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盛唐崛起 作者:庚新 (已完成)

 
mk2258 2015-9-22 21:09: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2 1869203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20 23:25
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九十九章 雅趣(一)4/5


    清晨,從環翠峪傳來的鳥鳴聲,驚醒了楊守文。

    他發現自己居然躺在臥室的圍床上,一月已不見了蹤影。楊守文嚇了一跳,忙坐起身來。因為他依稀記得,他昨晚最後是坐在樓外的門廊上睡著了,怎麽會……

    一月呢?

    就在他感到迷茫的時候,屋外傳來了腳步聲。

    吉達單手托著一個食盤走進房間。看到楊守文已經醒來,他咧嘴笑了。

    “大兄,我……”

    吉達把食盤放在圍床上的榻桌上,笑著比劃道:你昨晚睡著了,而且睡得很死。楊嬸發現之後,就找了楊茉莉過來,把你給抱上了床。不過,你睡得可真沈。我和你說過,習武之人要時刻保持警覺之心,你如今這樣完全松弛,對你不好。

    楊守文回來之後,楊茉莉也搬了過來,住在楊氏隔壁的廂房。

    而前院,則是宋三郎一家老小,以及吉達居住。

    這宅院的面積不小,房舍也很多。楊承烈一家加上宋三郎一家,一共有十三個人,只占據了宅院房舍的三分之二,還有三分之一的房舍空閑,目前沒有人居住。

    吉達是個武癡,所以很隱晦的提醒了楊守文一下。

    楊守文連忙點頭,掀起被子從床上下來,就見門口已經擺好了洗漱用具。

    今天有什麽打算嗎?

    吉達比劃著手勢,好奇問道。

    “嬸娘和一月呢?”

    一月在前面,宋娘子在照顧她,小金也在那邊;楊嬸一大早給你做好了早餐。然後就去縣城了。她說你要收拾這個院子。所以去縣城裏聯系匠人。讓他們過來。

    楊守文的工程太大了,以至于楊嬸想了想,決定還是把工匠找來,讓楊守文當面解釋。她只需要買一些日常所需的東西。對于楊守文的喜好,楊氏還是比較了解。

    “呼,這麽說來,事情確實不少。楊嬸說過,什麽時候回來嗎?”

    她出門時說了。你要買的東西不少,所以整個弄下來,估計要到午後才能回來。

    楊守文點點頭,“既然如此,那咱們晌午到山上一趟。”

    吉達沒有反對,只點點頭,便走了出去。

    楊守文吃完早飯,換上衣服,拿著鴉九劍從樓上下來,就看到楊茉莉正給悟空四個餵食。

    “楊茉莉。帶上悟空它們,咱們上山。”

    “好!”

    楊茉莉答應一聲。立刻就跑回屋中。

    吉達已經在院門口等候,楊守文嘬口一聲呼哨,四只狗便飛快的跑過來,圍著楊守文打轉。

    天空中,傳來鷹唳。

    大玉從空中飛來,穩穩落在楊守文的肩頭。

    “大兄,你要出門嗎?”

    楊青奴不知道從哪裏跑了出來,來到楊守文的身邊,抓住了楊守文的手,“帶奴奴一起好嗎?”

    眼中,流露出期盼之色。

    楊守文揉了揉她的腦袋,“當然可以,不過你可要聽話。”

    “奴奴最聽話了!”

    楊青奴好像小雞啄米似地連連點頭,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濃,更透著些許興奮之色。

    “父親呢?”

    “爹爹帶著二兄出門了,好像是有什麽事情。”

    “那你和阿娘說了嘛?”

    “阿娘說,只要大兄同意,她就沒有意見。”

    小家夥顯然已經做好了准備,楊守文也就沒有再絮叨,而是牽著青奴的手,向後門走去。

    “那邊的木棚子,就是阿娘建造的酒坊。

    平日裏是宋家哥哥在打理,釀得好多酒……不過味道好難聞啊,奴奴一點都不喜歡。”

    出後門,就看到山腳下矗立著的棚子。

    楊青奴顯然很熟悉,便主動向楊守文介紹起來。

    “嗯,那釀好的酒,都放在哪裏?”

    “就在前院的那個院子裏……裏面有一個很大的地窖,阿娘他們釀好酒之後,就放在地窖裏。”

    “如此,甚好。”

    楊守文沒有再去詢問關于酒坊的事情。

    他把清平調交給了宋氏來負責,相信她一定清楚,這裏面的重要性。說句不好聽的,清平調關系到楊家搬來荥陽的立身之本。宋氏對此,肯定不會有任何怠慢。

    環翠峪,此時還只是一個無名峪谷,不為人知。

    山上有很多兵寨的廢墟,以及殘破的石堡。據說,在隋唐之交,王世充和李世民曾在此多次交鋒。山上的兵寨,大都是那時候留存下來,到如今也有六十年之久。

    這裏,山體奇特,洞穴幽深。

    有茂密的森林,也有清幽的景致。其中,漢長城、臥龍雲化石更是環翠峪獨有的風景,而山中有瀑布、有峽谷、有溪水,更有那一眼眼流淌甘甜泉水的泉眼密布。

    “大兄,前面就是龍溪宮。”

    站在山腰,青奴香汗淋漓,微喘著手指前方。

    龍溪宮,不是宮殿,而是環翠峪的一個地下溶洞。其形狀,就如同龍宮寶殿,據說是冬暖夏涼。別問楊守文何以知道這些,因為他前世,曾不止一次來這裏玩耍。

    “大兄,咱們要去龍溪宮嗎?”

    “今天就算了,咱們來日方長,改日再來。”

    楊守文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

    他和吉達比劃了幾個手勢,就沿著原路下山。今天,他本來就是為了了解一下環翠峪的情況。從目前來看,環翠峪和他記憶中的環翠峪倒是沒有太大的區別。

    下山後,楊守文並沒有立刻回家。

    他讓吉達和楊茉莉帶著青奴先回去,然後就帶著四只狗,獨自來到了山腳下的酒坊。

    “大郎,你怎麽來了?”

    空氣中,飄散著一股酒香。

    宋三郎父子和宋安都在這酒坊裏,聽說楊守文來了,就連忙迎了出來。

    木棚很大,裏面擺放著一個巨大的蒸餾器,比楊守文之前在昌平所制造的蒸餾器,至少要大兩三倍的模樣。

    “三舅,這邊情況怎樣?”

    宋三郎道:“還行,現在這家什已經熟悉了,從上周開始,已經可以産酒。只是,這麽大的家什,單靠我們三個肯定不行。我估算了一下,至少要招募十個幫手。”

    “是啊,如果只靠咱們家裏的人,兩千壇酒不曉得要釀到什麽時候。”

    楊守文點點頭,也頗以為然。

    要知道,他計劃可是要在九月之前産出萬壇清平調。兩千壇就讓宋三郎等人感到頭疼,若是讓他們知道……看起來,招募幫手,似乎是迫在眉睫!可這件事,卻沒那麽簡單。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20 23:27
卷二 朝天闕 第二百章 雅趣(二)5/5


    宋氏和宋三郎一家的顧慮,楊守文其實很清楚。

    他們手裏沒有成熟的釀酒技術,完全是依靠從外面買酒來進行提純和加工。乍一看,這似乎沒什麽問題。可不同的酒,必須要分開提純加工,勢必會增加成本。同時,如果被外面知道,他們是這樣釀造出來的話,一定會引來巨大的麻煩。

    別的不說,只要荥陽,乃至河洛地區不再向他們供酒,這清平調就難以為繼。

    汜水春是荥陽本地的特産,其背後同樣也有豪強支撐。他們或許不會說什麽,但肯定不會在供應楊家。到那時候,楊守文如果想繼續釀造清平調,就必須從外地購買。

    這樣一來,成本勢必增加。

    而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在于,這蒸餾器的制作工藝並不複雜。如果,如果有人收買幫工,會很容易被人複制出去。到那時候,楊守文所擁有的優勢將蕩然無存。

    這年頭,可沒有什麽專利保護。

    人家要複制你的蒸餾器,甚至不用和你招呼。

    楊守文和宋三郎父子一邊低聲商議,一邊思考著解決的方案。

    最好的辦法,還是要自己打造出一個窖池,自己能夠釀造酒水……否則的話,遲早是個問題。

    以前在昌平,楊守文考慮的是那麽一個小地方,不需要有太多擔心。

    但是現在,他身在荥陽,心裏又有一個老大的計劃,又怎能不謹慎行事呢?

