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盛唐崛起 作者:庚新 (已完成)

 
mk2258 2015-9-22 21:09: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2 1869200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18 17:48
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八十九章 爾一文抄公(上)


    潘華的詩,清新潇灑,亮麗脫俗。

    哪怕是鄭鏡思一時間也想不出更好的詞句來,頓時滿面通紅。

    一個方成丁的小子,卻做出如此清麗好詩,更讓在座所有鄭家子弟頓時顔面無存。

    如果不能做出更好的詩詞,亦或者能夠與之相提並論的詩詞,鄭家就輸了!

    這潘華,也將踩著鄭家的肩膀而聲名鵲起。到那時候,人言鄭家,必言這首柳枝詞。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一聲輕‘咦’。

    鄭鏡思扭頭看去,就看到在不遠處一扇屏風邊上,正坐著兩個人。

    那兩人一黑一白,黑者一襲黑袍,看上去好像胡人模樣;而白者則是白衣飄飄,頭戴綸巾,身穿一件月白色碎花半臂。桌子上,擺放著兩個皮囊,裏面似裝有兵器。一只海東青立在少年肩上,正惬意從少年手中吞下一條肉柳。少年旁邊,擺放著一個籃子,裏面有一個嬰兒正在熟睡,籃子的旁邊,還守著一只乖巧的猴子。

    少年相貌俊美,眸光似水。

    他臉上露出疑惑之色,看著潘華寫在牆上的詩詞。

    鄭鏡思心裏一動,忙起身走了過去。

    看得出來,這一黑一白兩人,似乎非等閑之輩。黑衣胡人沈靜如水,卻隱隱透著一股彪悍之氣。而白衣少年則顯得溫潤如玉,似謙謙君子,令人頓生親近之意。

    “在下鄭鏡思。”

    “啊?”

    “剛才見公子似面露疑惑之色,不知何故?”

    少年詫異看著鄭鏡思,突然問道:“先生姓鄭,可是荥陽鄭氏的鄭嗎?”

    “正是。”

    “那請問先生可認得鄭公靈芝鄭河南嗎?”

    鄭靈芝?

    沒等鄭鏡思回答,跟在鄭鏡思身邊的鄭虔便忍不住搶先道:“你說的可是我家十九叔嗎?”

    “十九叔?”少年愣住了,疑惑看著鄭虔。

    鄭鏡思忙回答道:“若公子說的鄭靈芝是河南校尉鄭靈芝的話,正是我那十九哥。”

    少年聞聽,連忙站起身來,躬身道:“不知長者當面,還請恕罪。”

    長者?難道這少年也是我鄭家子弟?

    鄭家同樣分南北二祖。單單是北祖七房,子弟就多大數千人。更不要說這些年來鄭家開枝散葉,流落到其他地方的宗房。零零總總算下來,少說也有萬人之多。

    這麽多的子弟。鄭鏡思當然不可能全都認識。

    少年見鄭鏡思露出疑惑之色,連忙道:“我是鄭公的外甥,從幽州而來。”

    “你,是楊兕子?”

    “呃……正是。”

    “那個‘天下誰人不識君’的楊兕子?”

    少年頓時懵了,好半天才點點頭。輕聲道:“若長者說的是那首《別管叔》,就是我了。”

    鄭鏡思聞聽,頓時大喜,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臂。

    只是,沒等他說話,少年肩頭上的那只海東青卻發出一聲鷹唳,便要做勢攻擊。

    “大玉,別動。”

    鄭鏡思被嚇了一跳,而鄭虔則露出好奇之色,看著海東青眼睛都不眨一下。

    這白衣少年。正是楊守文。

    他和阿布思吉達渡過漳水,一路北上,而後在白馬渡河,再轉道輾轉,才來到荥陽。

    只是到了荥陽之後,他才發現了一個問題:他不知道鄭靈芝住在哪裏。

    說起來,鄭家是荥陽望族。

    但鄭靈芝由于出任河南校尉之職,所以不住在荥陽,以至于楊守文也無法找到。無奈之下,他只好來到這觀水閣上。想要找人打聽一下鄭靈芝和自家老爹的消息。

    沒想到……

    楊守文伸手制止了大玉的攻擊,然後把大玉交給吉達看管。

    “還未請教長者高姓大名?”

    “我叫鄭鏡思,鄭靈芝是我十九哥,你母親是我三姐。”

    楊守文連忙要再施禮。卻被鄭鏡思拉起來,輕聲道:“兕子,咱們先不要說這些,今日能否保住我鄭家顔面,就要靠你了。看到了嗎,那潘家子以柳為題。已賦詩一首。他賦詩太快,令我鄭家子弟亂了陣腳。所以,也只好請你出面,助我一臂之力。”

    鄭鏡思不認識楊守文,但是卻聽說了那首《別管叔》。

    這年月,信息不發達。

    《別管叔》在幽州已經傳開,但卻並非人盡皆知。鄭鏡思的妻子,便是範陽盧氏之女。他也是從妻子和家中往來的書信裏知道了楊守文,對他的才情也非常稱贊。

    以楊守文的才情,便先賦詩一首,穩住鄭家的陣腳。

    只要陣腳能夠穩住,就能夠扳回一局。

    至于楊守文能否做到?鄭鏡思倒是沒有考慮。在他看來,能作出《別管叔》這樣詩詞的人,作一首柳枝詞當不會困難。關鍵就是,要把眼前的困局先破解掉。

    “廿九郎,你在幹什麽?”

    鄭、潘酒席上,鄭長裕看到鄭鏡思拉著一個少年過來,忙起身問道:“可是想出了好詩嗎?”

    鄭鏡思此刻已經穩下了心神,“卅一郎莫急,我已找來鬥詩之人。”

    說著話,鄭鏡思就把楊守文推了過來,“兕子,拜托拜托,先幫我們撐過這一局。”

    什麽叫做趕鴨子上架?

    楊守文這時候算清楚了,頓時手足無措。

    一雙雙目光朝他看來,那目光中或是帶著疑惑,或是帶著嘲諷。

    潘華忍不住笑道:“廿九郎,你鄭家是不是已黔驢技窮,隨便找一個人來便能作詩?”

    “誰說我隨便找人?”鄭鏡思臉色一沈,“潘九郎,兕子也是我鄭家人,方從幽州而來。由他出面唱和,又有什麽不妥?兕子之才,一定能唱和出絕妙好詩。”

    鄭家子弟?

    聽了鄭鏡思的介紹,一衆鄭家人頓時松了口氣。

    潘華臉色一變,沈聲道:“卻不知你這幫手,高姓大名?”

    “在下楊守文。”

    “他是十九哥的外甥,三姐之子,難道算不得我鄭家人嗎?”

    原來,是外姓子弟,怪不得面生。

    鄭長裕卻露出驚喜之色,指著楊守文道:“你是三姐的孩子?你,從饒樂回來了?”

    “啊,于年後返回。”

    鄭長裕顯然和楊守文的母親很熟悉,忙走了過來。

    他壓低聲音道:“兕子,你行嗎?”

    行不行,你們已經把我推出來了,這不行也得行啊……

    楊守文心中苦笑,但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氣度,輕聲道:“那就讓我來試一試?”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18 17:50
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九十章 爾一文抄公(下)5/5


    “哈,鄭家無人,竟然要一外姓之人幫忙。

    也罷,就讓你來唱和,若是不能唱和出來,這第一局便是你鄭家輸了。我倒要看看,一個從邊荒而來的獠子,能唱和出怎樣的好詩。鄭長裕,我這第二首詩,已經有了。”

    潘華說完,便提起筆,准備在牆上書寫。

    潘家子弟則哈哈大笑,似乎對潘華信心滿滿。

    楊守文本來是打算應付一下,聽聞那潘華口出不遜之言,心裏面頓時有些火氣。

    “就算我作不出來,總好過一文抄公。”

    這話一出口,頓時引得滿座嘩然。

    潘華臉色一變,心裏頓時慌亂起來,手中的毛筆也隨之一頓,牆上的字迹頓時散亂。

    “你說什麽?”

    潘家子弟勃然大怒,指著楊守文罵道。

    不過,楊守文卻不理睬他們,提起筆蘸飽了墨,在雪白的牆壁上寫下了《折楊柳》三字。

    “好字!”

    楊守文那一首頗有顔筋柳骨之風的楷書才一出現,鄭長裕和鄭鏡思就忍不住叫出聲來。

    這是一種從未出現過的字體,但是卻顯示出一種難言的風骨來。

    鄭長裕忍不住輕聲道:“三姐這孩子了不得……只憑這一手楷書,可謂集楷書之大成,獨領。廿九郎,上蒼何以待你六房笃厚?有三姐那等才女,今又有兕子這樣的人。嘿嘿,不管兕子這詩唱和的怎樣,只憑這一手好字,便立于不敗之地。”

    鄭鏡思同樣是驚喜萬分,聽了鄭長裕這番話,也忍不住嘿嘿笑了。

    “莫小看了三姐孩兒的才華,我可是讀過他的詩,當可謂獨樹一幟,頗有才思。”

    “哦?”

