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盛唐崛起 作者:庚新 (已完成)

 
mk2258 2015-9-22 21:09: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2 1869225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2-27 23:14
卷二 朝天阙 第三百零九章 什麽狀況?


  夜幕,降臨。

  銅馬陌在經過了一日的喧囂之後,漸漸歸于平靜。

  這一天裏,發生了太多事情。先是總管烏尤被殺,然後後宅的總管娜塔失蹤。而殺死烏尤的人,赫然正是娜塔。甚至,包括之前被害的紮布蘇,似乎也死在娜塔的手中。

  這讓很多人無法接受,也感到難以置信。

  可事實就在眼前,從娜塔的房間裏搜到了梅花針和用彼岸花,也就是曼陀羅制成的迷垩魂香,無不證明那個平日裏看上去憨厚老實的娜塔,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甚至,連楊氏也有些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

  不是娜塔?

  那她去哪兒了?

  平白無故的失蹤,不正是她心虛的表現嗎?

  整個銅馬陌似乎都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令人感到壓抑。

  李過離開之後,楊守文等人就在樓中吃酒。大概是他也很煩悶吧!畢竟家裏連續發生事情,換做任何人都不可能平靜。于是,在推杯換盞之中,楊守文便醉了。

  賀知章等人帶著酒意離去,只留下一片狼藉。

  “寶珠,你去把楊茉莉喊過來,讓他把兕子送回房間。”

  楊氏一邊收拾,一邊衝著寶珠喊道。

  娜塔逃走後,寶珠就成了這後宅除楊氏之外,權力最大的人。

  寶珠看了一眼醉倒在坐榻上的楊守文,輕聲道:“阿郎這吃了多少酒,怎醉成這樣子?”

  楊氏苦笑一聲,指了指坐榻旁邊的酒壇。

  “喏,足足兩升,也不知道這孩子今天是怎地了。”

  說著,她把酒壇拿起來,順手遞給寶珠。

  寶珠接過了酒壇,就聞到一股濃濃的酒氣。寶珠不好酒,所以聞到那氣味之後,就忍不住颦蹙眉頭,把酒壇拎出去後,交給了正在清掃門廊的米娘處置。

  不一會兒,楊茉莉來了。

  “吉達沒事吧。”

  楊氏示意楊茉莉過去攙扶楊守文,一邊問道。

  吉達的酒量一直不是太好,與大多數突厥人不同,他不喜歡烈酒,似乎更喜歡葡萄酒。也正是這原因,晚上他只吃了半壇的清平調就吐得稀裏嘩啦,早早回屋睡了。

  楊茉莉憨憨道:“大阿郎又吐了一回,現在已經睡了。”

  說著話,他走上前把楊守文就攙扶起來。

  如今的楊守文,身高六尺。

  他看上去很瘦弱,身體也顯得有些單薄,可這體重卻不輕,將近150斤左右。150斤,聽上去似乎不是很多。楊茉莉的一對鐵槌就近一百斤的份量。可這醉死過去的人,攙扶起來會非常麻煩。饒是楊茉莉神力驚人,把楊守文送到臥房後,也氣喘籲籲。

  “把窗子都打開,散散屋裏的酒氣。”

  楊氏高聲喊道,寶珠連忙帶著幾個波斯女垩奴去推開窗子。

  “寶珠啊,我也有些累了,就先回屋去休息。

  你把房間打掃幹淨之後,順便再去前面看看。我看今天大家的情緒都不是很好,說不定會有什麽疏漏。今晚你辛苦一下,多費些心,等明日兕子醒了,我再讓他去安撫大家。”

  以前有娜塔在,就不必事事都讓寶珠費心。

  如今娜塔失蹤了……嗯,在楊氏看來,娜塔就是失蹤了!

  即便是證據確鑿,楊氏還是有些不太相信,那個憨厚老實的突厥女人,會是那個搶走她女兒的梅娘子的幫手。

  唉,還真是有些古怪!

  楊氏回房之後,寶珠又帶著四個波斯女奴把房間清理幹淨,然後讓幾個女垩奴回房睡了。

  她呢,則巡視了一圈之後,見家裏沒什麽疏漏,也就返回了房間。

  悟空四兄弟今晚分做三班,沙和尚和小白龍在二樓守護青奴和鄭虔,悟空留在楊守文的身邊。而八戒和小金,進了楊氏的房間裏,負責守護楊氏和一月的安全。

  夜色,越來越重。

  隨著街鼓聲響起,洛陽城也隨之進入了夜禁。

  各坊坊門都關閉起來,偌大的神都,一下子變得格外安靜。

  銅馬陌就在街鼓聲中,陷入了黑暗。

  遠遠看去,整個銅馬陌都不見燈火,黑漆漆的,在夜色中宛如匍匐在漕渠畔的猛獸。

  +++++++++++++++++++++++++++++++++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

  當寅時將至,一道黑影出現在了後宅中。

  那黑影行走在曲折的碎石子鋪成的石徑上,突然停下腳步,擡頭看了一眼庭院外的那棵大樹。

  大玉不在樹上!

  平日裏,楊守文並沒有刻意圈禁大玉,而是給了它足夠的自由。

  有的時候,它會飛離洛陽,不知道跑去了什麽地方。但大體上兩三天內,一定會返回。

  黑影松了口氣,如果大玉昨日在家的話,說不得會遇到麻煩。

  她沒有再猶豫,而是直奔小樓而去。

  在宅院中,她輕車熟路,猶如一抹幽靈,很快就來到了小樓外面。

  小樓裏靜悄悄的,不見半點光亮。

  門窗緊閉,從外面看去,裏面好像沒有人。

  可是黑影卻知道,那樓裏可是守著四個身手過人的高手。

  楊從義在裏面,另外還有三個老軍。這四個人,一看就知道是從戰場上下來的,身上的那股子煞氣,根本沒有遮掩。黑影向四周看了看,突然間猛走幾步,縱身躍起,竄上了緊鄰小樓的院牆。而後她不見停頓,在牆頭再次躍起,跳到了小樓的屋檐上。兩腳落在屋檐上,竟沒有發出半點聲息。她就好像一只靈貓行走其上,很快就來到窗口。

  從腰間取出一個管狀物,然後無聲捅破了窗紙,把管狀物探進屋內,吹出一股紅色的煙霧。

  把樓上解決之後,她取出一根繩索,輕飄飄甩在小樓旁邊的樹枝上,而後接力騰起,飄然落地。

  在一樓門外,她再次把剛才的動作重複了一遍。

  然後就躲到陰影中,等了大約有一盞茶的光景,這才又走到了門前。

  從天邊,飄來幾朵烏雲,遮住了月亮。

  她探手從腰間取出一口短刀,從門縫裏伸進去,順著門縫往上擡,只聽喀吧一聲輕響,門闩斷裂。

  黑影輕輕把門推開一條縫,透過那縫隙向裏看去。

  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兩個彪形大漢倒在地上,好像死人一樣一動不動。

  她這才松了口氣,推開門,閃身沒入小樓內,然後反手就把門虛掩上……小樓一樓客廳的面積不小,但空蕩蕩的,裏面沒什麽家具。她對這小樓,早就已經到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步。哪怕是閉著眼睛,她都能走遍這客廳的每一寸地面。

  客廳裏,沒有光亮,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

  她快步走到了客廳一隅,伸手在牆上遊走,很快就摸到了牆上的神龛。

  沒想到啊!

  他們在銅馬陌找了整整六年,幾乎把銅馬陌裏的每一寸土地都翻過來,卻遲遲找不到線索。

  如果不是今天司馬承祯對楊守文說,客廳裏的神龛很別扭,說不定她也不會留意。

  一般而言,似這種大戶人家的神龛,大都是采用內嵌式,把神龛潛入牆壁之中。當然,也有不少人家會把神龛凸出牆壁。可司馬承祯說,小樓的建造格局采用的是八卦格局,按照天地水火風雷木土而成。這如同是一個天然的八卦陣,那神龛建造其中,就如同是鎮垩壓了八卦陣圖,使得小樓的風水格局也就産生了變化。

  她不懂風水,但卻聽出了司馬承祯的意思。

  神龛與八角樓的格局不符,不但不符,而且很有問題。

  只是她和她的同夥,此前都沒有覺察到這件事。如今終于找到了線索,她自然急不可耐的想要嘗試。因為她聽到楊守文說,准備在這幾天就找人把這小樓推了。

  如果推了小樓的話……

  想到這裏,黑影努力平靜了一下心情。

  她雙手放在神龛的兩邊,想了想,猛然發力,把那神龛向牆內一推。

  嘎吱吱,一陣讓人感覺牙齒發酸的刺耳聲音傳來,她發現神龛竟然真的被她推動了。

  找到了!

  真的找到了!

  她有些按耐不住內心的喜悅和激動,眼中甚至閃過了一抹水光。

  神龛沒入牆壁之後,地面一陣輕微的顫抖。

  緊跟著,牆壁上撲簌簌灰粉直落,緊跟著就見那神龛下的牆壁,竟然慢慢向下陷入地面。一個高約有一米的暗門,出現在了黑影的眼前。從暗門裏,噴出了一股陳腐的氣息,令她不由得後退一步,身形猛然蹲下,緊張看著那暗門完全露出。

  裏面,黑洞洞的。

  誰也無法想到,在這神龛下面,居然會隱藏著一個密室。

  黑影強按耐住內心的激動,見密室裏再也沒有什麽動靜,于是才走了上前。

  她從懷中抹出了一個火折子,在牆上一擦,就見火光一閃,火折子的一頭便亮起了光亮。

  沒有火焰,只是微弱的光亮。

  她借著這光亮,可以清楚看到,在暗門內有一條石階甬道。

  黑影心中狂喜,便擡腳邁入暗門,然後順著那石階往下走,大約下了二十多階後,便到了底部。

  石階下面,是一間密室。

  火折子的光亮很暗,讓她難以看清楚裏面的情況。

  她于是從腰間的布兜裏,取出一支蠟燭,就著火折子上的火源,不停吹氣,把蠟燭點燃。

  密室裏,頓時變得光亮起來。

  “沒想到這小樓裏,還真的是另有乾坤啊。”

  就在黑影准備仔細打量密室的時候,從暗門處傳來了一個聲音。

  黑影激靈靈一個寒蟬,立刻轉過身來。不過就在她面對暗門的一刹那,十數抹寒光便脫手飛出。只聽叮當一連串的聲響傳來,那十幾支梅花針都落在了盾牌上。

  一個身高在185左右的雄壯少年,手持盾牌站在暗門內。

  他一垩手盾牌,一垩手舉著火把。

  而在他的身後,楊守文正彎腰從地上撿起了梅花針,也邁步走進了暗門裏。

  “寶珠,謝謝了!”

  他沈聲道:“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這銅馬陌還有如此隱秘存在,著實讓我吃驚。

  把臉上的面巾取下來吧,這個時候,也不必再隱藏下去了。”

  伴隨著楊守文這一句話,暗門外有出現了幾個人影。

  黑影看著順著石階緩緩走下來的楊守文,把手中的蠟燭扔在地上,慢慢取下了臉上的面巾。

  “阿郎果然好手段!”

  在火光中,寶珠站在石階下,露出苦澀笑容。

  楊守文則搖搖頭,沈聲道:“寶珠,不是我好手段,而是你急了……我今天故意露出了要馬上拆毀這小樓的意思,讓你感覺到了緊迫感,以至于你就亂了方寸。”

  寶珠臉上,露出了一抹異色。

  “阿郎,又如何猜到是奴婢?

  日間阿郎明明相信,凶手是娜塔,怎麽會猜到了奴婢頭上?”

  楊守文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哀色。

  他看著寶珠,並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輕聲道:“寶珠,娜塔的屍體被你藏在何處?”

  “呃?阿郎就這麽肯定,我殺了娜塔?”

  楊守文沒有回答,而是凝視著寶珠。

  寶珠笑了,“好吧,我承認,娜塔的確已經死了。

  沒辦法,誰讓她昨晚看到我從外面回來?晌午官府問話的時候,我就覺得她臉色不太正常。後來她還問我,昨晚出去做了什麽。我若不殺了她,就會暴露身份。”

  說到這裏,寶珠停頓一下,輕聲道:“夥房後面有一口廢棄的枯井,就在柴堆邊上。我殺了她之後,就把她丟在裏面……正如阿郎說的,我的確是亂了方寸。不僅僅是因為阿郎要推倒這座小樓,也是因為娜塔……一旦她的屍體被發現,奴婢也就無法繼續留在銅馬陌。其實,如果不是不得已,奴婢真的不想殺死她。”

  寶珠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讓人心中生出不忍。

  而楊守文則眯起了眼睛,看著寶珠。

  她這時候,絲毫不像一個殺人凶手,更像是一個楚楚可憐的弱女子。

  心中頓時生出一絲警兆,楊守文突然大聲喊:“哥奴,小心她,這娘們兒在耍詐。”

  楊守文話音未落,就見寶珠猛然擡手,手裏飛出一顆圓形球體。

  聽到了楊守文的示警,楊存忠本能後退一步,舉起盾牌。

  可是那圓球並沒有砸向他,而是摔在了地上。只聽蓬的一聲輕響,緊跟著一蓬紅色的濃煙騰起,迅速彌漫開來。

  臥槽,什麽情況?

  楊守文大吃一驚,這尼瑪怎麽連忍者的玩意兒也跑出來了?這寶珠到底什麽來曆?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5-12-27 23:34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2-28 23:44
卷二 朝天阙 第三百一十章 陌刀起


  紅霧飛揚,並迅速擴散,夾帶著一股淡淡的香氣。

  那香氣很詭異,帶著一絲絲腥味,令人聞到之後,就會感到頭暈目眩。

  “大家屏住呼吸。”

  楊守文聲音未落,就見寶珠的身影已經在原地消失,沒入那紅霧之中。緊跟著,幾道冷芒從紅霧中飛出,射向楊存忠。楊存忠舉盾掩護,只聽叮當兩聲輕響,梅花針打在盾牌上。他剛把盾牌放下,眼前就見寒光一閃,一口短刀向他刺來。

  如果是在往常,楊存忠絕對能夠攔住對方。

  可是現在,他吸入了紅霧之後,只覺天旋地轉,整個人的反應也隨之變得遲鈍許多。

  眼看著短刀刺過來,他想要舉盾封擋,卻有些慢了。

  只聽噗的一聲響,短刀沒入楊存忠的肩膀,緊跟著寶珠的身形就從他身邊掠過。

  楊存忠大吼一聲,橫身想阻攔。

  但那寶珠的身形就好像泥鳅一樣的溜滑,唰的一下子從他身邊硬擠了過去。

  不是楊存忠身手弱,也不是寶珠的速度快。紅霧吸入體內之後,使得楊存忠的反應比之往常至少慢了一倍。這也就使得楊存忠感覺著寶珠的身手,非常的詭異。

  楊守文就站在楊存忠的身後,他的情況要好些,並沒有吸入太多紅霧。

  可饒是如此,楊守文仍感覺有些眩暈。當寶珠衝過了楊存忠的阻擋之後,手中再次出現了一口短刀,劃出一道奇詭弧光,便向楊守文的脖子抹了過去。

  這娘們兒出手,真毒!