    “其實。四娘有想過。自己釀酒。”

    “哦?”

    “但問題是。咱們在荥陽可說是人生地不熟,一下子也找不到人,所以才沒有行動。”

    “這,的確是麻煩啊。“

    楊守文點點頭,沈吟片刻後道:“這樣,幫工的事情,且先放一放。

    三舅你們現在繼續熟悉這個家什,我這邊會和父親商議。看看能否想出一個辦法。”

    “若是如此,最好快些。”

    宋三郎沒有再催促楊守文,因為這件事,的確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解決的事情。

    從酒坊出來之後,楊守文的情緒變得有些低落了。

    原本以為前景光明,可現在看來,還真就是困難重重啊!

    回到家,楊守文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楊承烈就在他的小院裏,看到他進來之後,便上上下下打量。臉上透著一些古怪。

    “父親,你這是幹嘛?”

    楊守文以為老爹的逗比屬性又要發作。忍不住開口問道。

    “兕子,你幹的好事。”

    “怎麽了?”

    “我問你,你昨日是不是在觀水閣和人鬥詩?”

    楊守文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倒是有這麽一回事,昨日我抵達荥陽的時候,不知道該怎麽找你們,就到觀水閣打聽消息。沒想到……父親,你這是什麽表情?”

    楊承烈見楊守文承認了,卻沒有露出半點興奮之色,反而顯得更加憂慮。

    他一把就抓住了楊守文的胳膊,顫聲道:“兕子,我知道你想要成名,想要找回幼娘。可你……你知不知道,那潘華昨天回去之後,便被帶去了宗祠,被活活打死。”

    “啊?”

    楊守文嚇了一跳,駭然看著楊承烈。

    “不會吧。”

    “不會?”楊承烈苦笑道:“他得勢之時,自然會被家族放縱。可你知道,昨日的事情影響有多大嗎?文賊啊!潘家好歹也是書香門第,又怎能受得這種事情?

    而且,這件事還牽扯到了吳中士族。

    賀知章早晚會來問罪,吳中士族也會來尋潘家的麻煩。潘家有這樣的舉動,倒是不足為奇。他搶先把潘華打死,不管是賀知章來,亦或者其他人尋釁,也都占居了先機。”

    “可是,可是他們殺人了啊。”

    楊守文還是有些發懵,忍不住開口說道。

    楊承烈苦笑一聲道:“不過是一個文賊罷了,打死就打死了,誰還能為他討回公道?”

    楊守文蓦地醒悟過來。

    這是一個宗族勢力遠大于官府力量的時代。

    所謂民不告,官不究。更何況潘家這種豪門世家,真就算打死了潘華,官府也不會理財。

    只是這樣一來……

    “父親,潘華死了,與你我何幹?”

    楊承烈道:“自然與你我無關。你這次是幫鄭家出頭,所以就算潘家來尋你的黴頭,也會有鄭家護著你,我並不擔心。不過兕子……我可是記得,你沒讀過書。”

    楊承烈說完這句話,便死盯著楊守文。

    楊守文明白了,楊承烈莫不是擔心,他那些詩詞也是偷盜得來?

    “父親,你是不是擔心,我那幾首詩,也是偷來的?”

    楊承烈沒有回答,不過他那表情,足以表明他此刻的想法。

    也難怪,楊守文渾噩十七年,從清醒到現在,不過是短短半年光陰。你要說他能在半年裏就達到吟詩作賦的水准?楊承烈是絕不會相信。他害怕楊守文的詩詞,也是偷盜而來。如果真是這樣,就算他這次幫了鄭家,到最後鄭家也不會領情。

    楊守文的腦筋,在飛快轉動。

    片刻後,就在楊承烈快要忍不住的時候,他才歎了口氣,幽幽道:“父親,有件事,孩兒必須要告訴你。”

    “你不會真的是……”

    “父親你不用擔心,孩兒可以保證,那些詩詞都是孩兒所作。”

    楊守文才不怕有人出來和他對峙,因為他可以笃定,他到現在所作的幾首詩,並沒有在這個時代出現。他的詩的確是偷盜來的,但卻是從未來人的手中偷盜而來。

    別管叔,出自唐代邊塞詩人高適之手。

    而高適應該是出生在長安四年,也就是公元704年前後。所以,《別管叔》,安全!

    而昨日在觀水閣所作的三首柳枝詞,則分別源自于孟郊、白居易和李涉三人。這三人,同樣尚未出生,所以就算有人想要尋找出處,也不太可能。至于此前楊守文和幼娘所作的清平調,是出自李白之手。而李白,則是出生在長安元年……

    楊守文非常放心,他的詩詞不會被人看出端倪。

    若真有人跑過來找他的麻煩,楊守文也不會在意,要知道他前世在病榻上臥床十余年,可是把那本由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的《唐詩鑒賞辭典》幾乎快要翻爛了。(未完待續……)

    ps:累成狗,不想動。

    還有兩天,繼續咬牙堅持,快要瘋掉了……/(tot)/

    最後,兩百章了,拜求月票啊!!!!!!!!!!!!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5-11-20 23:30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5-11-21 10:22
卷二 朝天闕  第二百零一章 雅趣(三)

  「兕子,你倒是說話啊,到底是怎麼回事?」

  楊守文突然閉口不言,急壞了楊承烈。

  他是真害怕楊守文盜用了別人的詩詞,如果真是這樣,他會立刻離開滎陽,帶著楊守文遠赴邊荒隱姓埋名。畢竟,楊守文是他的兒子!當年他可以棄官不做,如今為了楊守文,他可以再次放棄一切。原因,很簡單,這是他對亡妻的承諾。

  「父親,去年我開始寫西遊,你是親眼看到的。」

  「沒錯。」

  「我還能寫一首好字,對不對?」

  楊承烈再次點頭,臉上的憂慮隨之減輕了些許。

  他不知道,楊守文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可不知為什麼,聽到楊守文談及這兩件事,的確是讓他安心不少。

  《西遊》裡也有很多詩詞,總不成楊守文也是抄來的?

  可不管怎麼說,楊承烈在沒有得到答案之前,就無法真正安心。

  楊守文道:「孩兒記不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總會在睡夢中夢到一個女人。我看不清楚她的模樣,但是卻想要與她親近。她教了我很多東西,從千字文開始,包括詩、書、論語、春秋……她對我很好,還手把手教我寫字,教了我很長時間。」

  「女人?」

  楊承烈身子一激靈,看著楊守文,半晌說不出話。

  「那你可記得,那女人是什麼樣子?」

  「我記不太清楚……不過,我的官話便是從她那裡學來。」

  難道說……

  楊承烈的腦袋,嗡的一下子就亂成了一鍋粥。

  楊守文接著道:「不過,我倒是記得,她喜歡穿白裙,說話的聲音很好聽,而且笑聲很甜。

  我不知道跟她學了多久,一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清醒過來。

  可是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不過。我依稀有印象,在我清醒之前,她最後教我的是一部《文心雕龍》。嗯,就是文心雕龍!她還對我說。我以後一定要好好的,還要我聽爹爹的話,照顧好爹爹。再後來,我就清醒了,她也不見了。」

  「熙雯。一定是熙雯!」

  楊承烈突然間激動起來,一把抓住了楊守文的胳膊,「兕子,你這傻孩子為什麼到現在都不明白,那是你娘親,你的娘親啊!她以前最喜歡著白,過世前讀的書,便是《文心雕龍》。你娘親生前詩詞歌賦無所不通,只有她才可能教你成才。」

  說完,楊承烈激動的在屋中徘徊。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

  他閉上眼睛,努力平定著自己的情緒,又喃喃自語道:「也唯有如此,唯有如此才能結實得通……你是你娘親的孩兒,又怎可能會是天生痴呆。我就記得,你剛出生的時候那麼聰明,可是在你娘親過世之後,卻一下子變得好像呆傻起來。」

  「真是我娘親?」

  「不會錯的,一定不會錯的。」

  楊守文看著楊承烈激動的模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來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關於娘親。他完全沒有記憶。

  至於所說的那個夢,也是胡亂編造出來。

  不過有一點,他倒是沒有說謊,白裙。文心雕龍還有笑聲甜美,那是楊承烈有一次在喝多之後吐露出來的事情。沒想到,居然幫自己瞞哄了過去,難道說真是娘親保佑嗎?

