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盛唐崛起 作者:庚新 (已完成)

 
mk2258 2015-9-22 21:09: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2 1869206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25 00:35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上達天聽(中)7/8


    上官婉兒把身體浸泡在池中,池水方沒過胸口。

    她緩步在池中行走,來到武則天身後,輕輕為她揉捏肩膀。

    彌漫著湯池上空的水汽,打濕了她的發梢,貼在那如同羊脂白玉般瘦削的肩頭上。

    “六郎有才,難免會任性些。”

    “有才?”

    武則天冷笑一聲,“他精通樂律,能歌善舞,卻只是小道耳,如何與懷英相提並論。”

    上官婉兒只差沒有說那張昌宗是恃寵而驕。

    武則天顯然也不太高興,對她而言,張昌宗兄弟雖然俊美,能為她松弛精神,可要是與狄仁傑相比,顯然不太可能。自她登基以來,依靠狄仁傑的地方是在太多了。

    “咦?”

    上官婉兒聽了武則天這話,卻突然笑了。

    “你笑什麽?”

    “婉兒只是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故而忍不住發笑。”

    “什麽事?說出來讓朕也高興一下?”

    上官婉兒道:“前些日子,婉兒收到了一份小鸾台密折。”

    “嗯?”

    “是荥陽小鸾台送來的密折,說有一個叫楊守文的少年,在洞林湖畔的觀水閣裏與當地豪族潘氏子弟鬥詩,結果把那人鬥得吐血。他當時也說:詩詞,小道耳,似這位老兄賦詩能付出三升血,也當得是天下第一人……剛才大家也說,歌舞小道,與那楊兕子說的話,似有異曲同工之妙,也不知道張六郎聽了,會不會嘔血呢?”

    武則天愣了一下,旋即哈哈笑出聲來。

    “荥陽潘氏,自潘嶽以來再無人才。如今出了這麽一個嘔血三升的人,也算出息。”

    她說完,又問道:“不過朕倒是很想聽聽,他做得什麽嘔血詩?”

    上官婉兒卻一聲冷笑,“大家莫擡舉了那文賊。婉兒後來才知道,那潘家子所作的詩,竟然是盜自他人?”

    “哦?”

    “他也不知道是從何處聽來了賀知章的一首詩……而且,那首詩估計是賀知章也沒有流傳出去。結果呢。他就在和荥陽鄭氏的詩會上拿出來,當時就震懾了鄭家子弟。”

    “居然是個文賊?”武則天聽聞,也不禁面沈似水,“賀季真的詩曆來是清麗脫俗,想來鄭家子弟很難應對。”

    “嗯。本來是要輸得……哪知道後來就跳出來了這個楊守文。

    說來也巧,楊守文和鄭家居然還是親戚,他是來荥陽尋父,結果在偶然間被卷入其中。他當時作了三首柳枝詞,講述的是他父親和母親離別之後的相思之情。

    若以格調而言,那詩詞比不得賀季真。

    但是卻情真意切……沒想到他父親楊承烈,居然還是個癡情男子,也是一段佳話。”

    “慢著!”

    武則天突然擡手,而後扭頭看著上官婉兒。

    “婉兒,這楊承烈和楊守文父子的名字。朕為何有些耳熟呢?”

    她伸手,用手掌輕輕拍擊額頭。

    半晌後忽然露出恍然之色,“對了,我記得那昌平之戰的功臣,不就是楊承烈嗎?他好像是昌平縣尉,後來卻不知怎地,居然沒有把他的功勞呈報上來,以至于張仁亶心生不滿,臨去職之前,還專門寫了一份密折呈報上來……對了。朕當時還讓人把賞賜送去昌平。他不是該留在幽州,為什麽又會出現在了荥陽呢?”

    上官婉兒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

    搞定!

    她終于成功的把武則天的注意力,轉移到了楊承烈的身上。

    不過上官婉兒卻一副茫然之色。“有這種事?婉兒卻不知道。”

    “哦,出這件事的時候,你還在長安,不知道也在情理。”

    “婉兒倒是不知道楊承烈的功勞被貪墨的事情,但是據婉兒在昌平的密探呈報,昌平之戰以後。楊承烈之子因為一個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奴婢被賊人擄走,與一個胡兒深入塞北追擊叛軍。楊承烈後來,則被鄭家人接走,因為他是鄭家的女婿。”

    “有這種事?”

    “是啊,婉兒收到密報之後,還專門調查過這個楊承烈呢。”

    “怎麽說?”

    “說來也真是有趣,若不調查,婉兒還不知道,那楊承烈以前居然是左奉宸衛備身呢。”

    “奉宸衛備身?”

    武則天呼的站起來,也露出驚訝之色。

    就在這時候,外面有宮女禀報:“大家,五郎攜六郎前來,在外面求見大家,說是請罪。”

    如果換做以前,武則天一定會樂于接見。

    不過,她此刻已經被上官婉兒引入毂中,那有興趣見什麽張易之亦或者張昌宗?

    非但不想見,武則天甚至生出一種厭煩。

    “回話去,就說朕今天不想見他們……讓張易之帶著張昌宗回去,著張昌宗閉門思過。”

    “是!”

    宮女連忙退下,而武則天則饒有興趣道:“你這一說,朕突然間好像也有些印象了。

    楊承烈,左奉宸衛備身……朕想起來了,莫不就是娶了鄭家才女的楊文宣?”

    上官婉兒頓時露出了詫異之色。

    “聖人也知道此人?”

    “原來是他啊!”

    武則天忍不住笑了,輕輕搖頭道:“奉宸衛的楊大膽嘛。

    想當年這小子可是膽大包天!朕還記得,那年藍田縣發生匪患,薛讷派人向宮中求援。先皇就派了十名備身過去,沒想到當夜賊人竟然衝進了藍田縣城。那楊大膽一個人抵住了七八個賊人,身上更中了十幾刀,差點就死在那藍田縣城裏。

    後來他醒過來,居然偷偷摸摸跑出縣衙,在外面的酒肆裏吃了個酩酊大醉。

    若不是薛讷後來找到了他,說不定會以為他被人害了……為此,他回來之後,先皇還問他,你受那麽重的傷,居然還跑去吃酒,難道就不怕一不小心,吃死了過去?

    你猜那小子怎麽回答?”

    上官婉兒的眸光,透出迷離。

    她輕聲道:“按照大家的說法,當時婉兒尚在掖庭,哪裏會知道?”

    “呵呵,那小子居然回答先皇說:他怕萬一死了就吃不到酒,倒不如先吃個過瘾。”

    說著話,武則天又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中,一改往日的沈穩,透著無盡的歡快。

    那張姿容猶存的臉上,更浮現出一絲懷念之色,喃喃自語道:“那時候,可真是有趣啊。”
1月23 發表於 2015-11-25 03:05
卷二 朝天闕 第二百二十章 上達天聽(下)      

  上官婉兒沒有再開口。

  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該閉嘴,對於從出生後不久,就因為父親上官儀得罪了武則天被殺,自己和母親被抓進掖庭,並且生活了十四年之久的上官婉兒來說,是一件必須掌握的技巧。

  她看得出來,武則天這時候心情很好。

  若換個人的話,說不定會趁機提出要求,討要好處。

  但深得武則天歡心的上官婉兒卻知道,這個時候最好的反應就是保持沉默,不要打攪武則天的回憶。

  她輕輕揉捏武則天的肩膀,並不時伸手,把她額前的濕髮攏起來。

  「不對啊!」

  武則天突然醒悟過來,「朕記得楊大膽後來娶了鄭家那千嬌百媚的小娘子,結果得罪了人,就帶著鄭家女離開了長安。當時他去了哪裡?朕一時間有些想不起來了。」

  「均州。」

  「哦,那就是了!他走的時候,至少是個折衝校尉,怎麼後來跑去了昌平?」

  「這個嘛……婉兒也不太清楚。」

  「嗯,你接著說。」

  「說什麼?」

  「就是楊家父子的故事啊?朕喜歡聽。」

  「這個……」

  上官婉兒露出了猶豫,令武則天一下子捕捉到了。

  「怎麼了?」

  「其實,後面也沒什麼了,楊守文如今重傷在床,昏迷不醒。」

  不帶你這樣子的,前面說的好好的,怎麼突然間一下子變成了楊守文重傷昏迷了?