  楊守文向後退了一步,也就是邁上了一階台階。

  短刀幾乎是貼著他的胸口掠過,撕裂了他的衣衫,更在他胸前留下一道血痕。楊守文心中勃然大怒,身形一矮,擡手雙掌化作虎爪形狀,劈手就朝寶珠抓了過去。

  哪知道寶珠卻在這時候松開了手中短刀,以電光火石的速度撞進了楊守文的懷中。

  楊守文剛要反擊,她卻跐溜一下子從楊守文的腋下繞過。

  “阿郎,寶珠告辭了。”

  說著話,寶珠根本不理楊守文,沿著石階往外衝。

  在暗門外,站著阿布思吉達和楊從義兩人。吉達也沒有想到寶珠會這麽輕松的就衝出來,忙擎槍後退。不過,不等他出手,就聽到楊從義一聲沈喝:“想走?沒那麽容易。”

  楊從義的手中拿著一卷布匹。

  就在寶珠衝出來的一刹那,就見楊從義抓住布匹的一頭,在原地旋身而起。那布匹呼的一下子展開,就好像一面大旗似地向寶珠籠罩過去。寶珠那料想到是這種情況,身形一頓。手中再次出現一口短刀,順著那布匹唰的一刀劃出,把布匹斬為兩段。

  “百人斬!”

  布匹飄然落下,但一抹如同匹練似地刀光驟然出現。

  伴隨著楊從義的怒喝聲,寶珠頓時有一種進入了千軍萬馬厮殺的戰場中的感覺。

  那股鋪天蓋地的殺氣,令她感到手腳冰涼。

  刀光已經到了跟前,寶珠嚇得慘叫一聲,便閉上了眼睛。

  “從義,手下留情。”

  楊守文的聲音從密室中傳來,楊從義忙收刀後退。可是,他這刀法是在戰場上凝練出來的殺人之術,刀出則不留半點力氣。哪怕他盡力收刀,那口奇形大刀還是從寶珠的胸口掠過,一蓬血霧噴濺而出,寶珠撲通一聲,就摔倒在了地上。

  “陌刀?”

  楊守文腳步踉跄從密室中出來,就看到楊從義正收刀而立。

  他手中那口刀,幾乎與他身材相若,長約六尺六寸,也就是將近兩米左右的樣子。

  刀好像三尖兩刃刀的形狀,刀脊很厚,兩邊開鋒。

  刀身長約五尺,刀柄約有一尺六寸。這口刀,一看就知道分量不輕,少說也在二十斤上下。而使用的方法,也不同于尋常的刀具,而是借由腰腿發力,剛猛無鑄。

  這就是傳說中的陌刀嗎?

  不過,楊守文並沒有來得及去詢問楊從義,而是快步走到了寶珠身前。

  寶珠此刻,倒在血泊中,一道血淋淋的傷口,從她的左胸一直延伸到了腹部。傷口很深,鮮血已經把她的衣服浸濕。寶珠躺在血泊中,身體輕輕的抽搐著,看著楊守文,嘴巴張了張,卻到頭來沒有說出一句話。她眼睛一閉,便氣絕身亡。

  “阿郎,抱歉。”

  楊從義臉上露出了惶恐之色,快步走上前,羞愧說道:“小人方才有些著急,以至于出手時用了全力,沒想到這賤人的膽量竟這麽小,居然連躲都沒有躲,所以……”

  楊從義的刀,是經過在千軍萬馬中厮殺曆練而成。

  從這一點而言,不管是楊守文還是吉達,身手雖然高明,卻達不到楊從義的氣勢。

  若單打獨鬥,楊守文可以在十招之內幹掉楊從義。

  但如果真的上了戰場,楊守文恐怕抵擋不住楊從義的三刀。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楊從義看到寶珠從暗道裏衝出來的時候,也是多了幾分小心。在他看來,能夠從楊守文和楊存忠的手下衝出來,寶珠的身手絕不會差了。

  可沒想到……

  楊守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腦仍有些昏沈。

  “大兄,你找塊毛巾,用水打濕了之後捂住鼻子進去看看,估計哥奴這會兒已經昏過去了。”

  吉達聞聽一怔,旋即點頭答應。

  楊守文則坐在了地上,看著寶珠的屍體,呆呆發愣。

  這時候,楊從義帶著四個老軍,點燃了屋中的油燈,更插上了幾支松油火把,將客廳裏照的通通透透。

  “阿郎,什麽情況?”

  “從義,搜一下她的身上,估計她身上還有不少零碎。

  直娘賊,這婆娘的花樣可真不少,一不小心就著了她的道。如果不是她急于想要逃走,剛才我和哥奴都會有危險。你不知道,這女獠子居然還懂得倭人的手段。”

  早在三國時期,就有扶桑邪馬台女王向曹魏稱臣。

  只是此前,華夏人成日本人大多為倭人。

  然而從唐代開始,大約是七十年前,日本的舒明天皇第一次派遣了遣唐使前來華夏,由此也拉開了中日之間長達二百六十多年的往來。在這二百六十年中,日本人自稱來自于君子國,先後十九次派遣遣唐使,並且學習了許多先進的文明技術。

  在武則天之前,日本一直被稱為倭國。

  不過他們也覺得這個稱號不雅,曾多次向洛陽懇請,更改國號為‘日本’。

  對此,武則天沒有理會。

  楊從義聞聽楊守文的話,也是大吃一驚。

  他連忙走到寶珠的屍體旁,讓兩個老軍過來幫忙,先是把寶珠身上的挎兜取下來,然後又仔細的搜查她的屍體。兩個老軍完全不在意寶珠是個女人,更沒有理睬她身上的血迹。片刻光景,兩人幾乎把寶珠屍體扒了個精光,更打散了她的頭發。

  那熟練的動作,看得出他們並不是第一次做這件事。

  這時候,吉達從暗道裏,把楊存忠扛了出來。

  這大小子已經昏在了暗道裏,被擡出來之後,更人事不省。

  “從義不必擔心,只是吸入了迷垩藥……沒想到這寶珠身上還有這種東西,是我有些疏忽了。”

  楊守文從楊從義手中接過了一條濕毛巾,放在臉上。

  那眩暈和昏沈的感覺漸漸消退,他站起身來,查看了楊存忠的情況,然後安慰了楊從義幾句。

  “守住暗門,任何人不得進去,等一個時辰之後再說。”

  “喏!”

  楊守文說著話,走到了桌子旁邊。

  這時候,只聽門外傳來了楊氏的呼喊聲:“兕子,你沒事吧。”

  楊守文連忙出去,朝楊氏擺了擺手道:“嬸娘放心,我沒事……你快回去,我這邊很安垩全。”

  此時,整個銅馬陌已經是燈火通明。

  已經睡下的仆從們,被老軍和昆侖奴叫醒,在庭院裏等候消息。

  而吉達則帶著兩個昆侖奴在柴垛邊上找到了寶珠說的那口枯井。枯井很隱秘,若非寶珠說起來,幾乎無法找到。昆侖奴從枯井中打撈出了娜塔的屍體……她的身體已經發僵,脖子被扭斷,只是那雙猶自睜大的眼睛,仍透著難以置信的光彩。

  “是娜塔?”

  黑妞忍不住發出了驚呼,一幹仆從更嚇得面無人色。

  “大家都安靜,老老實實待在這裏不要動。

  相信阿郎已經有了判斷,絕不會冤枉大家……都給我相互盯著,誰敢亂動,就是寶珠的同黨。”

  屋恩奇惡狠狠的說道,卻讓仆從們安靜了下來。

  此刻,他已經接替了烏尤,成為前院的總管。

  不過屋恩奇也很清楚,接連發生這樣的事情,恐怕楊守文對他們這些外來的仆從,都會心生懷疑。因為,出事的人幾乎都是他們這些異族人,換任何人都不免對他們産生懷疑。楊守文這個阿郎很和善,對他們也很好,沒有任何的虧待之處。

  相比起他們以前的阿郎,楊守文絕對是一個好人。

  也正是這樣,不管是屋恩奇還是黑妞這些人,都不希望被趕出銅馬陌。

  +++++++++++++++++++++++++++++++++++

  米娘,為楊守文處理傷口。

  寶珠那一刀沒有傷到楊守文的要害,只是劃破了皮。

  倒是楊存忠的傷勢要重一些,被一刀紮進了肩胛。刀口很深,怕是需要休養一下子。

  楊守文則坐在桌前,打量桌上的東西。

  寶珠的挎兜裏有一根長約三米的繩索,還有瓶瓶罐罐,亂七八糟的東西。

  此外,她身上還有四口奇形短刀。

  算上之前她使用過的三把,這婆娘身上有七口刀。

  “還真是武裝到了牙齒。”

  楊守文颦蹙眉頭,撚起一個約嬰兒拳頭大小的紅色球體。就是這球體,産生了紅色的煙霧。楊守文怎麽看,怎麽覺得這玩意就好像後世裏日本忍者經常使用的玩意兒。

  “從義,認得這東西嗎?”

  楊從義接過來,在手裏把玩了幾下之後,又還給楊守文,搖頭道:“沒有見過……”

  楊從義軍中出身,雖然在市井中混迹了幾年,對江湖門道卻不甚清楚。

  而這,也是楊守文目前最為麻煩的問題所在。他也不是混江湖的,對江湖中的事情也了解不多。寶珠這一身零碎,很多東西楊守文都叫不出名字來,顯然是江湖經驗不足。

  他沈吟片刻,突然道:“從義,我想你去一趟彌勒寺。”

  “啊?”

  “立刻去,想辦法把這塊腰牌遞上去,就說我要見上官婉兒。”

  楊守文覺得,眼前的情況明顯已經不是他可以解決的問題。

  小樓裏的密室、寶珠潛伏家中、還有此前紮布蘇、烏尤以及娜塔的死……這件事情,甚至可能會牽扯到銅馬陌此前幾任主人的離奇死亡。事情,似乎有些複雜。

  這時候,他需要幫助。

  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勢力,為他分擔壓力。

  楊從義點點頭,從楊守文手中接過了腰牌,轉身就走。

  這腰牌,是當初楊守文離開幽州時,管虎贈送他的腰牌。而他如今在洛陽,能夠尋求到的幫助並不算太多。仔細想想,好像也只有上官婉兒有可能會真心幫他。

  站起身,楊守文邁步走到了暗門口。

  “差不多了,想必裏面的迷藥該散去一些。

  拿兩塊濕巾來,大兄咱們一同進去,我很想知道,這密室之中,到底有什麽秘密。”

  說著話,他從暗門上方抽下了一支火把。

  吉達拿過來兩塊濕巾,遞給了楊守文一塊。

  他伸手拉住正要邁步進去的楊守文,比劃手勢道:我先進去,你跟著我,比較安全。

  “沒關系,這麽久沒有動靜,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

  但吉達卻堅持走在前面,楊守文也不再拒絕,兩人一人拿著一支火把,一前一後走進暗道。

  暗道的盡頭,是一個五十平方見方的密室。

  裏面擺放著一張圍榻,還有一個空蕩蕩的書架。

  榻桌上,放著一個本子,還有筆墨硯台,以及一盞油燈。

  牆壁上開了一個十公分直徑的圓孔,應該是通風口。如果密室關閉之後,可以借由通風口保持密室中的空氣流通。除此之外,這密室裏再也沒有什麽東西,空空蕩蕩。

  楊守文走到榻桌旁,小心翼翼把那本子翻開。

  有年頭了,紙頁都泛黃了,甚至開始出現氧化的迹象,非常脆弱。

  楊守文稍大了些氣力,封面就碎了一半。嚇得他連忙把火把遞給吉達,而後慢慢的,輕輕的,把本子翻開。

  “元文都?”

  楊守文隱隱約約,從那模糊的字迹辨認出了元文都三個字。

  貌似這銅馬陌,好像就是元文都建造起來。對了,司馬承祯說,銅馬陌采用的是魚躍龍門的風水局。元文都……好像是隋朝大臣。對他的事迹,楊守文記不太清楚,但好像是被楊廣留在洛陽,輔佐他兒子,也就是曆史上那個皇泰主的輔臣。

  這麽說來,元文都和這風水局倒是相互呼應。

  “怎麽樣,發現什麽了嗎?”

  吉達看著楊守文,手上比劃著手勢。

  “有點模糊,有點看不太清楚……不過這應該是前朝的元文都留下來的筆記,估計記載的是有關前朝的事情。”

  楊守文說著,換了一只手拿濕巾。

  他剛想要伸手翻頁,但旋即又縮回手來,“不行,這紙張氧化的太厲害,咱們先出去。”

  他的手是濕的,弄不好會破壞這筆記。

  吉達點點頭,和楊守文從密室裏退出來。

  此時,楊存忠已經清醒,看到楊守文,他臉上頓時露出羞愧之色,“阿郎,剛才我丟人了。”

  “這算得什麽,我不一樣被那婆娘傷了?

  咱們還是太年輕了,沒想到這婆娘居然有這麽多的花樣。權當是個教訓,以後無論是在什麽狀況下,都不可以得意忘形。這一次,我確實是有一些過于大意了。”

  楊存忠用力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一直在旁邊伺候的米娘,突然開口,叽裏呱啦的說了好多話。

  “米娘,你說什麽?”

  楊守文面露疑惑之色向米娘看去,然後又朝吉達看了一眼。

  吉達,一臉茫然。

  米娘頓時露出了赧然之色,忙又開口說了起來。

  這一次,吉達聽懂了,飛快的向楊守文比劃著手勢:她說,她想起來了一件事情。

  寶珠好像很喜歡往水池裏丟東西。

  還有,她有一次和寶珠去南市的時候,看到寶珠和一個男人偷偷摸摸的說話。只是她聽不懂寶珠他們說的是什麽話,所以也不知道究竟說了什麽。感覺,寶珠和那個男人很熟悉。

  楊守文聞聽,眼睛不由得一亮。

  “南市?你記得具體位置嗎?”

  吉達衝著米娘比劃手勢,不過,米娘的話吉達能夠聽懂,可是他的手勢,米娘卻不明白。

  看著米娘那一臉的茫然,楊守文立刻走到門口,厲聲喝道:“把屋恩奇叫過來。”

  你不懂手語,我就讓人和你說突厥話。

  不一會兒的功夫,屋恩奇匆匆跑了過來。

  此時,天已經蒙蒙亮了,東方露出了魚肚白。

  屋恩奇恭恭敬敬站在楊守文的身前道:“米娘說,她記得地方,如果再去,肯定可以找到。”

  “很好,天亮之後,讓她帶我去。”

  屋恩奇連忙向米娘翻譯,而米娘更是連連點頭。

  “屋恩奇,家裏誰的水性最好?”

  “以前的話,肯定是紮布蘇……嗯,不過現在紮布蘇死了,要說水性好的話,應該是黑妞。奴婢記得,黑妞曾說過,她家鄉有一個很大的湖,她從小就能在湖裏遊泳。”

  “把黑妞叫來。”

  楊守文幾乎沒有考慮,立刻吩咐下去。

  “趙賓,你帶人在這裏看著,任何人不得靠近。”

  楊守文對老軍吩咐了一聲,然後就和吉達帶著米娘,直奔庭院中的那個水池走去。

  水池,連通瀍渠。

  上次楊守文曾讓紮布蘇下去查看過,說水池裏有一個水門。

  當時楊守文沒有想太多,如今想來,紮布蘇之所以被殺,莫非與這水池有關系嗎?

  屋恩奇帶著黑妞走來,同時身後還跟著黑三(昆侖奴)。

  “黑三說,他也會水性。”

  “黑妞,我需要你幫我下水查看一下水底的情況,另外再看一下水門,有沒有被破壞的痕迹。”

  黑妞點點頭,又扭頭對黑三說了幾句。

  黑三倒是痛快,把身上的衣服扒了個幹淨,光著屁股就跳進水池裏。

  而黑妞則顯得有些扭捏,但也脫了身上的外衣,穿著**縱身躍進了水池之中。

  如今已經是四月中下旬,天氣開始變熱。

  所以入水之後,不管是黑妞還是黑三,都沒有特別別扭的地方。

  “屋恩奇,你問問米娘,寶珠是站在哪裏丟的東西,怎麽丟的?”