    “等回頭我讓人把詩給你送去。”

    “好!”

    鄭長裕沒有再贅言,而是把心神轉到了楊守文所寫的詩詞上。

    “楊柳多短枝。短枝多別離。贈遠累攀折,柔條安得垂。

    青春有定節,離別無定時。但恐人別促,不怨來遲遲。

    莫言短枝條。中有長相思。朱顔與綠楊,並在別離期……廿九郎,兕子這詩……”

    鄭長裕讀著讀著,突然心生感觸。

    這不但是一首柳枝詞,更是一首別離詩。

    自己將要離開家鄉前往許州。雖然路途並不遙遠,但也是別離家鄉,與眼前的場景倒是頗為切題。只是,這別離之意太悲苦,本來並無那許多愁緒,可讀了之後,竟有一絲悲傷。

    “別急,後面還有。”

    鄭鏡思也是眉頭一蹙,露出疑惑之色。

    而楊守文則繼續寫道:樓上春風過,風前楊柳歌。枝疏緣別苦,曲怨為年多。

    花驚燕地雪,葉映楚池波,誰堪別離此,征戍在交河。”

    “這……”

    當楊守文頓筆停下,鄭鏡思卻隨之啞然。

    沒等他開口詢問,就聽楊守文道:“這是我去年與家父在昌平離別時,臨時起意所作詩詞。或許算不得應景,但總好過某些人做那文抄公,而且還不能做的好。”

    這是楊守文第二次提到文抄公。

    之前。鄭鏡思等人沒有在意,可是現在聽楊守文再次提起,頓時心生一絲疑惑。

    “兕子,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縧……”楊守文放下筆,走到潘華之前寫的那首詠柳詩前,冷笑一聲道:“若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應該是賀季真,賀博士的詩詞吧。”

    潘華此刻心神已亂,聽聞楊守文這一句話。立刻扭頭喊道:“你胡說!”

    “是不是胡說,只要派人去長安請教一下就能知道。

    若我記得不錯,賀季真如今好像就是國子四門博士。恰好,我家二郎的義父便是國子監祭酒,只需讓二郎書信一封,自當見出分曉來。至于我之所以知道這首詩,也是從陳子昂陳伯玉口中聽到。雖然我不知道這首詩為何大家都不知曉,但我相信,總有人知道。”

    楊守文先提了高睿,表明老子有後台。

    而後又提及陳子昂,更用以證明他沒有說謊。

    陳子昂,如今遠在巴蜀,想要找他證明,自然是有些困難。可只要提起他的名字,就足以讓衆人信服。畢竟,憑借一首念天地之悠悠,陳子昂就足以領袖詩壇。

    刹那間,鄭家子弟和潘家子弟的目光都落在了潘華身上。

    賀季真,也就是賀知章,證聖元年進士出身,如今為國子四門博士。

    這首詠柳也是賀知章的代表作之一,在後世廣為流傳。楊守文雖然不知道這首詩為什麽會到知者甚少,但他可以肯定,這首詩就是賀知章所作,絕非潘華手筆。

    “九郎,這小子說的是真的嗎?”

    一個潘家子弟站起來,厲聲喝問。

    這年月,做文抄公可不是一樁光彩的事情。高門貴胄子弟,若是發生這樣的事情,必然會被他人所鄙視。

    楊守文之所以說潘華連文抄公都不會做,也不是沒有道理。

    賀知章啊!

    未來的四明狂客,他的詩你也敢抄?最主要的是,這四明狂客還活著,而且文友頗多。

    楊守文也是個文抄公,他抄的是孟郊的詩。

    可孟郊如今還沒有出生,更不會惹來什麽麻煩……

    “你……”潘華頓時亂了分寸,臉色煞白,那首詩只寫了一半,卻再也寫不下去了。

    他咬著嘴唇,半晌後突然道:“你又何以證明,你的詩是你的詩?”

    哈,這年月也有‘你必須要證明你是你’的邏輯嗎?

    “潘華,你……”

    鄭長裕拍案怒道:“你自己做了文賊,卻要誣賴別人也是文賊。

    黃門堂墮落如斯,焉敢也稱名門望族?我荥陽鄭氏,不屑與你這等文賊為伍……”

    不僅是鄭家子弟,就連潘家子弟也都露出嫌棄之色。

    “卅一叔莫急,既然這位潘公子懷疑我,我自當證明。”

    楊守文說完,走到窗前,俯瞰洞林湖美景。

    片刻後,他突然轉身來到牆邊,拿起了毛筆。

    鄭虔這時候卻極為機靈,連忙跑過去,把硯台捧到了楊守文的身前,只見他提起筆,蘸飽了墨,在牆上寫下《仲春》二字。

    此時,觀水閣內,鴉雀無聲。

    不管是鄭家子弟亦或者潘家子弟,或是樓內的食客,全都屏息看著楊守文。

    對那些食客而言,今天這一出大戲簡直太精彩了!

    潘、鄭相爭,潘華一鳴驚人;鄭家推出了外姓子,唱和精彩。更有文抄公,以及即興賦詩。一次次的翻轉,讓衆人看得眼花缭亂。若不是礙于潘家子弟的臉面,只怕是早就有人高聲喝彩。不過,即便如此,想來不需一日,楊守文之名將傳遍荥陽。

    “荥陽城西二十裏,洞林春水柳千條。若為此路今重過,十六年前舊板橋。

    曾共玉顔橋上別,恨無消息到今朝。”

    鄭鏡思讀著讀著,突然眼睛泛紅,輕聲道:“未曾想文宣大哥,與三姐竟恩愛如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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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19 18:42
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九十一章 詩名動荥州


    楊守文所用的詠柳詩,是源自于白居易的板橋路。

    詩中體現的更多是一種男女間的恩愛輕易,但卻借助楊柳准確的表達出來。這自然不可能是楊守文的愛情,在鄭鏡思等人眼中,這更多表現楊承烈對鄭熙雯的思念之情。楊守文作為兩人的孩子,可能正是理解了這種感情,才做出這樣的詩詞。

    這詩詞應景,更別有深意。

    鄭鏡思和鄭長裕齊聲叫好,鄭家子弟更連連喝彩。

    若以應景而言,楊守文這兩首詩都比不得賀知章的《詠柳》。可問題是,楊守文現在代表的是鄭家,而詠柳卻是賀知章所作,和潘家並無關系。這是潘、鄭兩家之間的比拼和爭鬥。所以大家大可以不去理睬別的,以兩家詩詞分出高低就行。

    潘華,目光呆滯。

    而潘家子弟,則噤若寒蟬。

    而楊守文的表演並沒有就此而結束,相反在做出了板橋路之後,他旋即蘸飽了墨汁,在牆上又寫下了《柳枝詞》三個字。

    “兕子這是要……”

    鄭鏡思頓時直起了腰,露出狂喜之色。

    他有一種預感,接下來的詩詞,必然會和今日的鬥詩一起,成為衆人口中的盛會。

    “洞林湖上柳垂橋,風引蟬聲送寂寥。”

    咦,這首詩……

    鄭鏡思詫然,這似乎是為了唱和楊守文之前的那首板橋路啊。

    “不比如絲千萬縷,只禁離恨兩三條。”

    “好!”

    同樣是別離詩,卻又有一種別樣的滋味。

    最關鍵的是,楊守文在片刻功夫便做出三首柳枝詞,哪怕潘家子弟在作出其他的詩詞,鄭家都立于不敗之地。這也讓鄭鏡思和鄭長裕不禁撫掌大笑,露出得意之色。

    “你!”

    潘華手指楊守文,嘴唇蠕動兩下,突然間噴出一口鮮血,便昏倒在地上。

    楊守文則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毛筆,看著昏迷不醒的潘華,自言自語道:“詩詞不過小道,教化天下。令一方百姓得以安居樂業才是我輩所追究的事情。這位兄台為了詩詞卻嘔血三升,未免也有些過了……子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兄台還需再多讀些書才是。”

    潘家子弟,啞口無言。

    而那潘華悠悠醒來,卻聽到楊守文這一番話。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再次昏迷過去。

    鄭家子弟,則在一旁靜靜觀看。

    潘華,完了!

    他盜竊他人的詩詞,又在鬥詩中輸得體無完膚,吐血昏迷。

    潘華作為潘家一個頗有才華的子弟,想踩著鄭家的肩膀成名,卻沒想到便宜了楊守文。

    潘家,絕不會允許這樣一個子弟的存在。

    他也許會成為潘家最短命的成丁者……過了今晚,也不知潘家是否還會有潘華此人。

    不過。這一切似乎都是他咎由自取。

    鄭家子弟也好,潘家子弟也罷,全都沒有流露出半點憐憫之色。

    楊守文長出一口氣,走到鄭鏡思身前道:“廿九叔,幸不辱命。”

    “好,好,好!”

