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盛唐崛起 作者:庚新 (已完成)

 
mk2258 2015-9-22 21:09: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2 1869243
1月23 發表於 2016-3-30 19:08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一十五章 有緣還會再見  

  楊守文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眯起了眼睛。

  李隆基話出口,就意識到自己失態了,甚至有些失禮。

  他赧然而笑,復又坐下。不過,看著楊守文的眼神,卻有些熾烈,顯得格外明亮。

  四千萬貫的黃金

  即便是出身帝王家的李隆基,也無法淡定。

  「下官的確在地宮中發現了皇泰寶藏。」

  楊守文沉聲說道。

  話音剛落,帳篷裡立刻響起一陣強行抑制的歡呼聲。

  別看崔玄暐並非主事之人,可身為蘇州刺史,在他任上有如此一筆財富,他心裡也難免感到緊張。更不要說這三山島屬於湖州治下,高伯元也露出激動之色。

  至於高戩,則如釋重負長出了一口氣。

  他發現,自己其實並不適合做這主事之人。

  這段時間以來,他身上的壓力巨大。算起來,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過。現在寶藏已經被發現,他也算是完成了任務,這心裡頓時一陣莫名的輕鬆

  看楊守文的目光,也變得有些不太一樣。

  從一開始懷疑,到後來打壓,乃至於最後的排斥。

  高戩從沒有相信過楊守文能找到寶藏,所以也難免會對他有些不太友好。如今細思起來,楊守文一路上所做的一切,似乎沒什麼私心雜念。事實上,從頭到尾,這皇泰寶藏都是楊守文一手主持,和他這個主事之人,並沒有多大的關係。

  這,也讓高戩心裡有些愧疚。

  「此地宮,非是左遊仙所建。」

  楊守文見眾人都平靜下來,才開口道:「它原本是五斗米教天師孫恩建造。而後歷經五斗米教歷代信徒,耗費兩百年光陰才算完成。那左遊仙是五斗米教的教徒,應該是地宮的守護者。在收到了李密送來的黃金之後。他就把黃金藏在這地宮之中。

  地宮之中,以奇門遁甲之數建造。設有許多鬼斧神工的機關。

  裡面除了皇泰寶藏之外,還有自孫恩以來,歷代五斗米教信徒積累的物品呵呵,具體有什麼東西,我也不是很清楚,到時候打開地宮,請諸公來清查。」

  說完,楊守文把機關鑰匙放在身前。

  一旁周利貞起身。走上前把鑰匙拿起來,轉身又放在了高戩面前。

  看著這枚機關鑰匙,高戩的臉色陰晴不定。

  良久,他拿起了鑰匙,扭頭對崔玄暐和高伯元道:「兩位府尊,還有世子殿下,不如過一會兒咱們一同前去,清查地宮另外,從現在開始,還需要向三山島抽調兵馬。加以護衛。三山島地處蘇州和湖州之交,還請兩位府尊多多費心。」

  這等於是要把功勞分潤一部分出去。

  崔玄暐和高伯元相視一眼,隨後微笑答應。

  楊守文有些累了。更不想再進入地宮之中。於是他把那機關鑰匙的使用方法告訴了高戩等人,就告辭離去。

  寶藏,已經找到了。

  楊守文實在是不想再繼續摻和在裡面。

  從前日到現在,幾乎兩天未闔眼。再加上地宮內的搏殺和暗河中的探索,楊守文早就筋疲力盡。

  對此,崔玄暐等人也能夠理解。

  「青之,你暫時還不能離開,畢竟開啟地宮之後,說不定還需要你幫忙。

  不如就近找個地方休息。這樣有什麼事情,我們也方便找你。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楊守文想了想,點頭應下。

  不過。山谷裡亂鬨哄的,並不適合休息。

  楊守文想了想,沉聲道:「不如送我去厥山島,距離這邊也很近,而且又很清靜。」

  「厥山島?」

  崔玄暐向高伯元看去,就見高伯元點了點頭。

  「那我讓十七郎送你過去,這樣也能安全一些。」

  「多謝府尊。」

  楊守文站起身,帶著楊茉莉走出帳篷。

  一出帳篷,就見大玉迎面飛來,輕飄飄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並用它的鷹喙輕輕碰觸楊守文的面頰。

  楊守文開心的笑了,拍了拍大玉。

  「方才大玉可威風的緊,在空中撲殺了賊人的鷂鷹。」

  楊守文點點頭,有些疲憊道:「八郎,咱們一會兒去厥山島休息,你去通知楊寺人和小裴一下。」

  楊守文可以去休息,但楊思勖和裴旻卻不能清閒。

  呂程志連忙答應,便匆匆離去

  而在帳篷裡,李隆基突然開口道:「此次征事郎找到皇泰寶藏,實乃大功一件。

  不過,之前聽楊思勖說,征事郎之所以能找到寶藏,是有人暗中相助。」

  高戩眉頭一蹙,「世子的意思是?」

  「對方如此熟知內情,會不會有詐?」

  「嗯?」

  「哦,我並無惡意,只是覺得,把事情弄清楚一些為好。」

  高伯元看了李隆基一眼,突然開口道:「世子,征事郎乃聖人欽點,且與上官姑娘親近,並尊她作姑姑。上官姑娘或許暗中相助,所以征事郎才能夠成功。

  可不管怎麼說,征事郎最早發現了蘇威的古怪,而且孤身涉險,深入賊窟。其忠勇之心,日月可鑒。有些事他不想說,想必也是不得已。如果再盤根問底,只怕會讓他心生芥蒂,到時候鬧出什麼不愉快的事情,反而會不太好。」