  臉上,露出了委屈之色。

  楊守文輕聲道:「子曰:子不語怪力亂神。

  父親,孩兒一直都以為這是個夢。哪裡會想到,那夢中的人,竟然就是娘親呢?」

  楊承烈釋然了!

  他原本擔心楊守文是從別人那裡偷盜來的詩詞,可現在看來,確實是他所作。

  他突然笑了,伸手按著楊守文的肩膀道:「兕子,你可知道,你如今在滎陽,名頭何等響亮?」

  「啊?」

  「整個滎陽都在傳頌你昨日所作詩詞。

  嘿嘿,連為父也跟著沾了光……我就說嘛,我從沒有和你說過我和你娘的事情,你又是怎知道,當年我和你娘是在那洞林湖橋上相逢?原來是你娘親告訴你的!」

  楊守文,懵了!

  老爹,我是真不知道你和娘親的事情。

  那是白居易的板橋路,和你沒有一點關係……

  不過這樣最好,他的詩詞也就算是有了一個出處,免得到最後問起來,會有破綻。

  楊承烈整個人都輕鬆了,「只是你把我形容的那麼美好,為父卻愧不敢當。」

  楊守文,竟一時間無言以對。

  「縣尉,縣尉可在?」

  就在這時候,樓外傳來的宋三郎老婆的聲音。

  她神色慌張的來到樓外門廊下,大聲道:「外面有鄭秘書攜子前來,說要拜訪縣尉。」

  「三嫂,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我如今已經不是縣尉了。」

  宋三郎的老婆姓馬,就是被楊守文打過的那個女人。

  她如今隨著宋三郎一同前來,表現的倒是兢兢業業,非常勤快。只是,楊守文可以感覺得到,馬氏對他還是有些畏懼。不過,他倒是不在意,有畏懼,才能和樂。

  「哪個鄭秘書?」

  「說是叫鄭……什麼思來著,還帶著個八九歲的小孩子。」

  「鄭鏡思?」

  「啊,正是。」

  楊守文在一旁突然一拍手,「父親,我倒是忘了這件事……昨日虧得是廿九叔送我過來,否則我都不知道該怎樣找到你們。昨天我們分別的時候,他說了今天要來拜訪。」

  「你這混小子,怎麼不早說。」

  楊承烈聞聽,頓時急了,惡狠狠瞪了楊守文一眼。

  「三嫂,快前面領路。」

  「父親!」

  「什麼事?」

  楊守文追到了小院的月亮門後,輕聲道:「我就先不過去了,如果廿九叔問起,就說我在寫東西。」

  「你……」

  楊承烈本來想問:你要寫什麼?

  不過他轉念一想,兕子得了熙雯的真傳,他這樣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至於寫什麼?反倒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楊守文此刻看上去很篤定,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目送楊承烈離去,楊守文立刻轉身回到小樓裡。

  他匆匆登上了小樓,在書房裡找到筆墨紙硯,研好墨之後,提筆在紙上書寫起來。

  能否真正名傳四海,在此一舉。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1-21 10:25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5-11-21 10:23
卷二 朝天闕 第二百零二章 雅趣(四)      

  鄭鏡思的父親,名叫鄭懷傑,說實話名聲並不響亮。

  他最大只做到了澧州司馬,官位不顯。如今,鄭懷傑已經告老還鄉,在家中靜養,大部分時間都不會露面。

  鄭懷傑有三個兒子,鄭鏡思行二。

  鄭家三子,同樣沒有特別大的成就,這與他們的才能也有關係。

  不過,鄭懷傑還有一個女兒,很了不得。她嫁給了程務忠,也就是初唐名將程務挺的弟弟。在程務挺還沒有被殺的時候,程務忠曾因程務挺的推薦,為太子洗馬。

  但後來,武則天為了掃清登基的障礙,最終向程務挺下手。

  程務挺死後,滿門受到株連。程務忠因為身體不適,免受牽連,被罷官便為平民,如今居住在洛州。或許在很多人眼中,程家已經不復興旺。但實際上有心人能夠看得出來,只要程務忠活著,程家就會受到優渥,那是來自於武則天的補償。

  想當初,程務挺其實挺配合武則天。

  在廢黜中宗李顯,把他驅逐出長安的政變中,武則天得到了程務挺的支持。

  只是程務挺的威望太高,而且與李唐又藕斷絲連的牽扯不清,令武則天不得不下定決心,把他誅殺。如今,已經是武則天坐穩江山的第九個年頭,每當回想起當年的事情,她也會有些悔恨。可有的事情就是這樣,再當時她沒有其他選擇。

  所以,程務挺死了,他的兄弟卻得到了關照。

  程務忠或許不會再出山為武則天效力,但是武則天對他的照顧,卻不會因此而減少。

  昨天,鄭鏡思回到家中之後,便讓人查找楊守文所作的三首詩。

  最終他可以確定,這三首詩絕非楊守文偷盜得來,也讓他鬆了一口氣。隨後,鄭鏡思就把這件事告訴了在家中靜養的鄭懷傑。而鄭懷傑聽聞後,便立刻做出了決定。

  「二郎,明日你就去拜會楊文宣,要多與他交好。

  說起來,他也是咱們六房的女婿,十九郎不在,你這個做妻弟的便要多費心才是。他當初離開均州,甚至隱姓埋名多年,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如今他來了,雖然不再是楊家子弟,但咱們鄭家卻不能怠慢了,到時候會被人說咱們鄭家沒有人情。」

  「孩兒明白。」

  鄭鏡思很清楚鄭懷傑的想法。

  鄭家自從建成太子一事之後,就一直是被朝廷打壓。

  這沒辦法,站錯了隊伍,活該有此劫難。可問題是,多年的打壓,以及高宗在登基之後發佈的禁婚令,七姓十家之中,鄭家佔據了三家,也使得鄭家再次受到打擊。

  這麼多年來,鄭家倒是一直有子弟在朝中效力,奈何卻不得重用。

  一方面是因為朝廷對鄭家的壓制,而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鄭家這些年的確人才凋零。

  其他房不去管,單說這六房。

  鄭鏡思這一輩共有四十餘人,卻只出了鄭靈芝和鄭長裕兩個人能獨當一面。本來,鄭鏡思倒是可以有所作為。可惜他過於耿直,以至於得罪了武則天,被罷免了官職。

  四十多個六房子弟,算一算,似乎只有楊守文的母親算得上是才學過人。

  可惜,鄭熙雯是個女人,而且過世的早,根本不可能給鄭家帶來實際的效益……

  而現在,楊守文表現出來的特質,讓鄭懷傑看到了希望。

  楊守文雖然不姓鄭,確是實實在在的鄭家外姓子弟,和鄭家有著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關係。如果他日楊守文能夠崛起,勢必會給鄭家帶來實際的利益。要知道,楊守文將來就算是歸宗認祖回到了楊家,但卻是鄭家第一個站出來,給予了幫助。

  「文宣大哥,實在抱歉,你搬來這麼久,我才上門拜會。」

  在客廳裡,鄭鏡思顯得很謙遜。

  楊承烈忙擺手,苦笑道:「廿九郎休要說這話,實在是我沒有出息,不得已前來投奔。」

  「誒,文宣大哥說得甚話?