  武則天的好奇心更濃,沉聲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你與朕好好說道。」

  「根據滎陽補闕今日的密摺奏報,那楊守文在觀水閣之後,就去了石城山下的村子。大家也知道,楊承烈是鄭家的女婿,卻不知為什麼,沒有回老家。反而投奔了鄭氏。不過鄭氏也不錯,他那妻弟鄭靈芝,今為河南校尉把他們安置在石城山下。」

  「嗯,你接著說。」

  「楊守文和楊承烈相聚之後。也沒做什麼事。

  不過,潘家子後來被潘氏族長杖斃在了祠堂前……也正因此,賀季真才沒去找潘家的麻煩。再後來,楊守文修整庭院,還作了一篇文章。婉兒因為愛其文章品性高潔。故而便背記心中。」

  「那小娃娃才十七,能作得什麼高潔之文?」

  武則天顯然不太相信,嗤之以鼻道。

  「是很好嘛,反正婉兒感覺不錯。」

  「是嗎?」武則天回過頭,看了一眼上官婉兒,「既然婉兒說好,那朕倒是要聽聽。」

  「嗯!」

  上官婉兒鬆開武則天的肩膀,繞過武則天的身子,在她身前站定。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入唐以來,世人盛愛牡丹。」

  「很普通嘛,哪裡好呢?」

  「大家,你聽婉兒背完嘛。」

  上官婉兒露出嬌憨之色,向武則天撒嬌道。

  已是三旬美婦,可是卻仍流露出令人心動的風姿。

  武則天忍不住笑了,連連點頭:「好吧好吧,那朕就聽聽朕的‘內舍人’推薦的文章。

  不過,牡丹是很好,朕也喜歡。」

  上官婉兒深呼吸兩口氣。接著背誦道:「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本來,武則天還真沒有把楊守文的這篇文章放在眼裡。

  可是聽著聽著,她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莊肅表情。

  上官婉兒繼續背誦道:「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陶後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

  上官婉兒背完之後,小心翼翼看著武則天。

  因為這愛蓮說的最後一句……要知道,武則天剛說過,她喜歡牡丹。

  武則天面容平靜,雙眸緊閉。

  良久,她突然長嘆一聲,「三省六部中能人無數,何以獨獨沒有此等品性高潔之士?」

  武則天用的是‘士’,而不是‘人’。

  這一句話,也就足以表明了她對楊守文的認可。

  「婉兒,這楊守文如此品性,何以又會重傷?」

  上官婉兒嘆了口氣,「說來,也是這孩子命中多難。

  據說他出生不久,母親就故去了。之後渾渾噩噩十五載,世人皆以為他患了痴症。」

  「慢著!」

  武則天一對柳眉豎起,眼中閃過一抹戾色。

  「既然痴症十五載,也就是說他並未就學,他那些文章又從何而來?」

  「據楊承烈說,鄭娘子死後,便託夢於楊守文身上,並在冥中傾心教導,才有楊守文如今的才學。」

  「這種話,你相信嗎?」

  上官婉兒想了想,用力點頭道:「婉兒相信。」

  「為什麼?」

  「不為什麼,若非鄭娘子冥中授業,那楊守文又怎能有此才學?

  據楊承烈說,鄭娘子病故前,看得最後一本書是《文心雕龍》。而楊守文恰恰最後學得也是《文心雕龍》。況且,若楊守文背後真有人捉刀。能寫出《愛蓮說》這樣文章的人,又豈是那種甘於捉刀之人?除了鄭娘子冥中授業之外,別無解釋。」

  說得很有道理!

  武則天聽罷了上官婉兒的分析,頗以為然。

  她從湯池裡站起來,緩緩走上池案。

  上官婉兒連忙也起身上去,自有那宮女上前為兩人擦拭身上的水漬,而後換上衣裳。

  武則天走進了湯池旁邊的亭子裡,在裡面坐下。

  「婉兒,你接著說。」

  上官婉兒應了一聲,在武則天身前坐下,取了一枚漿果遞給武則天,然後輕聲道:「前幾日寒食,楊守文隨父一同登山。據說,他還寫了一部異誌,楊承烈抄錄下來之後,在鄭娘子墳前燒了。而楊守文,更在鄭娘子墳前,即興作了一首清明詩。」

  「唸。」武則天接過了漿果,含在口中。

  上官婉兒想了想,輕聲背誦道:「佳節清明桃李笑,野田荒蕪自生愁。雷驚天地龍蛇蟄,雨足郊原草木柔。人乞祭余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公侯。賢愚千載知誰是,滿眼蓬篙共一丘。」

  武則天聽完,猛然倒吸一口涼氣。

  「這孩子,好大的怨念。」

  她隱隱猜出,楊守文之所以作出這首詩,很可能與楊承烈隱居昌平,有莫大關係。

  看起來,這裡面有故事啊!

  「就在他作了這首詩之後,突然有刺客來襲。

  為首之人,就是那滎陽潘氏族人潘道子,而且還帶了五十多人,圍攻楊家父子……那潘道子就是潘華的父親,他為了泄憤,竟刀劈鄭娘子的墓碑。楊守文當時為保護鄭娘子墓碑,以至於身上多處受傷,最後懷抱墓碑,昏死在了墓碑之前。」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1-25 11:46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25 23:32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太子不賢(上)1/5


    這一夜,武則天徹夜難寐。

    她的睡眠質量一直都很好,但今天晚上卻始終進入不得夢想。

    腦海中,會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個柔弱的背影鋪在墓碑上,渾身上下是鮮血淋漓。

    好不容易睡著了,她卻又夢回十數年前。

    她夢到了先皇,也就是高宗李治,夢到了程務挺,夢到了裴炎,夢到很多很多她幾乎快要遺忘的人。楊承烈,也是其中之一。說實話,武則天對楊承烈的印象不是很清晰。之所以能記得楊承烈,更多還是因為他那句‘若死了便吃不得酒’。

    不過,武則天對楊承烈的妻子卻印象深刻。

    那是一個如同精靈般的可人兒,不禁是長的姿容秀美,而且那滿腹的才華令武則天感到吃驚。

    猶記得當時她見過鄭娘子後,曾對身邊人道:若鄭三娘身為男兒身,將來即便不能出將入相,也會成為一個名冠京華的名士。

    只可惜,那一次相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鄭三娘。

    一晃十幾年過去,武則天本已經忘記了鄭三娘其人,可沒想到今晚卻又浮上心頭。

    情懷這玩意,很難說的清楚。

    你不在意的時候,情懷就什麽都不是。

    可當你在意的時候,情懷就變成了一種彌足珍貴的回憶,變成了刻骨銘心的追思。

    這一夜,武則天翻來覆去,一直到天明。

    第二天,武則天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

    但凡熟悉她的人,都可以感受到從武則天身上散發出來的冰冷氣息。

    在這種時候,甚至連狄仁傑也不敢隨便開口,整個朝會之上,所有人都膽戰心驚。

    朝會結束之後,武則天便回到了上陽宮,登上浴日樓。

    已經進入了暮春,清晨一場靡靡細雨過後。垂落滿員桃杏凋零,入目盡是绯紅粉白。

    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直讓人感覺很舒服。

    但是武則天卻感覺有些不太自在,坐在書案後。魂不守舍,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啓禀大家,狄國老求見。”

    門外,內侍傳來通禀。

    雖然心情不是很舒暢,可聽到是狄仁傑求見。武則天還是打起精神,沈聲道:“有請國老。”

    不一會兒的功夫,門外傳來腳步聲。

    緊跟著,狄仁傑從外面走進來,在書案前躬身一揖。

    “臣狄仁傑拜見大家。”

    “懷英,這裏只有你我二人,無需客氣。”

    武則天說罷,看了狄仁傑一眼。

    這個記憶中相貌堂堂,留著一部美髯的俊美男子,如今卻已是滿頭白發。身體略顯佝偻,透著垂垂老矣的暮態。這讓武則天的心中,頓時生出一種別樣的情愫。

    這情愫,無關男歡女愛,更多是一種人到暮年,對往昔的追思。

    狄仁傑比武則天小六歲,出生于貞觀四年。早年間考中明經科,得閻立本推薦,擔任並州都督府法曹。再後來,他出任大理寺丞。一年之內判決了大量積壓案件,涉及一萬七千余人,卻沒有一個人喊冤。也正是從那時起,武則天知道了狄仁傑。

    垂拱二年。狄仁傑出任甯州刺史,政績卓著。

    當時有監察禦史郭翰在奏疏中禀報說:我一進入甯州,就知道了狄仁傑是個好官。

    也因此,狄仁傑被征拜冬官侍郎,正式被武則天重視。

    此後,越王李貞起兵。狄仁傑為近千人求情,堅決不肯判決死刑,得到武則天的欣賞。而後他不惜觸怒宰相張光輔而斬殺了在戰後大肆騷擾百姓的軍士,以至于被貶為洛州司馬。天授二年,武則天登基,並提拔狄仁傑為風格鸾台平章事。

    然而沒多久,他又被來俊臣誣陷,雖最終得以洗刷冤情,卻被貶為彭澤縣令……

    直到萬歲通天元年,契丹人作亂。

    狄仁傑臨危受命,出任幽州都督,很快使幽州恢複了秩序,也因此再次成為鸾台侍郎。

    這一晃,過去多少年了?

    武則天心裏很清楚,狄仁傑並非忠于她。可是與其他的大臣不同,他雖然並非忠于自己,可無論做什麽事情,都盡心盡力。這武周的江山,也有他狄仁傑的心血。

    想到這裏,武則天幽幽一聲歎息。

    “懷英,你的病可大好了?”

    “回禀大家,老臣的病算不得什麽,有勞大家擔心,實老臣之過。”

    “懷英啊,朕說過,咱們兩個這裏說話,不需要像在朝堂上那樣,一板一眼的……你看,你如今須發皆白,盡顯老態。要說起來,你比朕還小一些,卻變得如此蒼老,朕心裏不太舒服……你可要保重身體,朕將來需要你的地方,還有很多。”

    武則天這一番話,讓狄仁傑有些發懵。

    朝會時,看武則天的樣子,似乎心情不佳,怎地突然間變得如此多愁善感呢?

    “大家,老臣今日來,是與大家商議梁王和太子聯姻之事。”

    “哦?”

    武則天頓時來了興致,整個人看上去好像也精神了不少,看著狄仁傑道:“你去過東宮了?”

    “是。”

    “那太子怎麽說?”

    “太子對婚事並無異議,甚至還很高興。”

    武則天聽了也很高興,臉上的笑容也隨之變得多了,朝會時表現出來的那種清冷,好像減弱不少。

    正在這時,門外內侍再次禀報:“大家,太平公主求見。”

    “太平怎麽來了?快讓她進來。”

    太平公主是武則天的小女兒,武則天對她,也是一直都很疼愛。

    可狄仁傑心裏卻沒由來的咯噔一下,他有一種預感,太平公主似乎有些來意不善。

    理由?