  屋恩奇點點頭,把楊守文的話翻譯了一遍。

  米娘立刻走到水池上的回廊,在一個拐彎處停下腳步,然後做了一個很簡單的丟擲動作。

  “黑妞,這邊。”

  楊守文大聲喊道。

  黑妞立刻答應一聲,遊過來然後一個猛子就紮進水中。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5-12-28 23:58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2-29 23:59
卷二 朝天阙 第三百一十一章 朝天阙(一)


  上陽宮,七寶閣。

  天剛蒙蒙亮,武則天被內侍從睡夢中喚醒。

  “婉兒,發生了什麽事情?”

  雖然起床氣還未散去,但武則天知道,上官婉兒這麽著急喚醒她,一定是有要事發生。

  她披散著頭發,披著一件鵝黃色的睡袍,酥胸半露。

  已經年過七旬,可是卻無法從外表看出端倪。乍一看,就若四旬美婦,風韻猶存。

  上官婉兒連忙道:“奴婢剛得到小鸾台傳訊,銅馬陌又出事了。”

  “嗯?”

  “楊青之找到了真正的殺人凶手,並且在小閣樓裏發現了一個密室,好像是前朝小冢宰元文都所建造,裏面還有一本筆記。但筆記已經非常模糊,他也無法看個究竟,于是就命人到彌勒寺通報,而後又由彌勒寺緊急轉至小鸾台,通禀奴婢。”

  武則天聞聽一怔,“元文都?”

  “正是。”

  她慢慢從床榻上下來,睡袍後襟拖地,在地面上劃出一道動人的曲線。

  “懷英的猜測,沒想到這麽快就得到了確認。”

  說著話,武則天突然停下腳步,扭頭颦蹙蛾眉,看著上官婉兒道:“不過,那楊青之如何知道小鸾台的聯絡方法?還有,那彌勒寺的人,又如何確認的身份?”

  言下之意是說:你對楊青之的關心,似乎有些過分了。

  哪知道上官婉兒卻苦笑道:“啓禀聖人,此事奴婢也不是非常清楚。

  據彌勒寺那邊的人說,楊守文手裏有一塊小鸾台補阙的腰牌。奴婢雖然愛惜他的才華,卻不至于把這種事告訴他,更不可能把他拉進小鸾台。奴婢推測,楊青之手裏的這塊補阙,很可能是別人贈送。至于是何人贈送,奴婢需要查證方可確認。”

  “有人,送他腰牌?”

  武則天聞聽,點點頭,“查清楚之後,記得與朕知道。”

  她說完,沈吟片刻後又接著道:“既然他找上了你,說明事情應該很嚴重,那你就立刻帶人前往查探。對了,叫上牛仙童,讓他隨你一同前去,也好有個關照。”

  上官婉兒心裏一咯噔,但臉上卻不敢表露太多不滿。

  牛仙童是宮中內侍,屬司宮台的人。

  一般而言,處理外面的事務,大都是由上官婉兒出面。此次武則天突然讓牛仙童跟隨,似乎是在向上官婉兒表達這某種不滿的情緒,讓上官婉兒也多了份小心。

  +++++++++++++++++++++++++++++++++

  天,已經亮了。

  朝陽升起,普照銅馬陌。

  後宅的水池畔,黑妞和黑三精疲力竭坐在地上,渾身上下都濕漉漉的。黑三還好些,他光著身子跳進去,出來後屋恩奇便給他一條毛毯裹著。而黑妞則比較麻煩,衣服濕透不說,連頭發也都濕漉漉的垂著,裹著毛巾,在水池邊上直打顫。

  “黑妞,水池裏什麽都沒有嗎?”

  “沒有!”

  黑妞喘了口氣,搖頭道:“不知阿郎到底想要找什麽,不過奴婢在阿朗指定的位置找了幾圈什麽都沒有發現。”

  “來人,帶黑妞去泡個熱水澡,換身衣服。”

  楊守文點點頭,就讓兩個波斯女奴把黑妞攙扶出去。

  “米娘,你確定寶珠丟了物品下去?”

  米娘如小雞啄米一樣點頭,指著楊氏道:“嬸娘也見到過,寶珠丟了一個瓶子下去。”

  屋恩奇連忙翻譯,楊氏想了想,點頭證實。

  “我還問過寶珠,她說是她們家鄉的習俗。

  移栽物品,丟物品下去可以保佑生長旺盛。如果不是米娘提起,我都記不得這件事了。”

  楊守文沒有再詢問米娘,而是對屋恩奇道:“問問黑三,他有什麽發現?”

  黑三叽裏呱啦說了很多,但大體意思就是說,水裏什麽都沒有,水門也完好無損。

  “那可真是邪門了!”

  楊守文陰沈著臉,冷笑道:“寶珠丟到水池裏的物品不見蹤影,難不成這家裏還有內賊?而且這個內賊可以光明正大的下水,並且這內宅中的人都看不見他嗎?”

  內宅,可不是什麽人都能進入。

  之前楊氏找了栽種蓮花的人,也是要嚴密監視。

  “也許,是從水門裏鑽進來的?”

  楊存忠忍不住開口,但是旋即又搖了搖頭道:“好像也不可能……黑三和黑妞都說了,那水門很小,除非是小孩子。”

  “你剛才說什麽?”

  楊守文突然扭頭,向楊存忠看來。

  楊存忠嚇了一跳,忙回答道:“我是說,可能是從水門鑽進來。”

  “不是這句,最後那一句。”

  “水門很小,除非是小孩子。”

  小孩子?

  楊守文沈吟半晌,突然間縱身就躍入了水池之中,濺起了一大片浪花。

  “兕子,你幹什麽?”

  “黑三,你快下去,別讓阿郎出事。”

  楊守文突如其來的動作,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黑三連忙扯掉身上的毛毯,縱身躍入水中。大約過了有一分多鍾的時間,兩人從水池另一端的牆角下鑽出來。楊守文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朝黑三點點頭,便遊到了岸上。

  楊氏拿著毛毯跑過來,把楊守文裹起來。

  她一邊幫楊守文擦拭臉上的水,一邊心疼道:“兕子,你發什麽癡,萬一生病了怎好?有什麽事,讓黑三下去就是,你現在可是名人,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楊守文頓時笑了,“嬸娘,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忘了,虎谷山也有湖泊,那虎谷山裏的水,可比這裏深得多,我不也沒什麽事嗎?”

  說著話,他還甩了甩頭發上的水漬。

  就好像他小時候那樣,惹得楊氏頓時笑了。

  “你啊!”

  楊氏不再說什麽,而是讓米娘去取來衣物。

  這時候,上官婉兒在兩個內侍的陪伴下從外面走進來,看到楊守文的模樣,忍不住笑道:“青之這又是在做什麽?這濕漉漉的,莫不是剛下了水池洗澡不成嗎?”

  “啊,姑姑來了。”

  楊守文還是稱呼上官婉兒做姑姑,上官婉兒也沒有反對。

  事實上,總仙會那天楊守文稱呼上官婉兒做姑姑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洛陽。當然了,很多人以為楊守文之所以這麽稱呼上官婉兒,完全是因為他吃醉了酒的緣故。

  而上官婉兒之所以會默認,則是因為愛惜楊守文的才華。

  可不管怎樣,兩人的關系似乎隨著那一聲‘姑姑’變得明朗化了。上官婉兒就算是維護楊守文,也有了借口。這也是楊守文自總仙會之後,一直沒人找麻煩的緣由。

  誰不知道,上官婉兒可是武則天的心腹。

  上官婉兒笑靥如花,看著楊守文輕輕搖頭。

  “青之,你可真是半刻也不得安生。

  幸虧那邊沈佺期的海捕文書還沒有發出,如若發出去的話,少不得會淪為笑柄,到時候便得罪了他。我已經派人通知他,讓他壓下海捕文書,你也不用太擔心。”

  “啊!”

  楊守文一愣,旋即醒悟。

  是啊,怎麽把這件事給忘記了?

  好在有上官婉兒把這件事給圓過去,否則真可能會得罪了洛陽令。

  “好了,先去換件衣服,然後帶我去那密室。”

  上官婉兒沒有介紹身後的兩個內侍,不過楊守文還是下意識打量了那兩個人一眼。

  一胖一瘦。

  胖的那個,年紀大約在四旬上下,胖墩墩,肉呼呼,臉上帶著好像彌勒佛似地笑容;而瘦的那個內侍,看上去也三十多了,確是個精瘦健壯之人。雖然沒有胡子,卻透著一股子雄壯英武之氣。他站在胖內侍身旁,棱角分明的面龐,給人一種冷苛之感。

  這個瘦的,似乎不簡單。

  他步履沈穩,而且每一步邁出,距離幾乎一模一樣。

  站在胖內侍身旁,他略微靠後了一些,雙手攏在袖中,一言不發。

  楊守文答應了上官婉兒,被楊氏帶著回屋換了身衣服。不一會兒的功夫,他就走出庭院,卻看到上官婉兒已經來到了小樓門外。只是趙賓等人攔著他們,所以三人沒有進去。胖內侍臉上露出不快之色,當楊守文走來,他猛不丁開口道:“楊青之家裏的規矩可真大,雜家就算是在東宮走動,也沒有人敢這樣阻攔雜家。”

  楊守文一怔,旋即臉色一沈。

  “還未請教這位阿耶高姓大名?”

  不等那內侍開口,上官婉兒便道:“青之不得無禮,這位是宮中內寺伯牛仙童牛寺伯,他旁邊這位是楊思勖楊寺人,此次奉聖人旨意,是隨我來勘察情況的。”

  說完,上官婉兒瞄了那牛仙童一眼。

  “青之不愧名門出身,這家法倒是一點都沒有落下。”

  牛仙童聞聽,臉色微微一變,腰杆隨之低了一些。

  內寺伯,屬司宮台所轄。這司宮台以前名叫內侍省,不過武則天登基後,便改換了名字。上官婉兒這番話擺明了是給楊守文撐腰:你不要忘了,這次出來是以我為主,你不過是陪同。我都沒有不高興,你一個小小的內寺伯,怎就敢猖狂?

  在司宮台,內寺伯是正七品下的官職,而寺人則是從七品下的職位。

  上官婉兒借著介紹的名義,警告了那牛仙童一句,令牛仙童立刻沒有了倨傲之氣。

  “青之,我們進去吧。”

  上官婉兒也不想楊守文和牛仙童鬧得太僵,便拉著他的手,邁步走進了小樓之中。

  “楊思勖進來吧,牛寺伯在外面等著。”

  “啊?”

  牛仙童頓時滿臉通紅,想要爭辯,卻又不敢。

  楊守文笑了,輕聲道:“多謝姑姑。”

  “你叫我一聲姑姑,我也承認了……那就要給你撐起顔面,免得出去了被人欺負。”

  上官婉兒微微一笑,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

  她知道武則天對她有了疑心,這種情況下,她越是表現的自然,武則天的疑心就越小。如果她遮遮掩掩的,說不定會適得其反,還有可能會牽連到楊守文呢。

  跟隨武則天二十年,武則天什麽性子,她上官婉兒焉能不知?

  “不過青之,你也老實一些吧。

  你看看,你到洛陽不足一月,就鬧出了多少事情?”

  “姑姑,你道我想這樣嗎?”

  楊守文苦笑回答,領著上官婉兒和楊思勖走到暗門口,“趙賓,裏面的氣味都散了吧。”

  “回阿郎的話,已經散了。

  方才小人進去查探了一下,沒什麽問題。”

  楊守文點頭,從趙賓手裏接過了火把,一只腳買進暗門內。

  “姑姑,小心一些,我攙扶你。”

  楊守文此時的模樣,在外人看來有些狗腿。不過上官婉兒卻很享受,一只手搭在楊守文的胳膊上,沿著暗道往下走,一邊走一邊問道:“青之,到底是怎麽回事?”

  “昨日沈縣尊雖然確定了案情,但我卻不太同意。

  烏尤被殺的事情,想必姑姑已經知道了,我就不再贅言。沈縣尊認為,烏尤前夜是和娜塔見面,在被我發現之後,娜塔決意殺死烏尤。然後在天亮後覺察到情況不妙,便逃離銅馬陌。可她怎麽逃走的?這宅院裏昨日那麽多人,她又如何逃脫?”

  楊守文說著話,便走到了密室中。

  上官婉兒環視密室,蛾眉颦蹙,“繼續,你接著說。”

  “事實上,小侄在進入這銅馬陌的第一個晚上,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那天晚上,我養的那四只狗,還有大玉顯得非常躁動。可我卻沒有發現什麽問題,此後這個疑問我雖然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但是卻藏在了心裏。我這段日子,也調查了關于銅馬陌的情況,感覺此前發生的幾樁命案,都顯得有些詭異和奇怪。

  特別是鬧鬼這個說法,似乎也就是這兩年才興起。

  而在此之前,並沒有這樣的傳說……霍獻可的死因我不清楚,但我根據他的死狀,懷疑是被人毒殺。至于凶手,我不知道。他生前得罪了太多人,有人報仇也在情理之中;第二任主人名叫龐真,是在霍獻可死後不久,就入手了這座宅子。

  他的死,就有很多疑點。

  首先他沒有什麽仇人,而且據我所知,霍獻可被殺,他的家人卻沒有受到波及,但龐真卻是一家六口,都死在了這座樓內。很顯然,這裏面絕不是什麽仇殺的問題。

  之後第三任主人,竟死在了家奴手裏。

  很奇怪,那個人居然是孤身來到神都,而且一個人買下了這麽大的宅院後,就只有他和那家奴兩個人居住。除了三個女仆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的仆從。要說是擺譜的話,他買下這銅馬陌,應該再添置仆從才對。你看我,我這種情況住進銅馬陌,如今家裏的仆從有二十多人,可那個人卻沒有。不是為了擺譜,他又為什麽買下銅馬陌?據我所知,銅馬陌的價錢可不低,他應該是花了一大筆錢。

  這種消費的習慣,有很多疑點。

  家奴殺了他後,便不見了蹤影,同樣的還有三個女仆,也在他死之後,消失無蹤。”

  楊守文在一旁解釋,而上官婉兒則坐在了榻床上,小心翼翼翻閱筆記。

  聽到楊守文停下來,她擡起頭笑道:“青之,你繼續說,我回去後要向聖人禀報。”

  “第四任主人是個豪商,死于途中。

  他的死,似乎還算正常。可是我卻打聽到,這個名叫蘇之行的豪商,手底下可是有些實力。死于盜匪之手?我不相信!普通盜匪,不可能會打這種豪商的主意,若是那種強橫的盜賊……說實話據我了解,蘇之行的那點家當,好像又不值得。”

  “青之,這些消息,你從何處知曉?”

  “哦,我手下的楊從義,原本是薛將軍玉郎君父親身邊的親隨,因為在戰場上受傷,便退出了行伍。早些年,他們就在天津橋頭做苦力,對洛陽的一些事情也有所了解。我與薛家有聯系,玉郎君到了洛陽後,也無法安置他們,就讓他們來我這邊效力。

  另外,玄碩法師也與我說過,有什麽事可以找北市的沈慶之,那是個地頭蛇,包打聽。

  之前魯二的事情嚇到了沈慶之,我讓楊從義過去找他打聽,他又怎敢拒絕?”

  “嗯,沒想到你來神都不到一月光景,居然也有了自己的門道。

  好,你繼續說。”

  “侄兒總覺得,這銅馬陌藏著什麽秘密。

  後來紮布蘇被殺,讓侄兒的這種感覺更加強烈。這神都雖有人看我不順眼,但是卻未必敢對我下毒手,特別是在總仙會之後。而且,紮布蘇的身上,有梅花針的痕迹,讓我就想到了梅娘子。烏尤被殺,娜塔的確可疑,但我並沒有對她産生疑心。

  嬸娘曾對我說過,娜塔是個老實的女人。

  我那嬸娘雖然沒有太多的見識,可在看人方便,卻值得我信賴。

  如果不是娜塔殺了烏尤的話,會是什麽人?當時我就在想,會不會是前天夜裏在灌木叢後和烏尤見面的人,不是娜塔,而是另有其人呢?如果那個人才是凶手,她為什麽要殺烏尤?在我想來,恐怕是烏尤發現了線索,並向對方提出威脅。

  好吧,不是娜塔,娜塔去哪兒?