  什麼投奔不投奔,咱們可是一家人呢!我至今猶記得,當年三姐手把手教我千字文的場景。只可惜……文宣大哥你也是,就算當時楊家把你們趕走,又何必跑去昌平隱姓埋名?我與十九郎在,怎地也能給些關照,又何苦去做那勞什子縣尉。

  去年若不是十九郎告訴我,我都不知道……你說你,怎能讓大郎陷入那種險境?」

  鄭鏡思說的,是萬歲通天元年契丹人的那場叛亂。

  當時楊承烈在‘王賀’的指揮下,率領民壯守住了城池。可那一戰的凶險,絲毫不遜色於去年的昌平之戰。唯一不同的,就是當時有‘王賀’居中運籌帷幄。

  也正是那場戰爭,促使得楊承烈下定決心,去和鄭靈芝聯絡。

  他本來是打算等楊守文為爺爺楊大方守孝期滿後,就把楊守文送去滎陽,讓鄭靈芝照顧。

  不過,這人算不如天算,誰又能想到……

  「對了,怎不見大郎呢?」

  鄭鏡思和楊承烈寒暄了幾句,就把話題轉移到了楊守文的身上。

  他笑道:「昨日如果不是大郎,咱們鄭家真的是要被那潘家掃的顏面無存。文宣大哥昨天是沒有看到,大郎當時是何等的風采,只讓我聯想到當年三姐的風華。」

  楊承烈連忙道:「那孩子不過是仗著小聰明罷了。

  我也是今天出門才聽說了此事,沒想到他居然把我與你三姐當年事情也給宣揚了出去。剛才我還在責備他!如此張狂,並非好事。這不,他一生氣,就躲在樓裡不肯出來。」

  楊承烈沒有說楊守文在寫東西,但聽上去,似乎更為可信。

  鄭鏡思聽罷,忍不住哈哈大笑,「這就是文宣大哥不對了,大郎這哪是張狂,這是給咱鄭家增了臉面。若是三姐在,一定會非常開心,那會似你這樣,還要責備?」

  屋外,傳來了一陣喧嘩聲。

  楊承烈眉頭一蹙,道了聲失禮,便走出客廳。

  「楊嬸,你帶人來作甚?」

  就見楊氏帶著幾個工匠模樣的人從前門走進來,一邊走還一邊吩咐著什麼。

  「啊,回稟阿郎,是兕子讓奴去找人過來。

  他昨夜對奴說,那院子太過冷清,毫無趣味,所以想要修整一下。只是他說的事情太複雜,奴擔心記不清楚,所以乾脆從滎陽請了幾個匠人,讓兕子當面吩咐。」

  冷清?趣味?

  鄭鏡思走到楊承烈身後,一眼就認出了那幾個工匠。

  「文宣大哥,這幾個人的確是滎陽最好的匠人……不過,大郎想要怎樣修整?聽這位阿嫂的意思,似乎還挺複雜。不如咱們一起去大郎究竟是要何等趣味?」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22 01:02
卷二 朝天闕 第二百零三章 雅趣(五)3/5


    楊守文寫好了字,准備畫畫。

    不過,他不准備用傳統的毛筆作畫,而是自制了幾支炭筆。國畫,不是他所擅長的,但素描倒是有幾分火候。他早就想好了要畫什麽,所以也不需要再去構思。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了楊氏的聲音。

    “嬸娘,你回來了?”

    他原以為楊氏會在天黑前回來,這會兒才剛過了正午,沒想到楊氏就回來了。

    連忙從樓上下來,就見楊氏招手把那幾個工匠召喚過來。

    “兕子,你昨夜說的東西太多,我怕記不清楚。

    他們都是荥陽城裏最好的匠人,兕子你有什麽要求,便當面與他們說,免得我中間傳話出錯。”

    楊守文聞聽一喜,心道:來的正是時候。

    “小人魚有道,見過公子。小人是個花匠,聽從公子差遣。”

    “小人趙三郎,是個木匠,聽候公子差遣。”

    “小人嚴小乙,最擅燒瓷造器,請公子吩咐。”

    楊氏一共找來了五個匠人,齊刷刷上前拜見楊守文。

    那石匠名叫馬一郎,鐵匠叫做陳木生。說實話,這五個人一開始是奔著錢才過來。不過剛才在客廳門口看到了鄭鏡思之後,五個人的態度,也隨之發生了變化。

    楊守文也沒有啰唆,和楊氏交代兩聲,就見楊氏帶著人就進了小樓。

    “我准備在這裏建造一塊石屏風。”

    楊守文先把馬一郎帶到了月亮門口,一邊比劃著大小,一邊對馬一郎解說。

    其實,這石屏風並不難做,難得是楊守文要求他雕刻屏風上的圖案,以及上面的文字。

    “材質嘛,就用漢白玉就好,正面雕刻圖案,背面按照我給你的這篇文字雕刻上去,你可如何?”

    所謂的漢白玉。其實就是大理石的一種。

    大理石在經過抛光之後,根據其抛光面的色彩和花紋,大體上會分為漢白玉、松香黃等類別。其中,漢白玉也是一個比較傳統的叫法。基本上說出來,那馬一郎就全都明白了。

    幾個工程,相對而言他的活計最簡單。

    不過楊守文的要求很細致,那馬一郎一邊聽著,還拿出紙筆記下。顯得非常認真。

    “文字,就用這個,按照這個字體,能雕刻出來嗎?”

    楊守文說著,把那篇剛寫好的文章遞給馬一郎。

    吩咐好馬一郎之後,楊守文便找來那魚有道,來到那池塘邊上,指指點點,與對方講解他的要求。

    馬一郎拿著墨迹尚存的文章,退到月亮門外。

    只是他剛走出來。就見鄭鏡思走了過來,“這是什麽?”

    “這是楊公子要小人雕刻的文章。”

    “拿來我看。”

    鄭鏡思倒也不客氣,直接就伸手討要。

    馬一郎認得鄭鏡思是誰,又怎敢拒絕?在荥陽縣城,能拒絕鄭家要求的人可不多,反正馬一郎不屬于其中。

    “兕子又有佳作,文宣不介意我先睹為快吧。”

    楊承烈聞聽,笑著一擺手,心裏卻有些好奇,不知道楊守文這葫蘆裏究竟賣得是什麽藥。

    他走上前。湊到了鄭鏡思身邊。

    “姨丈,我也要看。”

    存在感不多的鄭虔此刻扯著鄭鏡思的衣袖叫嚷,只是鄭鏡思此刻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眼前的文章上。楊承烈笑著把鄭虔抱起來,然後笑道:“來。咱們一起看。”

    “有耳莫洗颍川水,有口莫食首陽……”

    “有耳莫洗颍川水,有口莫食首陽蕨。

    含光混世貴無名,何用孤高比雲月。”

    鄭虔恍然大悟道:“原來這個字念蕨啊,姨丈好厲害。”

    楊承烈聞聽,忍不住得意笑了。

    他文采比不得亡妻。但畢竟也是簪纓門第,詩書傳家的弘農楊氏出身。如果真是個目不識丁的大老粗,又怎可能與亡妻舉案齊眉,相親相愛?

    “吾觀自古賢達人,功成不退皆‘員’身。”

    “殒。”鄭鏡思本沈浸在那文章中,卻被鄭虔的錯別字打破了已經,一臉不快道。

    “吾觀自古賢達人,功成不退皆殒身。子胥既棄吳江上,屈原終投湘水濱。

    陸機雄才豈自保,李斯稅(音tuo)駕苦不早。

    華亭鶴唳讵可聞,上蔡蒼鷹何足道?

    君不見吳中張翰稱達生,秋風忽憶江東行。

    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

    這首詩,出自李白行路難三篇中的第三篇。

    鄭鏡思和楊承烈都沈默了,兩人相視,良久無語。

    “是我誤了兕子。”

    楊承烈突然一聲歎息,放下了鄭虔,轉身離去。

    而鄭鏡思則拿著那文章,沈吟良久之後,忽然對那馬一郎道:“這首詩先放在我這裏,你回去之後,當盡心為楊公子制作石屏風,切不可有懈怠。至于這屏風上的文字,也不急于一時。回頭我自會著人把文章給你送去,你就先回去吧。”

    “遵郎君之命。”

    馬一郎哪敢拒絕,連忙躬身答應。

    “爹爹,姨丈這是怎麽了?”

    鄭鏡思苦笑揉了揉鄭虔的頭,輕聲道:“你姨丈有心事,咱們且先不要去打攪你兄長。”

    “哦!”

    鄭虔心中疑惑,不過鄭鏡思既然這麽吩咐,他也不好再去追問。

    “鄭鏡思走了?”

    楊守文吩咐了四個匠人之後,卻聽到鄭鏡思已經離開的消息。

    楊瑞道:“是啊,廿九叔說天色不早,大兄這邊的事情又多,所以決定改日再來。”

    怎麽回事?

    楊守文本來想借此機會,震懾一下鄭鏡思,卻沒想到千般算計,到頭來卻落了空。

    他心裏有些奇怪,正打算再詢問,就聽楊瑞道:“大兄,爹爹在書房等你,說有事情要與你說。”

    “什麽事?”

    楊瑞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覺得,爹爹的情緒看上去,有些怪異。”

    楊守文搔搔頭,和楊氏交代了一句,便跟著楊瑞走出小院。

    沿著用碎石子鋪成的小徑,楊守文來到了楊承烈所居住的院子。一進門,他就看到宋氏正在逗弄一月,而楊青奴則帶著四只小狗,在這院子裏歡快的奔跑嬉戲。

    “兕子,你父親在書房等你。”

    “阿娘,父親找我有什麽事嗎?”