    鄭鏡思激動的連連點頭,突然大笑道:“兕子不愧是三姐的兒子,今日這觀水閣三首,足以名揚天下。想必三姐九泉之下知道有如此佳兒。也會感到非常開心。”

    說完,鄭鏡思竟忍不住放聲大哭。

    而一旁的鄭長裕也連連點頭,露出了欣慰之色。

    看得出來,他二人對楊守文的母親都非常敬重。所以才會在這種場合下有失態之舉。

    楊守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那憨態可掬的模樣,更讓人生出親近之意。

    觀水閣的詩會,就這樣虎頭蛇尾的結束了。

    潘家子弟沒有理會昏迷過去的潘華,而是匆匆趕回家中,與族中長輩報告此事。

    發生這種事。對于潘家而言,絕對是一場災難。

    可以想象,過了今日潘華竊詩的事情一定會如同瘟疫一樣飛速傳播。長安雖遠在關中,但是賀知章得知這個消息,恐怕用不了兩天時間。到那時候,賀知章一定會興師問罪,潘家若沒有妥當的應對之策,只怕很快就會成為豪門子弟的笑柄。

    別小看賀知章,他雖然只是一個國子四門博士,但人脈可不小。

    最重要的是,賀知章是科舉開辦以來,江浙之地第一個考取進士的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賀知章的背後,站著整個江浙,也就是吳越之地的士族和讀書之人。

    他與張若虛、張旭、包融並稱吳中四士。

    可以想象,一旦賀知章知道了這個消息怒而發難的時候,整個吳中名士都不會退縮。

    潘家雖然是中原豪門,到時候面對這種局面,只怕也難以承擔。

    而對于楊守文而言,詩會結束之後,就已經和他沒有了關系。

    鄭長裕因為要啓程前往許州,所以送楊守文的事情,就交給了鄭鏡思父子來負責。

    從觀水閣出來後,鄭鏡思一路上話語不停。

    他忽而詢問楊守文這些年在昌平的經曆,忽而又打聽他前往饒樂的故事,顯得非常熱情。

    鄭虔則跟在鄭鏡思身邊,饒有興趣看著楊守文。

    目光,時而從楊守文身上轉移到那只騎在突厥馬背上的猴子,忽而又擡頭仰望翺翔天際的海東青。

    “兕子,這個孩子是……”

    鄭鏡思突然把話鋒一轉,轉移到了楊守文馬背搖籃裏的一月身上。

    在唐代,似楊守文這個年紀,娶妻生子也不是什麽值得奇怪的事情。只是鄭鏡思依稀記得,楊承烈曾說過楊守文尚未娶妻,也沒有孩子。怎麽這身邊,卻突然間……

    楊守文聞聽苦笑,把他在平棘的遭遇訴說了一遍。

    “這孩子已經夠可憐了,母親被殺,而後又被人棄置路邊。

    如果我沒有看到也就罷了,偏我看到了,便不能讓她再被第二次遺棄。左右是個小生命,若視而不見,焉可為人?所以小侄就把她留在身邊,幸好這孩子很懂事。”

    鄭鏡思聽罷,不由得長歎一聲。

    “兕子,有古之豪俠之風,實在令人佩服。”

    楊守文則笑道:“我所為者,只求無愧于心。至于豪俠之風,小侄怕是無法當得。”

    “當得,怎當不得?”

    鄭鏡思連連搖頭,“若兕子當不得豪俠二字,這天下間怕是再無人能夠擔當。”

    有漢以來,好義輕俠便是一種風尚。

    竟東西兩晉,南北對峙之後,這急公好義的豪俠風尚並沒有消除,反而越發興盛。

    大唐遊俠兒甚多,被許多人所稱頌。

    鄭鏡思雖然是名門貴胄子弟,但是對遊俠兒卻極為向往,對楊守文的好感更增加了幾分。

    楊守文還要客氣兩句,卻被鄭鏡思。

    他用手一指前方,笑道:“兕子,你家到了!”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19 18:43
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九十二章 重逢(一)


    起伏延綿的山巒中,有一處松柏疊翠的峪谷,如同一塊碧玉,鑲嵌在山巒之間。

    峪谷入口外,坐落著一個村莊。

    此時,正是午時,陽光明媚。

    “你父到了荥陽之後,說是喜歡清靜之所,于是十九哥就把你們一家安頓在這邊。

    此處雖非縣城,卻依山傍水,風景秀麗。

    雖說略有些冷清,但好在景色宜人。十九哥一開始向讓文宣大哥他們住在縣城裏,但文宣大哥看到這裏的景色之後,就立刻決定住在這裏,十九哥也頗為無奈。”

    似乎是擔心楊守文産生誤會,鄭鏡思便搶先解釋。

    如果說,先前楊承烈他們過來時,鄭鏡思還沒有太在意的話。楊守文的歸來,讓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楊守文和楊承烈不一樣,他才情出衆,絕不是那等閑之流。雖然現如今他們和弘農四知堂斷了關系,但可以想象,一旦四知堂老楊家那些人知道自家族中出了這種人物,一定會設法讓楊守文歸宗認祖,重返弘農楊氏。

    楊家,或許比不得鄭家興旺。

    但如果論及曆史,四知堂可是比著經堂要久遠許多。

    那同樣是一個頂級豪門的存在。自從初唐四傑之一的楊炯過世以後,楊家再無可以拿的出手來的人物。現在楊守文橫空出世,四知堂的老家夥們又豈能任由楊守文流落在外?一旦楊守文重返弘農,就勢必會得到楊家的支持,前程遠大。

    也正是這個原因,鄭鏡思可不希望楊守文産生任何不好的想法。

    楊守文認出眼前那座峪谷,似乎就是後世的環翠峪。

    不過在這個時代,環翠峪還是一座荒涼的無名峪谷,一直到清代才有了環翠峪之名。

    這可是一個好地方,山清水秀,景色宜人。

    那滿山桃杏已經盛開,在柔風之中。绯紅粉白交錯,與那山間溪水、奇石交相呼應,猶如一副生動的油畫。

    “廿九叔,這裏很好。我也非常喜歡。”

    “哈,就知道你會喜歡。”

    鄭鏡思見楊守文露出笑容,也松了口氣。

    他領著楊守文一行來到村口,就看到迎面從村子裏跑來一個少年,身後還跟著一個彪形大漢。

    “二郎。阿郎讓你回去。”

    “我不要回去,不回去,不回去,就是不回去。”

    “二郎,阿郎說你如果不回去的話,就讓我把你抓回去。”

    “楊茉莉,你敢抓我的話,等大兄回來,我定要與大兄告狀。”

    “那怎麽辦?”

    “你就說沒有看見我不就好了?楊茉莉聽話,你回去這麽說。我爹一定不會生氣。”

    “真的嗎?”

    憨厚的大漢露出猶豫之色,似乎有些意動。

    “楊茉莉,你只要不抓我回去,晚上回來,我從縣城裏給你帶好吃的烤雞回來。”

    “真的有烤雞吃?”

    “我騙你就是小狗……”

    一提到吃的,大漢更有些把持不住了。

    “楊茉莉,你今天如果敢把人放走,以後就休想再吃飽肚子。”

    就在這一大一小兩個人討價還價的時候,一個清幽的聲音,突然在他們耳邊響起。

    “那個混蛋敢多管閑事?”

    少年勃然大怒。頭也不回就破口大罵。

    而彪形大漢則露出欣喜之色,回身看過來,歡叫一聲道:“阿郎,你總算回來了!

    楊茉莉一直都沒有見到你。還以為阿郎不要楊茉莉了……嗚嗚嗚。”

    那身高足有六尺的彪形大漢,看到楊守文的一刹那,便跑過來一把抱住了楊守文,更如同孩子一樣的哭出聲來。

    “大兄?”

    少年也看清楚了來人,頓時嚇得噤若寒蟬。

    “楊茉莉乖,阿郎怎會不要你呢?

    阿郎是出去辦事。你看現在不是回來了嘛!不過楊茉莉,你怎麽長的越來越胖了呢?”

    楊守文的臉上,也露出燦爛笑容,用力揉了揉大漢的腦袋。

    這體型魁梧的彪形大漢,正是楊茉莉;而那個少年,是楊守文同父異母的兄弟,楊瑞。

    “兕子,你既然到家了,我就不過去了。

    我還要先趕回縣城,把今日的事情與族中知曉。你好好休息,待明日我會再來拜訪。”

    “我也要來!”

    鄭虔立刻大聲叫喊,惹得鄭鏡思和楊守文都笑了。

    送走了鄭鏡思,楊守文這才轉過身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楊瑞一番。

    “你這是要去哪裏?”

    “我……”

    時隔半年,楊瑞曾一次次告訴自己,再見到楊守文的時候,他絕不會再露出膽怯。

    不得不說,平棘那一場經曆,對于楊瑞而言是一次難得的經曆。

    他膽子變得大了!