  她很可能被殺害,如果是這樣子的話,凶手一定還在我這銅馬陌。

  之前司馬道長對我說,這座小樓頗有玄機,並告訴我說,這樓裏的神龛,似乎有些不太協調。于是,我就特地在昨晚吃酒的時候,裝作吃多了酒,說出要推倒小樓的話。

  這樣一來,那凶手一定會迫不及待的再次行動……”

  說到這裏,楊守文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事實證明,我猜測的不錯。

  只可惜,這個凶手太過凶悍,而且手段很雜,以至于楊從義不得已將她殺死……我本來還想從她身上打聽關于梅娘子的事情,她這一死,梅娘子的下落也就斷了。”

  “楊思勖。”

  “奴婢在。”

  聽完了楊守文的話,上官婉兒也大體上了解了狀況。

  她站起身,招手示意楊思勖上前。

  那楊思勖從身上的挎兜裏取出一個做工極為精美的木匣子,放在了桌上。

  上官婉兒小心翼翼把那筆記拿起來,放進木匣子中,然後蓋上了蓋子。她又讓楊思勖把桌案上的硯台和筆墨都收起來,便示意楊思勖先出去,在外面的客廳等待。

  “青之,這些東西我拿走,需呈獻給聖人。

  這裏面恐怕記載了一些前朝的事情,似乎狄國老曾與聖人說過,但具體什麽情況,估計也只有狄國老和聖人知道。青之,我現在要問你一件事,你需如實回答。”

  楊守文愕然,輕輕點頭。

  和上官婉兒認識這麽久,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用如此嚴肅的口吻說話。

  上官婉兒沈吟片刻,壓低聲音道:“青之,你是不是真的不願意入贅宮中呢?”

  楊守文,一下子沈默了!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5-12-30 00:19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5-12-30 23:55
卷二 朝天阙 第三百一十二章 朝天阙(二)


  做驸馬有什麽好!

  縱觀有唐以來的驸馬,幾乎沒有一個能得以善終。

  且不說唐朝的公主們一個比一個豪放,弄不好腦袋就會綠油油,甚至可能丟了性命。

  太平公主很牛吧,她老公結果如何?

  薛紹死了,武攸暨死了……

  比太平公主更牛的公主不是沒有,但細算下來,還真沒有幾個能落得好下場。驸馬活著的時候,要被公主管,稍有衝突,就要被綁去殿上賠罪。郭子儀在唐代牛不牛?他兒子郭暖也是驸馬,結果呢?後世流傳京劇醉打金枝,不就是他的故事?

  驸馬活著憋屈,死了之後,老婆還說不定要改嫁。

  運氣不好的話,連兒子都要跟著改姓,這種毫無人權地位的事情,傻子才會去做。

  更不要說,那安樂公主……

  啧啧啧!

  所以,當上官婉兒話音落下之後,楊守文沈默片刻,便斬釘截鐵回答道:“不願意!”

  上官婉兒嘴唇蠕動兩下,似乎有話想說。

  但不知為何,這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回去。武則天對楊守文的態度已經發生了變化,上官婉兒可以清楚感受到。但她更清楚,在武則天心裏,武李聯姻才是保障武家利益的最佳途徑。不管武則天對武三思他們的感官如何,身為武家的女兒,她終歸不能棄武家子弟而不顧。如果楊守文能夠退出,想必武則天會很高興吧。

  只是,這些話她說不出來。

  楊守文的這個決定,她不能說出去,否則很可能會給楊守文帶來其他的麻煩。

  別的不說,太子那邊會怎麽考慮?

  雖然太子妃韋氏不太願意承認這麽婚事,可上官婉兒卻知道,李顯的決心非常大。

  同樣,太平公主也想要借此機會破壞武李聯姻。

  因為只要是李唐子弟,都不會願意武家的人,再次涉足到朝堂之中。

  所以,楊守文如果拒婚,最大的可能就是激怒太子與太平公主。可他如果不拒婚,說不定會惹得武則天不高興。反正楊守文現在的境地很尴尬,算是進退兩難。

  “青之,這些話你當著我的面說,沒有關系。”

  上官婉兒正色看著楊守文,一字一頓道:“但你記住,出你口,入我耳,不要再讓第三個人知曉你的心思。”

  “侄兒明白。”

  心裏,多多少少有些可惜,畢竟在上官婉兒看來,楊守文和李裹兒也很搭配。

  只是……

  上官婉兒心裏歎息一聲,便領著楊守文,從密室中走出。

  +++++++++++++++++++++++++++++++++++++++

  上官婉兒帶著元文都的筆記離開,莊畢凡則滿頭大汗的領著武侯從縣衙趕來。

  這銅馬陌,如今還真是一塊多事之地。

  差點就丟了大人,幸虧這個楊青之懂事,把功勞分了一半給沈佺期,否則洛陽縣這次可真的就丟人了。所以,當莊畢凡奉命趕來的時候,對楊守文也是心存感激。

  “楊公子,以後若有吩咐,只管著人找下官就是。

  下官知道楊公子手段出衆,可畢竟身份在這裏,有一些事若不方便出面,下官願意代勞。”

  莊畢凡讓人把兩具屍體收斂起來,擦著額頭上的汗水。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位楊公子不但是文采出衆,而且背後的實力也不弱。他一個小小的縣尉,在偌大神都根本算不得人物。他如果有靠山的話,何至于做了十年的縣尉?

  平民出身的悲哀,就在這裏。

  你才能不夠出衆的話,根本沒人會理你。

  所以,莊畢凡只能主動一些,但心裏卻沒底兒,不知道楊守文是否願意接納。

  楊守文笑了笑,把莊畢凡送出大門。

  “莊縣尉,娜塔雖然跟隨我的日子不算長,卻一直是勤勤懇懇,本本分分。這次她受無妄之災,我心裏終究是有一些愧疚。所以若有可能的話,還請莊縣尉能夠為她安排一個體面的墳茔。所需花銷,可以告訴我,到時候我自會讓人奉上。”

  一般而言,似娜塔這種情況,屍體一般會送去義莊,而後在停放一段時間後下葬。

  運氣好的,會給一張破舊的草席,運氣不好……

  楊守文說的體面,就是要有墓碑和棺椁。這對于普通貧苦人家都是一樁難事,更不要說娜塔這種奴仆出身。

  莊畢凡那還能不明白楊守文的意思,連忙道:“楊公子放心,此事下官定會安排妥當。”

  “那,有勞了!”

  和莊畢凡客氣了幾句之後,楊守文目送莊畢凡離去。

  他回過身,就看到巷尾處的那一尊銅馬,不由得苦笑一聲。

  “銅馬神啊銅馬神,都說你靈驗無比,都說你能驅逐妖邪,怎地我這裏群魔亂舞,你卻不聞不問呢?”

  說完,他扭頭看著身前的大門。

  銅馬陌的這處宅院,所選取的位置的確不錯。

  想想也是,小冢宰元文都建造的宅院,又怎可能風水不好?

  只是這風水……

  這時候,楊氏從大門內走出來,輕聲問道:“兕子,昨天那位司馬道長的話,我覺得很有道理。現在事情了結了,咱們該怎麽辦?要我說,不如就推了咱們住的樓閣。”

  說實話,楊守文對風水玄學是一種懷疑的態度。

  說它靈驗,可這銅馬坐鎮,卻群魔亂舞;說它是胡說八道,但有些事又無法解釋清楚。

  最關鍵的是,這銅馬陌,還能住多久?

  “既然嬸娘這麽覺得,那就推了吧……不過家裏現在沒個幫襯的人,還要嬸娘多辛苦。”

  楊氏笑道:“這算得什麽辛苦?

  我今天就讓黑妞和米娘幫忙,搬到那小樓之中。待會兒我讓屋恩奇去找人,明天就把那樓閣推了。”

  看起來,楊氏對司馬承祯的話,倒是深信不疑,甚至一刻都不願意等待。

  對此,楊守文不置可否。

  “那嬸娘多費心吧。”

  說完,他突然招手,示意楊存忠過來。

  “哥奴,去把青奴和十三郎叫來,順便再帶上米娘,咱們出去走走。”

  “兕子,你要出去?”

  楊守文道:“是啊,家裏一連發生了這麽多事情,心裏不免有些煩躁,所以出去走走。”

  “嗯,走走也好。”

  家裏還有楊從義,還有阿布思吉達,還有楊茉莉以及那十名老軍,不可能再發生什麽事情。更不要說,這兩天發生了這麽多事,估計銅馬陌已經成為洛陽的焦點。

  嗯,不可能再有事故發生。

  想到這裏,楊守文也就釋然。

  片刻後,楊青奴蹦蹦跳跳的跑出來,在他身後,還跟著鄭虔。

  楊守文牽著青奴的手,沿著銅馬陌小巷走出去。只是他剛走出巷口,迎面就看到窦一郎帶著薛嵩跑來。

  薛暢最近一段時間,似乎有些倦怠,來銅馬陌的次數減少很多。

  原因嘛,很簡單!

  大玉經常飛出去,他來了也不一定能見到。

  再者說了,他也看出楊守文是不可能把大玉送給他,而大玉對他也不可能歸心。

  倒是薛嵩來的很勤,幾乎每天都會過來。

  他來銅馬陌,就是跟隨楊守文和吉達練功,並且是樂此不疲。

  “楊兕子,要出去?”

  窦一郎一看這架勢,就知道楊守文要出門。

  果不其然,楊守文點頭道:“家裏發生了那麽多事情,出門散散心……一郎,不如一起?”

  他現在對窦一郎倒是沒了什麽敵意,不像是薛暢,總想拐走大玉。

  窦一郎是個很單純的家夥!

  當然這個單純,只是相對而言。

  可至少,這個人除了脾氣暴躁一點,性格衝動一點,長得醜一點,個子矮了一點,功夫差了一點,為人小氣了一點,同時還喜歡貪小便宜,愛好杯中之物。除了這些,這個人都是很不錯的。

  “太保,今天就出去逛街,如何?”

  薛嵩倒是不在意,連連點頭。

  于是乎,這隊伍也就隨之增加了兩人。

  “聽說,昨晚家裏又出事了?”

  “嗯。”

  “是不是寶珠?”

  楊守文聞聽,詫異向窦一郎看去,“你都聽說了?”

  “我聽說個……噗,我昨日回去之後,左思右想覺得有點不正常。

  那個娜塔明顯不像是什麽凶手,而且你晚上吃酒的時候,幾次當寶珠在旁邊時,故意把聲音提高。我就猜測著,你可能懷疑寶珠。而且,我也覺得她有些可疑。”

  “哦?”

  “你不覺得,她在回答問題的時候,總是習慣性垂著眼簾嗎?

  這種情況,一來是有毛病,二來就是心虛。她不像是有毛病的人,那就肯定是心虛……你別這麽看著我,想當初老子隨大郎在藍田縣做事,也是做了一段縣尉。

  當時馬賊的奸細,就是我這雙火眼金睛發現……嘿嘿,告訴我,我這雙眼睛,准得很。”

  聽著窦一郎自吹自擂,楊守文忍不住笑了。

  不得不說,窦一郎的確是有些本事,至少他這次沒有猜錯。

  “咱們這是去哪裏?”

  “南市!”

  “幹什麽?”

  “轉轉。”

  楊守文牽著青奴,和窦一郎走在前面。

  而楊存忠和米娘則照顧著薛嵩和鄭虔跟在後面,一邊走一邊左顧右盼。

  南市,原名豐都市,是洛陽三市中,面積最大的集市。

  南市中垩共有店鋪四百余家,也算得上是神都最繁華的集市。如果說,北市是以絲帛香料等名貴物品為主的話,那麽南市則集中是一些平民化的貨物。走入南市,就見旗幡招展,街上行人絡繹不絕。一些雜耍藝人也會集中于此,高聲吆喝。

  楊守文還是第一次進入南市,雖然他早有准備,也不僅被這南市的繁華所震驚。

  “這算得什麽?若青之他日去長安,那邊東西兩市才算是真正熱鬧。”

  “有機會,會有機會的。”

  楊守文笑了笑,便扭頭向米娘看去。

  但旋即,他發現了一個問題:自己似乎沒有帶翻譯過來。

  “你們,誰懂得突厥話?”

  “我!”

  一個清脆的聲音,在楊守文身後響起。

  楊守文扭頭看去,就見李過舉著手,笑靥如花的站在不遠處。

  “嘻嘻,楊青之,我們又見面了。”

  “你……”

  “哼,昨天你竟然敢騙我。”

  “我哪裏騙你了?”

  “我說娜塔不是凶手,你非說她是,還把我氣走了……哼,事實證明,我沒說錯吧。”

  昨天李過離開的時候,一副要和楊守文斷交的模樣。

  可是此刻,她卻看不出有半點生氣的模樣。

  不知為什麽,看到李過的笑臉,楊守文的心情頓時愉悅很多。之前壓在心中的郁悶,也似乎一下子減輕不少。

  “那你昨天還氣呼呼的跑走?”

  李過臉微微一紅,卻仍舊昂著頭,氣呼呼道:“你懂什麽,我那是為你掩護,懂嗎,我是在配合你!如果不是我昨天那麽配合,凶手會相信嗎?他還會出來嗎?”

  “哈,那我還要謝謝你喽?”

  “哼,不客氣。”

  這一番鬥嘴,也把兩人之間的那點芥蒂都化解幹淨。

  李過是一早聽到了關于銅馬陌的消息。

  韋氏還絮絮叨叨說:這楊守文還真是個災星!你看他到了洛陽之後,死了多少人?

  似乎,不少了!

  北市的刺殺,有十幾個人喪命;而楊守文自己家中,也是連續發生命案。

  一開始,李過還氣呼呼的裝作不在意。

  可是後來聽說了大概的經過後,還是忍不住跑到銅馬陌探望。不過,當他到了銅馬陌的時候,卻發現楊守文已經出門了。于是,他有急匆匆追上來,更裝作是無意間偶遇。

  楊守文如何看不出李過的小把戲,不過他不會去挑明。

  “你來的正好,幫我告訴米娘,讓她帶路,到她說的那個地方。”

  “怎麽,事情還沒有結束?”

  楊守文搖搖頭,苦笑道:“我不知道,但我感覺著,事情應該還沒有結束。我總覺得,寶珠身後可能還有人。”

  “還有人?”

  李過先是對米娘用波斯語說了一番之後,就和楊守文並排而行。

  在楊守文的另一邊,青奴不時用好奇的目光打量。

  一行人很快就走到了一個巷口,米娘停下腳步,用手指著一個店鋪叽裏呱啦的說了起來。

  “她說,那次她和寶珠就是在這家店裏買東西。

  當時她在店裏清點,無意間發現寶珠在門口,和一個老人說話,但不清楚說了什麽。”

  李過這個翻譯的水准,明顯要強過很多人。

  她直接用米娘的母語交談,也使得米娘能夠表達的更加清楚。

  這是一家糧店,楊守文示意李過在門口等待,然後就邁步走進了店內。片刻之後,他從店裏走出來,顯得有些失落。毫無疑問,他在這糧店之中,沒有任何收獲。

  “嘻嘻,這家店不可能的!”

  李過開口道:“這家店在南市已經有七十年,從前朝隋炀帝營建洛陽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于南市之中。”

  “你怎麽知道?”

  “哼,我不告訴你。”

  李過一副傲嬌的模樣,讓楊守文忍不住笑了。

  他站在糧店門口,向左右眺望。

  “阿兄,你在看什麽?”