    他說不上來,只是一種本能的反應。

    但他又不能阻止太平公主觐見,這心裏頓時變得忐忑起來。

    噔噔噔!

    屋外腳步聲響起,一陣香風襲來,緊跟著就見一個宮裝美婦從門外飄然走了進來。

    “咦,狄國老也在嗎?”

    太平公主已近四旬年齡,卻仍舊是一副小女兒的模樣。

    她雲鬓高聳,肌膚柔嫩,五官精致,眼眉間竟依稀有幾分武則天年輕時候的模樣。

    走進來之後,笑嘻嘻與狄仁傑打招呼,然後又向武則天一福。

    “太平見過大家。”

    言語中,帶著幾分調皮之色,令武則天的心情頓時大好。

    她今天本就有些情懷,如今先是聽狄仁傑說起了武、李聯姻順利,又看到太平公主那嬌媚的小模樣,自然也就越發高興。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25 23:34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太子不賢(中)2/5


    “太平今天怎麽有空來看朕呢?”

    “大家這話怎說得,好像太平不孝順一樣。”

    “哈哈哈,那是朕的錯,竟冤枉了我家太平……你來的正好,狄國老剛才正在和朕說起你兄長家的事情。前些日子,梁王找到朕,說是想要與太子家結為親家。

    朕便拜托了狄國老代為說媒,如今太子那邊也同意了,朕正想要與太平商議此事。”

    太平公主聞聽,露出了疑惑之色。

    “太子和梁王聯姻,這可是一樁好事。但不知,梁王欲和太子家哪位聯姻呢?”

    “哦,梁王的意思是,魏王故去,其長子已經長大,想要迎娶太子家的永泰郡主。”

    “國老說的是仙蕙啊,永泰花容月貌,繼魏王倒是好福氣。”

    太平公主對這樁婚事,似乎並不是很在意,只笑著道了一句。

    “是嗎,朕也覺得,繼魏王能娶到永泰,的確是福氣。”

    武延基是個大老粗,喜歡舞槍弄棒,不喜文墨。不過呢,人還算比較憨直,沒有那麽多的花花腸子。而永泰郡主李仙蕙則是個柔弱女子,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兩人結合,倒也能互有補益。

    “此外,梁王次子武崇訓,也就是高陽郡王。

    如今業已成丁,欲求婚于太子膝下四女安樂公主。太子對這樁婚事,也頗為贊成。”

    出人意料的是,太平公主並沒有回應。

    非但沒有回應,她甚至蛾眉倒蹙,露出一種疑惑之色。

    “太平,你覺得如何?”

    “裹兒美豔,冠絕京華,而且今年已滿十四,的確是到了成家的年紀。

    可是大家,太平卻以為這樁婚事不妥。如果太子答應了這樁婚事,只能說明太子的德行有虧。若傳揚出去。只怕對太子不利,弄個不好還會連累大家,請大家三思。”

    “太平,你說什麽?”

    武則天聞聽。心中頓時湧起一股怒火。

    這兩樁婚事中,說實話武延基和李仙蕙的婚事不過是個搭頭,武則天並不是很看重。原因嘛,她一直不喜歡武延基,否則也不會給他一個‘繼魏王’的頭銜;而李仙蕙呢?那孩子的性子太悶。不喜歡說話,更不得討人歡喜,武則天也不在意。

    她真正看重的,還是武崇訓和安樂的婚事。

    武三思尚在人世,武、李聯姻,若有朝一日她離開人世,憑武三思的手段,也能保得武家周全。如果這樁婚事不能成的話,武延基和李仙蕙的婚事,也就不再重要。

    “公主請三思。何以太子答應了婚事,便是他德行有虧?”

    太平公主的臉上,浮現了一抹怒色。

    她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仿佛自言自語道:“我就說呢,怎麽會突然間發生那種事情?”

    “太平,有話直說。”

    “大家,太平今日,要參太子一本。”

    “啊?”

    “太平參太子的便是,太子德行有虧,一家女兩家許且不說。而且還為了能夠與梁王結親,更派人刺殺親家。此等作為,若傳揚出去的話,我李家當顔面無存。”

    狄仁傑激靈靈一個寒蟬。扭頭駭然看著太平公主。

    李顯可是你哥哥,你這麽說,豈不是想要置太子于死地?

    “公主,你說的可當真?”

    “當真。”

    “那你可知道,太子之前將安樂許配何人?又是何時許婚?可有證據?”

    此時,武則天也露出緊張之色。

    如果太平公主說的是真的。那她可就太小看了李顯。原以為李顯是個糊塗蛋,但至少還算仁厚。可如果他為了和梁王結親,不惜刺殺親家,那他的品性可就有問題了。

    “來人!”

    “奴婢在。”

    屋外,有內侍匆匆進來。

    “立刻宣太子觐見……傳朕旨意,浴日樓三百步之內,不得有任何人走動違者格殺勿論。”

    武則天的心中,升起一股怒氣。

    她覺得,自己被李顯給騙了。

    狄仁傑則看向了太平公主,嘴巴張了張,但最終沒有說出話來。

    太平公主倒是顯得很悠閑,非但沒有半分緊張,反而很輕松。她臉上仍帶著些許怒意,在武則天書案前的一張錦凳上坐下,甚至還從書案上端起了一杯蜜漿水。

    大約半個鍾頭,李顯急匆匆跑了過來。

    他衣冠有些不整,氣喘籲籲,滿頭大汗。

    看到他那副模樣,太平公主的臉上頓時露出不屑之色。

    而李顯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進來後見狄仁傑也在,臉上隨即浮現出了喜色。

    “太平也在啊。”

    他向太平公主打了個招呼,而後上前向武則天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兒臣拜見大家。”

    武則天則一手扶案,身子前傾,鳳目圓睜,目光灼灼凝視著李顯。

    李顯一開始還沒什麽感覺,可漸漸的,他有些發毛了,站在那裏竟有些手足無措。

    “太平,把你剛才說的事情,與太子當面對質。”

    “是。”

    太平公主欠身一揖,站起來便走到了李顯的面前。

    李顯有些糊塗,看著太平公主,疑惑問道:“太平,你要和我對質什麽?”

    太平公主則冷笑了一聲,“太子,太平在外面聽到了一些傳聞,所以想要請教太子。”

    “請教不敢當,你聽到了什麽。”

    李顯露出茫然之色,搔搔頭,疑惑不解。

    “太子,我聽說你要與梁王結親?”

    “啊,太平你也聽說了?呵呵,是有這麽一件事情,我還說等向大家禀報之後,再與你說呢。”

    李顯臉上頓時浮現出笑容,連連點頭。

    太平公主卻臉色一寒,“那太平就要請教,你要把膝下哪位公主,許配給梁王之子?”

    “是安樂啊,她已經十四了,正好可以成親。”

    “那太平再請教,安樂此前可有婚約?”

    “婚約?”

    李顯一下子懵了,他感覺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對,于是忙扭頭向武則天看去,卻見武則天面沈似水;再看向狄仁傑,發現狄仁傑的臉色好像也不太好看。他膽子本來就不大,一下子就亂了方寸,說起話來,更結結巴巴,“太,太,太平,你開,開什麽玩笑?裹兒此前一直,一直,一直隨我在房,房,房陵,哪來的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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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太子不賢(下)3/5


    太平眼中,閃過一抹冷色。

    “可是太平卻聽說,裹兒出生時,就有了婚約。”

    “啊?”

    李顯雙手捂面,用力搓揉了一下,眼中盡是迷茫之色。

    “太子,太平再與你提個醒,嗣聖元年,均州武當山下,不知太子是否還記得呢?”

    一段幾乎已經遺忘了的往事,蓦地浮現在李顯的腦海中。

    那一年,他被貶均州,不久之後又被貶去了房陵。當時的他,惶惶如喪家之犬,身邊甚至沒有多少家臣護衛。在去房陵的路上,他途經武當山下,遭遇了一場伏擊。

    那場伏擊,令他後來大病一場,幾乎因此而喪命。

    而在那之後,李顯更努力的想要把那段經曆忘卻,一晃十五年,整整十五年了……

    那個白發如雪,衣袂飄飄若神仙般的老人。

    那個坐在老人背上背簍裏,若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那天,裹兒在車中降生。當時連個接生的穩婆都沒有,裹兒出生的時候,甚至連襁褓也找不到。那個小娃娃把身上的棉衣脫下來,將裹兒包裹住……一晃十四年,整整有十四年了啊……

    “太子,想起來了?”

    太平公主那冷幽的聲音,在李顯耳邊響起。

    他擡起頭,眼中淚光漣漣。

    “太平,若你不提此事,我真的都要忘記了。”

    說罷,他轉身,聲音哽咽道:“母親,還請原諒兒臣不孝,時隔十四年,兒臣,兒臣,兒臣都忘了這件事情。太平說的沒錯,十四年前,裹兒出生。兒臣就為她定下了一門親事。”

    李顯的這個回答,讓武則天和狄仁傑都沈默了。

    武則天靜靜看著李顯,她想要知道,李顯是真的忘記了?亦或者是在她面前做戲?

    “忘記了?”

    太平公主嘿嘿冷笑。“太子怕不是忘記了,是不願意再認那一門親事吧。”

    “太平,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太平公主臉上的冷意越來越濃,冷聲道:“太子如果忘記了的話,又何必派人前去刺殺?”