    更不要說,如今的楊瑞背後,還有一個國子監祭酒的幹爹。曾經以為,當他再次看見楊守文的時候,會如同一個男子漢那樣,和楊守文直面對視,毫無畏懼。

    可是……

    半年看去了,大兄看上去比以前高了很多,但也瘦了不少。

    一身白裳,衣袂飄揚,更襯托出一種文質彬彬的書卷氣。他如今看上去潇灑很多,更溫潤如玉。可不知為什麽,當楊守文的目光落在楊瑞的身上時,那雙若秋水般的眸光裏,有一種讓楊瑞發自內心的恐懼。這種恐懼,尤甚于當初的感覺。

    “怎麽不說話了?你要去哪裏?”

    “嘿嘿,二郎說要去縣城,給楊茉莉買好吃的烤雞。”

    “吃,吃,吃!”楊守文擡手,在楊茉莉的腦袋上敲了三下,“你怎麽就知道吃?”

    楊茉莉的眼睛,一下子紅了,甚至還噙著淚珠。

    “不許哭,再哭沒有晚飯。”

    “楊茉莉不哭,阿郎不要生氣。”

    老大的個子,卻好像孩子一樣。

    猴子蹲坐在馬背上,好奇看著楊茉莉,似乎有些奇怪。而一月則在吉達的懷中,睜大眼睛盯著楊茉莉。不過,她似乎知道楊守文在教訓楊茉莉,所以也不出聲。

    這重逢的場面,似乎有些古怪。

    楊守文腦海中的重逢,絕不是這副模樣。

    他伸出手,又揉了揉楊茉莉那亂蓬蓬的頭發,看著楊瑞道:“如果你不說,回家後我有無數種辦法讓你說。別以為有了一個國子監祭酒的幹爹就可以不聽話,如果讓我知道你花天酒地,不務正業的話,小心我讓你三天都起不得床……說。”

    “是鄭九郎,鄭諒。”

    楊瑞真的怕了,用低弱的聲音回答道:“鄭諒約我去青山北市看鬥雞。”
1月23 發表於 2015-11-20 00:40
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九十三章 重逢(二)      

  「鄭諒是誰?」楊守文面無表情。

  楊瑞連忙道:「鄭諒是鄭長裕,就是二房卅一叔的長子,和我年紀相仿,人也很好。我們搬來這邊後,因為舅舅家的人都住在洛陽,卅一叔幫了我們不少的忙。

  鄭諒在我們這一輩行九,故而我叫他鄭九郎,他昨日讓人送信,約我一起看鬥雞。」

  唐時,人們可以玩樂的項目其實並不多。

  除了一些傳統的玩意之外,鬥雞鬥狗,相撲角抵以及雜耍把戲,在市井中極受歡迎。

  楊守文倒是有些吃驚,沒想到自家這個二郎才來沒多久,就有朋友了?

  寄人籬下,難免氣短。

  鄭靈芝一家人又不住在滎陽,楊承烈一家老小從昌平搬過來,人地兩生,自然會有諸多不便。哪怕楊承烈是鄭家的女婿,可畢竟十幾年沒有聯繫。最重要的是,如今的楊承烈已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楊奉宸,所以也難免會遭遇到冷落。

  楊瑞和鄭諒交好,倒是一個在滎陽穩定下來的辦法。

  鄭長裕?

  楊守文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剛才在酒樓裡遇到的那個矮矮胖胖,但是氣質非凡的鄭長裕。

  他如今出任許州刺史,結交鄭諒,的確是一個好辦法。

  楊守文笑了,他輕輕嘆口氣,轉身向吉達看去。

  吉達心領神會,立刻從身上摸出一塊金餅,遞給了楊守文。

  「既然是朋友,就要好好結交。

  我楊家雖然是從昌平而來。不過卻不會低三下四。該大方的時候就要大方。不要總是跟在人家身後占便宜。那朋友這兩個字,就是變了味道。二郎,你懂不懂?」

  楊瑞聞聽,眼睛一亮。

  「大兄教誨,二郎記住了。」

  「去吧,別回來太晚,否則老爹又要生氣了。」

  「好!」

  楊瑞一把從楊守文手中拿過了金餅,塞進口袋裏就要走。

  「慢著!」

  「嗯?」

  楊瑞扭頭。詫異看著楊守文。

  就見楊守文轉身,走到一匹突厥馬的身邊,從馬背上取下了包裹,放在另一匹突厥馬的身上。他緊了緊突厥馬身上的肚帶,又整了整轡頭,便把韁繩遞給楊瑞。

  「十里地呢,走過去豈不是辛苦,我記得你騎術不差。」

  「這是……」

  「送你的!」

  楊守文笑著,就把韁繩塞到楊瑞手裡。

  楊瑞臉上頓時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他搬鞍認鐙。翻身跨坐馬上,而後撥轉馬頭。

  「大兄。」

  「嗯?」

  楊瑞笑道:「你回來真好!」

  楊守文聽了他這句話。也忍不住笑了……

  雖然楊瑞沒有說什麼,但楊守文能感覺出來,楊家搬來滎陽之後,日子並不輕鬆。

  要知道,滎陽地處中原,從滎陽到洛陽不到三百里,算是大唐……不對,是大周的中心要地。這裡的物價,絕不是昌平可以相比。中午他們在觀水閣吃一頓飯的花銷,可以在昌平最好的飯店裡吃半個月。這樣一算的話,楊家的日子恐怕不好過。

  楊承烈是鄭靈芝的妻兄,看在楊守文母親的面子上,鄭靈芝絕不會介意收留楊承烈一家。

  如果,是說如果,如果楊守文的母親還活著,一切都不成問題。

  可問題就在於,鄭熙雯已經過世十餘年,而楊承烈又續絃了,更被逐出楊氏宗族。

  這樣一來,楊承烈的份量自然減弱。

  鄭靈芝可以收留楊承烈一家,卻不代表他會照顧周全。

  而以楊承烈那種驕傲的性子,恐怕也不會接受鄭靈芝的施捨。

  楊守文目送楊瑞離去,扭頭看了一眼吉達,又看了看楊茉莉,伸手示意海東青下來,落在他的肩膀上。楊守文的肩膀上有一塊牛皮製成的墊肩,可以有效的防止海東青撕破他的衣服。

  「楊茉莉,我們回去吧。」

  「嗯。」

  楊茉莉走上來,伸手牽住了另一匹突厥馬的轡頭。

  他在前面帶路,楊守文和吉達兩人牽著馬跟在後面,便走進了這環翠峪畔的寧靜村莊。

  村子的人口不多,大約有六七十戶人家,總人口也就是二三百人。

  此時,村中的人們大都在田間耕種,所以小村裡格外寧靜。楊守文一行人走過來,沿途就看到一些孩子睜大眼睛,好奇的打量他們。有幾個熊孩子膽子大,跑過來道:「楊茉莉,和我們玩。」

  而楊茉莉則偷偷看了楊守文一眼,憨聲憨氣道:「我家阿郎回來了,今天不玩了。」

  「楊茉莉!」

  「嗯?」

  「你人緣不錯嘛。」

  「嘿嘿,大娘子給我不少好吃的,楊茉莉有時候會分給他們,所以大家對我很好。」

  「家裡情況怎樣?」

  「都很好,就是大阿郎經常發脾氣。」

  「哦?」

  「大阿郎發脾氣的時候很可怕,連大娘子都不敢說話。

  嬸娘說,要是阿郎在就好了……阿郎,你去哪裡了?這麼久,楊茉莉非常想你。」

  當一個五大三粗,個頭比自己還高的傢伙對你說,他很想你。

  那種感覺,著實有些詭異。

  不過,楊守文知道,楊茉莉說的是真心話。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停下腳步,從包裹裡取出一身衣服還有一雙鞋,遞給了楊茉莉。

  「我在饒樂,遇到了原大娘。」

  「大娘好嗎?」楊茉莉顯然還記得原大娘,頓時露出驚喜之色。

  「她很好,不過她現在已經不在孤竹,搬去了赤山。這是她給你做的衣服和鞋子,只是不知道是否合適。你拿著,回去試試……這是原大娘對你的心意,可別忘了。」

  楊茉莉接過衣服和鞋子,卻哭了。

  「嗚嗚嗚,阿郎……楊茉莉想大娘了。」

  楊守文頓時慌了手腳,連忙上前拍了怕楊茉莉道:「楊茉莉不哭,大娘若知道你這樣子,會不高興的。等將來有機會的話,我帶你去赤山,咱們再去找原大娘。」

  「真的嗎?」

  「當然。」

  楊茉莉頓時破涕為笑,用力點點頭。

  「那阿郎可不要忘記了,到時候一定要帶著楊茉莉!」

  他擦乾了眼淚,在前面繼續帶路。

  三人三騎沿著村中小徑走到盡頭,就看到巍巍青山腳下,一座庭院出現在視線中。

  那院子很簡樸,並沒有什麼奢華的裝飾,大門更樸素至極。

  一米五高的院牆,夯土築成,上面還長著雜草和嫩綠的藤蔓,看上去別有一番味道。

  楊茉莉在院門口栓好了馬,走過去推開了院門。

1月23 發表於 2015-11-20 00:40
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九十四章 重逢(三)