    “哈,這個,你進去不就知道了?快點去吧,你阿爹興致不高,這家中也只你能勸解他。”

    興致不高?楊守文有些疑惑。

    他朝楊承烈的書房走去,而宋氏則喚了青奴一聲,抱著一月往外面走去。

    “二郎,青奴,咱們到前堂去。

    你阿爹找你們大兄說事情,咱們別再這裏打攪他們。”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22 01:03
卷二 朝天闕 第二百零四章 往事4


    書房外,安靜下來。

    楊守文坐在席榻上,疑惑看著楊承烈。

    而楊承烈呢?則靜靜坐在圍榻上,他手指頗有韻律的敲擊著桌面,似乎在想著心事。

    “父親,你找我有事?”

    楊承烈回過神,目光複雜的看著楊守文,半晌後歎了口氣。

    “兕子,你這首詩,是不是想要為我正名。”

    “啊?”

    楊承烈把楊守文寫的那首行路難遞給了他,然後沈聲道:“你是不是覺得,官場之上雲詭波谲,我當年挂印辭官,帶你去昌平隱姓埋名,是受到了他人的迫害?”

    楊守文接過那首行路難,“這不是我作的那首詩嗎?”

    “是!”楊承烈道:“那石匠離開的時候,正好被鄭鏡思看到,于是就拿來欣賞。我本來好奇,你這次會寫出怎樣的文章。可是看完之後,我卻發現有些不正常。

    你想要借此詩,為我喊冤嗎?”

    李白三首行路難,唯有這一首與其他兩篇有很大的區別。

    其他兩篇行路難或是展現官場失意後的迷茫,或是安置官場醜陋,相互傾軋的局面。但這一首,卻是通篇借用對比手法,先是說人生需要和光同塵,不無虛名;而後又列舉了曆史上功成不退而身殒的例子。在楊承烈看來,楊守文這就是在為他喊冤,為他抱屈。正是因為那官場上的傾軋,以至于楊承烈才變成如今模樣。

    你看他,自昌平遷徙而來之後,卻避居于青山之下,是趨利避凶的做法。

    而他適意自由,不願重返官場,也是擔心似曆史上那些功成不退之人一樣,落得淒涼下場。

    說穿了,楊承烈是在避禍。

    楊守文沈默了,沒有回答。

    他倒是有這樣的想法。希望楊承烈能夠東山再起。

    可是他卻沒想到,楊承烈的反應,竟然是如此的劇烈……

    楊承烈歎了口氣道:“我這十幾年,的確是在避禍。所以才會躲在昌平。

    這次來荥陽,我也的確是有些害怕,故而選擇了這石城山腳下居住。一直以來,我都在猶豫,要不要把當年的事情告訴你。原本我是不想你太過鋒芒畢露。可現在看……好吧,我和你說過,我的確是在躲避仇人,不過呢,和朝廷並沒有關系。”

    楊守文心裏一動,看著楊承烈一言不發。

    楊承烈猶豫了片刻之後,沈聲道:“嗣聖元年,當時你母親因病故去,而你又患上了癡症。你祖父很擔心,所以帶著你四處奔波。想要找到讓你康複的辦法。

    而我呢,因為你母親過世,所以整日裏醉生夢死,對你也就少了些許照顧。

    那時候我在均州折衝府做校尉,雖說不上是位高權重,但卻統領一府兵馬,坐鎮均州。有一天,你祖父帶著你從外面回來,告訴了我一件事情。他說你們從武當山回來的時候,途中遇到一夥黑衣人正在圍攻一隊車馬。于是他就仗義出手。”

    楊守文聽得心裏一動,連忙道:“結果呢?”

    “結果?”楊承烈笑道:“你祖父性如烈火,而且頗有俠義之風。

    雖說從軍中退下來後,他開始修身養性。可那骨子裏的任俠氣卻一點都不見減少。你祖父說,被圍攻的人看上去很淒慘,並且車馬裏還有孕婦將要生産。你祖父自然無法袖手旁觀,于是就上去將那一家人救下,更殺死了那圍攻的黑衣人。”

    說到這裏,楊承烈深吸一口氣。

    “我本來也沒有在意此事。可沒想到,第二天卻接到了上峰的命令,著我配合均州州府,捉拿一個帶孩子的老人。我細一打聽,才知道那天你祖父救下的一家人,竟然是廬陵王千歲。”

    “廬陵王?”

    楊守文聽到這裏,有些不淡定了,臉上露出一抹驚色。

    楊承烈道:“沒錯,就是廬陵王,也是如今的太子殿下。

    兕子,你沒想到吧,咱們家居然是當今太子的救命恩人……你一定奇怪,既然咱們是太子的救命恩人,為什麽要隱姓埋名呢?呵呵,因為圍殺太子一家的凶徒,來自于武氏。”

    “父親是說……聖人?”

    “當然不是,有道是虎毒不食兒,聖人雖說手段剛烈,可是已經把太子廢黜,並趕出長安,說明並無害他性命的心思。但是,聖人不願害太子性命,卻不代表其他人也不會。那些人,是奉魏王之命前來……你知道的,就是去年病死的魏王。”

    “武承嗣?”

    “就是他!”

    楊承烈點點頭,苦笑道:“你可能不知道,武氏野心勃勃,魏王更一心想要助聖人登基,而後他好成為太子。可只要太子和相王不死,他就無法實現這個願望。

    當時,太子被廢黜後,相王登基,武承嗣自然不好下手。

    而廬陵王,也就是當今太子在那個時候,惶惶如喪家之犬,根本無人理會。武承嗣也就動了想要害死廬陵王的心思,于是派人在途中刺殺。本來,他說不得能成功。因為那時候的廬陵王是從均州流放廬陵,均州官府迫于武承嗣的威脅,對廬陵王根本就不予重視,以至于廬陵王的身邊,只有百余名家臣,防衛薄弱。

    可是,你祖父卻破壞了武承嗣的計劃,不但救下了廬陵王,還殺死了領頭的武榮。”

    “武榮是誰?”

    楊守文感覺這名字很陌生,不由得好奇問道。

    楊承烈道:“武榮,真名叫武延榮……表面上,他是武承嗣的家臣,但實際上是武承嗣的私生子。這是我後來從你叔祖那邊得來的消息,武承嗣對他極為信任。”

    楊守文呆住了!

    阿翁未免也太凶悍了,居然殺死了武承嗣的私生子?

    楊承烈道:“武榮一死,均州州府自然上下為之震動。不過他們並不知道刺殺廬陵王的人,其實是武承嗣派來。從廬陵王那邊傳來的消息是,黑衣人其實是負責保護他們安全的衛士。如此一來,你祖父也就變成了刺殺廬陵王的凶手……”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22 01:05
卷二 朝天闕 第二百零五章 李氏不可信


    “什麽?”

    雖然楊守文早有心理准備,可是面對這樣的結果,仍舊感到吃驚。

    楊承烈苦笑道:“是不是覺得很驚訝?堂堂太子……不對,那時候他還是廬陵王,居然會做出這種恩將仇報的事情?可事實就是命令的第三天,均州乃至整個山南東道都發出了海捕文書,還有你祖父的畫像。你祖父在均州,也算是小有名氣。雖然那畫像並不准確,但只要是有心人,遲早會認出你祖父。”

    楊守文聽得有點懵,半晌後道:“然後你們就挂印辭官走了?”

    楊承烈道:“走?那應該叫逃跑才對!