  青奴好奇問道,其余人也都用異樣的目光看著楊守文。

  就在這時,米娘突然指著不遠處一個雜耍攤子叽裏呱啦的說了起來。

  李過連忙翻譯道:“她說,上次她看到和寶珠說話的那個人,穿著打扮和那些人很相似。”

  在唐代,等級依舊森嚴。

  律法對于人們穿著的服裝式樣和顔色,都會有相當嚴格的界定。

  似雜耍藝人的服裝式樣,和普通人就不太相同。所以,當米娘說出來之後,楊守文先是一怔,目光旋即落在了那些雜耍藝人的身上,眼睛不由得輕輕眯成一條線。

  “走,咱們過去看看。”

  楊守文二話不說,就直奔那雜耍攤子。

  此時,那雜耍攤子裏,正進行著一個鑽火圈的表演。

  就見一個壯漢手持一個燃燒的火圈,有一個個頭矮小的男子,則隨著壯漢的呼喊聲,從火圈中翻過。那火圈的至今不是很大,可是男子卻顯得格外輕松。隨後,漢子翻滾火圈,而那男子在隨著火圈的翻滾,不斷翻著跟頭,一次次從火圈中穿過。

  “好!”

  周圍看熱鬧的人,齊聲喝彩。

  而楊守文的目光,則落在那個翻跟頭,鑽火圈的男子身上。

  他手裏拎著一個笸籮,一邊說著話,一邊向周圍喝彩的人討要賞錢。他個頭不高,身形也很瘦弱。一個流裏流氣的漢子拿著賞錢,不停逗弄那矮子,並笑著說道:“矮子,你如果能拿到這錢,我就再賞你一陌。”

  一陌,就是百錢。

  那矮子並沒有生氣,笑嘻嘻說道:“客官說的是真的嗎?”

  “自然!”

  話音未落,就聽得一連串的骨節爆響,緊跟著那矮子呼的一下子長身而起,從一米出頭的身高,一下子變成了一米三四的模樣。他伸出手,一把就搶過了漢子手裏的銅錢。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引得衆人先是一連串的驚呼,然後齊聲喝彩。

  而楊守文卻眼睛突然一亮,用手一指那矮子,厲聲喝道:“就是他,給我抓住他。”

  楊存忠聞聽,越衆而出。

  矮子聽到楊守文的叫喊聲,扭頭看過來。

  當他看到楊守文的樣貌時,頓時一驚,扭頭就跑。

  不過,他的速度快,楊守文和窦一郎的速度也不滿……圍觀的人群中,頓時傳來了一陣驚呼聲。那矮子個頭矮,身形有瘦小,在人群中左一拐右一拐,都跑到了巷口。

  但就在這時,從一旁竄出幾個壯漢,一腳就把他踹翻在地。

  緊跟著,就見有人拔出了橫刀,架在那矮子的脖子上,厲聲喝道:“再動就殺了你。”

  “你們幹什麽?救命啊,要殺人了!”

  矮子淒聲喊叫,楊守文等人已經跑了過來。

  李過朝那幾個壯漢一擺手,壯漢立刻收起橫刀,後退兩步。

  窦一郎則上前,把那矮子拎起來。

  “認識我嗎?”

  “你誰啊?我為什麽要認識你?”

  “不認識我,跑什麽?”

  “你這麽突然間衝過來,我又以為是找我要債的,當然跑了。”

  矮子看著楊守文,臉色發白。

  這時候,有市監帶著幾個武侯跑過來,他們剛要上前,就見一個壯漢走上來,攔住了去路。

  壯漢取出一塊腰牌,遞給那市監。

  市監在看清楚了腰牌上的圖案和字迹後,頓時彎下了腰,露出驚恐之色。

  “你,過來。”

  李過手指市監,讓他上前。

  那市監戰戰兢兢走過來,顫聲道:“小人拜見義興郡王。”

  “認得這個人嗎?”李過指著那矮子道。

  市監連忙回答:“認得,他叫楊醜兒,家住永太坊……這小子小時候生過一場病,結果一直都是這個模樣。後來也不知道跟誰學了一手縮骨功,可以冒充侏儒。

  他平日裏就是靠著給人打雜為生,有時候也會憑著那縮骨功,跟著把戲人賺錢……不過,這家夥生性好賭,在外面欠了不少錢。”

  永太坊,就在南市隔壁。

  李過問過之後,疑惑向楊守文看去。

  就見楊守文走到那楊醜兒的身前,目光炯炯看著他。

  “有這一手縮骨功,只怕再小的門洞,也能鑽進去吧。”

  “你說什麽?”

  “好了,別給我裝了!這洛陽城裏,會縮骨功的人應該不多,而似你這種個頭,又會縮骨功的人更少。你認得我,對嗎?要不然也不會見到我,扭頭就逃走……”

  楊醜兒嘴唇蠕動兩下,卻說不出話來。

  “小子,聽著,我不管你做過什麽。

  我只要你一句話,你有沒有去過我家?”

  “我……”

  “想清楚再回答,這市監既然認得你,想必也知道你家在哪裏。

  若不想連累家人,就給我老老實實。否則的話,激怒了我,到時候讓你滿門遭罪。”

  “我說,我說……我認得你,你是銅馬陌那個宅子裏的住客。”

  楊醜兒喘著氣,輕聲道:“我的確是去過你家裏,並且拿走了一些物品。不過,我不是針對你,而是有人出錢,讓我從你家的水門潛入。拿出來的物品,也都被拿走了。”

  李過,露出了茫然之色。

  他還沒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誰讓你去我家的?又拿走了什麽?”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每次從水門進去之後,在水池裏拿到了瓶子就離開,甚至沒有上過岸。他只是說讓我去拿東西,每次回來,他都會給我一貫賞錢。”

  “他是誰?”

  “他……”楊醜兒顫聲道:“他也是個把戲人,以前我和他也合作過。

  不過後來有好幾年他都不見蹤影,年初的時候他突然找到我,讓我和他合作,還問我願不願意賺點零花錢。我在外面欠了不少的錢,所以就想著,反正又不是讓我殺人,只是去銅馬陌的水池裏拿點物品回來,應該不會有什麽大礙,所以就答應了。

  這位公子,我真不知道他讓我拿回來的物品是什麽。”

  楊守文蹲下身子,看著楊醜兒。

  “那你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他,他叫計老實,是閩州的把戲人。”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5-12-31 00:53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6-1-1 01:11
卷二 朝天阙 第三百一十三章 朝天阙(三)


  計老實?

  當楊守文聽到這略顯陌生的名字時,身體不由得微微一震,臉上更露出了驚訝之色。

  “計老實,你確定那個人,叫計老實?”

  楊醜兒哪料想到楊守文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後,會是這麽大的反應。

  他本能點頭道:“當然可以確定,我認識那計老實少說也有五年之久,又怎可能記錯?”

  “他住在哪裏?”

  “我不知道……之前他的那個把戲班子就住在通利坊的通寶客棧。不過幾天前他說要回老家,我就沒有再聯系過他。公子當知道,這些江湖人都是這樣,四處遊蕩,居無定所。我只是和計老實合作,他給錢,我辦事,我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楊醜兒大聲叫喊,蹲在地上抱著頭。

  楊守文扭頭向窦一郎看去,就見窦一郎二話不說,大聲喊道:“傻大個,跟我走。”

  而另一邊,李過也對護衛吩咐道:“快點過去幫忙。”

  話音未落,十幾個壯漢從街頭竄出,直奔通利坊而去。

  通利坊,位于南市北面的方式,面積只有普通坊市一半大小,也是洛陽的貧民坊市。

  楊守文蹲下身子,抱起青奴往外走。

  “看著他,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放走他。”

  市監立刻回答,他們雖然不知道楊守文是誰,可看他跟著李過,就知道身份不一般。

  似這種市監級別的官員,又怎敢違背楊守文的命令?

  米娘帶著鄭虔和薛嵩,跟在楊守文和李過身後。

  在他們身後,還有三個護衛緊緊跟隨。

  “義興郡王?”

  楊守文抱著楊青奴,一邊走一邊打量李過。

  “我記得,義興郡王好像是叫李重俊啊。”

  “嘻嘻,那是我三哥。”

  李過渾不在意,笑嘻嘻解釋道:“我一共三個兄長,大兄的腰牌我不能用,二兄和我關系不是很好。所以,我只好用三哥的腰牌……嘻嘻,這樣就不怕被欺負了。”

  唐中宗李顯有幾個兒子?

  楊守文有些就不太清楚。

  他知道李重潤,貌似是皇太孫;也聽說過李重俊,不過卻是從後世的那部李少紅導演所執導的《大明宮詞》中得知。除了這兩個人之外,李顯其他兒子的消息,楊守文的記憶都有些模糊。所以,對于李過的身份,楊守文更沒有半分懷疑。

  出南市北門,隔著一條街道,對面就是通利坊。

  此時,通利坊內所有的武侯都出來了,不等楊守文表明身份,一個護衛便搶身而出,和那武侯說了兩句之後,武侯就在前面帶路,直奔坊內的通報客棧而去。

  一個建在貧民坊市的客棧,規垩模可想而知。

  其實就是大車店,分為兩層,一樓是六間通鋪,二樓幾間客房,面積小的可憐。

  洛陽的物價很高,不過這種大車店的費用卻很低。

  “已經走了!”

  “什麽時候走的?”

  “大約六天前。”

  窦一郎走上前,低聲對楊守文說道。

  楊守文陰沈著臉,一言不發。

  他沈默片刻,然後走到這大車店掌櫃的面前,“我問你,那閩州把戲團在這裏住了多久?”

  掌櫃連忙回答道:“他們是在二月初住進來,在這裏足足住了有兩個月。”

  “你和他們熟嗎?”

  “熟,計老實他們每次來洛陽,都會住在我這裏……算起來,我認識他少說有七年之久。”

  楊守文閉上眼,在心裏默默計算。

  “他們經常來洛陽?”

  “也不算經常吧。”

  掌櫃想了想道:“公子你也知道這些江湖人,大都是四處流浪,很少在一個地方久留。不過這個計老實我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為他非常豪爽。我想想啊……長壽元年!沒錯,就是長壽元年!他大概是在那年年底到的洛陽,在這裏住了有三個月,一直到第二年驚蟄之後才離開。嗯,那時候他的團隊還沒那麽多人。

  大約是長壽二年的夏天,差不多快要入秋了,他又回到洛陽,還是住在我這裏,並且住了兩個月,然後說生意不好,准備去江左走走。之後他再次出現,就是好幾年後了!萬歲通天元年……嗯,上元節前後,那時候他的排場可大了很多。

  之後沒多久,他又走了。

  這是他第四次到洛陽,小人不會記錯。”

  “寫下來。”

  “啊?”

  一旁李過開口道:“把你剛才說的寫下來,聽明白沒有?”

  說著話,他哼了一聲,兩個壯漢立刻湊了上來。

  掌櫃的嚇壞了,連忙點頭答應。

  李過則好奇問道:“楊青之,你認得這個計老實嗎?”

  “他,應該就是殺死一月父母的凶手。”

  “什麽?”

  楊守文當下,把年初他從幽州南下,途經平棘時遇到的事情,和李過詳細說了一遍。

  “我雖然不敢肯定,但想必應該不會有錯。

  這個人,手段可高明的很,而且也非常狡猾。”

  李過點頭,片刻後又問道:“那你剛才怎麽會肯定,是那個楊醜兒?”

  楊守文笑了,在李過耳邊低聲道:“我哪知道?我那是詐他的,沒想到他真的上當了。”

  從楊守文口中呼出的熱氣,吹在李過耳朵上,癢癢的。

  他那張俊美到找不到女朋友的白皙面頰上,頓時飛起兩抹绯紅。

  “你詐他的?”

  李過心砰砰直跳,輕輕退了一步,和楊守文拉開了一段距離,然後故作震驚道:“你很聰明嘛。”

  “你才知道啊!”楊守文沒有留意到李過的動作,笑道:“之前在銅馬陌的時候,哥奴說過一句話:只有小孩子才能鑽進我那水池裏。我就在想,普通的小孩子,肯定不會做這種事情。當時天氣還有點冷,沒什麽人會讓自己家的孩子做這種事。

  我就在想,如果不是小孩子,那就應該是個個頭很小的家夥。

  剛才,我看楊醜兒表演,一開始還沒有想太多。可是當我看到他會縮骨功的時候,我就突然想,以楊醜兒這手功夫,如果在精通水性的話,倒是可能穿過水門。

  但是洛陽雖大,似他這種身材,而且又有他這手本領的人並不多。特別是當他看到我的一刹那,我覺察到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惶恐之色。如果沒做過虧心事,不可能是這種反應……所以我就大喊了一聲,沒想到他真上當了!不過,還要多謝你的人才是,若不然以這小子的本領,說不定真會跑了,他可是這洛陽的地頭蛇。”

  楊守文解釋的時候,李過一言不發,在一旁靜靜看著他。

  那目光中,流露出一種奇異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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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陽宮,觀風殿。

  則天女皇端坐,一只玉手放在面前長案之上,手指緩緩叩擊桌面。

  笃-笃-笃-

  她敲擊桌面的節奏很慢,可是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令丹陛下的衆人感到一種難以的威壓。

  李顯、李旦、武三思都奉命前來。

  更有狄仁傑和鳳閣侍郎姚崇也在一旁侍候。

  不過,與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在于,狄仁傑是坐著,而其他人都是站著。狄仁傑不單單是坐著,面前還放著一條長案,長案上擺放的赫然是上官婉兒帶來的筆記。

  “懷英,可看出什麽沒有?”

  狄仁傑擡起頭,沈聲道:“這上面的字迹雖然模糊,但可以肯定,是元文都所書。老臣曾見過他寫的文章,所以對他的字迹並不陌生。而這筆記所書寫的日期,應該是在大業十三年末至大業十四年初之間,與老臣所猜測的時間比較吻合。”

  李顯一頭霧水,忍不住問道:“國老,你在說什麽?”

  狄仁傑微微一笑,扭頭向武則天看去。

  武則天點點頭,那意思是:還是你來解釋吧。

  狄仁傑慢慢站起身來,一旁鳳閣侍郎姚崇連忙上前,把他攙扶住。

  “萬歲通天元年,我自彭澤返回神都的時候,本想在神都擇一住宅。不瞞諸君,當時曾有人向我推薦了銅馬陌那處宅子,可是那宅子雖說廢棄經年,可是卻價格不菲。我倒是很喜歡那宅子的環境,可惜囊中羞澀,所以也只能忍痛拒絕了。”

  所有人都知道,狄仁傑算不上富有。

  他說的情況,也很正常,就連武三思也忍不住笑了。

  “早知國老喜歡銅馬陌,便買了贈與國老。”

  狄仁傑笑著拱了拱手,算是向武三思道謝。

  他這動作,也讓武則天心裏很高興。這說明,狄仁傑對武家的態度,還算是不錯。

  狄仁傑接著道:“不過我雖拒絕了銅馬陌那處宅子,卻聽到了一些關于銅馬陌的故事。從霍獻可開始,一直到後來蘇之行買下宅子。我當時就覺得,霍獻可有可能是死于仇殺,但之後兩個房主,卻死得頗有些詭異,裏面好像有什麽玄機。

  我原打算好好調查一番,可是……”

  狄仁傑說著,向武則天看去。

  武則天一擺手,“懷英有話但說無妨,你這樣好像讓朕覺得,朕好像很小氣似地。”

  狄仁傑微微欠身,沈聲道:“李盡忠孫萬榮在幽州叛亂,我奉命前往河北督戰,所以這銅馬陌的事情,我也就丟在一邊,幾乎都忘了。可是第二年,也就是神功元年我從幽州返回,卻聽到了蘇之行被殺的消息。我不認識蘇之行,也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是做什麽的。可我本能的感覺到,蘇之行的死,好像有很大的玄機。

  再之後,銅馬陌怨鬼索命的故事,就開始在洛陽流傳開來,並且弄的人盡皆知……”

  說到這裏,狄仁傑眼角余光,掃了李旦一眼。

  但他旋即把目光收回道:“好了,咱們就說說這元文都的事情。

  這兩年我身體不好,經常是在家中休養。閑暇時,我也曾翻看了一些洛陽的縣志。

  這元文都是什麽人,我不贅言,想必大家都知道。

  不過,我聽到了一個傳說,說的是關于前朝的一個寶藏。”

  狄仁傑這句話說完,在座衆人神色各異。

  武三思忍不住道:“什麽寶藏?”

