竄。方才那一下石塊正中額頭,血流了一地。這事情可大可小,這些人手持竹刀,因為同伴被打而滿心的憤怒,在他們的心中,當然也自認為堅貞的愛國者,這時候在廣場上看一個人攔一個人,質問是不是中國人,非得讓他們說日語才肯甘休。廣場上本來也有員警,但面對這幫氣勢洶洶的狂熱分子,一時間也沒有辦法。

  過得一會兒,似乎某些人向領頭者說了些事情,頓時一幫人便一齊朝候機大廳這邊過來。門口的幾個保安連忙攔住,一些人要求機場方拿出剛才的監控錄影,另外大部分的人便趁著保安少的原因,直接衝進了大廳。

  這個時間上,家明也跟靈靜結束了通話,對面那少年笑著伸出了手:「你好,我叫謝寶樹。」隨後說了個中國南方小城的名字,家明也笑著跟他握了手:「顧家明,從江海來。」

  那謝寶樹望著大廳一側的騷動,很純潔地笑著:「他們幹什麼呢?」家明便在心裡笑起來。兩人年紀其實差不多,只是家明在這時的氣質稍微沉穩些,那謝寶樹則帶著少年人應有的青春稚氣,與家明惡作劇或者害人時的表情卻是一般模樣。他此時自然也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右翼分子,要求修改教科書的,被人拿東西砸了。」

  「哇……活該。」

  那幫人要求看監控錄影的要求在短時間內自然得不到答覆,事實上就算拿到了監控錄影也沒用,花壇後方的那個地方碰巧是監控的死角,也不知道這謝寶樹是運氣好還是一開始就知道。而一大幫手持竹刀的人在大廳裡到處質問別人是不是中國人,機場方面雖然迅速調動著保安,但幾分鐘之內自然也擺不平這一切。家明與那謝寶樹正看著這一切,兩名持著竹刀的男子也走到了近處。

  「喂,你們是不是中國人?說話!」

  謝寶樹眨著眼睛,側過頭來:「哎,他們說什麼你能不能聽懂。」

  「問我們是不是日本人,讓我們說幾句話證明一下。」隨後轉身用日語說道:「我就是中國人,有什麼事嗎?」那邊的謝寶樹點著頭,表示理解了。

  「呃……麼西麼西,雅蝶,我內噶各那個什麼亂七八糟的……克幾,伊谷伊谷,花姑娘喲西喲西……哦,還有八嘎……」

  此時不遠處也有幾名保安朝這邊跑了過來。兩個人本來就用漢語交談過兩句,這段七拼八湊的日語一說,當先那右翼分子抑制不住怒意,一句「八嘎」,舉刀便要衝過來,謝寶樹舉起相機一按快門,轉身便要逃跑,下一刻,那人被家明一腳踢飛了出去。

  這場小小的騷亂並沒有給旅行帶來太多的阻礙。家明畢竟是有所留手,而在機場方面來說,首要的自然也是壓制下那幫搗亂者。家明與那謝寶樹再談了幾句。這看來只是一名單純的青年人,性格甚至還有些天真的成分在內,他搭乘的是家明的下一班航班,都是去往歐洲方向,只是家明去威尼斯,他則會在中途轉機,去阿爾巴尼亞。

  只是一段萍水相逢的小插曲,並不足以放在心上。十幾分鐘後家明上了飛機,約八個小時後,飛機抵達威尼斯,因為時區的神奇力量,這裡仍然是下午。

  一出機場,便有人來接他,告知這一事實的是一發超遠距離的穿甲狙擊彈。陽光嫵媚的下午,那發子彈穿過水城的上空,與家明擦肩而過後,打爆了後方停車場中一輛凱迪拉克的車窗,巨大的威力將前後兩扇玻璃同時碎成漫天的雪花。

  家明朝後方看了兩秒鐘,神情憊懶地眨了眨眼睛,隨後手機響起來,他按下了通話鍵:「喂。」

  「好久不見了,你居然還沒死,又帥了很多嘛。」

  「都這麼說……今天從日本過來,快上飛機的時候有個小朋友攔住我說:‘哥哥你真帥。’我當場就給了他一巴掌……」

  「怎麼了?」

  「他媽的廢話。」

  「呵呵……你的幽默感越來越令人討厭了……」

  「你不喜歡這個……可以商量的……有些事情我也沒想到,沒必要跟我發脾氣啊……」

  「你能活下來再說。」

  家明還要說話,那邊嘟地掛斷。他無奈地望著手機,歎了口氣,道路前方,幾輛高速行駛的跑車已經脫離了道路,在劇烈呼嘯中,朝這邊撞了過來……

  「bitch(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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