  一座兩進小院,從山上流淌下來的溪水,穿過庭院中,在前院的角落裡匯聚成一個池塘後,又從一座假山下流出院牆外,匯入到村後的溪水中。這是一池活水,占地約一百多平方米。微風吹來,更拂動池面水波蕩漾,波光粼粼,別有韻味。

  前院,占地約千餘平方,有兩個獨立的院落。

  一座明堂就坐落在庭院裡,從屋中可以看到池塘邊上的涼亭。

  「阿郎回來啦!」

  楊茉莉走進院子,就大聲喊道。

  只是他聲音尚未落下,就聽到一陣犬吠聲,從院子裡跑出來四隻狗來。

  它們大聲吠叫,使得海東青立刻生出警惕之心,一聲鷹唳便從楊守文肩膀上騰起,展翅空中。

  「大玉,別動。」

  楊守文嚇了一跳,連忙厲聲喊喝。

  自古以來,鷹犬就是天敵。

  四隻狗見海東青在空中,立刻仰頭吠叫。

  楊守文不等楊茉莉上前,便跑過來蹲下身子,大聲道:「悟空、八戒、沙和尚,小白龍……過來。」

  聽到楊守文的聲音,那四隻狗立刻停止了吠叫。

  為首那隻毛色純白的狗,正是悟空。半年不見,悟空已經長大,並且頗有大師兄的風範。它帶著三隻狗,盯著楊守文看了兩眼,然後跑過來圍著楊守文轉了兩圈,鼻子抽動兩下之後,便發出了歡快的叫聲。四隻狗拚命想要擠進楊守文的懷裡,悟空的個頭偏大,佔據了上風。把腦袋扎進楊守文懷裡。發出嗚嗚叫聲。

  其他三隻狗。則各施手段,都擠了過來。

  楊守文忍不住哈哈笑了,伸手一會兒在悟空和八戒的腦袋上揉動,一會兒又和沙和尚與小白龍親近。而大玉見四隻狗沒有敵意,便落在了金子的背上,高昂著頭。

  「兕子!」

  一個驚喜的聲音響起。

  楊守文擡頭看,就見楊氏穿著碎花襖裙,面露驚喜之色。眼中更閃動淚光。

  「嬸娘!」

  楊守文起身快走兩步,卻又突然停下來,露出羞愧之色。

  「嬸娘,對不起。」

  他低下頭,甚至不敢和楊氏的目光相觸。

  哪知道,楊氏卻走上前,把她摟在懷中。楊氏比楊守文低了一個頭,卻輕輕拍著楊守文的後背,輕聲道:「兕子,嬸娘都知道了。這不怪你!這半年來,苦了你。飽受塞北嚴寒。你管叔叔寫信都說了,他還說,兕子你一定會想辦法找回幼娘。

  兕子,足夠了,足夠了!嬸娘不怪你,是幼娘這命裡面,注定會有這麼一場劫難。」

  「啊?」

  楊氏眼中閃著淚光,輕聲道:「還記得彌勒寺的玄碩法師嗎?

  他在昌平的時候,曾經給幼娘看過相,說她天生會有一場劫難,卻不會有危險。

  以前嬸娘不信,現在卻信了……你也不必擔心,總有一天,幼娘回來找咱們。」

  玄碩法師嗎?

  楊守文倒是知道這個人,但是印象已不太深刻。

  看到楊氏這樣,他反而更加愧疚,輕聲道:「嬸娘放心,我一定會把幼娘找回來。」

  「嗯嗯,嬸娘相信你!」

  楊氏總算平靜下來,把楊守文鬆開。

  「快去看看阿郎吧,他很想你。」

  「嗯!」

  楊守文點點頭,正要開口,卻聽到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大兄,你回來了。」

  低頭看去,是楊青奴。

  她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楊守文的身邊,小手扯著楊守文的衣襟,臉上帶著濃濃的喜色。

  而在那正堂門前的門廊上,宋氏帶著宋三郎和宋平,正含笑看著他。

  一旁小院的門口,站著一個婦人,身邊還牽著兩個孩子。那兩個孩子比較眼生,不過那婦人,楊守文卻認得,正是宋三郎的妻子。都在這裡,全都在這裡了!

  楊守文蹲下來,把楊青奴抱在懷裡。

  「是啊,我回來了!」

  「大兄,青奴好想你……你不在家,阿爹就總是沈著臉。有時候吃醉了酒還會罵人,青奴好怕!」

  伴隨著楊守文這一抱,積壓在青奴心中的委屈,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宣洩的途徑。

  她緊緊抱著楊守文,放聲大哭。

  門廊上,宋氏的眼圈也紅了,不過那臉上的笑容,卻格外燦爛。

  「青奴乖,大兄回來了,阿爹以後就不會發酒瘋了。」

  「嗯嗯。」青奴哭的好像一隻小花貓,把楊守文的衣襟都哭濕了。他乾脆把青奴抱起來,那張小花貓似地臉上,也隨之露出了笑容。大兄,還是很疼惜青奴的。

  「兕子,你回來了。」

  楊守文站起身,宋氏便走上前。

  「阿娘,這半年來,辛苦你了。」

  宋氏想說不辛苦,可是這話到了嘴邊,卻化作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辛不辛苦,她自己清楚。

  楊守文走了之後,家裡好像天都塌了。

  在不知不覺中,楊守文已經撐起了楊家的一半天。而他這一走,就只剩下了楊承烈一個人。在昌平的時候,那種天塌了的感覺還不明顯。但是到了滎陽之後,這種感覺就越發清晰。楊承烈在努力支撐這個家,但卻少了一個能夠讓他安心的定海神針。楊守文在的時候,作用並不明顯,楊守文一走,楊承烈就越發暴躁。

  剩下一個宋氏,虧得自家兄弟隨她前來,才算是勉力維持。

  生活在中原腹地的感覺,並不是她想像的那麼美好。來到滎陽,她更感到了生活的壓力。

  「阿娘不哭了,我回來了。」

  「是啊,兕子你這一回來,我這心裡也就踏實了很多。」

  「父親呢?」

  宋氏一愣,抹去臉上的淚水。

  「你阿爹在後院呢……其實,他剛才第一個想要過來,不過面子上過不去,所以把自己關在屋裡。兕子,你不知道你這一走,你阿爹整日裡臉上都沒個笑模樣。

  他很關心你,很想你,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麼做。

  前兩日他收到了你管叔父的信,高興地不得了,還喝了個大醉酩酊。你去看看他吧,給他一個臺階……呵呵,當初你偷偷跑走,然後又遠赴塞外,他覺得很沒有面子。」

  楊守文笑了,點點頭,彎腰把青奴放在了地上。

  「三舅,平哥兒,多謝你們了。」

  楊守文朝宋三郎和宋平躬身一揖,父子兩人嚇了一跳,連忙擺手,並側身讓到了旁邊。

  來到滎陽,他們才知道楊守文的身世。

  滎陽鄭氏啊!那可是不遜色於盧家的豪門貴冑。而楊守文的親生母親,竟然是鄭家之女。這讓宋三郎很吃驚,同時也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設法和楊守文交好……

  「我去看看父親。」

  楊守文把身上的槍囊取下,遞給了楊茉莉。

  宋氏點點頭,輕聲道:「快點過去吧,你阿爹是個小心眼,再不過去,他又該生氣了。」

1月23 發表於 2015-11-20 00:42
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九十五章 重逢(四)       
      
  這座宅院的面積不小,外面看去很樸素,但裡面卻很精緻。

  看得出來,鄭靈芝對楊承烈一家人並不是很冷淡,至少這宅院絕非普通人能擁有。

  只是,鄭靈芝常年在洛陽,所以難免會顯得冷淡。

  楊守文穿過門廡,走進後宅,就看到這後宅的面積比前堂要小三分之一,兩個獨立的院落,還有一個面積不小的花圃。後院的圍牆要高一些,但依舊能夠越過牆頭,欣賞滿山桃紅杏白的風景。圍牆上,還有一個小門,似乎可以直通山上。

  「喏,那個小院子是給你留著的,楊嬸平日裡就住在那裡,每天都會打掃。」

  宋氏用手一指不遠處的那個院子,然後又指著那個大院子,輕聲道:「快去吧,你阿爹肯定急了。」

  「嗯!」

  楊守文點點頭,便邁步走了過去。

  當他來到那小月亮門的時候,就看到楊承烈一臉急色在屋外徘徊。

  乍一擡頭,看到楊守文走過來。

  楊承烈立刻把臉上的急色收起,哼了一聲之後,便背著手溜溜躂達,返回了房間。

  蓬!

  他把房門關上了。

  啊呀,老爹好有個性!