  這元文都,是洛陽人,北魏宗室,汝陰靈王拓跋天賜的玄孫,安昌郡公元則之子,是個個性格直,明辨有器幹的人。他曾是北周右侍上士,後來又效忠隋朝,曆任內史舍人、尚書左丞、太府卿等職務,其才幹和能力在當時,都算得上翹楚。

  隋炀帝登垩基之後,元文都拜禦史大夫,深受隋炀帝的信任。

  大業十三年,隋炀帝出走江都。

  元文都、段達、皇甫無逸和韋津等人為東都留守,次年隋炀帝駕崩,他們又推舉了越王楊侗為帝,也就是史書上記載的皇泰主。此時的元文都,為內史令、開府儀同三司、光祿大夫、左骁衛大將軍、右翊衛將軍、魯國公,可為權勢熏天,備受重用。

  然則,皇泰主時期,天下已經大亂,各路義軍更是層出不窮。

  當時的洛陽兵權,是被王世充所把持,又有宇文化及另立秦王楊浩為帝。

  為了制衡王世充,同時也是為了對抗義軍,強大自身力量,元文都向皇泰主楊侗獻策,招撫李密前來。那時候,瓦崗雖然已經分崩離析,但李密自身實力猶存。

  若是能招撫李密,則可以壓制王世充。

  也正是為了這件事情,元文都得罪了王世充。甚至在楊侗准備提拔元文都為禦史大夫的時候,王世充也大力阻撓。元文都鑒于王世充手握兵權,日益跋扈,因此谏言誅殺王世充。並且,他聯和盧楚等朝中大臣,准備趁王世充入朝時,伏兵殺之。

  只是元文都沒想到,這計劃卻遭遇泄露。

  同為東都留守的段達背棄了皇泰主和元文都,投靠了王世充。

  那王世充旋即殺進含嘉城,不但殺死了元文都,包括元文都滿門老小全部遇害。

  狄仁傑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

  他看看觀風殿上衆人,而後道:“可是,當初為了招攬李密,並且配合李密招兵買馬,皇泰主楊侗傾國庫所有,秘密籌集五十萬铤,准備等李密到來後交給他使用。

  然而在元文都死後,這五十萬铤黃金也隨之消失不見。”

  大殿上,頓時鴉雀無聲。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了駭然之色。

  五十萬铤黃金……如果按照隋末那段時間的兌換率,一铤黃金就是一百二十貫。而現在,黃金可能沒有那麽值錢,但一铤黃金也差不多加之八十貫。五十萬铤黃金是多少錢?整整四千萬貫開元通寶。這對于在座所有人而言,都是一筆天文數字。

  鳳閣侍郎姚崇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強笑道:“國老,真有這麽多嗎?為何下官從未聽說過此事。”

  “此事,不假!”

  武則天突然道:“朕也聽說過。

  早年太宗皇帝在世的時候,曾經命侯君集秘密調查此事。後來太子造反,侯君集也牽連其中,被賜死身亡。他死之後,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知者並不是很多。”

  那就是說,確有其事?

  狄仁傑道:“我一直覺得,銅馬陌命案頻發,很可能和這筆黃金有關聯。

  這次楊青之找到了元文都的筆記,從這份筆記之中,也證實了我的猜測……元文都說,李密在接受了皇泰主的招撫之後,曾與他說,他手下兵馬連番血戰,實力大損,希望朝廷能夠給予更多的支持。當時皇泰主急于命他前往武牢關抵禦宇文化及,于是就密令元文都把黃金送出洛陽,交到李密手中。這也是元文都死後,黃金下落不明的原因。”

  “那黃金後來流落何處?”

  武三思再也忍耐不住,跳出來大聲問道。

  狄仁傑則笑道:“梁王莫急……自古雄兵出丹陽,當時杜伏威憑借手中丹陽兵馬,橫行兩淮,李密早就羨慕不已。元文都只說把黃金交給了李密,但李密是如何使用,他也不太清楚。不過,我這兩年秘密調查,卻意外發現了一件事情。”

  “什麽事?”

  “陛下可知道左遊仙其人?”

  武則天聞聽一愣,露出愕然之色,輕輕搖頭。

  “我知道。”

  姚崇開口道:“左遊仙好像是九龍山散人,據說他精通道術,而且身手高絕。不過,我只知道此人和輔公佑的關系甚好。當年杜伏威和輔公佑發生衝突,杜伏威勢大,輔公佑為了避免杜伏威的猜忌,就跟隨左遊仙學道,後來才迷惑了杜伏威。”

  “還有這種事?”

  隋唐之交,距離現在已過去了七十年之久,很多事情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慢慢被掩蓋。

  武則天露出恍然之色,扭頭向狄仁傑看去。

  “難道說,李密把黃金交給了左遊仙?”

  “李密是否把黃金交給左遊仙老臣不很清楚,但老臣卻知道,李密和左遊仙可算得上是生死之交。只是左遊仙常年混迹江南,所以知道左遊仙存在的人並不多。

  老臣是從賈閏甫的一篇筆記中才發現了此時……大業十四年,李密和宇文化及在武牢關激戰正酣,卻安排賈閏甫護送一批糧食送往九龍山,交給左遊仙。賈閏甫當時也有疑惑,但是卻沒有想太多。他把糧食送到了九龍山之後就返回洛陽,然後與李密發生了爭執,投奔了太宗皇帝。他在筆記中曾記載,那些糧食很沈重。”

  一時間,大殿裏鴉雀無聲。

  武則天更站起身,從丹陛上走到了狄仁傑面前,“懷英,你只需要告訴朕,該怎麽做?”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6-1-1 01:52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6-1-1 21:53
2015,感謝有你!!!


    2015年初,我從魯院結業。

    當時曾信誓旦旦,想要重整旗鼓,于是寫下了《最後一個巫師》。

    只是沒想到,這一年對我而言,卻是風波重重。

    先是因為離婚的案子,弄得我情緒失控,上架第二個月,就徹底崩掉,只得太監。

    此後三個月,整個人好像崩潰了似地。

    各種負面情緒圍繞自己,以至于一本書反反複複,磕磕絆絆,直到十月才算有了起色。

    這一年,對我而言不算成功。

    婚姻失敗,至今仍未有一個結果。

    事業失敗,連續兩本書仆街,證明了我真不適合寫玄幻。

    感謝我的兄弟小逸,在我最難過的時候,伸手拉了我一把,也給了我足夠的勇氣。

    感謝寶劍和老意,始終相信我,也讓我能夠重整旗鼓。

    感謝楊奇,感謝耳根,感謝老五。

    很多人需要感謝,但是在這個時候,我最想感謝的,是你們!我最親愛的讀者。

    《盛唐》初始,並不順利。

    四個月九易其稿,甚至在上傳的前一天,我仍舊沒有做出決斷,猶猶豫豫。

    但是上傳之後,成績還算不差。

    雖然在最初的幾天裏,成績很糟糕,但是我卻看到書評區裏,一個個熟悉的id陸陸續續出現,也讓當時焦躁的心情平複了很多,得以繼續創作下去。

    之後,大家送我上榜,收藏也在不斷增加。

    本已經冷清了一年多的書友群,又開始熱鬧起來,讓我又有了一種往昔志得意滿的感覺。

    上架之後,成績也在不斷的提升。

    大家不斷的給予我鼓勵,更使得我感動非常。

    謝謝大家,真心的!

    距離2015過去,還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這一年,讓我感慨萬分。

    新的一年即將到來,祝大家夥兒新年快樂,2016一帆風順。

    在這裏,給大家拜年了!!!!!!!!!!!!

    感謝柳青,感謝茉莉,感謝梅超風,感謝大隊長(昌平縣令),感謝小八(呂書生),感謝一條君(即將登場的浪人),感謝所有支持我,幫助我的兄弟姐妹。

    新年快樂!!!!!!!!!!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6-1-1 23:26
卷二 朝天阙 第三百一十四章 朝天阙(四)


    四千萬貫,哪怕對朝廷而言,都是一筆難以拒絕的財富。

    這些年以來,朝中多事之秋。先不說外族的入侵,但只是內部也不甚安穩。河北道自萬歲通天元年以來,就一直處于戰亂之中。要知道,河北道曆來都是朝廷稅賦的重要來源。可是現在,朝廷每年都要有巨額投入,來恢複河北道的元氣。

    武則天,心動了!

    歸義坊,銅馬陌。

    日頭已經偏西,斜陽夕照。

    李過疑惑看著楊守文,臉上浮現出擔心之色。

    通寶客棧一無所獲,計老實早就帶著人離開洛陽。他們去了何處?客棧的掌櫃也說不清楚。好在楊守文現在和沈佺期也算是有些交情,于是拜托窦一郎去縣衙打探。

    計老實他們離開,一定要在官府做出登記。

    否則他的過所上如果出現了偏差,很可能會被官府扣押。

    這些流浪藝人看上去似乎是自由自在,四海漂泊,四處為家,是一個極其浪漫的職業。

    打住,那都是狗屎!

    他們的社會地位,絕對不會比後世的伶人戲子好多少,甚至可能更低。

    加上流浪藝人良莠不齊,也使得官府對他們的管控極為嚴格。那過所之上,只要出現一丁點的疏漏,官府就會將之扣押。運氣好的扣押幾天,運氣不好的,幾個月也不是不可能。所以,這些流浪藝人每到一個地方,對過所也是非常重視。

    “阿郎,這是那市監提供的記錄。”

    楊存忠從南市市監那邊得來一份記錄。登記有計老實一行人在南市出攤的記錄。

    楊守文接過那記錄,卻沒有看。

    他突然扭頭,對李過道:“過公子。如果寶珠和計老實他們是一夥的,為什麽計老實他們已經走了。寶珠還要留在這裏?”

    “這個……”

    李過沒想到楊守文會突然發問,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楊守文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了小樓門外。

    “嬸娘,今晚大家先不要搬進去。”

    “為什麽?”

    “還有一些事情沒有想清楚,我需要好好想想。”

    本來,楊氏都已經打算搬進小樓,可楊守文這麽一說,她自然不會反對。于是喝止了米娘等人。

    “兕子,難道事情還沒有結束嗎?”

    楊守文伸出手,一直盤坐在旁邊的小金立刻順著他的胳膊爬上來,尾巴圈在楊守文的脖子上。

    “已經結束了,但有些事情我沒有想通。”

    “那好吧!”

    楊氏沒有再問下去,帶著米娘等人走了。

    而楊守文則邁步走進了小樓,就見這小樓裏被打掃的幹幹淨淨,顯然已經清理過了。

    “存忠,你去把寶珠遺留下來的東西都拿過來。”

    “喏!”

    楊存忠答應一聲,躬身退下。

    李過則坐在桌子旁邊。看著楊守文道:“到底是什麽狀況,你倒是說說看啊?這麽神神道道,感覺好嚇人。”

    說著。他還打了個哆嗦。

    楊守文笑道:“天不早了,你不回去嗎?”

    “還早呢,你不用管我……實在不行,晚上我就去太平禅寺那邊休息。”

    太平禅寺是太平公主的家廟,李過既然是出自東宮,借宿太平禅寺倒也是再正常不過。

    聽他這麽一說,楊守文也就沒再多嘴。

    他走到門口,招手示意一個老軍過來,在他耳邊低聲細語幾句後。那老軍便匆匆離開。

    如今的小樓,已經沒有老軍繼續鎮守。

    不過。在小樓外還是會有人看著,以防止發生意外。

    那楊醜兒能夠從水門進入內宅。說明這銅馬陌的防衛還有漏洞……慢著,楊醜兒!

    楊守文扭頭問道:“過公子,那楊醜兒是如何發落?”

    李過一怔,一臉茫然。

    “那人是你要抓的,我哪知道?”

    說完,兩人不禁面面相觑:那家夥不會還被押在南市街頭吧。

    “小高,小高!”

    李過站起來,走到門口大聲喊道。

    他的護衛大都在前院,後宅裏只跟了一個小太監。

    那小太監一路小跑過來,“公……子,什麽吩咐?”

    李過惡狠狠瞪了小太監一眼,大聲道:“你快去南市看看,那個楊醜兒是不是還在那裏。”

    說著話,他扭頭向楊守文道:“楊青之,如果楊醜兒還在的話,怎麽處置?

    是送去縣衙發落,還是放了?”

    楊守文卻眉頭微微一蹙,想了想道:“把他帶來。”

    “帶來這裏?”

    “嗯!”

    李過不明白楊守文的意思,但還是吩咐了小高去南市。

    “你這小跟班不錯嘛。”

    楊守文走到李過的身邊,笑呵呵看著小高的背影道:“上次在北市,好像也是他吧。”

    “哼,什麽不錯,是很機靈好嗎?”

    李過一臉不滿的表情道:“小高很聰明的,依我看比你那些仆從強百倍。

    你看你那些仆從,一個個都是五大三粗,哪有小高懂事?不過也正常,你那麽笨,找來的仆從也都是粗手粗腳。”

    這小子簡直是不損我兩句就不舒服,只要逮著機會,就會拼命作對。

    楊守文看了李過一眼,卻見李過哼了一聲,挺起胸,昂著頭,好像驕傲的小公雞。

    那模樣,引得楊守文心裏忍不住一陣好笑。

    就在這時,鄭虔捧著一摞卷宗從庭院走來,遞給了楊守文。

    “阿兄,太保說今晚不打算回去了,准備住在這邊。”

    “好啊,你和嬸娘說一聲。讓她安排就是。”

    “我也要住在這裏。”

    “啊?”

    李過氣呼呼道:“憑什麽別人都可以住在你家,偏我不可以?”

    “呵呵,你錦衣玉食的。我家又簡陋,我怕你不習慣。”

    “有什麽不習慣。我就要住在這邊……我去和嬸娘說,讓她幫我安排一間房舍去。”

    李過不知道是抽的哪門子風,氣呼呼走了。

    “阿兄,這李家哥哥是怎麽了?”

    鄭虔一臉茫然,疑惑看著楊守文問道。

    楊守文笑道:“不用管他,他自己發瘋罷了。”

    說完,他捧著卷宗就回到了小樓之中。

    晚飯,楊守文是在小樓裏吃的。李過則是和大家一起用飯。

    楊茉莉和楊存忠,如同兩尊門神一樣守在外面,悟空匍匐在楊守文的腳邊,小金則蹲在桌上。

    “公子,小高回來了。”

    “嗯。”

    “他把那楊醜兒也帶來了,怎麽發落?”