  高伯元說的很客氣,可實際上就一句話:你不要節外生枝

  李隆基臉色微微一變,但旋即又恢復正常。

  他笑了笑,「高府尊莫誤會,我也是好奇既然這樣做不好,那我就如實呈報朝廷。」

  高伯元嘴角抽動兩下,算是回答。

  準確說起來,高伯元算是武黨的人。

  雖然他兄弟高仲舒如今在相王府做幕僚,但高仲舒是高仲舒,和他並沒有關係。

  「如此。我們只等地宮煙氣散掉,就立刻開啟。」

  高戩見氣氛有些尷尬,連忙起身打圓場道。

  崔玄暐也點頭笑道:「六郎所言極是。當務之急,還是要儘快打開地宮。起出寶藏。」

  厥山島,厥妃觀。

  楊守文這一覺睡得是天昏地暗,醒來時已是月滿厥山。

  他還有些昏沉,只是肚子裡饑火中燒,有些難以忍耐。雖然不太想起床,但還是從床上爬了起來。

  這是一間很乾淨,整潔的禪房。

  屋子裡的傢俱挺簡陋,但還是能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女兒家的房間。

  厥妃觀不大,只有一座建築。

  前面是厥妃殿,後面就是禪房,應該就是明十三平日裡居住的地方屋子裡,黑漆漆的。隔著窗戶,可以隱約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但那聲音並不是很清晰,楊守文也聽不太清楚。不過他能夠聽得出來,那說話的人是費富貴和楊醜兒。

  從床上下來,楊守文點燃了油燈。

  日間進來的時候,他並沒有仔細打量過這房間。

  如今清醒過來。他仔細看了兩眼,腦海中卻不經意的,浮現出了明十三那張冷艷的面容。

  想她作甚

  楊守文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明家沒什麼好人。從明秀到明十三,似乎所有人都變得模糊起來。楊守文覺得,自己好像牽線木偶一樣的被這些人操縱,細想起來,實在是令人心中不快。

  篤篤篤

  房門,被人敲響。

  楊守文走過去,把門打開來,就見呂程志站在門外。

  「先前看屋裡亮了燈,所以就過來查看阿郎。睡得可好?」

  「還成,只是肚子有些饑餓。」

  「哈哈哈。就知阿郎醒來會饑餓十七郎在山上獵了些野味,還用這太湖的魚。熬了一鍋魚湯。如今滋味正好,阿郎倒是有口福,要不要給你取來食用?」

  「正好,我覺得現在能吃掉一頭牛。」

  楊守文也笑了,邁步走出了房間。

  循著過道,兩人來到了後院。

  楊醜兒和費富貴連忙上前行禮,楊守文擺擺手,「去前面那些吃食來,我在這裡和八郎說話,待會兒在外面守著,不許任何人靠近。還有,不要在觀內開葷,免得驚擾了神靈。」

  「喏。」

  費富貴和楊醜兒忙躬身領命,匆匆離去。

  呂程志把一個酒葫蘆遞給了楊守文,在門廊上坐下。

  楊守文吃了一口酒,也坐下來,輕聲道:「咱們忙過來忙過去,卻沒想到,這一切都是明家在暗中操縱。」

  呂程志笑了,似乎一點都不奇怪。

  「怎麼,你不奇怪嗎?」

  「這有什麼奇怪其實我一直有一個疑問,那些安南人是如何在蘇州藏匿了蹤跡

  一開始,我以為是朝中有人在暗中相助。

  可是,當我發現這些安南人居然和倭人勾結,就感覺不妙。

  自龍朔三年,白江口之戰以後,雖然倭人向朝廷請罪,朝廷也原諒了對方,可是說實話,朝廷對倭人始終存有提防。這也是自總章二年以後,倭人不再派遣使團的原因。如果是朝中人幫助安南人,絕不會讓倭人牽扯進來,而是會加以防範。」

  「倭人?」

  那姚三郎的身份,楊守文並不是很清楚。

  姚三郎被拆穿身份的時候,楊守文已經離開了長洲。

  呂程志當下,把姚三郎的口供向楊守文詳細複述了一遍,令楊守文不禁大吃一驚。

  倭人狼子野心,楊守文自然知道。

  可是,在他的印象中,那倭人在唐宋時期,對華夏還是非常恭敬,好像孫子一樣的前來拜見。沒想到這倭人竟然在這個時候,就開始了對華夏的窺探

  雖然這一次,他們窺探的只是五牙艦船的圖紙。

  可要知道,他們之所以想要得到造船圖紙,是因為他們在白江口之戰的失敗

  這是一個極其善於學習的民族。

  當他們學會造船,能夠掌握大型艦船的工藝之後,誰又能保證不會生出其他的想法

  想到這裡,楊守文突然產生出一絲警惕。

  歷史上,倭人在唐朝時期數次派出遣唐使學習,這只是明面上的學習。

  大唐的包容,使得倭人逐漸拜託了野蠻人的習性,並由此逐漸強大

  歷史上那個號稱傳播了華夏文明的鑒真和尚,楊守文前世就覺得他的行為非常古怪。

  那鑒真和尚是律宗南山宗的弟子,也是日本南山律宗的創始人。

  當時佛教在華夏尤為興盛,可以說大乘佛教也好,小乘佛教也罷,其根本都在華夏。可是這位鑒真和尚,卻異想天開的要去日本留學。先後六次請求東渡,甚至最後不惜偷渡東瀛弘揚佛法對這個解釋,楊守文並不是非常的認同。

  可如果

  歷史上的鑒真,似乎是自幼出家。

  這本來也沒什麼值得奇怪的地方,可聯想到無畏禪師的事情,讓楊守文有了一種猜測。

  「神慧藏身靈寶寺,我本以為那智濟和尚是受蘇家所托,才把他收留。

  但是,蘇家隨後撤離,讓我也產生了一絲疑慮。蘇家撤離,也就代表著他們已經暴露了身份。按道理說,智濟和尚應該坦承才是,可到最後,他都是一言不發。

  這也就讓我有了一種猜測,讓智濟和尚收留神慧的,另有其人。」

  「好了,不要再說了。」

  楊守文突然打斷了呂程志的話語。

  他站起身,輕聲道:「這件事情到此為止明家呵呵,我相信總會有水落石出的時候。」

1月23 發表於 2016-3-30 19:09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一十六章 再臨泰伯祠   

  對於明家,楊守文其實也很糾結。

  這是一個和他父子有著密切關係的家族,而且從目前來看,明家也沒有任何針對他的意思,更沒有表露出任何敵意。若不然,明十三大可在地宮中帶走機關鑰匙。那樣一來,楊守文十有八九命喪火海,明家的秘密,也會隨之被保全。

  可明十三沒有!