  楊守文先一怔,旋即笑了。

  自家老爹那骨子裡自帶傲嬌屬性,楊守文又怎會不知道。

  他走上門廊,輕輕叩響門扉,「父親,我回來了!」

  屋裡沒有回應,楊承烈好像沒聽見一樣。更沒有過來把房門打開。把楊守文晾在了門外。

  「父親。孩兒回來了。」

  「父親,孩兒知道錯了,當時不該不聽你命令,擅自出城,還跑去了饒樂這麼久。」

  「父親,你開門啊。」

  楊守文怎麼說,楊承烈就是不回應。

  這讓楊守文也頗感無奈,看樣子老爹這傲嬌屬性。似乎比之在昌平的時候更厲害了。

  楊守文想了想,便在門口坐下。

  「父親,孩兒知道你生氣,只是當時的情況……

  說起來,孩兒這次去饒樂,收穫不小,不過也遇到了不少凶險。你也知道,那饒樂比昌平還冷,而且奚人眾多,經常會遇到他們前來劫掠。為此。孩兒與吉達和他們打了好幾次。其中有好幾次,孩兒差點受傷。幸虧吉達掩護,方才脫身。」

  楊守文就靠著門框,絮絮叨叨說起了他此次北上的經歷。

  從媯州到饒樂,從饒樂到塞北。數千里之遙的旅程,被他說的是口沫橫飛,跌宕起伏。

  突然,楊守文停住了話頭。

  屋子裡一陣冷清,片刻後就聽唰的一聲房門拉開,緊跟著楊承烈從屋子裡出來,怒聲道:「阿閦奴!」

  「父親,我在這呢。」

  楊承烈這才看到,楊守文坐在門邊,正擡著頭,臉上帶著笑容。

  「你……」

  楊承烈那還能不知道,被楊守文耍了。

  可是,他並沒有不高興,只是臉卻一沉,哼了一聲轉身就要進屋去。

  「父親!」

  楊守文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襟。

  那叫聲,讓楊承烈滿腔的怨氣一下子煙消雲散。他突然蹲下來,兩手掐著楊守文的臉,厲聲罵道:「你這個混帳小子,怎地就那麼大的膽子?兩個人,你兩個人就敢去追殺慕容玄崱,而且一去那麼久,連封書信都沒有,你知不知道我多擔心?」

  說著說著,楊承烈的眼睛紅了。

  聲音,也有些哽咽,他顫聲道:「如果你真有個三長兩短,我就算是死了,也沒臉去見你娘親。

  你這混帳傢伙,小時候痴痴呆呆,讓我操碎了心。

  本以為你清醒了,好了,我能省心了,結果……早知道這樣,我就該早早把你掐死。」

  說到動情處,楊承烈泣不成聲。

  淚珠奪眶而出,虎軀輕輕顫抖。

  他猛然一把抱住了楊守文,「兕子,答應爹,以後千萬不要冒險,知不知道。」

  以前,楊承烈對楊守文的關心,是一種內斂的,含蓄的,從不會表達出來的關心。

  可是在這一刻,楊守文才知道,老爹有多愛他。

  他也抱住了楊承烈,鼻子發酸,聲音發顫,「爹,孩兒也很想你啊。」

  這話一出口,楊承烈不管有多少不滿,都化為烏有。他抱著楊守文,竟忍不住放聲大哭。

  院門外,青奴探頭探腦向裡面張望。

  只是沒等他看清楚,宋氏就揪著她的衣領往外走。

  「阿娘!」

  「讓你阿爹和你大兄單獨待一會兒。」

  這時,從院子裡傳來了楊承烈的哭聲。

  楊青奴好奇看著宋氏,輕聲道:「阿娘,爹爹是怎麼了?他為什麼哭?是不是大兄又惹他生氣了?」

  宋氏卻笑著搖搖頭,輕聲道:「你阿爹不是生氣,他這是高興的。」

  積在楊家上空達半年之久的陰霾,都沒了!

  陽光明媚,柔風送爽。山上,那漫山遍野的桃杏爭輝,更讓這青山增添了一絲嫵媚。

  當晚,楊家一片歡聲笑語。

  楊氏專門跑去村裡,隔了二十斤牛肉回來。

  大唐律,牛是不能夠被屠宰食用的。不過呢,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就是想吃牛肉,總能想到辦法。不過,這種辦法大家心知肚明,你不說,我不說,大家都好。

  反正是在家裡,更不會有人去報官。

  楊家內外,全都是楊承烈從昌平帶來的人,都是自己人,也不用擔心會有人打小報告。再說了,就算你打了小報告又能怎樣?滎陽,是鄭家的滎陽。就算是官府也要給鄭家面子。楊承烈雖然不是鄭家人,可他卻是鄭靈芝的妻兄,誰又會為了那二十斤牛肉平白得罪河南校尉?這無關人性,而是一種人盡皆知的常理。

  除了牛肉,還有雞肉和豬羊。

  楊氏也是使出了全身解數,做得一桌豐盛酒菜。

  那楊茉莉坐在門廊上,一手拎著一根烤羊腿,正大快朵頤,吃的是滿嘴都流油。

  呵呵,阿郎回來就是好!

  他一邊吃一邊傻笑,這麼長時間以來,今天這一頓,無疑是讓楊茉莉最開心的一頓。

  楊守文則坐在酒席上,可身邊卻熱鬧的緊。

  四隻狗圍在他身邊,肩膀上還站著大玉,那隻猴子也被洗的乾乾淨淨,蹲在桌上。

  一會兒把骨頭丟給狗,一會兒扯下一條牛柳遞給大玉。

  猴子則抓著漿果,吃的津津有味。

  幸好,在楊守文身邊還坐著青奴,她看著大兄真的心疼,這一晚上都在餵那幾個畜生。

  不過,楊青奴卻笑靨如花,臉上洋溢著幸福之色……

1月23 發表於 2015-11-20 08:24
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九十六章 萬貫家財
       
  屋外,傳來青奴快樂的笑聲。

  鷹唳、犬吠、馬嘶匯聚在一起,讓這個沉靜多日的宅院,一下子變得生氣勃勃。

  宋平在外面,陪著楊瑞、青奴和楊茉莉以及宋三郎兩個孩兒玩耍。

  吉達則要照顧大玉和悟空四個,因為它們彼此還很陌生,經常會發生衝突。

  楊氏抱著一月,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畢竟不是楊守文那種半吊子的水平,楊氏曾把楊守文和幼娘帶大,自然很清楚怎麼哄孩子。一月在楊氏懷裡很乖,早早就睡了。楊氏一邊哄著她,一邊和宋氏與宋三郎的妻子說說笑笑,也讓這庭院裡變得笑聲不斷,顯得是那麼溫馨和自在。

  宋三郎則帶著宋安,蹲在馬廄外指指點點,點評金子和斧頭。

  楊承烈吃了一口醒酒湯,看著楊守文道:「這麼說來,你準備收養一月嗎?」

  「嗯!」

  楊守文沒有吃酒,只要了一碗白水。

  他有些懶散的坐在那裡,輕聲道:「幼娘沒有找回來,嬸娘雖然沒說,但我知道她心裡不好受。讓一月陪著她,也能讓她找個寄託。再說了,我總不成再丟棄一月一次。她父母都不在了,而且已經被拋棄了一次,再拋棄的話,就太可憐了。」

  「是啊,的確可憐。」

  楊承烈點點頭,輕聲道:「既然你已經有決斷了,便依你所言。

  不過,幼娘的事情,可有線索嗎?我來這邊打聽了一下,卻少有人知道那勞什子歲寒三君。你舅父在洛陽也會使力,但以目前形勢來看,歲寒三君非常神秘。」

  「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楊承烈苦笑點頭道:「真沒有!」

  他換了個姿勢,以便讓自己坐的能更舒服一些。

  「你舅父是河南校尉,人脈頗廣。

  但我問他的時候,他卻是一臉茫然……兕子,歲寒三君絕不是簡單的江湖客。我也拜託盧昂打探他們的下落了。只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得到他的回信。慕容玄崱說,歲寒三君中的竹郎君在巴州?這倒是一個線索,我可以設法託人去打探。」

  「陳子昂嗎?」

  楊承烈看了楊守文一眼。點了點頭。

  「我知道你不喜歡伯玉,但是……你能接受管虎出身小鸞臺,又為何不能接受伯玉呢?」

  楊守文輕聲道:「那不一樣。

  管叔父雖在小鸞臺效力,可是心胸坦蕩。他隱瞞你,又不是故意為之。不過是上官差遣。其實仔細想想,這些年來,管叔父並沒有做過對你我不利的事情,對不對?」

  對管虎,楊承烈心裡始終有一個疙瘩。

  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認,楊守文說的沒錯。

  只是那小鸞臺……楊承烈腦海中卻浮現出了一個人來。

  那時候,他剛成為奉宸衛,在掖庭偶然機會下,見到了她。那時候的她,年方十二歲。被宮中的太監責罵,楚楚可憐,好像一隻被嚇破了膽子的小狸貓一樣。

  楊承烈當時年少氣盛,便出面求情。

  那個太監叫什麼來著?對了,高延福……

  再次見到那個小女孩的時候,她卻搖身一變,變成了才人。

  時間過去太久了,楊承烈的記憶甚至有些模糊。只依稀記得,在他娶鄭熙雯為妻的那天晚上,她出現了。那時候的她。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光彩照人,而且被聖人看重。她說是來向他道賀,同時也是感謝他當初仗義出手。為她求情。