    “什麽?”

    李顯激靈靈一個寒蟬。健步上前,一把就抓住了太平公主的胳膊。

    “太平,你知道他們在哪裏?”

    “太子!”

    這時候,武則天突然開口,語氣陰冷道:“你不會是想告訴朕,你不知道他們在哪裏吧。”

    “兒臣不知,兒臣真的不知啊。”

    李顯很激動,用一種從未有過的激動口吻吼道:“母親,當日兒臣接到母親的旨意,命兒臣從均州前往房陵閉門思過。在路過武當山的時候。兒臣突然遭遇一隊刺客的襲擊,兒臣的衛隊死傷慘重。當時正好有一位老神仙從武當山上下來,看到兒臣遇險,便仗義出手,趕走了那些刺客。裹兒也就是那天,降生在路邊的車上。

    那時候,兒臣身邊甚至連一件為裹兒禦寒的衣物都沒有,還是那老神仙身邊的小仙童從身上脫下了棉衣,為裹兒包裹禦寒。裹兒的名字,也就是因此而得來。”

    “有這種事?”武則天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李顯是她的兒子,他沒有做好皇帝,她把他罷黜,趕去了均州。後來又欠房陵,那都是她的主意。她是母親,同時又執掌天下,她有權力決斷李顯的任何事情。

    可是她卻不記得,她派人刺殺過李顯。

    而且她若要李顯死的話,何需刺殺。只要一道诏書即可。

    誰,是誰要刺殺李顯?

    武則天的臉色非常難看,不過內心裏對李顯,已經有所原諒。

    “太子,為何沒有聽你說過此事?”

    李顯深吸一口氣,苦笑道:“那次遇到刺殺後,兒臣一病大半年,到了房陵之後,更擔心因此而惹來母親的怒火,所以就沒有禀報。之後,兒臣也都在盡力遺忘此事。”

    他說完,又轉向了太平公主。

    “太平,你告訴我,你知道他們在哪裏嗎?

    我後來曾派人去找他們,可是他們卻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我怎麽也找不到。那幾年,我每天都在想那位老神仙,想那個小仙童……你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滋味。我想要報答他們,可是卻不知道他們的下落。沒想到,沒想到他們都還活著?”

    說著說著,李顯聲淚俱下,竟忍不住蹲下來。

    武則天猶豫了一下,起身繞過書案,走到了李顯的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她七十五年的閱曆,她分辨得出,李顯是真是假。

    “太平,你接著說。”

    太平公主看著李顯這副模樣,心裏也有些難受。

    不管怎樣,他是自己的兄長啊……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心軟。李顯絕不是一個合適的帝王,如果他和武家結親,日後勢必會被武三思所控制。這,絕不是太平公主想要看到的結果。所以……

    太平公主深吸一口氣,冷冷道:“太子說不知道他們的下落,可是太平卻聽說,太子派人前往荥陽刺殺他父子。”

    “我沒有,我沒有派人刺殺他們……太平,你說他們在荥陽?”

    武則天聽到這裏,眉頭一蹙。

    一個名字,在她腦海中浮現,那瘦弱的身影,好像在她眼前晃動。

    “太平,你說的那家人,不會是姓楊吧。”

    太平公主一愣,扭頭向武則天看去,“大家也知道此事?”

    “姓楊,沒錯,就是姓楊!”李顯卻突然間瘋魔了一般,大聲喊道:“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楊守文!那小仙童就叫楊守文,我想起來!當時那老神仙叫他做阿閦奴。

    母親,兒臣都想起來了!”

    果然是他!

    武則天一時間沈默了。

    半晌後,她輕聲道:“太平,你說的那家人,是不是就是從昌平遷來荥陽,此前昌平之戰中,曾立下赫赫戰功,但最終卻沒有出現在奏疏裏的昌平縣尉楊承烈?”

    “母親!”

    李顯腦袋嗡的一聲,閃過了一道靈光。

    這件事他也知道,當時說起楊承烈楊守文父子的名字時,他還覺得有些耳熟來著。

    蓦地,他向狄仁傑看去。

    卻見狄仁傑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

    而武則天那雙鳳目更眯成了一條細線,若仔細看時,會發現那眸中冷芒閃閃……

    “佳節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

    雷驚天地龍蛇蟄,雨足郊原草木柔。

    人乞祭余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公侯。

    賢愚千載知誰是,滿眼蓬篙共一丘……”

    武則天突然間仰天大笑,眼角更閃爍著一抹淚光。

    “哈哈哈,朕當真是老了,以至于誰都想來哄騙朕……朕就說嘛,一個十七歲的孩子,哪裏有這般悲憤的情緒。士甘焚死不公侯,士甘焚死不公侯啊!真是有趣。”

    “母親,你在說什麽?”

    武則天沒有理睬李顯,而是看著太平公主。

    “太平,你可知道這首詩嗎?”

    太平公主這心裏,沒有來得咯噔一下,強笑道:“太平當然知道,這就是那楊守文所作。”

    “太子,你明白嗎?”

    武則天又看向了李顯。

    只是李顯卻露出茫然之色,輕輕搖頭。

    “朕就知道你不明白,不過朕也是方才才弄清楚了!

    懷英,安樂和高陽郡王的親事先放一放,朕想要見見這個士甘焚死不公侯的楊兕子。傳朕口谕,著荥陽刺史追查楊家父子被刺一案,若有牽涉其中者,嚴加詢問。

    朕也想要知道,到底是誰要刺殺那父子……昨日婉兒與我說,一個區區潘道子就調集了五六十個刺客圍攻?呵呵,此事若非潘家在後面指使,那就是另有別情。

    懷英,你派人去荥陽,把楊家父子給朕接來洛陽。朕也想看看,在朕的眼皮子下,誰想要殺他父子。也許朕真的老了,以至于有些人似乎都忘記了朕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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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東宮(上)4/5


    絲絲涼風偶爾夾著幾點雨星飄落,落在李顯的臉上。

    站在上陽宮外,他顯得那樣失魂落魄。暮色籠罩皇城,使得皇城內光線非常昏暗。

    李顯深吸一口氣,渾噩噩的大腦慢慢清晰起來。

    這時候,從上陽宮中駛出一輛馬車,在李顯身邊停下。

    車簾挑起,露出太平公主那張妩媚嬌靥,她看了一眼李顯,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但旋即又恢複了平靜。

    “太子,可要我送你一程?”

    太平公主可說是這皇城中,少數幾個能夠乘坐車駕的人。

    李顯扭過頭,目光頗有些複雜的看了太平公主一眼,而後強笑道:“我想一個人走走,就不勞太平了。”

    言語中,不再似早先那樣親切,透著一種淡淡的疏離感。

    李顯為人糊塗,又膽小懦弱,卻不代表他是傻子。

    而太平公主渾不在意他的這種表現,只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太子就多保重。不過太平有一句話,也許不當說,但不吐不快。太子不僅僅是天下的太子,更是東宮的太子。這東宮之中,若太子說話算不得數,母親一定會覺得很不高興。”

    “你……”

    “言盡于此,太子保重。”

    太平公主說完,車簾落下。

    馬車沿著曲折的石徑向外駛去,很快便消失在暮色之中。

    而這時候,狄仁傑正慢慢走出上陽宮。宮門外有等候他的馬車,他看到了李顯,猶豫一下之後走上前,沈聲道:“太子不必憂心忡忡,荥陽的事情,老臣相信與太子關系不大。只是和梁王的婚事,恐怕會有波折,老臣實在不宜繼續參與其中。

    方才聖人已經下旨,命狄光遠領右監門衛一折衝前往荥陽。接楊家父子前來。

    老臣以為,此事不會再生波折,但太子最好是盡量處理清楚家事,免得再有麻煩。

    你要知道。聖人睿智,並不是那種容易被糊弄的人。有些事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說出來罷了。今天的事情,聖人已經給太子留了顔面,還請太子勿怪聖人。”

    李顯。雖是太子,但位子並不穩固。

    狄仁傑不希望再生波折,更不想李顯和武則天之間産生誤會。

    李顯輕輕點頭,道:“國老放心,我清楚母親的苦心……只是我太笨,所以……我會好好處理這件事,以後絕不會再給國老增添麻煩。”

    他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

    半晌後,他結結巴巴問道:“國老,敢問楊家父子為何會流落昌平?”

    “這個……”狄仁傑苦笑著搖搖頭。“當年的事情,老臣並不清楚。但想來這其中一定存在什麽誤會,否則那楊守文也不會作出‘士甘焚死不公侯’的悲烈之語。

    太子仁德,老臣也不相信太子會做出過分的事。但有的時候,並不是太子可以做主。”

    “那……”李顯吞了口唾沫,輕聲問道:“他們來了之後,會安排何處?”

    狄仁傑笑著搖搖頭,“此事自有聖人決斷,恕老臣也不太清楚。”

    “好好照顧他父子,我欠他父子良多。”

    “老臣明白。”

    狄光遠就是狄仁傑的次子。天授二年曾是光州司馬,不過從萬歲通天元年後,便辭去了官職,跟隨狄仁傑左右。畢竟。狄仁傑年紀大了,身邊也需要有一個人照顧。狄光遠的才幹算不得出衆,如果和狄光嗣,也就是狄仁傑的長子相比,相差甚多。

    但他心細,而且身手不弱。

    如今。狄家外有狄光嗣支撐局面,也不需要狄光遠去奮鬥。

    他只要照顧好狄仁傑,比什麽都強。而且,自從他辭官之後,身上雖沒有什麽職事官,可是卻挂了一個散朝大夫的從五品下的散職。對狄光遠而言,這已經足夠。

    這次武則天讓狄光遠前去,說明她已經有了提防之心。

    李顯又拜托了幾句,送狄仁傑上車,目送馬車離去之後,才長歎一聲,返回東宮。

    回到東宮時,天已經徹底黑了。

    原本只是幾點雨星,此刻已變成了靡靡細雨。

    東宮大殿裏,燈火通明。

    從大殿裏傳來了一陣陣歡笑聲,卻讓李顯的心情變得更加複雜。

    “太子到!”