  從這一點來看,明家對楊守文沒有惡意。

  至於明家為什麼要這麼做?楊守文始終想不明白。

  明家的出現,令他感到意外。事實上,他甚至不知道,歷史上的武則天是否發現這個地宮的存在。如果沒有,那這一切都可能是因為他,才會出現的變化。

  一隻南美洲亞馬遜河流域熱帶雨林中的蝴蝶,偶爾搧動幾下翅膀,可以在兩週之後,引起美國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捲風。

  這,就是後世許多人耳熟能詳的‘蝴蝶效應’。

  而他,如今就是那隻熱帶雨林中的蝴蝶。

  楊守文甚至不知道,由於他的出現,究竟會給這個時代帶來什麼樣的改變……嗯,改變!

  三山島的地宮,在兩天之後順利開啟。

  不過,正如楊守文所猜測的那樣,薛崇簡雖然找到了魚龍谷,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連帶甘娘子共八十餘安南武士,在薛崇簡抵達之前全部身亡。

  根據現場勘查,這些人是服毒自盡。

  可楊守文並不相信甘娘子等人會輕易自殺,在他看來,甘娘子等人的死,和明秀脫不得關係。雖然不清楚明秀究竟是怎麼讓這些人看上去是死於服毒自盡,但楊守文還是在內心裡,對明家人產生了一絲警惕,亦或者說,是一絲畏懼。

  明秀。一個相貌俊美的人,看上去懶懶散散。

  可是他的手段,卻顯得是極為兇殘,八十餘人死於非命。的確是讓楊守文吃驚不小。

  「那些被俘虜的安南人,來自於安南都護府的羅伏州。」

  楊守文協助高戩等人開啟了地宮之後,就提出要返回長洲。

  對此,高戩等人雖然挽留了一番,可是見楊守文確實很疲憊。於是就沒有勉強。

  畢竟,清點地宮中的財物才是重中之重。

  楊守文在不在,已經無關緊要。

  他要回長洲也好,畢竟忙了這麼久,也是時候放鬆一下。

  三山島岸邊,一艘小船正在向岸邊靠攏。

  楊守文站在岸邊,負手而立。

  楊茉莉架著大玉,和費富貴楊醜兒帶著人在外圍警戒。這一次,楊守文的排場可不小,不僅有王海賓率一隊官兵護送。另外還有十三個楊思勖送來的江湖人氏。

  這十三個江湖人,原本是甘娘子招攬而來。

  不過在緊要關頭,他們協助楊思勖穩定了局勢。

  三山島上的流民自有官府去安置,但這十三個江湖人卻不太容易安排。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如果交給官府,死路一條。可楊思勖又答應,要饒他們的性命。

  所以最終,他把這十三個江湖人交給了楊守文。

  楊守文倒也沒有拒絕,他的確有些缺人。雖然這些傢伙底子都不算乾淨,可畢竟江湖經驗豐富。楊守文現在。也不可能招攬太多有名的人物,這些江湖人倒是可以用來充數。同樣,這十三人也願意跟隨楊守文,畢竟對他們而言。這是唯一的出路。

  楊守文站在一塊岩石上,背對著呂程志。

  他輕聲道:「羅伏州?」

  「安南都護府治下的一個覊縻州,那些人是古羅江上游一個部族的人,之所以會來三山島,是因為甘娘子出了大價錢,所以才會過來。但甘娘子的具體來歷。他們並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這甘娘子在西道江一帶很有名氣,是那裡的一個大豪。」

  這個‘大豪’,可不是什麼豪門。

  在唐時,‘大豪’多指地方豪強,亦或者是江湖中的大佬。

  豪強?

  甘娘子似乎不太像,可若說她是江湖大佬……楊守文覺得,她好像也沒有那種江湖大佬的氣質。

  「那就是說,甘娘子的來歷,無法查清楚嘍?」

  呂程志道:「兩位府尊已聯名上書朝廷,相信不久之後,朝廷一定會派人前去調查。」

  楊守文曬然笑道:「調查,恐怕最後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他不是看不起朝廷的官員,而是覺得,明家不可能留下這麼明顯的破綻讓你們追查。

  要想知道答案,最終還是要從明家下手。

  不過,楊守文可不想再摻和進來,甚至不願意再和明家人打交道。

  「阿郎,船來了!」

  遠處費富貴高聲呼喊,打斷了楊守文的思緒。

  他示意那十三名江湖人先上船,官軍隨後。

  他則帶著呂程志、楊茉莉、費富貴和楊醜兒四人最後登船,緩緩駛離了三山島。

  這可真是一場勞神的旅程!

  哪怕是打開了地宮,楊守文還是感覺有些壓抑。

  現在離開了三山島,他這心裡面一下子變得輕鬆許多。看著漸行漸遠的三山島,他站在船頭,長出一口氣,扭頭對楊茉莉笑道:「茉莉,咱們回長洲後,帶你吃好的。」

  楊茉莉用力點頭,露出憨憨的笑容。

  看著他的笑容,楊守文的心情,也一下子變得愉悅很多……

  回到長洲,楊守文算是徹底輕鬆下來。

  雖然長洲依舊是戒備森嚴,從湖邊到縣城,這一路上到處可見巡邏的官軍和民壯。

  而長洲縣城,同樣處於戒嚴的狀態。

  城門口的民壯被從崑山和華亭調來的民壯取代,城內還駐紮著一旅官軍,使得整個長洲的氣氛,格外壓抑。

  可不知為什麼,楊守文就是覺得,這長洲的氣氛比之三山島要輕鬆很多。

  「青之。你終於回來了。」

  狄光遠帶著長洲的官吏以及駐紮在城內的官軍的旅長,在城門外迎接楊守文的到來。

  他拉著楊守文的手,連聲道:「那日你孤身涉險,可把我嚇壞了。

  你也是。怎地忒膽大,一個人就敢跑去匪窟?萬一你真有個意外,我又有何面目再去見文宣呢?」

  言語中,帶有責備之意。

  可楊守文能夠感受得出來,狄光遠的真誠。

  「縣尊。事情都已經結束了,接下來咱們只需等候寶藏起出,就算是大功告成。」

  「是啊,大功告成。」

  狄光遠看上去很疲憊,眼眶有些發黑,眼睛裡佈滿了血絲,不知道有多久沒能好好休息。

  那皇泰寶藏被開啟,也讓他感到輕鬆不少。

  此次前來長洲就任,總算是功德圓滿,不至於丟了他老子的顏面。

  從六月至今。短短二十餘日的光景,狄光遠可說是提心吊膽。他害怕找不到皇泰寶藏,又擔心無法抓到殺死王元楷的兇手……現在,這兩件事總算是有了結果。

  內心裡,對楊守文非常感激。

  只是狄光遠拙於言辭,所以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一切感激之情,都盡在酒水之中。當晚,狄光遠在縣衙宴請楊守文,吃得一個酩酊大醉。