    “讓小高去吃飯,把楊醜兒帶過來。”

    這楊醜兒挺可憐,日間被楊守文扣押在南市之後,就一直被關在武侯鋪中。幸虧楊守文後來想起了他,否則他這時候。說不定還可憐兮兮蹲在籠子裏遭罪呢。

    這一天,對楊醜兒而言絕對是一個噩夢。

    他氣色壞敗的被帶到小樓裏,整個人的精神都很萎靡。

    “給他點吃的。吃飽了就站在那裏,聽我吩咐。”

    楊守文頭也不擡,沈聲說道。

    他繼續翻看卷宗文檔,並不時在紙上寫寫畫畫。

    楊存忠送來了一碗稻米飯,還有一碗炖菜。那楊醜兒餓壞了,捧著碗狼吞虎咽。

    吃飽肚子之後,楊守文依舊沒有理他。

    就好像這客廳裏沒有他這個人一樣,不一會兒還站起來,走到密室之中。

    又過了一會兒。李過和窦一郎也進來了。

    看到蹲在角落裏一動不動的楊醜兒,李過忍不住問道:“楊青之呢?他去了哪裏?”

    “好像下去了。”

    楊醜兒指了指暗門。正說著話,楊守文從裏面走出來。

    他先是朝李過和窦一郎點點頭。而後坐下來,目光就落在了楊醜兒的身上。那雙眸光,如同兩把利劍,在楊醜兒身上掃過來掃過去,讓楊醜兒感到很不自在。

    “這裏,來過沒有?”

    “來過。”

    “什麽時候?”

    楊醜兒想了想,開口道:“萬歲通天元年,計老實在南市賣藝,我與他合作討生活。有一天他突然對我說:有沒有興趣賺些外快。我當然說好喽,他就讓我想辦法進入這宅子。那時候,蘇老大還沒有買這宅子,但由于此前連續發生命案,這裏被官府查封,幾如廢置。我溜進來,把這樓裏幾乎翻了個遍。倒是帶了些物品出去,但計老實都沒有興趣,所以我就把那些物品送到西市那邊給賣了。”

    “蘇老大?”

    “就是這宅子之前的主人,江左豪商,為人很大方,也很豪爽,所以大家都叫他蘇老大。可惜他住進來之後沒多久,就死在了熊州,然後這宅子也就再次廢置。”

    楊守文詢問了半天,沒有問出什麽東西出來。

    聽得出來,這個楊醜兒基本上就是個靠走偏門和打把勢買藝為生的家夥,根本就不清楚那計老實的用意。換句話說,計老實也沒有把他看作同夥,只不過互惠互利而已。

    沒辦法,自第三任房主死後,朝廷似乎已經開始留意銅馬陌了。

    想要從正門進入,危險系數很大。于是計老實就找到了楊醜兒,讓他潛入銅馬陌。

    不過,這楊醜兒的本事倒是不差。

    楊守文打量楊醜兒半晌,突然道:“楊醜兒,你家中還有什麽人?”

    “啊?”楊醜兒愣了一下,開口道:“我家中沒什麽人,只有一個年邁的老娘,平日裏靠著我在外面賺錢養活。”

    “把你老娘接過來吧。”

    “什麽?”

    楊守文站起來,沈聲道:“你姓楊,我也姓楊,一筆寫不出兩個楊!

    你這一手縮骨功頗為神奇,也算是有一門技藝在身。與其在外面打把勢賣藝,倒不如過來幫我做事。雖不見得能讓你大富大貴,但衣食無憂想來不成問題。讓你那老娘也能過得幾天安穩日子,將來風風光光的把她送走,也算是盡了孝道。

    怎麽樣,你可願意過來嗎?”

    一種莫名的幸福感,頓時充斥在楊醜兒的心中。

    當然願意!

    在街上打把勢賣藝,吃了上頓沒下頓,還要受人嘲笑。若是能有個安穩的生活,老娘也能體體面面。住進這歸義坊,對于從小受盡白眼的楊醜兒來說,絕對是一個奢望。

    可惜,他長的矮,又難看,安穩的生活就成了奢望。

    現在……

    楊醜兒幾乎沒有做任何考慮,普通就跪在了地上,“阿郎若不嫌棄楊醜兒,小人願效犬馬之勞。”

    “好了,你讓存忠帶你過去吧。”

    楊守文把楊存忠喊進來,帶楊醜兒下去。

    可是,在楊醜兒出門的一刹那,他突然停下了腳步,“阿郎,小人想起來一件事。”

    “什麽?”

    “小人依稀記得,萬歲通天元年,那計老實曾讓小人帶他去過一遭廣化寺上香。”

    “哦?”

    楊守文頓時來了興趣,看著楊醜兒。

    楊醜兒似乎在努力回憶當年的事情,好半天才說:“小人奉道,不甚信佛,所以也就沒有上香。但是小人卻記得,看到他和廣化寺的無畏禅師在佛殿一旁說話。

    小人當時還問他,莫非認得無畏禅師?

    那計老實卻說,他不認得!只是上香時,無畏禅師見他虔誠,故而對他指點迷津。

    小人至今仍記得,那次我還笑話他說:得無畏禅師指點,你這是要成佛啊。

    計老實笑眯眯的沒有反駁,但小人可以感覺得出來他沒說實話,他和無畏禅師認識。”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6-1-1 23:29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6-1-2 01:15
卷二 朝天闕 第三百一十五章 朝天阙(五)


    “無畏禅師是誰?”

    楊守文突然覺得,這事情似乎變得越來越複雜,牽扯的人好像也越來越多了。

    李過和窦一郎相視一眼,顯然都不是很清楚。

    于是,李過起身走到門口,讓楊存忠把那小高找來。

    “小高,你知道廣化寺的無畏禅師嗎?”

    小高想了想,便開口道:“公子說的可是廣化寺住持若那跋陀羅法師的大弟子,無畏禅師?”

    楊守文和李過相互看了一眼,沈聲問道:“小高,你知道這無畏禅師?”

    “當然,那可是若那跋陀羅法師的得意弟子,奴婢曾隨義父去過廣化寺,還見過禅師幾次呢。”

    “你義父?”

    不等小高回答,李過便說道:“小高的義父名叫高延福,如今是司宮台少監。”

    沒聽說過,也不認識!

    楊守文旋即示意小高留下,讓楊存忠帶著楊醜兒下去。

    廣化寺,始建于北魏時期,坐落于龍門,也是龍門八寺之一,曆史也頗為悠久。

    這若那跋陀羅,是南海诃陵國人,漢名法號:智賢。

    據說,此人學貫三藏,博通二乘,佛法高深,在洛陽更有大德高僧之名,頗有威望。

    後世,大德高僧這個詞早就泛濫了,似乎是個和尚就是大德高僧。

    可是在唐代,能夠被冠以‘大德’兩字的僧人屈指可數,絕對都算得上是真正高僧。

    洛陽有八大德,長安有八大德,幾乎彙集了京洛京兆地區,乃至整個中原的高僧。能夠冠以大德美名,絕對是連朝廷都會敬重幾分。所以。這智賢法師能夠被稱之為大德,也足以說明他在洛陽的地位。

    “無畏禅師是智賢法師的大弟子,好像是個孤兒。

    智賢法師當年從江左而來。初入洛陽時就帶著他……據市井相傳,當年智賢法師數次法會。舌燦蓮花,成就大德之名。後來他入住廣化寺,正是為無畏禅師傳法。

    不過,無畏禅師為人很低調,而且不喜歡與人交集。若那跋陀羅也就沒有讓他主持寺中事務,主要是讓他研習佛法,平日裏甚至連廣化寺的大門,都不見走出。”

    楊守文聽罷。感覺有點意思了!

    難道說,真的是佛法普度衆生嗎?

    一個為人低調,不喜歡與人交集,甚至不理世事的有道高僧,居然會和一個初次見面的流浪藝人交談?不管其他人信不信,反正楊守文不信。這裏面有問題。

    “青之,到底是怎麽回事?”

    窦一郎被楊守文的反應弄的有些懵了,終于忍不住問道。

    不等楊守文開口,李過搶先道:“老窦,你真是笨啊。”

    那一聲‘老窦’。讓本來正准備喝水的楊守文頓時噴了,更伴隨著劇烈的咳嗽不止。

    “沒事沒事!”楊守文連連擺手,“過公子。你繼續。”

    李過一副‘你是神經病’的表情,看了楊守文兩眼,但又確實不清楚楊守文在笑什麽,于是對窦一郎接著道:“此前一直都是計老實和寶珠聯絡,可是在幾天前,計老實已經走了。可寶珠依舊留在銅馬陌,一定是有其他的目的。相對的,計老實離開之後,這洛陽城裏一定還有和寶珠接頭的人。那個人可能就是無畏。”

    楊守文一臉贊賞之色,一副‘你很聰明’的表情。讓李過頓時得意起來。

    不過,他並沒有得意太久。就聽楊守文道:“過公子,你既然這麽聰明,何不想一想,那寶珠留在銅馬陌,究竟是在找什麽?她通過楊醜兒和計老實聯系,計老實突然離開,想必是因為寶珠在殺了紮布蘇之後,意識到了危險,于是讓他撤離。

    可是,如果寶珠已經覺察到了危險,為什麽還要留在銅馬陌?

    這銅馬陌,一定有一件讓她不能走,必須留下來的物品存在,否則她又怎可能冒著性命之憂,留在這裏?甚至,在她行動的當天,她已經做出了不惜喪命的准備。

    這物品究竟是什麽?

    別告訴我說是那筆記……我覺得,一部筆記,還不足以讓寶珠這樣子留下來。”

    李過頓時沈默了,他坐下來,露出茫然的表情。

    那張俊美到找不到女朋友的臉上,更浮現出苦惱之色。

    看到你這麽苦惱,我也就放心了!

    楊守文滿足了內心的惡趣味之後,便環視這小樓。

    “那物品,一定對寶珠很重要。”

    楊守文眯起了眼睛,打量著樓閣裏的每一處角落。

    “可是寶珠也很清楚,這樓閣裏的家具和陳設,隨著曆任主人的更疊,早就換了一個遍。那麽,她要尋找的物品,一定是在一處相對固定,不可能被丟掉或者置換的地方。

    一郎,你不是號稱火眼金睛嗎?幫我找找看,說不定那物品,還在這樓閣之中。”

    “對啊!”

    李過和窦一郎只覺眼睛一亮,都來了精神。

    “對了,小高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麽忙?”

    “把你今天看到的,聽到的,想辦法告訴我姑姑,並請她幫忙,盯住那廣化寺的無畏。”

    “楊公子的姑姑?”

    小高露出了疑惑之色。

    倒是李過,曾親耳聽到楊守文在總仙會南天門外稱呼上官婉兒‘姑姑’,于是就沈聲道:“就是上官才人?”

    “哦,奴婢這就去。”

    小高恍然大悟,看楊守文的目光,也隨之發生了變化。

    上官婉兒!這楊青之居然是上官婉兒的侄子。之前,小高總覺得楊守文能夠在洛陽立足,是因為他的才氣。可現在看來,楊守文在洛陽的靠山,可是不小呢……

    “為什麽不現在就抓那無畏?”

    “怎麽抓?”楊守文輕聲道:“他在廣化寺裏,就很難動他。

    別忘了。他可是有一個大德的師父。我不知道這大德有多大的能量,可他既然能夠單槍匹馬在洛陽殺出一個大德之名,想必也不好對付。弄不好。還會驚動了無畏。

    寶珠死了,相信無畏也會得到消息。

    他應該很快就會做出反應。盯著他,順藤摸瓜,說不定還能找出他背後的主使者。”

    李過露出恍然之色,突然指著楊守文道:“楊青之,你好奸詐。”

    “拜托,這叫聰明,怎麽可以說是奸詐呢?”

    “就是奸詐,奸詐。奸詐!”

    楊守文覺得,李過可能是在宮中生活的久了。聽說似他這種皇子,身邊大多是女人和太監。以至于他有一種脂粉氣,或者說娘娘腔,估計是被身邊人影響的吧。

    不過在大多數時候,他給人的感覺還是不錯的呢!

    楊守文一邊和李過鬥嘴,一邊環視樓閣。

    他在客廳裏和廂房裏看過之後,正准備再次進入密道,卻突然聽到李過喊他的名字。

    “楊青之,你過來看。”

    “怎麽?”

    李過把他叫到了暗門口。指著暗門上的神龛,“你不覺得這神龛裏的八卦很怪異嗎?”

    “啊?”

    楊守文的目光,順著李過手指的方向看去。

    還真別說。那神龛裏面,的確嵌著一個八卦。

    一般而言,這八卦都是用來鎮宅,卻很少有人會把八卦放在神龛之中。李過不說的話,楊守文還不覺得什麽。他如今提起來,也讓楊守文感覺著,似乎有些古怪。

    想了想,他走上前,雙手在神龛裏摸索。

    八卦是一個鐵八卦。觸手冰涼。可是正中央的那塊陰陽魚,雖然觸手也是冰涼。但感覺卻有些不太一樣。就好像,就好像不是同一材質制成。另外鑲嵌上去的。

    對了,這暗門怎麽關上呢?

    “楊青之,你小心點。”

    身後李過大聲提醒,窦一郎也跑了過來。

    楊守文回頭,朝李過笑了笑,而後一咬牙,按著那陰陽魚猛然發力,陰陽魚好像是活動的?緊跟著,就聽到一陣嘎吱聲響傳來,那神龛慢慢向外凸出,而暗門則緩緩升起。

    啪嗒!

    當暗門閉攏,神龛完全複位之後,陰陽魚突然一陣轉動,而後向外凸出,掉在神龛上。

    楊守文頓時愣住了。

    他猶豫了一下,伸手把那塊陰陽魚拿起來。

    有巴掌大小,入手沈甸甸的,似乎使用鐵鑄造而成,但是又比之那普通的鐵器要沈重一些。

    輕輕吐出一口氣,楊守文轉過了身。

    會是這個陰陽魚嗎?

    他看看李過,又看看窦一郎,兩個人的目光炯炯,都看著他。特別是李過,眼中閃爍著興奮之色。毫無疑問,今天的事情讓他體會到了一種莫名的刺激,非常刺激!

    最重要的是,這陰陽魚似乎是他發現的。

    “寶珠在找的,是它嗎?”

    楊守文搖搖頭,又回身向神龛裏的八卦圖看去。

    他想了想,把陰陽魚放回原處,就見陰陽魚在八卦圖中間的圓窟窿裏轉動,喀吧一聲與八卦圖合為一體,從外面看去,根本看不出問題來。

    “這好像是一體的,專門為這密室所造。”

    “哦?”

    楊守文說完,又把神龛推進去,暗門降落。他再次關上暗門,陰陽魚從八卦圖中吐出,掉落在神龛之中。

    “這機關,好複雜!”

    嘗試了幾次之後,楊守文大體上已經弄明白了其中的玄機。

    拿著陰陽魚,他輕輕搖頭,“這密室似乎並不值得設計如此巧妙和複雜的機關吧。”

    “那現在怎麽辦?”