    大殿外,內侍高力士高聲呼喝,大殿裏的笑聲戛然而止。

    韋氏正陪著一個美婦人說笑,看她的模樣,頗有些阿谀之色。而在旁邊,還坐著兩個少女,和兩個少年。少女赫然正是李仙蕙和李裹兒,而少年則是皇太孫李重潤和李顯三子李重俊。

    李顯拖著疲憊的身子,從外面走進來,衣服濕漉漉的。

    他是從上陽宮一路走過來,雖然有隨從要為他打傘遮雨,卻被他給趕走了。

    “上官舍人也在啊。”

    “婉兒參見太子。”

    那美婦人,正是上官婉兒。

    她看到李顯走進來,忙站起身,欠身一福。

    李顯擺了擺手,便徑自走到了大椅上坐下。

    “太子何以如此狼狽?那奴婢們便是死人嗎?怎地就不知道為太子遮雨?

    高力士,還不去夥上讓人煮些姜湯為太子驅寒?來人,給太子那一身幹淨的衣服來。”

    而李顯卻沒有回應,只閉著眼睛,仿佛老僧入定。

    見此情況,上官婉兒立刻明白了李顯的意思,他這是在送客呢。

    “太子如此疲憊,婉兒就不打攪太子休息了,先行告辭。”

    “上官舍人慢走。”

    韋氏也覺察到,李顯的狀態不太正常,連忙答應道。

    李顯睜開眼,朝上官婉兒微微一笑,“上官舍人慢走,外面下雨,路上還請小心。”

    “有勞太子牽挂。”

    上官婉兒笑了笑,便起身告辭離去。

    她這一走,李重潤幾個孩子也想要離開,卻聽李顯道:“大朗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李裹兒今天,卻是一身女裝。

    她身著一件白色的襖裙,外面是一件杏黃色的半臂,頭上戴著一個束發金環,看上去頗有幾分異域風情。聽到李顯的話,她立刻扭頭看向了李重潤,而後一吐小香舌。

    那意思是說:大兄,你完了,老爹肯定沒好事。

    而李仙蕙在一旁看到,則不禁虛掩朱唇,露出了笑容。

    說起來也挺有意思,李顯長的不怎麽地,可是這幾個兒女,男的俊俏,女的美麗,好像是只繼承了韋氏的容顔。而李重俊呢,則朝著李重潤一歪頭,示意你好自為之。

    李重潤覺得心裏有些發毛,但又不敢出聲。

    “愛妃,你也留下。”

    這時候,有內侍取來了一身幹爽的衣服,走上來替李顯換下那件半濕的外裳。

    “傳我旨意,銀安殿百步之內不得有人靠近。”

    “喏!”

    大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東宮侍衛很快就把銀安殿包圍起來,一時間戒備森嚴。

    “父親這是怎地了?”

    李裹兒本來已離開了銀安殿,可是看到這種狀況,頓時來了好奇心,停下腳步。

    “裹兒,走啊。”

    “三姐,這是怎麽回事?父親怎麽封鎖了銀安殿?”

    李仙蕙峨嵋微蹙,對自家這個好奇心很重的妹妹頗有些無奈。

    說來也有趣,李顯膝下九個女兒,其中韋氏占了四個。李仙蕙比李裹兒大了一歲,兩人的性格完全不同。李仙蕙娴靜,喜歡看書,喜歡彈琴,喜歡下棋……頗有些後世文藝女青年的範兒。為人好多愁善感,有時候甚至會為一朵花的凋零而流淚。

    可是李裹兒呢,卻是個活潑好動,好奇心很重的女孩子。

    她喜歡舞槍弄棒,好穿著男孩子的衣服四處溜達,喜歡抱打不平。本來,應該是作為姐姐的李仙蕙照顧李裹兒。可事實上,在更多時間裏,是李裹兒照顧李仙蕙。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25 23:38
第二百二十五章 東宮(下)5/5


    “裹兒,父親肯定有事情與母妃商量,咱們別湊熱鬧。”

    “為什麽。”

    李裹兒卻撅起了嘴,小臉蛋嘟起來,很不高興。

    “你看父親什麽時候如此莊重?”

    “所以我才好奇啊。”

    “裹兒,別去添亂了……”

    李仙蕙難得強硬了一次,抓著李裹兒的手往外走。李裹兒呢,則一步一回頭,似乎那銀安殿裏,藏著很多有趣的事情。

    大殿裏,空蕩蕩的,只剩下李顯三人。

    他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一會兒看看韋氏,一會兒又看看李重潤,讓兩人有點心慌。

    “方才,母親把我找去了上陽宮。”

    就在韋氏和李重潤快要忍耐不住的時候,李顯突然開口道:“本來,狄國老做媒,想我將裹兒許配給武崇訓。母親也很高興,可是太平卻突然提起了一件事情。”

    “什麽事?”

    李顯目光陡然銳利起來,盯著韋氏道:“我問你,楊承烈父子,你還記得嗎?”

    “啊?”

    韋氏乍聽這名字,一下子慌亂起來。

    “我再提醒你一下,十五年前武當山下,解救我一家的那位老神仙和那位小仙童。”

    “太子……”

    “我今天聽到了一個消息,那位老神仙救下我們之後,卻不知為何,後來流落幽州,在昌平隱姓埋名整整十五年。我很奇怪,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臣妾……”

    “皇太孫。”

    “兒臣在。”

    聽到李顯叫自己的名字,李重潤激靈靈一個寒蟬,連忙躬身上前。

    要知道,李顯在私下裏。都是喚他做‘盧舍那’,卻從沒有像今日這樣,叫他‘皇太孫’。

    “去年你在邺縣,對嗎?”

    “是。”

    “狄國老要你熟悉公務。所以把你安排在軍機房,處理往來戰報,對嗎?”

    “是。”

    “那就是說,你可以看到各地送來的戰報。”

    李重潤吞了口唾沫,感覺呼吸有些困難。

    韋氏見狀。連忙起身想要阻攔,卻見李顯眼睛一瞪,厲聲道:“愛妃,你先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臣妾……”

    李顯沒有在理睬韋氏,而是輕輕揉著太陽穴,陷入了沈思。

    “狄國老身體不好,不可能總在軍機房內。而你在軍機房裏地位超然,那些文吏處理完的公文,會先交給你來審閱。于是,你看到了楊家父子的名字。就想到了一些事情。而後,你把那公文藏起來,以至于連狄國老都不知道有這兩父子。”

    “兒臣……”

    “好了,你先不要回答。”

    李顯說完,沒有再理睬李重潤,而是向韋氏看去。

    韋氏心中叫苦,心道:太子今日怎地給我如此可怕的威壓?而且他頭腦竟如此清晰?

    李顯糊塗,卻不是傻子。

    之前在浴日樓裏,之後在上陽宮外,不管是太平公主還是狄仁傑。在明裏暗裏都點了他一番。如果這樣子李顯還不明白,那他就真的是傻子了。他性子懦弱,卻是知道感恩的人。若是他不想關心的事情,你怎地點醒他。都未必能有用處。

    可若他想要關心,那腦袋就會變得非常清醒。

    “愛妃!”

    “臣妾……當日武當山下,咱們逃出生天後,太子因受到驚嚇,便一病不起。臣妾不敢在路上耽擱,于是就催促車馬趕往房陵。只是沒等我們抵達房陵。均州刺史就派人前來詢問。太子當清楚,那天刺殺我們的是什麽人,而且還死了武榮。”

    “沒錯!”

    “武承嗣狼蠍之心,若他知道武延榮死了,絕不會善罷甘休。

    但臣妾也知道,他一定不敢再明目張膽的行刺,可是有千日做賊,卻沒有千日防賊。臣妾擔心武承嗣會找太子報複,無奈之下便告訴均州刺史,那刺客就是……”

    韋氏話說到這裏,突然間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你把老神仙出賣了?而且還誣告他是刺客嗎?”

    李顯一下子反應過來,長身而起,怒視韋氏。

    韋氏連忙跪下,淒然道:“臣妾也是無奈之舉,若不如此,那武承嗣焉能善罷甘休?”

    “可是你也不能……”

    李顯氣得渾身直打哆嗦,指著韋氏半天說不出話。

    “父親息怒。”

    “息怒,息怒,我怎能息怒。”李顯怒聲道:“你知道,你母親也知道,偏偏我不知道。我就說,我後來派人去均州尋找老神仙的時候,老神仙一家卻不知下落。

    當時我還以為……沒想到是你們搞的鬼。”

    關我什麽事,那時候我才多大?那是娘親做的決定啊。

    李重潤覺得好生委屈,但又不敢辯駁。

    他看得出來,李顯是真生氣了!

    “臣妾該死,但臣妾這樣做,都是為太子著想,絕無半點惡意。

    咱們到了房陵之後,臣妾還托人去打聽他們的下落,想要幫襯一下。只是沒想到他們竟跑去了幽州。”

    內心裏,韋氏破口大罵:你們既然已經跑了,幹嘛不老老實實呆在昌平,卻要跳出來立功呢?