  ……

  第二天,楊守文起了個大早。

  隨著立秋過去。一連幾天,都是一派秋高氣爽的好天氣。

  正午時還有些炎熱,但早間起來,已經能夠感受到幾分秋意……楊守文帶著楊茉莉在後衙花園內練功。而後用了早飯,便帶著楊茉莉,悄悄從側門溜出縣衙。

  來長洲這麼久,他還沒有好好欣賞過長洲的景色。

  如今任務已經完成,難得可以放鬆一下,他自然不願意一個人。待在這縣衙之中。

  換了一身便裝,兩人悠然行走在長街上。

  不過,當楊守文來到魚市的時候,卻意外發現,那座標誌性的八仙客棧,竟然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

  「先生,這八仙客棧怎麼變成了這樣子?」

  楊守文在魚市碼頭,攔住了一個身高體壯的男子問道。

  那男子的語速很快,嘰裡呱啦說了好一番話。他說的是蘇州本地方言,楊守文雖然學了一些,但依舊聽不太清楚。不過,從那支離破碎的言語中,楊守文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兩天前,八仙客棧突然走水,火勢很大。

  官府和武侯雖然發現,卻已經無法撲滅,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座宏偉的客棧,變成了一片廢墟。

  走水?

  楊守文打心眼裡不相信。

  那明十九是個很小心的人,怎可能犯下如此錯誤?

  很明顯,這是有人故意縱火……很可能是明家人所為,想要抹去他們在長洲的痕跡。

  只是,有必要這麼做嗎?

  楊守文心裡不免感到困惑。

  明家的舉動太詭異了,讓楊守文無法理解。

  在八仙客棧的廢墟前立足,楊守文呆愣許久後,輕輕嘆了口氣,然後帶著楊茉莉走到了碼頭上。

  魚市碼頭,有官軍把守。

  由於長洲連番發生變故,使得崔玄暐和狄光遠都不敢掉以輕心。

  長洲名義上只有一個城門,但實際上呢?這魚市的碼頭在某種程度上,也是長洲的門戶。

  碼頭上來來往往的客商,以及進進出出的貨物,都要受到嚴格的檢查。

  當楊守文來到碼頭後,一名軍官快步上前。

  他是駐守城內的旅長,昨日曾隨同狄光遠迎接楊守文,故而也認出了兩人的身份。

  「公子這是要去哪裡?」

  「來長洲,尚未遊覽過這裡的風景。

  今日偷得浮生半日閒,所以想要出去走走……可否為我安排一艘船,我想泛舟官塘河。」

  那旅長也是個聰明人,知道眼前的青年,來歷甚大。

  沒看到府尊為了他,幾乎抽調了蘇州境內所有的兵馬;沒看到連臨近的湖州,也為他大動干戈。雖然並不是很清楚楊守文的真正身份,但伺候好了終歸沒錯。

  於是,他找來了一艘小畫舫,送楊守文兩人上船。

  畫舫的體積不是很大,在官塘河中剛好。楊守文向那旅帥到了一聲謝,便讓那船家開船。

  秋風習習,猶帶著幾分暑氣,從河道上吹來,感覺極為暢快。

  只是河面上有些冷清,全無早先的熱鬧景象。一路下來,只有這畫舫孤零零的在河上穿行,讓楊守文有些意興闌珊。

  「船家,在前面靠岸。」

  突然,楊守文對船伕大聲喊道。

  「公子,再往前,繞過閶門嶺,就能看到長洲苑了。」

  「我知道,只是突然想起這閶門嶺下好像有一座泰伯祠,所以想要過去看一看。」

  「哦,公子說的泰伯祠,好像已經荒廢了。」

  「你知道那泰伯祠?」

  那旅長很聰明,知道楊守文的本地話說不好,所以找來的船伕,能說一口流利官話。

  船伕笑道:「公子這話說的……小人可是土生土長的長洲人,生於斯長於斯,怎可能不知道泰伯祠?不過,這泰伯祠早就荒廢,之前倒是還有個廟祝在打理。前些日子,那廟祝也故去了,就再也沒人照看……公子現在去,估計也看不到什麼。」

  「沒事,你就在岸邊等著,我轉一轉就回來。」

  見楊守文的態度堅決,船伕也不再勸阻。

  有什麼好勸阻……這些從京師來的貴人,又豈是他一個船伕能夠攔阻?沒看那碼頭上的軍爺,對這位公子也是恭恭敬敬。他既然想要上岸,就隨他去吧……

  畫舫在岸邊停靠下來,楊守文帶著楊茉莉跳到了岸上。

  沿著冷清的小路走了大約一里地,就看到那泰伯祠矗立在閶門嶺下。

  楊守文看上去很輕鬆,背著手,悠悠然行去。楊茉莉則跟在他的身後,警惕向兩側打量。

  之前呂程志曾對他說過,要保護好楊守文,不能再讓他涉險。

  特別是經歷了那山谷中的大火之後,楊茉莉也變了很多,不再是以前那種什麼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態度。

  祠堂的大門倒塌,門框上已經掛上了蜘蛛網。

  楊守文邁步走上臺階,腳下踩著那破舊的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響。他突然停下了腳步,站在門口,向左右掃視了一下,突然道:「怎麼這麼不小心?剛才我聽船伕說,這裡已經荒廢,根本沒有人來……可這祠堂地面上的腳印如此清晰,一看就知道是新的!出來吧,我想這時候來這裡的人,也只可能是你們兩個了!」