  之後,兩人就再也沒有聯繫。

  楊承烈帶著妻子去了均州,而她……

  據說,她如今被稱作內舍人,是聖人身邊的近臣,更執掌著小鸞臺。

  「父親?」

  「啊?」

  「我在和你說話呢。」

  楊承烈聞聽。頓時露出一抹尷尬的笑容。

  直娘賊,我和兕子說話,怎麼會突然想起她來?這麼多年,想來她已經記不得有我這麼個人。

  想到這裡,他揉了揉臉。

  「晚上有些吃多了酒,所以腦子不是特別清楚。你剛才說什麼?」

  「我問你,家裡現在情況如何?」

  楊守文沒有問他為什麼走神,而是重啟話題。

  楊承烈苦笑道:「這滎陽,終究不是昌平可比,每日用度極高,所以家裡情況不是很好。」

  「哦?」

  「來之前,我把昌平的那幾匹馬都賣了,也算是小有積蓄。

  可是你阿娘要釀酒,先是打造了那一套器具。你也知道,你阿娘雖然在其他事情上不是太清楚,但是這商事卻頗有天賦。她說你那套器具,不能放在一處打造,於是我只好找人分別在滎陽、滎澤、成皋、管城和鞏縣幾個地方分別製作,然後拿回來組裝。

  之後,你阿娘讓人買來了大量的汜水春,還讓人定製了兩千多個酒罈子。

  這樣一來,花銷甚大……咱們帶來的錢兩幾乎快用盡了,如今家裡也就剩下兩百貫左右。這兩百貫除了日常用度,還要包括一些額外的開銷,以及這宅院的租金。

  雖然你舅父不肯要,但是卻不能不給……關鍵是,那些酒,至少要到九月才可出窖。你沒有回來之前,我也在想著該怎麼弄點錢來,否則我擔心會撐不到九月。」

  楊守文點點頭,沉吟了一下,便起身出門。

  片刻後,他拎著一個皮囊走進來,把皮囊放在了地上。

  「孩兒這次塞北之行,收穫不小。

  呵呵,阿爹肯定想不到,我與吉達走了兩月,從突厥人手裡搶了不少金子。這裡大約有二百鋌金餅,足夠咱們的用度。兩千壇不夠,咱們到九月,至少要拿出一萬罈酒來。而且,那酒罈子全部退掉,咱們重新定製,我已經有了清晰的想法。」

  一鋌十兩,二百挺就是……兩千兩?

  饒是楊承烈久經風浪,聽到這數目也不禁嚇了一跳。

  滎陽和昌平不同,滎陽的金價遠高過昌平的金價,差不多一兩黃金就是八貫開元通寶。

  兩千兩,一萬六千貫?

  在古代,常有萬貫家財的說法,以形容家庭富有。

  剛才還在為錢財擔心,這一眨眼,就有了萬貫家財?

  楊承烈用力甩了甩頭,臉上露出了震驚之色。

  「若是不夠用時,父親再找我要就是。我那裡還有大約兩百多鋌,大兄手裡,也有三百鋌左右。我想這些錢,足夠咱們撐到九月。」

  「慢著慢著,我有點頭暈。」

  楊承烈吞了口唾沫,輕聲道:「你的意思是說,除了這兩百鋌金子之外,還有五百鋌嗎?」

  楊守文點點頭,笑道:「父親,這些錢夠嗎?」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1-20 08:42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5-11-20 08:25
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九十七章 我欲揚名       

  驚喜來的太突然,太刺激,讓楊承烈有些發懵。

  「夠了,足夠了!」

  他本能的回答道,不過旋即又恢復了清醒,看著楊守文,心裡不由得暗自苦笑不已。

  自家這個兒子,果然是……

  「你哪兒來這麼多黃金?」

  楊守文道:「剛才不是說了嘛,在塞北劫掠突厥人得來?」

  「突厥人現在都這麼有錢了嗎?」

  楊承烈不禁搖頭道:「若突厥人都這麼富有,我都忍不住想要去塞北劫掠一番了。」

  「這個……」

  老爹的逗比屬性果然很強大!

  不過他也清楚,楊承烈絕不是什麼財迷心竅。他只是用這種方法,妥善的表達他內心的謹慎。七百鋌黃金,不管放在哪裡,都是一筆能讓人為之瘋狂的巨款。如果楊守文這筆錢的來路有什麼問題的話,楊承烈必須提前知曉,以方便應對。

  楊守文道:「父親放心使用這筆黃金,來路絕對沒有問題。

  實不相瞞,這筆黃金,是我與吉達襲擊靺鞨人的使團而來。祚榮去歲在東牟山築城建國,派人前往突厥送禮。不僅僅是這筆黃金,包括大玉也是因此而得來。

  如今,突厥人和靺鞨人都還在塞北尋找這筆黃金。父親要出手的話,最好是把這筆黃金向南兌換。總之,沒有問題的!突厥人和靺鞨人就算知道,又能奈我何?」

  「你們……唉,可真是膽大包天。」

  楊承烈聽得心驚肉跳,但還是鬆了口氣。

  黃金來自靺鞨人,那就沒什麼問題了!就算消息傳揚出去,楊承烈也不會害怕。靺鞨人和突厥人去年聯手在河北南道鬧出了那麼一場事情,朝廷對他們早就恨之入骨。這種事如果傳出去,對楊守文非但沒有壞處,只恐怕還會有天大的好處。

  不過……

  楊承烈又道:「兕子,兩千罈酒已經不少了。

  你這酒雖好。卻畢竟是新酒,默默無名。一下子釀造出萬壇來,又往何處推售呢?你阿娘估算,第一年能推售出去兩千壇已不算少了。這萬壇新酒,是不是太冒險了呢?」

  楊守文卻笑了,「以孩兒看,這萬壇都未必充足。」

  「此話怎講。」

  楊守文喝了口水,沉聲道:「孩兒此次南下的路上。在滹沱河畔的渡口遇到了薛訥一家。」

  「薛訥?」楊承烈一愣,道:「你說的可是那龍門薛慎言嗎?」

  對於這個時代,動輒以表字代替姓名的習俗,楊守文有些不習慣。

  所以他先是愣了一下,但旋即醒悟過來,點頭道:「父親說的不錯,就是龍門薛訥。」

  「你接著說。」

  楊承烈心裡嘖嘖稱奇,心道臭小子的運氣,倒是不錯。

  楊守文道:「薛訥此前途經滎陽的時候,父親是不是送了一罈酒給他?就是我在昌平所釀造的清平調。」

  「沒錯。」楊承烈道:「不過也不是我送給他。而是你舅父送他的。」

  「不管是誰送給薛訥,總之薛訥頗為喜歡。

  父親當知道,龍門薛家自薛幽州故去之後,便一直是坐吃山空。他們早已獨立出來,所以汾陰薛家也沒給他們什麼照顧。如今薛訥去幽州接掌幽州都督一職,都督六州軍事。這也就等於,北方六州之地將盡歸薛訥統帥,算的是一方諸侯。」

  楊承烈點頭道:「你說的不錯。我聽你舅父說,聖人此次給薛慎言很大的權力,準他都督六州軍事。有自行決斷之權。說他是一方諸侯,倒也是一點都不為過。」

  言語中,透露出一種羡慕之色。

  想當年薛訥得罪了來俊臣,不得已掛印辭官。

  而那時候。楊承烈正處在如日中天的階段。

  可一晃十五年過去,薛訥復起,一躍成為幽州都督。而他呢?這種事情,總會讓人產生那麼一絲絲的嫉妒之情。

  楊守文道:「孩兒已與薛訥說好,請他在幽州代為推售清平調。」

  「啊?」

  「我們分別的時候,薛訥已派人回還龍門。相信用不得多久,龍門那邊就會有人過來,與我們商談具體的合作事宜。父親,你要明白,我們將會在六州推售清平調。薛訥需要充足的財力在幽州打開局面,所以推售之時,一定會不予餘力。

  我甚至覺得,萬壇清平調都未必能夠滿足六州需求,更何況在滎陽這邊,我們還可以借助鄭家的力量進行推售。所以我以為,萬壇清平調非但不多,反而不夠。」

  楊承烈的腦袋一陣空白,坐在那裡半晌說不出話。

  他不懂什麼生意,可他卻知道,那清平調的利潤不少,若真能銷售萬壇的話,絕對會產生出一個驚人的數字。

  「你剛才說,借助鄭家之力?」

  楊守文一臉奇怪的表情,「父親,這有什麼奇怪?