    李過躍躍欲試,一副興奮的模樣。

    楊守文則長出一口氣,沈吟半晌之後,他突然一咬牙,似乎下定了決心。

    “本來,我還想著晚一些和那位無畏禅師碰面,現在看起來,似乎很有必要找他聊聊。”

    “你是說……”

    楊守文揉了揉面頰,把陰陽魚順手放在隨身的挎兜裏。

    “走,我們去找上官姑姑。”

    龍門山,坐落于神都南三十裏處,也是神都南面的天然門戶。

    它毗鄰伊水,與香山對峙,故而這龍門山又叫做西山,而香山則喚作東山。伊水切谷中流,使得河谷兩岸崖石壁立,猶如一扇天然的門阙,故而又有‘阙塞’之稱。

    漢代的伊阙關,指的就是這裏。

    秦國名將白起,更在此大破韓魏聯軍,因而名揚天下。

    北魏太和十八年,也就是公元494年,魏孝文帝遷都洛陽,後經東西兩魏,北齊和隋唐,龍門山的石壁上,遍布窟龛,佛寺林立。

    夜幕,已經將臨。

    廣化寺在夜色中,猶如一座巨獸,匍匐在龍門山上。

    這廣化寺的規模宏偉,寺前有一條垂直三十多米長的山坡,山坡上更砌有石階。這山坡石階,也襯托得廣化寺宏偉壯觀,氣勢非凡,直讓人心中生出敬畏之感。

    夜色已深,明月皎潔。

    從龍門山向北看去,繁華的洛陽城,此刻已歸于沈寂。

    洛陽的夜禁開始了……

    從高大的山牆內,竄出一個黑影,順著山坡急行,眨眼間就到了山腳下。這是一個年約三十出頭的僧人,身上背著一個包袱,手持禅杖,一副即將遠行的模樣。

    來到山腳下,僧人停下腳步,轉身仰頭,向寺院看去。

    眼中,閃過一抹水色,他突然跪下,把禅杖放在身前,然後朝著寺院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1月23 發表於 2016-1-2 19:26
卷二 朝天闕 第三百一十六章 朝天闕(六)       

  洛陽廣化寺,宏偉壯麗。

  循三十多米長的斜坡石階而上,就見一座高大山門,巍峨聳立。

  寺院中包含了天王殿、伽藍殿、三藏殿和地藏殿四座雄偉大殿。站在天王殿的廣場上,可以眺望對面香山。循伊水西眺,北邙山巒起伏,在晨光中蒸騰朦朦晨靄。

  天王大殿中,智賢法師閉目不語。

  他已年過六旬,個子不高,膚色黝黑,眼窩略顯凹陷,帶著非常明顯的東南亞人種特徵。

  訶陵國,又名葉調、闍婆、耶婆提,爪哇國。

  其梵文名叫做yavadvipa,是東南亞古國,位於後世印度尼西亞爪哇島地區,是一個佛國。

  智賢法師,也就是若那跋陀羅法師靜靜跌坐在蒲團上,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全然無視坐在他對面的上官婉兒等人。

  「法師你真不願意告訴我,無畏去了何處?」

  上官婉兒心裡的火氣有點大,言語中更帶著隱隱威脅之意。

  若那跋陀羅睜開眼,用嘶啞聲音說道:「無畏去無畏處,老衲焉能知曉?」

  這老和尚,在打禪機。

  上官婉兒的臉色鐵青,嘴角微微一翹。

  「法師如此,卻讓小女子為難了……需知,那無畏如今已經捲入幾樁命案,甚至驚動了聖人。他是法師弟子,若不得洗刷冤屈,只怕會連累到法師,到時候也會使聖人難做。」

  若那跋陀羅笑道:「無畏乃我佛弟子,如果真的做出傷天害理之事。自然有佛祖懲戒。」

  「這麼說。法師是要維護無畏嗎?」。

  「非是老衲要維護。實老衲亦不知曉無畏下落。」

  楊守文坐在上官婉兒的身後,靜靜看著老和尚,一言不發。

  昨日他通知上官婉兒,請上官婉兒盯著廣化寺的無畏。可不成想,無畏還是跑了!

  他昨夜離開廣化寺,更殺死了三名企圖攔截他的小鸞臺細作。

  上官婉兒得知消息後,一大早就帶著楊守文等人來到廣化寺,卻不想面對的是一個油鹽不進的老和尚。

  老和尚一定知道無畏逃走。但是卻沒有阻攔。

  看得出,他一直在維護無畏禪師。畢竟二十多年師徒情分,讓老和尚也無法免俗。

  這老和尚是洛陽大德,令上官婉兒頗為忌憚。

  對付普通人的手段,根本無法放在老和尚的身上。要知道,武則天崇佛,對佛門大德多有維護;廣化寺更是龍門八寺之一,信徒甚多。老和尚在洛陽的聲望很高,如果真要硬來,說不得會讓激怒整個洛陽的佛徒。這也是上官婉兒擔心之處。

  佛門,自隨同五胡亂華以來入侵中原。歷經無數次爭鬥,早已成尾大不去之勢。

  這些佛門弟子聚眾而起,佔據了廣袤良田,更有信徒無數。

  甚至,連武則天都是佛門弟子,用普通的手段根本奈何不得他們。李唐崇道,武則天於揚佛抑道。在某種程度上,武則天其實也在縱容這些佛徒,令佛徒更加猖狂。

  楊守文突然明白了玄奘法師為何要編撰《五咒》,恐怕也就是看到了這一種狀況。

  佛門弟子無所約束,特別是那些香火旺盛的寺院佛徒,亦或者是大德高僧的門下弟子,俗世律法對他們根本沒有用處。於是,玄奘法師編寫《五咒》。所謂的‘咒’,其實就是對佛門弟子的約束,令佛門弟子接受俗世律法的懲戒,以達到整治佛門的目的。

  楊守文已經通讀《五咒》,也終於明白,為什麼玄奘法師在死後,玄碩身懷《五咒》卻逃離長安,四處漂泊。那《五咒》一旦被朝廷採納推行,將會極大程度上形成對佛門弟子的約束。就如同眼前這若那跋陀羅,佛法精深,卻無視律法。

  說句難聽一點的,他就是在倚老賣老。

  「姑姑,我們走吧。」

  楊守文眼見上官婉兒似乎有些壓不住火氣,連忙伸手拍了她胳膊一下,低聲說道。

  上官婉兒冷靜下來,緩緩起身。

  目光,陰冷掃過若那跋陀羅的身上,她突然展顏笑道:「法師至神都都住持廣化寺,有多久了?」

  若那跋陀羅擡頭,溫言道:「老衲自咸亨元年至神都,頭十年借居西崇福寺,永隆元年佛法大成後住持廣化寺,算起來已有一十九年。居士何以突然詢問這件事情?」

  上官婉兒嘴角微微翹起,輕聲道:「十九年,算來明年就是二十年一次的龍門水陸法會,到時候八大德必會有一場龍爭虎鬥。妾身聽說大福先寺復禮僧義淨法師佛法高深,曾遊學爛陀寺,師承寶師子,得達摩鞠多聖僧灌頂授中觀、俱舍、瑜伽、因明秘法,更與道琳法師交好。妾身非常希望看到兩位高僧之間的論法。」

  這一句話,若那跋陀羅原本沉靜的面容,微微抽搐一下。

  他強自笑道:「老衲早就希望與義淨法師一會,相信到時候他定不會令老衲失望。」

  什麼義淨法師,什麼寶師子,什麼達摩鞠多……

  楊守文一概不知。

  但他知道爛陀寺,因為玄奘法師的大唐西域記當中,曾有過相關的記載。

  那,可是號稱大乘三藏佛法的源頭。玄奘法師西遊,也正是為了前往爛陀寺求法。

  從某種程度而言,這爛陀寺就是《西遊》中的大雷音寺。

  看得出,若那跋陀羅緊張了,憂慮了。

  楊守文隨著上官婉兒走出了天王殿,就看到天王殿廣場上一面旗旛在風中抖動。

  他突然停下腳步,扭頭看著若那跋陀羅,「法師,這旗旛動了,可是小子卻不知道,究竟是旗旛在動,還是風在動呢?」

  佛家將禪機,楊守文的話,頓時引得若那跋陀羅的注意。

  他微微走到大殿門前,看著在風中舞動的旗旛,半晌後沉聲道:「自然是風拂幡動。」

  楊守文笑了,沉聲道:「依我看,是法師心動。」

  這一句話,如同一聲霹靂,在若那跋陀羅耳邊炸響。

  楊守文朝上官婉兒點點頭,兩人邁步朝山門走去。而在他身後,若那跋陀羅好像瘋魔一樣,盯著那風中舞動的旗旛,口中喃喃自語道:是我的心在動,是我的心在動。

1月23 發表於 2016-1-2 19:31
卷二 朝天闕 第三百一十七章 朝天闕(七)       

  若那跋陀羅修得三藏秘法,講究心如明鏡,古井不波。

  可是在這一刻,多年修持的佛法心境,似乎出現了一道道裂痕,伴隨著他哇的一口鮮血噴出,那古井不波的心境頓時蕩漾開來,變得波濤洶湧。他坐在地上,呆呆看著楊守文的背影,突然間站起身走出天王殿,大聲道:「還未請教居士大名?」

  楊守文此時已經走到了山門前,聽到若那跋陀羅的喊聲,停下腳步。

  他轉身,微風拂動白裳獵獵,衣袂飛揚。

  楊守文躬身一禮,笑著說道:「在下滎陽楊青之。」

  說完,他甩袖轉身,隨著上官婉兒走出了廣化寺山門。

  「青之,好手段。」

  廣化寺山腳下,上官婉兒登上了馬車。

  楊存忠牽著大金上來,楊守文搬鞍認鐙上馬。

  「老和尚自己修行不夠,怪不得別人。」

  楊守文笑著回答道:「他自以為佛法精深,實則連身如明鏡的地步都未曾達到。若不然,我那一句話也不至於讓他口吐鮮血。我估計,他苦修多年的三藏秘法境界也會隨之降低,到時候姑姑再請那義淨法師出手,定能殺他個屁滾尿流。」

  「呸!」

  上官婉兒忍不住笑了,輕聲道:「好好的水陸大會,卻被你說的如此庸俗不堪,也不怕佛祖怪罪嗎?」。

  楊守文聽了哈哈大笑。「姑姑。我酒肉穿腸過。佛祖心頭坐。

  心中有佛,便處處都是靈山。嘴巴上虔誠的人,未必真的佛法高深,佛祖會保佑我的。」

  「你這小子,滿嘴的歪理。」

  上官婉兒的眼中流露出寵溺之色,笑罵一句後,臉上笑容旋即隱去。

  「青之,你要做好準備。恐怕用不得太久,聖人就會召見與你。」

  「啊?」

  楊守文一臉愕然之色,「聖人終於要見我了嗎?我都以為她已經把我給忘記了呢。」

  「胡說八道!」上官婉兒道:「你道聖人和你一樣,整日裡無所事事嗎?」。

  說完,她猶豫一下,又輕聲道:「不過你最近一些時日,儘量少和過公子接觸。」

  「為什麼?」

  「聖人會覺得不喜。」

  楊守文一聽這話,頓時有些惱了。

  你這老娘們兒管的未免也太寬了吧!

  把我招進洛陽,然後不管不問。幸虧我身上有些錢財,不然的話連生活都成問題。

  你不想我做你孫女婿。正好我也懶得做。

  可我見什麼人,和什麼人做朋友你也要管嗎?

  「聖人。管的太多了。」

  「青之慎言。」

  「本來就是嘛,把我招來神都之後就扔在銅馬陌不管不問。想起來把我喚去總仙會,想不起來連一點獎賞都沒有。姑姑,洛陽居大不易!這也就罷了,連我和什麼人做朋友都要管嗎?若是這樣,待在神都又有什麼樂趣,不如早點讓我離開。」

  「你……」

  上官婉兒哭笑不得,又不知道如何指責。

  在別人看來,能夠被武則天召見,並且安排住所已經是天大的恩賜,會無比高興。

  但楊守文明顯沒有那些功利的想法,所謂無慾則剛,大體上就是楊守文現在的狀態。

  他這性子……

  上官婉兒突然覺得,楊守文實在不適合繼續留在神都。

  這小子口無遮攔,萬一那句話得罪了武則天,到時候她想要解救幫忙,怕都困難。

  離開好,也許離開洛陽,會更加安全。

  可是,一想到楊守文要離開洛陽,自己和那個人唯一的一道聯繫也將會隨之中斷,上官婉兒的心裡面又覺得塞塞的,很不舒服。一時間,她變得沉默了,一言不發。

  「姑姑,你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哦?需要我幫忙嗎?」。

  上官婉兒掀起了車簾,露出那種嬌俏面容,嗔怪道:「你能幫我什麼?不給我找麻煩就足夠了。」

  說到這裡,她好像想起了什麼事情。

  「對了,你讓我幫你打聽梅娘子的下落,我已動用了小鸞臺的力量,卻沒有任何線索。

  據我手下密探回報,梅娘子在年初時曾在鄭州出現。

  但隨即,便失去了她的蹤跡,至今下落不明。至於那寶珠,其實算不得梅娘子的親傳弟子,好像是梅娘子早年間在庭州收的記名弟子,兩人的關係並不很親密。

  那梅娘子擅長易容,變幻萬千,很難查找。

  倒是她曾經做客於許多勛貴府上,並與許多名士交好。據我所知,梅娘子的丈夫公孫奕曾經是裴憲公座上客,與裴憲公交情莫逆。裴憲公死後,梅娘子還專程代公孫奕前往裴府祭拜……我想如果你要查找梅娘子,最好是從裴家身邊著手。」

  「裴憲公是誰?」

  「你連裴憲公都不知道?」

  上官婉兒露出疑惑之色,但旋即釋然。

  她笑著搖搖頭,沉聲道:「你渾噩十數載,文宣……你父親又想要隱姓埋名,自然不會把這些事情告訴你。裴憲公就是幽州都督裴行儉,也是河東四姓之一,聞喜裴氏族人。

  青之,你文采風流,足矣稱道。

  但是這人情世故,卻還要加強才好。回頭我會讓人把一些勛貴世家的資料給你送去,你好好看一看。裴家那邊,我會派人監視。但最好還是你能與裴家多多走動。」

  上官婉兒話語中,帶著濃濃的關切之意。

  這也讓楊守文很感動,並且更加確定,上官婉兒和自家老爹之間,一定有貓膩。

  沒聽她剛才稱呼老爹做什麼?

  文宣!

  那是老爹的表字,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稱呼。

  若沒有關係的話,她怎可能稱呼老爹的表字呢?哼哼,老爹你濃眉大眼的,居然……

  「侄兒謹記姑姑教誨。」

  楊守文在馬上欠身答謝,上官婉兒旋即放下了車簾。

  一行人返回洛陽之後,上官婉兒要前往上陽宮呈報武則天,在分別的時候,她再次叮囑楊守文道:「青之,以後說話一定要小心,另外記得我和你說的事情……梅娘子的事,你不必擔心,我會為你想辦法打探。這兩天,千萬別再出事端。」

  「侄兒記得了。」

  楊守文下馬,恭送上官婉兒的車仗離去。

  他帶著楊存忠在橋頭長出一口氣,而後牽著馬,沿著長夏門外大街,緩緩行去。

  和裴家結交?

  恐怕沒有那麼容易吧!

  裴行儉,楊守文倒是知道。

  那是自李靖之後,初唐時期的名將。

  不過,裴行儉已經死去多年,也不知道梅娘子和裴家還有沒有聯繫。但總要嘗試一下,萬一呢?

  對於幼娘,楊守文從未有片刻忘卻。

  只是這梅娘子的行蹤太過於詭異,甚至許多人知道她的名字,卻不知道她真正的樣貌。這樣一來,也增加了不小的難度。楊守文也不清楚,應該從何處著手尋找。

  看起來,只能暫時依靠上官婉兒,通過小鸞臺查找對方的下落了!

  這,也讓楊守文有一種莫名的挫敗感。

  回到銅馬陌,已經是正午時分。

  楊守文在府門外下馬,牽著大金走進了家中。

  這洛陽雖然繁華,卻不是大金可以馳騁的地方。有時候楊守文就覺得,大金跟著他來到洛陽,實在是委屈了它。所以,每次他出門,都會親自為大金套上鞍鐙,並且親自把它牽出來,然後再親自把它送進馬廄裡,也算是彌補一些愧疚。

  把大金在馬廄裡安置妥當,楊守文準備去後宅。

  屋恩奇這時候卻迎上來,躬身行禮道:「阿郎,外面有人求見,說是阿郎的僕從。」

  我的僕從?

  楊守文一愣,我哪兒有什麼僕從!我的僕從,不都在府中嗎?

  他一邊想著,一邊和屋恩奇來到前院。就見那客廳門前的廊下蹲著一個青年,看到楊守文,青年連忙起身,快步迎上前來,向楊守文躬身一揖:「費富貴拜見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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