    李顯閉上眼,讓自己盡量平靜下來。

    “好,當初的事情,我可以算作你迫不得已。

    可我問你,楊家父子為了我們已經受了那麽多的苦。他們從昌平逃到了荥陽,就是不想與我們發生牽連,可你為什麽還不肯放過他們?竟狠心派人,前去刺殺他們?”

    “啊?”

    韋氏聞聽頓時愣住了。

    片刻後,她大聲叫屈道:“太子,臣妾沒有派人刺殺啊。”

    “你還騙我!”

    李顯厲聲道:“此前阿閦奴在洞林湖畔揭露了荥陽潘家子潘華盜竊了賀知章的詩,以至于被潘家人打死。之後,也就是在寒食日,楊家父子去廣武山為鄭三娘上墳的時候,卻遭遇潘家人的襲擊。本來,我也以為是潘家所為,可太平卻說,潘家並沒有指使潘道子這樣做,而潘道子不過是潘家的一破落戶,何以能聚集五十多人參與刺殺?”

    “這個,臣妾不知。”

    “你不知道?那我問你,那些刺客的手裏,何以有東宮軍械。”

    “啊?”

    韋氏一聽,頓時懵了。

    而李重潤也反應過來,大聲道:“父親,這是栽贓,栽贓。

    如果孩兒要派人殺楊家父子,怎可能會用東宮軍械?這不是明擺著有人在栽贓嗎?”

    “哈,你也知道是栽贓。”

    李顯深吸一口氣,頹然坐下來。

    “我知道,我德行不足以為太子。

    這次能夠成為太子,說穿了完全是母親的心意。但我知道,我這個太子很多人都不服氣。太平不服氣,八郎也不服氣,甚至包括那武三思,也不太認可我這個太子。

    我問你們,阿閦奴的事情,你們告訴過什麽人?

    亦或者說,當年我與老神仙定親,把裹兒許配給阿閦奴的事情,你們告訴過誰?”

    韋氏和李重潤面面相觑,齊刷刷搖頭。

    “這種事情,妾身又怎會說出去?”

    “那太平怎麽會知道?我都已經忘記了的事情,結果卻被太平提醒,若沒有人告密,那可真的是怪了。

    還有,那批東宮軍械是怎麽流出去的?

    這些事情,我希望能夠得到答案……母親已經命狄光遠率右監門衛一折衝前往荥陽,說是要把楊家父子接過來。我希望在楊家父子抵達之前,你們能夠給我一個答案。

    我要知道,我這東宮之中到底還有多少奸細?”

    “臣妾(孩兒)明白!”

    李顯說完之後,便閉上了眼睛。

    韋氏所做,雖然超出了他的底線,可他知道,韋氏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他著想。

    只是……

    李顯感到很疲憊,同時又感到羞愧。

    楊承烈父子很快會來到洛陽,那麽到時候,他又該如何面對那一對父子呢?

    一想到這些,李顯就有些茫然了。

    銀安殿外的角落裏,一個黑影越過欄杆,消失在花叢中。

    阿閦奴是誰?

    他來洛陽,為何會惹得父親如此失態?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26 20:37
第二百二十六章 那年十八(一)


    三月十六,距離寒食日已經過去很多天。

    不過,這天氣卻始終不見好轉,連續十幾天的靡靡細雨,讓人的骨頭縫子裏都帶著一股子潮氣,一動就嘎巴響。終于,雨停了,太陽也出來了,陽光普照大地。

    石城山的桃花、杏花被雨打風吹落,狼藉一片。

    遠遠看去,整個環翠峪都好像被漫山遍野的绯紅粉白覆蓋,令人更添了幾分惆怅。

    “兕子,小心點。”

    楊氏慢慢松開了楊守文的胳膊,見他撐著一對拐杖,緩緩從客廳裏走出來。

    陽光照在身上,好舒服的感覺。

    楊守文在門廊上架拐站立,仰起頭頗有些貪婪的呼吸著空氣。

    嗯,這是陽光的味道!

    自從楊守文受傷之後,這小院裏就變得熱鬧了。

    本來,楊氏和楊茉莉住在這裏,再加上一月和小金,以及悟空四只狗,一只海東青,還不算特別擁擠。可是在阿布思吉達從荥陽返回之後,二話不說就搬過來。

    這一來,三間廂房滿滿當當,全都住下了人。

    海東青和悟空它們,在經過了最初的敵視之後,關系變得緩和了一些。

    可無奈有那麽一只調皮的猴子,整日裏上躥下跳。小金似乎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它並不得楊守文太多的待見。可是,它卻是一月最熟悉的夥伴,也讓它找到了靠山。

    楊守文很疼愛一月,楊氏也是如此。

    仗著有一月撐腰,小金就變得有些掌控起來。

    這不,它居然跳到了悟空的背上,揪著悟空的耳朵,吱呀叫個不停。可悟空是什麽來曆?那是楊守文的嫡系!而且,它還有三個兄弟,又怎可能坐視老哥被一只猴子欺負?好吧,雖然它們老哥霸占了小金祖宗的名頭,可這種事幫親不幫理。

    于是乎。八戒三個就跟在悟空左右,想要把小金幹掉。

    悟空更是使出了各種招數,但卻甩不掉小金。

    小金太機靈了!

    要知道,它原本是把戲團的首席。受過專門的訓練……猴子叫,獒犬吠,鬧得這小院裏雞飛狗跳。楊守文本來打算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可是見此情況,頓覺鬧心。

    “大玉!”

    他嘬口一聲呼哨。

    原本在樹上看熱鬧的大玉。聽到楊守文的命令,立刻俯衝下來。

    這一下,猴子慌了。

    它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從悟空身上跳下來,慌不擇路便跑到了門廊上。可是,吉達正在做水勒缰,它想要從吉達身邊逃走,卻弄亂了吉達擺放在身邊的工具。這一下卻惹怒了吉達,探手一把就抓住了猴子的脖子向外一丟,正好落在了楊茉莉的頭上。

    楊茉莉呢,此時正美滋滋拿著一根油亮的雞腿。那猴子抱住了他的腦袋,讓他失手就把雞腿掉在地上。

    這可是一個視食物如生命的家夥!

    “小金!”

    楊茉莉怒吼一聲,就要去抓猴子。

    那猴子一見,連忙奪路而逃。它終于看到了一月,連滾帶爬的向一月跑去。可沒等它靠近楊氏,一只大手就抓住了它的脖子。猴子在空中吱呀亂叫,似乎是向一月求援。不過,它那狼狽的模樣,卻惹得一月呀呀直笑,眼睛更笑出來兩個月牙。

    楊守文一只手抓著它的脖子。惡狠狠道:“楊茉莉,把它給我丟出去。”

    這混帳東西太鬧騰了,鬧騰的連狗都嫌棄。

    小金這下子老實了……它在楊茉莉手裏發出了哀鳴,眼巴巴向楊氏看去。還做出了難過的表情。

    楊氏忍不住笑了,抱著一月走上前。

    “楊茉莉,把它交給我吧,我帶你去拿吃的。”

    楊茉莉看了楊守文一眼,見楊守文點頭,便松開了猴子。

    那猴子跐溜一下就爬到了楊氏的肩膀上。吱呀叫著,似乎是向楊氏訴苦。

    “你呀!”

    對猴子的調皮,楊氏也無可奈何,只能警告道:“這次我幫你,若下次再調皮,就等著讓大玉收拾你。”

    猴子似乎聽得懂楊氏的話,連連點頭,更抱著楊氏的脖子,把那猴臉貼過去。

    那副賤模樣,讓楊守文又生出了想要暴揍它一頓的衝動……

    猴子被帶走了,院子裏又恢複了甯靜。

    大玉重又飛到樹上,而悟空四個則趴在小樓門口的門廊上曬太陽。

    楊守文拄著拐杖走到吉達身邊,疑惑問道:“大兄,你不是剛做好了一根水勒缰嗎?”

    吉達擡起頭,露出燦爛笑容。

    他比劃道:這是給你的。

    “給我的?”

    吉達有一手制作水勒缰和馬鞍的好手藝,據說是早年在老軍客棧裏,跟一個老匠人學的。

    此前,他就為他的斧頭做了一套馬鞍和水勒缰,非常漂亮。

    楊守文當時就想著要過來,但是卻被吉達拒絕。

    今天,吉達居然專門為他做水勒缰,倒是讓他感到有些奇怪。

    把自制的木拐松開,楊守文慢慢蹲下,在吉達面前做好。他從地板上拿起一根牛皮條,看了兩眼忍不住道:“這牛皮不錯啊,好像不是耕牛,更像是野牛皮,你哪裏弄來的?”

    純正野牛皮!

    吉達咧嘴笑了,放下手裏的工具,朝著楊守文比劃起來。

    “你從潘家搶來的?”

    吉達連連點頭,又比劃道:那天我摸進潘家,結果發現他們守衛很嚴,沒辦法下手。于是我就摸到了他們的倉庫,在裏面發現了這張野牛皮,然後就順手拿走了。

    “那你運氣不錯……慢著!”

    楊守文突然停頓下來,指著吉達,一副恍然之色道:“大兄,你不會是前天晚上又跑去潘家了吧。潘家那場火,難道說不是走水,是你放火燒得嗎?”