1月23 發表於 2016-3-30 19:10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一十七章 推心置腹   

  楊茉莉沒有跟著楊守文,而是被楊守文留在牌坊那邊。

  這距離不遠不近,如果有危險的話,楊茉莉可以在十息之內抵達,保護楊守文安全。

  更不用說,楊守文自己的身手也不算太差。

  「還躲呢!」

  祠堂內殘破的泰伯神像背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就說瞞不過他,真丟人!」

  緊跟著,就是一聲‘啪’的聲響……

  明秀有些狼狽的從神像後轉出來,在他身後,則是一臉清冷的明溪。

  「青之,你怎麼找來這裡?」

  明秀一臉燦爛笑容,快走幾步。

  而明溪則落在他的身後,大約有四五步左右。

  她看著楊守文,仍舊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只是那眼中有一抹異色閃過。

  楊守文盯著明秀,一言不發。

  而明秀則在距離楊守文大約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下來,臉上的笑容不減。

  「我不知道!」

  良久,楊守文嘆了口氣,沉聲道:「這幾日我在厥妃觀休息,細思之後覺得,這事情似乎並沒有結束,你一定會再出現。今天,我看到八仙客棧被燒燬,就有一種感覺,你會在這裡等我……我也不知道原因,猶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裡。」

  明秀愣了一下,旋即輕輕撫掌。

  「我就知道,我與青之心有靈犀,你一定會找來這裡。」

  「我呸!」

  楊守文勃然大怒,「我與你有個屁的心有靈犀……從頭到尾,我就好像傀儡一樣被你操縱、算計。虧我如此信你,可是你卻把我當傻子一樣戲弄……這,也是心有靈犀嗎?」

  明秀露出尷尬之色,但也只是一閃即逝。

  他笑道:「青之何必動怒,你我不過是各取所需。

  我拿到了我想要的東西,而你也完成了任務,過些時日待寶藏取出。就可以返回神都交旨。雖然這過程……但至少沒有什麼損失,對你而言也是一樁好事。」

  楊守文哼了一聲,眼中露出不屑之色。

  就在這時,明溪開口道:「楊守文。林鑾是不是還被你關押在大牢?你打算何時放他?」

  林鑾?

  楊守文愣了一下,詫異向明溪看去。

  腦海中,閃過一道靈光,他驟然露出恍然之色。

  「你們,想要離開中土?」

  明秀和明溪相視一眼。有些震驚。

  楊守文卻好像癲狂了一樣,閉上眼睛在祠堂外徘徊踱步。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你們佈下這麼大的一個局,甚至耗費十年光陰,更引來安南人做替罪羊。可是,在地宮開啟之後,你們卻對裡面的珍寶視若糞土,絲毫沒有窺覷之意。那就是說,你們並非是想要地宮裡的寶貝,而是窺覷裡面的某一件物品。

  臨溪子入地宮後。只開啟了兩個木匣,拿走了其中的物品。

  嗯,我這幾天一直在想,你們究竟拿走了什麼物品……方才臨溪子提到了林鑾,卻讓我有些清楚了你們的意圖。林鑾並非什麼世家豪門弟子,只是一個海商家族的成員。他的祖父開闢了夷洲到勃泥的海上商路,似乎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如果你們不是想要離開中土,又何必如此重視這個林鑾?

  讓我再猜一猜,臨溪子你從地宮裡拿走的事物,莫非與航海有關聯?」

  明秀和明溪面面相覷。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明溪怎麼也想不到,她不過是隨意的一句話,竟然讓楊守文猜出了整件事的輪廓。

  「姑姑,臨湖而居。和黃則明,遇青則避。」

  「明老四,你給我閉嘴。」

  明溪聽到這十二個字,一下子亂了分寸,忍不住厲聲呵斥。

  楊守文則一頭霧水,疑惑看著明溪明秀姑侄。對明秀這莫名其妙的十二字感到茫然。

  明溪在片刻失態後,就冷靜下來。

  她看了楊守文一眼,轉身就走……不過,當她走到神像邊的時候,又停下了腳步。

  「楊守文,請你儘快把林鑾放出來,我欠你一個人情。」

  說完,她不再理睬楊守文,逕自離去,沒入神像背後。

  而明秀則一臉苦笑,拱拱手道:「青之,拜託了!那林鑾於我們非常重要,還請你費心。」

  楊守文並沒有立刻給予答覆,而是看著明秀,半晌後問道:「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明秀嘆了口氣,道:「你不用問,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我明家如今看上去似乎平安無事,可實際上,在叔祖決意輔佐聖人的時候,明家已經沒有退路。聖人在位,我明家可以安然無虞。但聖人一旦……先祖曾留下讖語,言我明家行‘武’則明,逢‘十八子’而避。聖人罷天子之後,我們就知道,明家會有十年興盛……這十年來,我明家佈局江左,倒也算是收穫頗豐。」

  「你們是擔心,聖人退位之後,明家會遭遇打壓?」

  「打壓?」

  明秀笑道:「恐怕不止打壓這麼簡單,一旦聖人還政李唐,則我明家必有滅頂之災。

  江左豪門,多不勝數。

  昔日王謝何等興盛,如今卻已化作塵埃。

  明家韜光養晦數百年,所求不過是自由自在,無憂無慮,並無太大野心。可現在,我明家的好日子很快就要到頭。雖然外界知我明家的人並不多,可終究難逃別人的耳目。一旦李唐天子知道我明家曾幫助聖人剷除李唐皇室,那我們……

  泉州林家,是我家分支,早在前朝就立足泉州。

  如今他們已開闢出勃泥航路,算是為我明家找了一處根基。只是,勃泥雖遠,但實在太小。加之那裡風高浪大,常有天災,並不是一處可以讓我們安身之所。」

  說到這裡,明秀嘆了口氣。

  他目光灼灼,凝視著楊守文道:「青之可聽說過法顯長老?」

  楊守文有點發懵,搖了搖頭。表示不太清楚。

  明秀道:「法顯長老是東晉時的一位大德高僧,同時也是第一位赴海外取經求法的大師。他在隆安三年自長安出發,經西域至天竺,而後又從獅子國登船。經勃泥返回廣州。歷時十四年,經二十餘海外邦國,並且繪製出一副詳細的地圖。」

  「啊?」

  楊守文張大了嘴巴,半晌說不出話來。

  法顯和尚是什麼人?他是真不太清楚。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第一位赴海外取經求法的和尚是玄奘法師。卻沒想到另有其人。

  獅子國在哪裡?又是什麼地方?