    你可知,你祖父得知自己被定為此刻之後是何等憤怒。他這一輩子,眼睛裏不揉沙子,到頭來卻變成了刺客。而且,還是被他救下的人指認為刺客,他又是何等難過?當時若不是你大哭不停,惹得你祖父狠不下心,否則他定要找去房陵。”

    楊承烈也是咬牙切齒,顯示出內心的憤怒。

    楊守文倒是平靜下來,心中對李顯,更增添了一絲不屑。

    說實話,楊守文對李顯並沒有什麽好感。

    這個曆史上短命的昏庸皇帝,似乎沒有留下什麽值得稱道的政績。唯一值得稱道的,恐怕就是對突厥的鳴沙之戰。而鳴沙之戰的結果,卻是以唐軍慘敗而收場。

    之所以說值得稱道,恐怕就是後世專家們所說的,鳴沙之戰是唐代自武則天執政時期的被動防禦,向主動進攻的轉折點。不過,敗了就是敗了,的確算不得什麽政績。更不要說,他被妻子和女兒聯手所殺,腦袋上更頂著一頂綠油油的帽子。

    懦弱、無能、昏庸……

    除了這些,楊守文實在想不起來,李顯有什麽優點。

    而現在,他對李顯的印象變得更加惡劣。

    楊承烈道:“我們逃回弘農之後,便找到了你叔祖。

    可是,當時武家權勢熏天,就連楊家也不敢去招惹。你叔祖得知之後,也不敢收留我們。不過,楊家終究是念及親情,你叔祖雖在族譜中抹去了我們的名字,但卻給了我們一個差事。昌平苦寒,沒有人願意前去就任。你叔祖借門蔭謀取了縣尉之職,既可以保全我們一家老小,同時也可以為楊家免去一場滅門之禍。”

    看得出來,楊承烈對弘農楊家雖有些許怨念,但終究還是心向家族。

    楊守文腦袋裏亂哄哄的,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說。

    楊承烈道:“你祖父病故之前,曾對我說:李氏不可信。

    也許廬陵王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是他是把我們一家陷入危險之中,我絕無法原諒。所以在昌平之戰結束之後,我就不願意繼續留在昌平,而是遷來荥陽。

    兕子,現在你應該明白,我為什麽會選擇在這裏定居。

    不是我不想複起,而是我不願意和李家打交道,更不想為李家效力……”

    錯了,全錯了!

    其實,楊守文此前也猜到楊承烈之所以躲在昌平,可能和武家有關。要知道,弘農楊氏雖然沒有進入五姓七大家的序列,卻是老牌的關隴世族。楊家的曆史,甚至比鄭家還要久遠。只可惜自隋唐以來,老楊家能拿出手的人物,只有一個楊炯。

    沒錯,就是初唐四傑之一的楊炯。

    可即便如此,身為這個時代的主流精英階層,卻不得不把族中子弟從族譜中抹去。

    而荥陽鄭氏,更對楊承烈的失蹤不聞不問。

    這本身就不正常。

    能夠讓兩大豪門忍氣吞聲,除了那能一手遮天的武家,還能有誰?

    只不過,楊守文一直以為自家是得罪了武家,被武家逼迫,不得已才流落昌平。

    那料到……

    楊承烈的確是為了躲避武家,但同時,也有對李唐皇室的反感。

    這樣一來,積壓在楊守文心中的疑問算是都解開了,他也突然間變得沈默起來。

    按照楊承烈的說法,他難道要一輩子默默無聞?

    楊守文倒是沒有太多的野心,他之所以要成名,說穿了還是為了方便找到楊幼娘。

    可現在看來,似乎有些麻煩。

    “兕子。”

    “嗯?”

    “你怎麽想?”

    楊守文突然間苦笑,看著楊承烈道:“父親,我不知道。”

    “你想要成名,想要找到幼娘,我能理解。

    你想做什麽,就只管去做。但我是絕不會再去和李家打交道,因為他李家的品性太差。這首詩,就不要再流傳出去了,弄的好像是我這個做老子的,心裏有多少冤屈一樣。武承嗣已經不在,雖然朝中還有一個武三思,但只要聖人在位,就由不得他橫行。

    現如今,那廬陵王變成了太子,也說明聖人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當年的事情,我想不會再有人去繼續追究,你怎麽做都可以,但就是不能和李家有染。”

    楊守文沈默了!

    片刻後,他站起來躬身一揖,“孩兒一定會謹記父親的教誨。”

    “好了,該做什麽就去做什麽吧……不過,再過些時日就是清明。你母親如今就葬在廣武山下。十幾年來,咱們都未曾前去祭拜,這次正好,為你母親上墳。

    對了,記得作幾首好詩……你母親最喜歡作詩,也正好趁這個機會,讓她考校你一下這些年來的成果。”

    楊守文愣了一下,但旋即反應過來。

    他今天才對楊承烈撒謊說,他所學都是母親的傳授。

    楊守文再次行禮,“孩兒,知道了!”

    月光,皎潔。

    西京長安,已經開始了夜禁。

    雄渾的都城,在夜色中如同一頭巨獸匍匐在關中大地上。

    麟德殿後的太液池畔,一個宮裝美婦站在一棵楊柳樹下,看著波光粼粼的太液池。

    她蛾眉深蹙,似是滿懷心事。

    一雙丹鳳眼,流轉秋波。

    “文宣大哥,你終于回來了……”

    美婦人喃喃自語,臉上閃過了一絲柔情。

    她手中拿著一封密報,片刻後好像突然下定了決心一樣,把那密報揉捏成紙團。

    “你放心,當年你流落昌平,婉兒無法保護你。

    而今你既然回來了,婉兒就算是拼了性命,也會保護你父子周全,絕不會任人傷害。”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22 19:49
卷二 朝天闕 第二百零六章 太平


    神都,洛陽。

    入春以後,風平浪靜。

    洛陽在經過一個嚴冬的振蕩之後,漸漸平靜下來。

    邊塞,悄無聲息。

    默啜在經過去年的一場大戰,也偃旗息鼓,停止了對邊塞的襲擾。不過,對于大周而言,邊塞是平靜了。可是在草原上,突厥人征伐的腳步卻沒有片刻的放松。

    自入春以來,不到月余光景,默啜已吞並了三個大部落,使突厥勢力暴增。

    據細作傳來的消息,突厥大軍已經過十萬人,隱隱有稱霸草原的態勢。為此,許多草原部落或是懇請歸化,或是向朝廷發來求援。可面對這種局面,武則天顯然也沒有太多的應對之法。

    原因很簡單,當年李唐宿將或是年邁歸隱,或是被屠殺一空。

    貞觀時期,將星璀璨的局面,在聖曆二年到來之後已不複存在。好在武則天冊立了李顯為太子,使得朝內局勢漸趨穩定。與此同時,她開始著手提拔一些將門之後,比如薛讷,比如薛讷的兄弟薛楚玉,比如魏州貴鄉人解琬……諸如此類。

    但是,僅憑這些人還遠遠無法滿足武則天的要求。

    于是在經過三思之後,武則天決定在入秋後開設武舉恩科,以方便從民間尋找人才。

    恩科旨意一出,四方雲動。

    這將是自如意元年以來,舉辦的第四次武舉。

    而這一次武舉的意義非同小可,很明顯是武則天針對突厥人在塞北日益壯大的局面而開設。也就是說,一旦中舉,很可能會被委以職事官,得到朝廷的重用。這對于許多平民百姓來說,絕對是魚躍龍門的機會,于是各地勇壯都紛紛摩拳擦掌。

    與此同時,李顯在經過這半年多的經營後,也逐漸穩住了陣腳。

    雖然他手下依舊沒有什麽出衆的人才,但也招攏了一批手下。在朝內形成了一些力量。

    特別是從朝堂上流傳出武則天有意讓李顯和武家聯姻的消息之後,李顯的聲望也獲得了提升。不管怎麽說,如今這個朝廷還是武則天的朝廷。李顯和武家聯姻,也就代表著他太子之位更加穩固。日後接掌大統的趨勢。也就變得越發清晰。

    二月末,一場小雨過後,把洛陽城洗刷的格外幹淨。

    天色已晚,夜禁業已開始。

    一個青年卻在夜色中,沿著長街縱馬疾馳。

    “前面人立刻住馬。否則格殺勿論。”

    從長街的另一邊,出現了一隊巡兵武侯,攔住了青年的去路。

    那青年一身錦衣華服,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芬芳。他勒住了戰馬,從馬上下來之後,便從腰間挎兜裏取出一塊金牌,面帶微笑道:“在下是公主府賓客穆明玉,今晚公主在大福先寺開設法會,在下受公主之邀,前往參禅。有通行令牌為證。”

    巡兵武侯的隊長聽聞,不敢遲疑,忙下令身後巡兵收起刀槍。

    公主?