    吉達咧嘴,笑得格外開心。

    自從楊守文受傷,吉達跑去找潘家的晦氣。

    後來他被楊守文給找了回來,可是卻不願意就這麽放過潘家。

    這一下子,潘家就遭了殃……鄭家和潘家開戰,吉達經常跑去渾水摸魚,還幹掉了十幾個潘家子弟。這也就罷了,他還經常會跑到潘家的祖宅裏進行刺殺,鬧得潘家雞犬不甯。現在更厲害了,他似乎已經不在單純的滿足于殺人,還學會了放火。

    楊守文看著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但心裏面卻充滿了感激。

    他知道,吉達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他出口氣。

    沈默片刻,楊守文輕聲道:“大兄,我知道你是想幫我報仇,可是那潘道子已經死了,你不要再去潘家殺人了!夜路走多終遇鬼,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我可不想幼娘還沒有找回來,你卻先出了事情……我要找回幼娘,還需要你的幫忙。”

    吉達用力點點頭,表示他曉得分寸。

    有些話,說一次就足夠了,說得多了,反而會適得其反。

    楊守文很快就把視線轉移到了吉達手上的水勒缰上,他慢慢站起身來,拿起拐杖。

    “為什麽大家今天都怪怪的?”

    吉達要送他禮物,而父親楊承烈一天都不見人。

    往常,楊瑞和青奴都會跑來陪他聊天,可是今天也沒有看到人影……還有,嬸娘看上去也是怪怪的,神神道道不知道在做什麽。楊茉莉要吃東西,自己去夥上就是。

    反正夥上也有人,何必楊氏親自帶他前往?

    不對勁,就是不對勁!

    楊守文搖搖頭,拄著拐杖便回到了小樓裏。他身上的傷勢大都已經結疤,只是腿還不太方便。頗有些吃力的上了二樓之後,楊守文便走進了書房之中。而今他的書房,和他剛來的時候已經大不一樣,不但配備了文房四寶等一應物品,原本空落落的書架上,也擺滿了書籍。其中有絕大部分,都是鄭鏡思派人送過來的。

    慢慢在窗邊的圍榻上坐下,楊守文鋪開了紙。

    《西遊》已經寫完了,下一步該寫什麽?

    老爹不希望自己步入仕途,官場看樣子是沒希望了。既然如此,那就要另辟蹊徑。

    寫作倒是一件很不錯的選擇,可問題是,該寫什麽呢?

    水浒直接刨除,紅樓他不喜歡。

    剩下一部三國,可裏面的人物實在太多,線索也很複雜,楊守文這心裏面還有些躊躇。

    嗯,好煩啊!

    他靠著窗台,眺望環翠峪。

    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他自言自語道:也許把那本書寫出來,效果應該會很不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26 20:39
第二百二十七章 那年十八(二)2/5


    《茶經》:一之源。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數十尺。

    其巴山峽川有兩人合抱者,伐而掇之,其樹如瓜蘆,葉如栀子,花如白薔薇,實如栟榈,蒂如丁香,根如胡桃。其字或從草,或從木,或草木並。其名一曰茶,二曰槚,三曰蔎,四曰茗,五曰荈(音huan,三聲)……

    楊守文所寫的,正是中唐時期茶聖陸羽所作的《茶經》。

    此時,陸羽應該還沒有出生,所以楊守文把茶經寫出來,可說是毫無壓力。

    在唐代以前,茶主要是用于藥用,而非日常飲品。一直到陸羽寫出茶經之後,茶這才逐漸形成了的體系,並且隨著歲月的沈澱,演變為茶文化,甚至說是禅文化。

    禅茶一體!

    而事實上,早在唐代,茶文化就分為兩個體系。

    一個是陸羽的《茶經》,另一個則是在陸羽之後,由盧仝提出的修行茶,幾近于禅文化。

    唐代的日常,其實很枯燥,食用的飲品種類極少。

    楊守文喜歡吃茶,偏偏時人卻沒有飲茶的習慣。而市面上所供應的茶,大多是生茶,沒有經過加工炒制,主要是用來煎藥,裏面添加了亂七八糟的材料,以至于全無味道。

    為此,楊守文也頗為苦惱。

    幽州不産茶,他也就沒有那麽多的想法。

    可是到了荥陽之後,楊守文就發現茶葉其實已經從南方傳入中原。只是人們不得其法,以至于大多數人並不知道這茶中趣味。這也讓楊守文就産生了新的想法。

    茶經,不過七千字。

    比之那些大部頭而言,要簡單很多。

    他前世好飲茶,雖然癱瘓在床,卻給了他很多時間閱讀書籍,其中不泛茶文化經典。

    把《茶經》寫出來,若進行推廣。想必也是極有趣的事情。

    唯一的問題,就是那茶經中設計南方。

    不過這對于楊守文而言也不是問題,他已經說了,他所學源自于母親夢中傳承。而鄭三娘生前曾在巴蜀以及南方生活過。若涉及其中。大可以用母親傳授解釋。

    茶經,共分十卷

    其中第一卷第二卷加起來,原版甚至不足一千字。

    楊守文可能無法完全照抄原版,但是修修改改下來,也不過堪堪一千五百字左右。

    可就是這一千五百字。足足用了他一個多時辰。

    放下筆,輕輕活動手腕,楊守文臉上露出了滿足之色。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了楊氏的聲音,“兕子,快下來,阿郎回來了。”

    “知道了!”

    他把那兩卷茶經收好,便拄著拐杖從樓上下來。

    “兕子,阿郎在前堂,等你過去呢。”

    楊守文覺得。楊氏的笑容有些怪異。

    “嬸娘,怎麽你們今天一個個,都有些古怪呢?”

    “有嗎?”

    楊氏呵呵一笑,便攙扶著楊守文往外走,一邊走還一邊啰唆道:“兕子,你要多出來走走,不要總待在屋子裏。縣城裏的先生都說,要你多活動,曬曬太陽。”

    “嬸娘,我這不是突然來了靈感。所以才坐在屋中嗎?”

    “那也不能一坐就是一個多時辰,我中間兩次上去,看你那麽用功,也不好打攪。”

    楊氏說著。忍不住伸手掐了掐楊守文的臉蛋。

    不過,她旋即醒悟了什麽,連忙慌亂道:“兕子,我這是習慣了!”

    楊守文,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在昌平縣城外,虎谷山下的傻小子。他如今是家裏的頂梁柱。更是名滿荥陽的楊兕子。以前,楊氏可以像對待小孩子那樣掐楊守文的臉,可是現在……

    楊守文則笑了,輕聲道:“嬸娘你這是作甚?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是楊兕子的嬸娘。”

    楊氏笑了,眼中流露出慈祥之色。

    幼娘雖然是她心中的痛,可是有楊守文在身邊,多多少少緩解了她對幼娘的思念。

    她知道,楊守文一定會找到幼娘,把幼娘帶回到她的身邊。

    兩人從後院來到前堂,卻發現所有人都在。

    楊守文露出疑惑之色,走進了客廳,就見那桌子上擺放著一個托盤。

    托盤上蓋著一塊紅布,也不知道裏面是什麽。

    楊守文走進來,卻見楊承烈已迎上前來,笑著對他道:“兕子,快過來坐。”

    “父親,你們這是幹什麽?”

    楊守文糊塗了,看著衆人。

    而楊承烈則把他按在了席榻上,緊跟著就見楊瑞捧著一個包裹走上來,恭恭敬敬把包裹遞給了楊守文,“祝兄長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生辰快樂。”

    “啊?”

    楊守文愕然擡頭,向楊承烈看去。

    卻見楊承烈笑道:“傻小子,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辰。”

    “啊!”

    楊守文張大嘴巴,一時間竟愣住了。

    生日,今天是我的生日?

    如果按照實歲,楊守文今天十八歲,可如果按照虛歲,他今天就已經二十歲了!

    他早就記不得自己的生日,腦子裏甚至沒有這個概念。

    沒想到……

    “大兄,這是二郎用貼己錢為你買的禮物。我知道大兄正在學射,故而請鄭九郎幫忙介紹了荥陽最好的匠人,為你做了這張二龍戲珠,還請你不要嫌棄才是。”

    楊守文打開那包裹,就見裏面是一個黑犀牛皮制成的弓囊。

    把弓囊打開,他取出了那張二龍戲珠。

    弓是用上等的柘木制成,上面用牛筋纏繞,通體黑色。弓上,雕刻雙龍。

    “這張弓需三石力方可打開,百步之內能貫穿鐵甲。”

    楊守文忍不住把玩了一下,那清秀的臉上露出一抹燦爛笑容,伸出手狠狠揉了揉楊瑞的腦袋。

    “二郎,多謝了!”

    楊瑞聞聽,頓時笑逐顔開。

    “大兄大兄。這是奴奴給你做的香囊。”

    楊青奴也不甘寂寞,把一個香囊遞給楊守文。

    這香囊看上去有點大,上面的圖案也顯得……不過看得出來,這是楊青奴親手繡制。

    心中一陣感動。他伸手把青奴抱起來,抵著她的額頭,輕聲道:“奴奴果然心靈手巧,大兄很喜歡。”

    “嘻嘻,奴奴就知道。大兄一定喜歡。”

    接下來,吉達送了一根水勒缰,而宋氏則送了一件親手縫制的衣服。

    楊茉莉最搞笑,竟然拿著半只雞送給了楊守文。不過楊守文知道,對于楊茉莉而言,食物就是最珍貴的禮物。別看這半只雞很可笑,卻代表了楊茉莉的一番心意。

    “兕子,嬸娘沒什麽好東西。

    平日裏見你好使彈弓,所以就找了陳木生,按照你平時用的那只彈弓為你打造了一支。也望你能夠喜歡。”

    彈弓,使用镔鐵打造而成,上面還有一個獅子的雕像。上等犀牛皮制成的弓袋,兩邊則是用三股牛筋制成的皮筋。楊守文試了一下,這彈弓至少有一石的力道。

    二十步內,配以鐵丸,楊守文相信可以擊碎頑石。

    “嬸娘,多謝了!”