  他不是很清楚……但他已經清楚了明溪從地宮中拿走了什麼物品,應該就是那副地圖。

  明秀目光清澈,絲毫沒有躲避楊守文的目光。

  「家祖曾在玄奘法師的《大唐西域記》中發現,在勃泥以西,有獅子國土地肥沃,物產也極為豐富。那裡四季溫暖,沒有嚴寒。它地處海中,面積非常廣袤。

  如今,獅子國被僧伽羅人和泰米爾人所佔據,戰亂不止。衝突不休。

  家祖在十年前就定下了我明家舉家遷往獅子國的決定,所缺的,便是從勃泥至獅子國的航海圖,以及關於獅子國的具體信息。不過這一切,在法顯法師所著的《佛國記》原本中有非常詳細的記載。可惜,法顯法師的《佛國記》在後來,被五斗米教弟子收入遊仙宮內,無人知其下落。我明家當年,也曾奉五斗米教,故而知其下落。卻因為沒有打開地宮的機關鑰匙,所以一直未能得手……」

  話說到這裡,楊守文心中所有的謎團都迎刃而解。

  東晉時期,五斗米教昌盛。

  當時地處江左的門閥世族。都供奉著五斗米教。

  在後世,很多人以為正一道的前身是五斗米教,加之張道陵、張魯這些人的名聲響亮,以至於包括楊守文在內,都認為五斗米教的天師,是屬於張家所有。

  可事實上。在東晉時期,張家只是眾多天師世家中的一份子。

  比如錢塘杜氏,有杜子恭為天師;琅琊孫氏,代表人物就是孫泰、孫恩;還有大名鼎鼎的王羲之、王凝之,也曾是五斗米教的一份子,而且也貴為天師世家。

  明家同樣也是天師世家,所以才清楚地宮的存在。

  只是明家不似其他天師世家那麼名氣響亮,史書中說明崇儼是道士,從某種程度而言,也並非是杜撰。

  明崇儼輔佐武則天,卻沒想到有朝一日,武則天竟然成為九五之尊。

  這也讓明家陷入了恐慌之中,他們很清楚,一旦武則天退位,明家勢必遭受清算。

  於是,從武則天登基那一天開始,甚至可能在那之前,明家已經開始謀劃退路。他們把目標選在了海外,本想立足勃泥,但後來發現勃泥並不適合他們居住,所以就把目標轉移到了物產更為豐富,環境更好,土地更廣袤的‘獅子國’。

  獅子國是哪裡?

  楊守文依舊不是特別清楚,需要回頭查證。

  只是,當明家把獅子國設為目標後,發現他們對獅子國的瞭解很少。

  而且,獅子國距離中土遙遠,雖然可以經西域前往,可是這其間有二十多個國家,根本無法大規模的舉族遷移。去的人少了,用處不大;去的人多了,朝廷會有察覺。所以他們只能從海上前往獅子國……這就需要非常詳盡的海圖,以及關於獅子國的信息。

  這一切,盡在法顯所著《佛國記》中。

  「那甘娘子,究竟是何來歷?」

  這是楊守文的第二個問題,也是他認為非常重要的問題。

  明秀道:「甘娘子應該是僚子部的人,從她祖父開始,就占居了西道江流域,是當地有名的悍匪。朝廷曾數次出兵圍剿,但都被她逃脫……我們之所以找到她合作,是因為她一直與朝廷為敵。

  青之,我可以給你一個消息,但需要你去查證。

  那甘娘子一家背後,在安南應該有人支持……否則不可能數次躲過朝廷的圍剿。」

  楊守文聽出了明秀話語中的意思:這甘娘子屬於安南的不穩定因素。

  或者說,她和她背後的人,對朝廷極端仇視。

  「那你知道她背後是什麼人嗎?」

  明秀搖搖頭,苦笑道:「不太清楚……就好像我們隱藏了身份一樣,她也隱藏了她的來歷。大家不過是彼此利用,又怎能推心置腹?你也看到了,她瞞著我,私下裡與倭人勾結。若不是我後來混入其中,甚至都可能被那娘們兒給瞞過去。」

  楊守文並沒有去懷疑明秀的話,因為他能夠覺察得出來,明秀對倭人同樣一無所知。

  一幫人勾心鬥角,怎可能把自己的底牌亮出來?

  想到這裡,他也不由得輕輕搖頭,露出一絲苦笑……

  「如今你們已經找到了《佛國記》,是不是要準備離開了?」

  明秀聞聽,哈哈大笑。

  「青之,怎可能那麼容易離開?」

  他伸了個懶腰,邁步向外走,和楊守文擦肩而過。

  站在臺階上,明秀輕聲道:「我明家自衣冠南渡,立足江寧已有四百年光陰。

  幸我明家行事低調,所以江左數次戰亂,都未能波及我明家……四百年下來,我明家舉族有數萬人之多。雖然這些年不斷向外分流,可僅是江寧一地,仍有八千之眾。

  這麼多人離開中土,可不是一件易事。

  我們不能驚動朝廷,只能暗中撤離……再說了,聖人在位一日,我明家就能保得安全。所以,遷離之事必須要徐徐圖之。我們需要在勃泥積蓄足夠的力量,而後一舉在獅子國站穩腳跟。否則的話,我們冒然前往獅子國,也是死路一條。」

  楊守文聽罷,深以為然。

  他不知道歷史上的明家,是否成功遷離中土。

  但如果能夠成功,他也會真心祝福。

  「對了,那白水塘和七里亭是不是你故意為之?」

  「啊?」

  明秀一愣,詫異看著楊守文道:「什麼白水塘、七里亭?」

  聽到明秀的這個回答,楊守文也愣住了。

  「在白水塘襲擊我們的人,不是你明家?」

  「你這話怎說得,我好端端,幹嘛要襲擊你呢?」

  不是明家,那會是誰?