    雖然李唐公主衆多,可是在這個時間裏被稱之為公主,又能夠在大福先寺開法會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武則天的小女兒太平公主。

    不過,他還是走上前,從青年手中接過了腰牌。

    在火光下驗明真假之後,然後又把腰牌雙手遞還給穆明玉。

    “夜禁時分,穆先生最好不要在長街縱馬而行。否則很容易引起誤會。”

    那穆明玉生的極其俊俏,臉上更帶著和煦笑容,聽聞隊長的勸說後,連忙道:“多謝提醒。非是在下想要縱馬急行。實在是時間緊迫,不得已才會犯禁,我會小心。”

    “既然如此,那就請先生保重。”

    穆明玉道了一聲謝,便翻身上馬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一個巡兵突然吐了口唾沫。低聲罵道:“長得就像個相公,怪不得敢犯禁夜行。”

    “你給我閉嘴!”

    隊長聞聽,頓時大驚。

    “這等話你最好不要再說,否則會連累到弟兄。”

    “隊正,我不過是隨口……”

    “隨口也不行!”隊正的臉色陰沈,壓低聲音道:“人家背後有公主撐腰,你又算得什麽?你若是長得一張好臉,說不定早就去做了相公。要怪,就怪你爹娘沒給你留下足夠的本錢。現在,給我閉上你的臭嘴,若再廢話,休怪我不客氣。”

    巡兵聞聽,立刻緊閉雙唇。

    而隊正則冷哼一聲,帶著人馬繼續巡街……

    這大福先寺,坐落于積德坊,位于洛河北岸,在都城的最東邊。

    大福先寺本名太原寺,是武則天為了紀念其母親,也就是太原王妃楊氏所立,本坐落在教義坊。相傳,有一天武則天登上陽宮,遙遙看見太原寺的輪廓,覺得這太原寺距離宮城太遠,不禁心中感到淒然,于是在永隆元年把太原寺遷至積德坊。

    積德坊,原名遊藝坊,隋朝名將楊素的宅院就坐落與此。坊內有沈香堂,坊南就是溫雒坊,再往南就是洛河,風水甚好,景色極佳。不過楊素一族入唐之後已經不複存在,于是武則天就下令,霸占了楊素的宅院,把太原寺修建在這裏。

    天授二年九月九日,武則天稱聖神皇帝,追封其父為無上孝明高皇帝,其母為無上孝明高皇後,太原寺隨之更名為大福先寺,意圖比美唐高宗建立在龍門的大奉先寺。

    隨後,武則天又親自撰寫《大福先寺浮圖碑》,並下令大修寺院。

    如今,這大福先寺中有房間1200間,另有一座樓閣式高塔,高達十六丈,可鳥瞰神都。

    這個十六丈,是以唐尺而計算,如果換算到後世的度量衡,差不多就是近五十米高度。

    這在神都,堪稱第一高塔,更成為洛陽的標志性建築。

    如今的大福先寺,已成為皇家寺院。

    當穆明玉抵達寺院的時候,只聽到從裏面傳來梵唱聲,更透出一種莫名的莊肅之氣。

    他把馬拴好,走到山門前,叩響門扉。

    很快的,山門打開。

    穆明玉將手中腰牌遞進去之後,便閃身走進寺廟。

    “公主何在?”

    “今晚法藏法師與阿你真那法師講法,公主在通天塔參佛。”

    阿你真那,是加濕彌羅國之刹帝利種,自幼出家,受具足戒後專習律品,擅長咒術。長壽二年,他來到洛陽,主持天宮寺,並翻譯了陀羅尼經等七部九卷,聲名響亮。

    天策萬歲元年,也就是公元695年,阿你真那又奉命刊修衆經目錄,得武則天青睐。

    穆明玉聞聽阿你真那在說法,頓時露出尊敬之色。

    他跟隨一名衛士直奔通天塔,遠遠就看到,在通天塔外燈火通明,無數僧人正在通天塔下參禅念佛。梵音袅袅,回蕩大福先寺上空,直讓人感受到那無盡的莊嚴肅穆。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22 19:51
卷二 朝天闕 第二百零七章 法藏


    穆明玉不敢造次,在通天塔外盤膝而坐。

    梵音,持續了大約一個時辰,眼看著已經過了子時才算停息。

    片刻之後,從通天塔內走出一隊僧人。為首之人,是個年逾八旬,須發潔白的僧人。

    他一走出來,衆僧紛紛起身行禮。

    穆明玉也連忙躬身,因為他認得出來,那古稀老僧正是阿你真那。

    “法師,外面已經開始夜禁,恐不便行走。

    公主已經下令,請法師今晚留宿寺內,並已經安排好了住所。公主讓奴婢傳話,法師所請,她會盡力幫忙。”

    “如此,老僧就多謝公主。”

    有知客僧上前,引領阿你真那一行人離去。

    這老和尚的氣場可真是夠強大的!

    穆明玉自認抗壓能力很出衆,可是在那老僧面前,仍感到難以呼吸,端地是壓力山大。

    阿你真那離開後,他長出一口氣。

    這時候,有內侍走到他面前來,笑著道:“明月來了!”

    “明月見過阿耶。”

    眼前的內侍,生的齒白唇紅,姿容俊美。

    看膚色和樣貌,不知道的人可能會認為,他不過雙十年華。可慕容明月卻知道,眼前這個看上去年紀不大的內侍,實際上已接近五旬,也是太平公主身邊心腹。

    此人名叫哈士奇,據說是從小入宮,陪伴著太平公主長大。

    後來,太平公主嫁給薛紹的時候,唐高宗問她想要什麽陪嫁?太平公主第一個就提出了要讓哈士奇跟隨。阿耶,是慕容明月對哈士奇的尊稱,就類似于後來的‘公公’。這哈士奇在公主府究竟有多大的權力?穆明玉說實話並不是非常清楚。

    不過,他倒是聽過一個故事。

    大約在幾年前,曾有一個賓客自認得到了公主的賞識,所以在一次聚會中,指著哈士奇破口大罵。事情傳到了公主耳中之後,那賓客第二天被當衆活活打死在堂前。

    哈士奇在公主府的地位。也可見一斑。

    見穆明玉這副模樣,哈士奇卻笑了。

    他伸出一只嬌嫩的手掌,那手掌膚色白嫩,好像嬰兒的皮膚一樣。在火光中更透著一抹溫潤玉色。哈士奇拍了拍穆明玉的肩膀,輕聲道:“公主今晚在塔中歇息,你進去吧。”

    “是。”

    “明玉。”

    “在。”

    “有什麽事情,便只管說就是……公主今日參佛,已經非常辛苦。莫耽擱了她休息。”

    穆明玉心裏一緊,連忙道:“小子明白。”

    哈士奇這才領著他走進了通天塔。這通天塔內別有洞天,塔的一層,面積近千平方,四周牆壁上有五百羅漢浮雕,正中央則供奉著一尊佛像。穆明玉跟隨哈士奇沿著樓梯而上,來到通天塔第二層。這二層的面積,要比第一層小一半還多。

    這裏,位于通天塔的中部,透過窗戶。可俯瞰洛河。

    佛堂裏供奉著如來法相,在佛前坐著一男一女。

    男的,年約五旬,生的清秀瘦弱,看上去似乎有點弱不禁風。

    這是一個僧人,也就是這大福先寺住持法師法藏。

    法藏和尚,並不是中原人,而是本康居國人。因其祖父僑居長安,故而以康為姓。

    此人十七歲如太白山球閥,得雲華寺法師智俨收華嚴經。

    高宗鹹亨元年。榮國夫人楊氏故去,于是修建太原寺。時法藏小有名聲,于是得道成、薄法以及京城其他高僧聯名推薦,受法藏以沙彌戒。在太原寺講解華嚴經。

    後來,武則天見他佛法高明,就命令長安十大德為他受具足戒,並賜以‘賢首國師’之名。為了讓武則天能夠契入華嚴境界,法藏以殿前金獅子做比喻,闡述佛法。

    這段文字記錄流傳出來。被稱之為《金獅子章》。

    此後,法藏隨太原寺來到如今的大福先寺,成為大福先寺主持。

    他如今可是洛陽佛教的名人。據說今年盂蘭法會他將代表武則天講法。

    坐在法藏法師對面的女人,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多的樣子,生的千嬌百媚,妩媚姿容裏,又流露出一種令人感到恐懼的威壓。那種妩媚和威嚴融合在一起的奇妙氣質,若是放在後世,會有一個非常響亮的叫法,就是‘女王氣質’。