  鄭靈芝是我舅舅,鄭家更是我母親的娘家,而且有著你我都無法想像的巨大人脈。靈芝舅父是河南校尉,如今又有鄭長裕出任許州刺史之職。這麼助力若不得用,會天打雷劈!再說了,我們寄居鄭家,若能給鄭家帶來巨大的好處,必然可以改善我們在這裡的環境。

  父親,你要明白一件事,這世上最牢固的關係,有時候並非什麼親情,而是利益。」

  楊守文這一番話,給楊承烈帶來了巨大的衝擊。

  他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來楊守文的觀念,什麼時候這單純的親情,卻要用財物維繫?

  可不知為什麼,楊承烈又隱隱約約覺得,楊守文說的沒錯。

  想當年,如果他能夠給楊家帶來更為巨大的利益,相信楊家也不會那麼輕易把他們放棄吧。

  輕輕揉著太陽穴,楊承烈努力消化著楊守文這一番話的內容。

  他有一種感覺,楊守文所圖謀的,絕不是加強和鄭家、薛家的利益那麼簡單……

  「兕子,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楊守文猶豫一下,走到房門口,看著屋外歡笑的家人。

  半晌後他轉回過身,一字一頓道:「父親,我要揚名。」

  「哦?」

  「我要很大的名,我想要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楊守文,楊兕子的名字。」

  「為什麼?」

  楊守文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幼娘杳無音訊,而你我又不知道該從何處著手。我回來的路上,就一直在想這件事……若我找不到幼娘的話,其實可以讓自己成名,為天下人所知。那樣的話,幼娘總有一天會聽到我的名字,也一定會來找我。」

  ps:先發兩章,剩下三章要等晚上回來後才能奉上,大約在……十一點前?嗯,就是這樣,求訂閱,求月票,求推薦票和打賞,謝謝!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1-20 08:48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20 23:23
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九十八章 簡單理想


    楊守文沒有看到,楊承烈的臉色出現了變化。

    他嘴巴張了張,似乎有話要說。但一直到最後,他都沒有再說什麽。

    從楊守文的話語中,楊承烈聽出了一些不太一樣的東西。如果他們還是在昌平的話,他也許不會在意這些。但如今他們已經到了荥陽,楊守文還能夠隨心所欲嗎?

    楊承烈,也說不清楚。

    是夜,楊守文睡在圍榻之上。

    這是楊承烈專門留給他的一個院子,裏面有一個小池塘,還有一樓三房。

    楊守文的房間,正對著月亮門,是一幢兩層小樓。

    一層是客廳,二層有兩間房,一間做臥室,另一間可以作為書房,算是楊守文的私人空間。

    不過二樓總體沒有什麽設計,書房裏空空蕩蕩,一張書桌,書架上只擺放著一疊稿紙。那稿紙,就是楊守文所寫的《西遊》手稿,還差了一個大結局沒有完成。

    楊承烈從昌平搬家的時候,把手稿也帶了過來。

    不僅僅是手稿,連同楊守文在昌平家裏的所有東西全都帶了過來,完好無損擺放在這裏。

    而臥室,更加簡單。

    除了一張圍床、一張桌子之外,就只剩下一個衣櫥,和幾個放置雜物的箱子。

    就是這樣簡陋的房間,楊守文卻睡得很安穩。

    從去年九月,到現在。差不多半年時間。或是跋涉于塞北。或是奔波在路途中。說實話他真沒有像今晚這樣睡得踏實,睡得香甜。家,畢竟是家!從走進這個宅院的那一刻開始,楊守文的心也隨之變得甯靜許多,整個人都好像松弛下來。

    月光,透過窗子,灑在了楊守文的臉上。

    那種清秀的面龐透著甯靜之氣,仿佛蒙上了一層乳白色的光暈。

    從石城山中吹來的微風。帶著一絲絲桃杏芬芳,吹進了小樓,彌漫在房間之中。

    吱吱吱!

    就在楊守文睡得香甜時,一陣猴叫聲把他吵醒。

    他迷迷糊糊正看眼,隱約就看到窗欄上蹲著一個黑影。心裏一驚,楊守文本能的把手伸向枕邊。只是這一摸卻摸了個空。激靈靈一個寒蟬,他蓦地就清醒過來。

    對啊,這是在家!

    回來睡覺之前,他把槍放在了樓下,把那口鴉九劍也放置在床旁桌上的刀架之上。

    “小金。你幹嘛。”

    楊守文認出猴子正是那只金絲猴,便松了口氣。從床上下來。

    小金,是金絲猴的名字。

    不過楊青奴更喜歡叫它弼馬溫。

    沒辦法,誰讓悟空這個名字已經被小狗搶占了,楊青奴也不想去更換。弼馬溫也挺好,因為這一路上楊守文發現,小金和大金,也就是那匹汗血寶馬關系融洽。

    猴子半蹲在窗欄上,一只手抓著欄杆,一只手指著樓下,火急火燎的叫喚。

    楊守文走過去,把手伸出來。

    小金順著他的胳膊便爬到了楊守文的肩膀上,然後揪著他的耳朵叫的越發響亮。

    從樓下,隱隱約約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一月在鬧嗎?”

    楊守文揉了揉臉,苦笑著搖搖頭,轉身走出臥室,順著樓梯下樓。

    楊氏,也住在這個院子裏,就是小樓旁邊的那三間連排廂房之中。楊氏在楊家的地位很奇特,說她是奴仆也對,說她是親人也沒錯。這一切,都取決于楊守文的態度。

    搬來荥陽之後,楊氏的傷勢已經徹底康複。

    但楊承烈卻對她保持尊重,讓她住在這小院裏,只負責打掃庭院和小樓。

    家中所有人,包括宋氏都不許對楊氏指手畫腳。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楊氏只聽命楊守文。

    楊守文回來之後,就把一月交給楊氏照顧。

    只是,這一路上走過來,一月睡醒後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楊守文,否則就會哭鬧。

    楊氏也沒辦法,只能抱著一月輕聲哄著。

    楊守文敲響了房門,一月看到他,立刻停止了哭鬧,那張胖乎乎的小臉上,還綻放出了燦爛的笑容。她咯咯笑著,衝楊守文伸出手,那意思是,快過來抱我啊。

    “兕子,把你吵醒了?”

    楊氏不免有些愧疚,把一月放在楊守文的懷中。

    月光照在一月的小臉上,她笑得很燦爛,嘴裏咿咿呀呀的好像在說些什麽,看上去很有精神。

    “嬸娘不必如此,主要是這小東西和你還不熟。

    我剛收養她的時候,也是每晚哭鬧,吵得人不得安生。不過等過些日子,她熟了也就沒事了。”

    楊氏點點頭,笑道:“沒想到一晃眼,兕子都會帶孩子了。”

    她走出廂房,看著有些清冷的庭院。

    屋檐下,悟空四個從小樓的門廊上跑過來,匍匐在楊守文的腳邊。

    楊守文這一回來,悟空它們就立刻投奔了楊守文,以至于楊青奴睡覺時還嘟嘟囔囔。

    “兕子,你打算怎麽拾掇?”

    楊氏輕聲問道:“阿郎吩咐過,這院子裏的一切都要聽從兕子你的安排,所以也就一直沒有收整。你若是有什麽需要,不妨告訴我,等天亮了我進城好去采辦。”

    楊守文站在廂房門口,舉目環視這個小院。

    他沈吟片刻,輕聲道:“去找匠人做一個石屏風,明天我把圖案和文字給你,到時候就放在門內。嗯,屏風上的圖案,我再考慮一下……另外,水池裏栽種些蓮花,也不用刻意去清理。縣城裏應該有這方面的高手,到時候就讓他們來安排。”

    楊守文說完,便邁步走到了小樓門外。

    他和楊氏不需要客氣,有什麽事情的話,也大都會直來直去。

    楊氏點點頭,跟在楊守文身邊。

    “這一層的客廳……嗯,把那幾張桌凳拿走,到時候我自有安排。

    還有,嬸娘可以栽種些花卉植物,也好為這邊增添一些生趣。還有,樓上的家具……”

    楊氏一邊聽,一邊記在心裏。

    等楊守文說完之後,她輕聲道:“兕子,這可需要花不少錢。”

    “錢沒問題,但一定要這麽安排。

    對了,我放在樓下的行李中,還有些財物。嬸娘幫我收好,最好能備至些零散碎錢,也省得麻煩。嬸娘,你放心吧!我已經想到了,該如何尋找幼娘的方法。”

    楊氏聞聽,眼中頓時一喜。

    她沒有問楊守文哪裏有多少錢,是怎麽來的。她只知道,一定要幫著楊守文,看好這個家。

    “嬸娘,天不早了,你去早點歇息吧。”

    “那一月……”

    “一月今晚就先跟著我,等她和你能熟悉一些之後,再由嬸娘你來撫養吧。”

    楊氏想了想,沒有反對。

    “兕子,那你也早點休息。”

    楊守文點點頭,目送楊氏回到廂房。

    他抱著一月,在小樓門外的門廊上坐下,擡頭仰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思緒卻隨之飄飛到了九霄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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