  楊守文心中再次生出疑惑。不過,他沒有去向明秀解釋,而是擡頭看了看天色。

  「我回去了……待會兒還要去遊覽一番長洲苑。」

  「那林鑾……」

  「我知道了!」

  楊守文邁步走下臺階,背對著明秀,擺了擺手,揚長而去!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6-4-3 02:59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一十八章 神都來信


    明秀站在祠堂的台階上,目送楊守文和楊茉莉的身影不見,這才松了口氣。

    身後,腳步聲響起。

    明秀沒有回頭,沈聲道:“姑姑,我想過些日子,前去神都。”

    身後,沒有聲息。

    他轉過身,就見明溪站在祠堂門內,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姑姑!”

    “嗯?”

    “我剛才說,過些日子我准備去神都。”

    明溪看了他一眼,淡然道:“好!”

    “可是需要姑姑為我說項,否則那些老人家不會放行。”

    明溪不置可否,話鋒突然一轉道:“你覺得,這個楊守文可以相信?值得你如此推心置腹?”

    明秀沈吟一下,道:“他已經猜到了,再隱瞞下去也沒什麽意思。

    之前小叔讓我協助他,卻是小觑了此人。他這個人看上去似乎什麽都不在意,可心裏面清楚的很。而且,他是個聰明人,憑叔祖這層關系,也由不得他不配合。

    日後我們從中原撤離,還需他暗中幫襯。

    我覺得這時候把話說開,總好過彼此心存芥蒂,日後再相見時就不那麽好說話。”

    明溪想了想,沒有再就這件事說下去。

    “既然你有心去神都,我會向族裏說明。

    這件事結束,我將前往龍虎山拜會張德昭,之後我將留在那裏潛修。你若有事,可以遣人去龍虎山尋我。不過,我要把話說明。如果我知道那楊守文壞了族中大計,可休怪我心狠手辣。到時候就算是你為他求情,我也絕不會放過他。”

    張德昭,五鬥米教張氏第十三代天師,本名張光,如今在龍虎山中修行。

    張德昭的父親張恒,曾被高宗皇帝召見。而張德昭更精通道術,相傳有神仙手段。

    明溪話裏是告訴明秀。看好楊守文,不要讓他壞了大事。

    她話音方落下,明秀卻蹙起眉頭。

    “姑姑,你真要嫁給張士龍嗎?”

    明溪先一愕。旋即嘴角一撇,輕聲道:“那是師尊與張德昭的約定……不過要我嫁給張士龍,也要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我的事情你不用管,我自會處理妥當。”

    “哼!”

    明秀冷哼一聲,也隨即閉上了嘴巴。

    楊守文帶著楊茉莉返回畫舫。在船夫的引領下駛入長洲苑。

    他們在長洲苑遊玩了一個下午,在天黑前回到了縣城。回到縣城之後,楊守文就立刻找到狄光遠,和他商議林銮的事情。

    “林銮?”

    狄光遠這些日子忙的不可開交,幾乎已經忘了林銮這件事。

    林銮被帶回長洲後,倒是沒怎麽受罪。但他畢竟和‘蘇威’有關聯,所以狄光遠還是把他關進了大牢。按照狄光遠的想法,等事情結束,他會派人前往泉州調查。如果林銮所說不假,又與安南人沒有太大關系的話。就會他無罪釋放。

    如今聽楊守文說起林銮的事情,這才想起,大牢裏還關著這麽一個人。

    “這林銮倒是沒什麽問題,我讓人打聽過,那泉州的確是有這麽一家林姓海商。”

    長洲四通八達,往來客商不絕,其中不泛有泉州的商人。

    根據狄光遠的調查,林家的生意似乎不小,在泉州也頗有名望。

    楊守文道:“既然如此,便放了他就是。

    說穿了。這林銮也是被人騙來,若非我安排了細作,說不得他和那蘇倫一樣就變成了死鬼。左右也沒什麽大礙,讓他趕快離開。省的待在大牢裏還浪費糧食。”

    狄光遠想了想,便爽快同意。

    “既然青之這麽說,放了他就是。”

    狄光遠不傻,楊守文既然開了這個口,也就說明這個林銮沒什麽問題。

    反正早晚要放走,倒不如賣楊守文一個人情。再說了。楊守文幫了他那麽多,如今讓他放走一個人,狄光遠也不會真的就鐵面無私,薄了楊守文這個面子。

    “如此,多謝縣尊。”

    “那青之接下來,准備做什麽?”

    楊守文想了想,笑道:“我能做什麽……皇泰寶藏既然已經找到,我這司刑寺評事的任務也就算完成了。久聞蘇州風景秀美,可來了這麽久,卻未曾領略。我准備趁如今沒事,出去走走,放松一下心情,正好也可以欣賞一下這江南美景。”

    狄光遠臉上的笑意,更濃。

    身為長洲縣令,他還真有些害怕楊守文留在長洲,過多幹預他的事務。

    畢竟,楊守文還頂著個司刑寺評事的職務,真要對他指手畫腳,狄光遠也無法拒絕。

    好在,楊守文很醒目,主動要求離開。

    這也讓狄光遠感覺輕松了許多……

    狄光遠答應釋放林銮,楊守文也就沒有再關注此事。

    對他來說,此次江左之行的任務已經完成。就如同他對狄光遠說的那樣,他想要四處走走,欣賞一下蘇州的景色。代寶藏全部起出之後,他也就要返回神都。

    一晃,離開神都已有兩個多月,楊守文這心裏,還真有些想念呢。

    至于明家的事情,他不想再去摻和,也不打算把這件事情呈報給武則天。

    以武則天和明家的關系,說不定他呈報上去,武則天也不會真的追究。到那時候,他可就得罪了明家。雖說楊承烈官拜洛州司馬,行洛州團練使。可實際上,楊承烈離開中樞太久了,在朝中全無根基。他能得到武則天的賞識,更多是因為他和明家的關系。如果真撕破了臉,楊守文可不認為,鄭家人會給他什麽幫助。

    這些個世家大族,大多是無利不起早。

    除非楊承烈能重歸弘揚楊氏族譜,否則的話……

    楊守文現在,考慮更多的是如何能夠讓老爹重歸楊氏。同時,他也想弄清楚,之前在七裏亭和白水塘試圖伏擊他的人究竟是誰?又是什麽人,偷偷給他警告?