    她盤坐蒲團上,很認真聽法藏講解大寶積經的內容。

    當穆明玉走上來之後,法藏突然停止了講解。

    “時辰已經不早了,今日就講到這裏吧。

    公主有嬌客來訪,貧僧便不打攪了,先行告退。”

    女人伸了個懶腰,透著一絲慵懶之色。

    她點點頭,柔聲道:“今日本宮答應那阿你真那的要求,也是不得已為之。他畢竟在洛陽弘法多年,此次長安十大德出面為他請命,本宮實在是沒辦法去拒絕。”

    法藏道:“公主苦衷,貧僧明白。

    然阿你真那要在洛陽城內修建道場,勢必會影響到我宗弘法。所以,他要修建道場可以,卻絕不能在城內。只要公主能答應貧僧這個條件,貧僧自然沒有異議。”

    “嗯,法師放心,本宮當然知曉輕重。

    本宮准備,讓阿你真那在龍門山修建道場,相信這樣子一來,也不會影響法師傳法。”

    “如此甚好。”

    法藏說完,便站起身來。

    他原本是盤膝而坐,卻不見他有其他動作,直接就站立起來。

    穆明玉這才留意到,法藏的眼睛一直都是緊閉著。可是他卻好像能看得清清楚楚,飄然繞過了穆明玉,然後在哈士奇身前雙手合十,便沿著陡峭的樓梯離去。

    “法師如今在修天眼通,雖雙目不張,卻可以將世間百態盡入眼中。”

    見穆明玉露出疑惑之色,女人微笑著解釋。

    她又伸了個懶腰,走到窗前,背對著穆明玉柔聲道:“明玉,你說有要事呈報,究竟是什麽事情。”

    佛堂裏燈火通明,照映她瘦削背影。

    穆明玉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卻從那婀娜背影中,品味到一種誘人風韻。

    “咳咳!”

    見穆明玉不說話,哈士奇咳嗽了一聲。

    這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太平公主。穆明玉立刻醒悟過來,意識到他剛才有些失態,連忙躬身道:“禀公主,明玉今日在皇太孫府中,于偶然間聽到了一個有趣的消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22 23:36
卷二 朝天闕 第二百零八章 愛蓮說


    時光,在悄然中無聲流逝。

    自從楊承烈那日推心置腹與楊守文一番交談過後,父子兩人的關系似乎更加親密。

    在此之前,楊守文雖然和楊承烈已經很親密,可事實上心中始終有一層隔膜。

    而現在,隔膜沒有了!

    父子兩人相處的時候,也就變得越發自然。

    楊承烈無心出仕,楊守文也隨之沒了盼父成龍的念想。

    祖父楊大方生前留下了遺訓,讓楊守文不敢違背。那不僅僅是出于孝義之心,也有楊大方十年來在虎谷山含辛茹苦把楊守文撫養長大的感恩。不過,不出仕歸不出仕,這名氣還是有。若不然,楊守文又怎麽去變成那燈塔,引領幼娘歸來呢?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入唐以來,世人盛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亵玩焉。

    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陶後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衆矣。”

    荥陽,著經坊鄭府,鄭懷傑把手中的文章放下。

    他閉上眼,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少年卓然不群立于塘邊,而那水塘中,卻蓮花綻放。

    “二郎,這就是楊大郎之新作嗎?”

    鄭鏡思忙躬身道:“正是。”

    “可見有人捉筆?”

    鄭鏡思道:“未曾見。

    這幾日孩兒一直派人在暗中留意,楊大郎自那天之後,沒有再走出家門一步。據說,他在家中忙于修整庭院,還讓那魚有道幫他把庭院裏的池塘,修建成了一座蓮池。

    這篇文章,是昨日蓮池修好之後,楊大郎在蓮池邊上駐足半個時辰之後,而後當著魚有道的面書寫而成。之後他讓魚有道把這篇文章送給馬一郎,馬一郎便送到了我這邊。如此情況下。那楊大郎若還能找人捉筆,那孩兒就只能說,他有鬼神莫測之能。”

    其實,鄭懷傑也好。鄭鏡思也罷,對楊守文的文采始終存有一絲疑慮。

    而今這篇愛蓮說出現在面前,鄭家父子心中的疑惑,也都隨之煙消雲散去……

    “此子,品性高潔。可謂名士。”

    鄭懷傑長歎一聲,臉上還是露出了遺憾之色。

    如此俊彥,何以姓楊而不姓鄭呢?而且,他們姓楊,可是楊家還不肯認他們,這才是讓鄭懷傑感到最郁悶的事情。

    “二郎,你說……能不能讓楊大郎改姓呢?”

    “啊?”

    “他娘親是鄭家人,他若是姓鄭的話,我便是拼了這張面皮,也要請得族中長者允許。傾我鄭家全力為他揚名。”

    這句話出口,鄭鏡思頓時面紅耳赤。

    他聽得出來,老爹是真的生了愛才之心。

    不過這同時也表明,老爹對他們這一代,的確是非常不滿。

    若是滿意,又何苦讓一個外姓人改姓?雖說楊守文也是名門之後,出身並不低賤,可不管怎麽說,楊家不認不是?如果真的能讓他改姓,再以鄭家之傾力扶持。不出十年,這天底下說不定就會有一個名叫鄭守文的名士,令鄭家聲名複起。

    可問題是,這恐怕很難。

    鄭鏡思撓撓頭。沈吟片刻之後道:“此事孩兒說不准,必須要楊文宣贊同。”

    “這個嘛……”

    鄭懷傑沈吟片刻,擡起頭道:“你試試楊文宣的口風。如果他同意,不管什麽要求,只要我鄭家能夠做到,就決不推辭。”

    “父親這一點倒是不用擔心。楊文宣這個人我還算了解。

    他有些古板,甚至有些固執,但絕非貪婪之輩。他若是同意,那必是為了楊大郎的前程,不會有任何要求;可如果他反對的話,這件事恐怕不需要再與他說第二次。”

    鄭懷傑聞聽,頓時笑了。

    “沒錯,楊文宣古板,當年你三姐不正是因此而看上他?”

    他站起來,在屋中徘徊片刻,而後駐足道:“不管怎樣,你都先去試一試……就算是他不同意,也要盡量和他打好關系。對了,過兩日就是寒食節,楊文宣肯定會帶著楊大郎去廣武山祭拜你三姐。左右無事,你便帶著鄭虔陪文宣一起走一遭吧。”

    鄭懷傑聞聽,連忙躬身道:“孩兒,明白!”

    寒食節即將到老,天氣有些變幻莫測。

    前一刻還陽光明媚,下一刻便淫雨霏霏。

    楊家熱鬧起來,上上下下都在收拾行囊,裏裏外外忙碌不停。

    楊承烈要帶楊守文去廣武山祭拜亡妻,本來他二人並不准備聲張,可誰料想當楊承烈告訴了宋氏之後,宋氏立刻提出要求,要一同前往祭拜。用宋氏的話說:鄭姐姐是奴的姐姐,阿郎前去祭拜,奴這個做妹妹的若不去,豈不是被稱作無禮?

    理由,似乎有點充分。

    這就好像是小老婆去拜見大老婆,哪怕大老婆已經故去了,這小老婆也還是小老婆。

    楊承烈同意了宋氏的請求,沒想到扭頭就見楊瑞帶著楊青奴一同前來。

    “你們也要去?”

    “是啊,既然是要給大阿娘祭拜,我等又怎能不去?”

    好吧,說的好有道理。

    楊承烈想了想,就答應下來。

    可這之後,宋三郎也跑過來,說是要一同前往。

    “我們一家去祭拜,你跟去作甚?”

    “大兄,久聞廣武風景極美,這眼看著清明就要到來,我們也想去看看中原美景。”

    好吧,這一家是要去踏青。

    楊承烈似乎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于是也答應下來。

    可是,這樣一來,人可是越來越多。楊承烈索性決定,讓楊氏帶著一月還有楊茉莉也去。

    本來,楊承烈還想叫上吉達,卻被吉達拒絕。

    他不喜歡這種踏青的活動,在他看來,與其踏青,還不如在河邊練槍來的有趣……

    “大兄,你真不去嗎?”

    楊守文跑來詢問吉達,就見吉達連連擺手。

    你們一走,家裏連個看門的人都沒有。那屋子裏還有那麽多的汜水春,萬一被人偷了走,豈不是誤了大事?我留在家裏,可以幫你看家,順便還可以在溪邊練槍。

    這個理由也是極好的,楊守文也不好再去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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