    待衆人紛紛送上了禮物之後,最後輪到了楊承烈。

    他走到了楊守文的面前,輕聲道:“兕子。你如今業已雙十,如果按照族中的規矩,你這個年紀,就應該由長者賜字才對。不過。你母親在你出生的時候,就為你想好了字。現在可以正式與你,還望你不要辜負你母親對你的教誨。”

    表字,在古時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

    一般而言,有了表字,就代表著成年。需要擔負起責任。

    “娘為我取了什麽表字?”

    楊守文也非常好奇,忍不住開口問道。

    楊承烈笑道:“你名中有文,左傳昭公二十五年中有雲:五章以奉五色,故而你母親為你取字:青之。”

    楊守文,楊青之?

    聽上去似乎不錯嘛,楊守文不由得臉上露出了笑容。

    按照後人的注釋:青與赤謂之文。楊青之這個名字,想必就是由這句話衍生而來。

    楊守文掙紮著站起身,而後在楊氏和宋氏的攙扶下,跪在楊承烈面前。

    “孩兒必牢記母親教誨。”

    楊承烈臉上的笑意更濃,連連點頭,上前把他攙扶起來。

    “一晃廿載,我兒已經成人。

    昨日你母親還托夢與我,說她很喜歡你寫的《西遊》。不過,她讓我告訴你,你外表柔和,內心剛烈。須知,剛不可持,柔不可守,剛柔相濟,方為長久之道。”

    這句話是出自楊承烈,亦或者真是鄭三娘托夢?

    楊守文不知道。

    可他卻清楚,楊承烈這是在提醒他,有的時候不要太過執拗,須知退一步海闊天空。

    明白歸明白,但卻不一定能做到。

    不過楊守文還是恭恭敬敬一揖,“孩兒牢記在心。”

    “好了,來看看為父為你准備的禮物吧。”

    楊承烈說完,哈哈大笑,上前攙扶著楊守文走到了桌前,指著那桌上的托盤道:“兕子,掀開來看看?”

    楊守文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衆人。

    深吸一口氣,他伸手把托盤上的紅布掀開,卻一下子愣住了。

    那托盤裏,擺放著一摞書籍。書上的油墨味道猶在,顯然是剛剛才印刷出來……

    “這是?”

    楊守文疑惑的拿起一本書,在封面上掃了一眼之後,眼前不由得一亮。

    那書籍是線裝本,藍底黑字,上書‘西遊’兩字,而落款則寫著‘青之’二字。

    西遊,成書了?

    楊守文蓦地向楊承烈看去,就見楊承烈正微笑看著他,輕輕點頭。

    ps:終于到迎賓館了,河南作協代表大會。

    還有三更,可能會晚一點,大家原諒則個。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1-26 20:40
第二百二十八章 潘家之難(上)3/5


    西遊,成書了!

    這的確是一件讓楊守文感到很驚喜的事情。

    唐代成書,可不是一件小事。由于印刷條件的限定,成書的成本會非常高……荥陽地處中原腹地,原本就是書香文化的中心。想要在這裏出書,不僅僅要足夠的資本,還需要有一定的名氣。否則想要在荥陽這種地方出書,根本就不太可行。

    “這次多虧了你廿九叔幫忙,總算是說動了荥陽書院制作雕版,而後才開始印刷。首批一共印刷成書有一千套,我留下了一百套,剩下九百套則放置于書坊中。

    也是你近來在荥陽闖下了些許名氣,再加上鄭家作保,否則根本就進不得書坊中。”

    “那就是說,書已經賣出去了?”

    “到目前為之,還沒有人購買。但你廿九叔說,你那西遊寫的很有意思,想必不成問題。”

    “那雕版……”

    “雕版你放心,我已經拿回來了。”

    唐代,還是雕版印刷的時代。

    楊承烈倒不怕別的,主要這西遊是楊守文的第一部作品,所以把那雕版留下來當作紀念。

    這年月,可不會有什麽版權保護。

    寫書不是為了賺錢,主要是為了揚名。畢竟,著書立說,楊守文已經做了一半。一旦有了足夠的名氣,他會有各種渠道獲得錢財,而不是苦兮兮每天寫字賺錢。

    楊守文拿著書,有些愛不釋手。

    不過,他旋即就蹙起了眉頭,輕聲道:“父親,為什麽不留下我的真名?”

    楊承烈笑道:“我原本是想用你的名字,可後來一想,覺得有些不妥,所以就留了你的表字。”

    “可是……”

    楊守文疑惑看著楊承烈,卻發現楊承烈的目光,似乎有些閃爍。

    什麽情況?

    他隱隱約約感覺到。這裏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內情。可是看大家都很高興,楊守文也不好再詢問,于是就把這疑問,藏在了心裏。准備在晚一些的時候詢問楊承烈。

    夜幕,悄然將臨。

    荥陽縣城裏,夜禁已經開始。

    街上的行人稀少,冷冷清清,讓人感覺到一種說不出來的壓抑。

    差不多到戌時。又開始下起了雨。

    坐落于黃門坊的潘家祖宅,大門緊閉。

    門口的氣死風燈籠在風雨中搖曳,燈光忽暗忽明。

    大門外的街道拐彎處,一只老黃狗有氣無力的趴在屋檐下,一雙眼睛透著濃濃的暮氣。

    這黃門坊,因黃門堂而得名。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潘家的根據地。整個黃門坊有大約五六百戶人之多,其中有一半人姓潘,于是就形成了一個以潘姓為主的龐大宗族,雄霸坊市之中。

    往日。這黃門坊在入了夜禁之後,會是燈紅酒綠。

    可是今晚,黃門坊所有的酒樓夜店全都關門閉戶,街道上連個鬼影都看不到。

    在潘家的祠堂裏,幾十個潘家族老正聚在一起商議事情。

    族長潘道源陰沈著臉,坐在圍榻上一言不發。

    而一幹老者,正吵得面紅耳赤。他們各自站在各自的角度,闡釋著他們的理由。

    “九郎,不能再這麽任由鄭家囂張下去了。”

    突然間,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

    一個六旬的老者站起來。衝著潘道源大聲說道:“鄭家封死了所有流通潘家田地的水渠,以至于很多地方的水源已經不夠。也幸虧今年雨水還算充沛,不至于耽擱了春耕。但長此以往下去,我潘家的田地早晚會受制于鄭家。到秋收之時又會成為一個麻煩。還有,鄭家名下的商鋪,也都停止向潘家販賣物資。眼下可能還看不出什麽問題,但若時間久了,只怕會使得問題越發嚴重,必須盡快解決。”

    說話的人。名叫潘道清,論年紀,比潘道源大。

    只不過,他並非宗房子弟,所以只能是由潘道源來做主。

    潘道清性如烈火,脾氣非常暴躁。

    “九郎一再下令,讓我們不得和鄭家衝突。

    可現在不是我們要和鄭家衝突,而是他鄭家已經打上門了,逼得我們不得不起衝突。

    九郎,開戰吧!

    若不然,我潘家臉面無存不說,更會被鄭家逼得沒有活路。”

    “是啊,開戰吧。”

    幾個族老紛紛表示贊成,乍聽他們話語中的意思,仿佛是他們受了多大的委屈。

    潘道源陰沈著臉,片刻後冷哼一聲。

    “三哥倒是說的輕巧,如何開戰?

    我潘家自從西晉以來,因人才凋零,被鄭家擠壓的早就元氣大傷。鄭氏自六朝以來,在荥陽已經積攢下來了巨大的資源。以前我們尚未發現,可是這一次……這不是開不開戰的問題,事實上我們已經和鄭家發生了數次衝突,結果又如何?

    三哥,我知道你心裏不高興。

    可現在這禍事,是由你三房引起。

    若不是那潘道子去襲擊人家,還砍了人家的墓碑,你道那鄭家會有這麽大的反應嗎?

    今天我去州府衙門,府尊已經警告我,不得再生事端。你聽明白沒有,如今在其他人的眼中,我潘家現在的局面怪不得鄭家,是我們潘家咎由自取,你懂不懂。”

    “那也不能任由他鄭家橫行不是?”

    潘道清有些理虧,但是卻不想就此罷休。

    而潘道源則冷哼一聲道:“那你想怎樣?鄭家在荥陽橫行數百年,也不是這一朝一夕的事情。我原本以為,經過這麽些年的韬光養晦,潘家已經可以和鄭家一拼。

    結果,結果你三房鬧出的混蛋事情……你知不知道,為你家那潘華的事情,我賠了多少人情進去?高祭酒來信責問,賀知章來信責問。更重要的是,吳中一直以來都是我潘家重要的夥伴,現在卻鬧得吳中商戶出售給我們的刺繡提高了三成價格。

    這三成價格,就是因為你家那個潘華而不得不接受。”

    面對著潘道清的指責,潘道源再也忍不住了,長身而起,指著潘道清大聲呵斥。

    潘道清感覺到,有十幾雙眼睛都盯著他,流露出不滿之意。

    就連先前那幾個說好了幫他說話的族老,也都是眉頭緊蹙,坐在那裏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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