    這一切答案。也需要都要等到他返回神都才能找到。

    ……

    第二天,楊守文叫上呂程志,帶著楊茉莉、楊醜兒和費富貴三人,悄然離開長洲。

    他沒有帶太多人。是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打攪了他的遊興。

    離開長洲,他直奔昆山,又前往華亭,東至松江入海口後。他轉道常熟,一路上悠然自得,好不快活。

    立秋後,秋高氣爽。

    楊守文等人一路走來,著實讓一直緊張的神經,得到了放松。

    這一天,他們抵達常熟。

    在城門口校驗過所時,那守城的門卒突然道:“公子就是楊守文?司刑寺評事,征事郎楊守文嗎?”

    他的官話很拗口,但卻清楚表達了含義。

    楊守文心裏不由得一咯噔。他頓時有一種預感,輕松的日子恐怕到頭了……

    “我便是楊守文,你怎知我名字?”

    門卒長出一口氣,忙恭聲道:“公子總算是出現了……若公子再不出現,縣尊定會急瘋了。”

    “你家縣尊找我,有事?”

    楊守文不認識常熟縣令,所以更不清楚,這常熟縣令找他又有什麽事情。

    “公子請隨小人來,待見到縣尊,自然明了。”

    楊守文當下跟隨那門卒進入常熟縣城。直奔縣衙而去。

    在縣衙的偏房坐了一會兒,就見一個中年人從外面走進來,見楊守文就問道:“可是征事郎楊公子嗎?”

    “哦,我就是楊守文。”

    楊守文忙起身回禮。疑惑問道:“未請教,閣下……”

    “下官張知古,乃常熟縣令。

    前日下官接到長洲狄縣令所托,代為留意征事郎行蹤。可征事郎自離開華亭縣之後,就失去了消息。下官非常著急,故而才命本縣大小官吏。留意征事郎行蹤。”

    論職務,張知古比楊守文高一級。

    但楊守文是奉旨南下,所以言語中,張知古非常客氣,更口稱‘下官’。

    楊守文疑惑道:“狄縣令找我?又有什麽事情?”

    “這個,下官就不清楚了,狄縣令只說是十萬火急的要事,若見到了征事郎,就請征事郎即可返回長洲。”

    楊守文心裏頓時一咯噔,莫非遊仙宮又有變故?

    他當下拱手向張知古道謝,然後就匆匆離開縣衙,徑自出城而去。

    “八郎,你說狄縣尊找我有什麽事情?”

    在返回長洲的路上,楊守文忍不住詢問呂程志。

    呂程志苦笑道:“阿郎這個問題問的極好,我又不是能掐會算的神仙,焉能知曉?”

    其實,楊守文也清楚,呂程志不可能知道。

    聽到他的回答,他不禁尴尬一笑,沒有再說什麽。

    呂程志道:“不過阿郎倒不必擔心,以我之見,應該不是什麽大事。

    若真是遊仙宮那邊出了岔子,恐怕就不是狄縣尊派人找你,而是崔府君和高舍人派人找你。既然是狄縣尊找你,就說明和遊仙宮無關,所以阿郎也不用緊張。”

    唔,聽上去似乎是這個道理。

    楊守文松了口氣,赧然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八郎這麽一說,我就放心了。”

    不過,他嘴上說放心,可行程卻絲毫沒有耽擱。

    正午時分,他從常熟離開。

    差不多在第二天黎明時,就抵達長洲縣城外。

    一晃十余日,再見長洲那低矮的城牆,楊守文竟感到了一絲親切感。

    城門已經打開,守城的門卒正在擺設哨卡,而城外則聚集了幾十個准備進城的人。

    看到這熟悉的一幕景象,楊守文笑了。

    似乎很正常,沒什麽事情。若不然,那城門口的門卒又怎可能悠閑的清掃地面!

    這狄光遠……可真是嚇死個人了!

    煩躁,煩躁,煩躁!!!!!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6-4-3 03:02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一十九章 小高=高力士?


    “青之,你總算回來了!”

    才一走進縣衙,就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

    狄光遠也得到了楊守文回來的消息,興衝衝迎出來。

    他看上去紅光滿面,一掃初臨長洲時的晦澀之氣,給人一種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感覺。

    不過,楊守文的目光並沒有在狄光遠身上停留太久。

    他的視線越過狄光遠,落在了緊隨狄光遠身後的一個黑衣人身上。

    “小高?”

    雖然那人低著頭,可楊守文還是一眼認出了他的身份,“你不在神都,怎麽跑來長洲?”

    那黑衣人,正是當初總跟隨李過左右的小太監。

    楊守文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叫做‘小高’。他出現在長洲,莫非洛陽發生了變故?

    小高忙越過狄光遠,躬身一揖,“奴婢見過征事郎。”

    楊守文朝狄光遠看去,卻見狄光遠一聳肩膀,衝他搖搖頭,示意並不清楚內情。

    “青之,小高是五天前來到長洲,說有要事找你。

    我問他,他也不說是什麽事,只說有要事……但當時你不知跑去了何處,無奈之下,我只好向各縣發送公函找你。你若是再不回來,小高說不得就要去找你了。”

    楊守文眯起了眼睛,目光再次落在了小高身上。

    “縣尊,煩勞為我准備一間靜室。”

    狄光遠笑道:“這段日子雖然青之不在,但你在花園的那間書房我一直都讓人打掃。那裏比較安靜,也沒有什麽人出入。青之不如去那裏,反正你也知道怎麽走,我就不陪你了!我這邊還有事情,先告辭……晚上我在府中擺酒,為你洗塵。”

    這也是個老狐狸!

    狄光遠知道,小高這麽著急來找楊守文,一定有重要的事情。

    而且,人家也不願意讓他知道。他自然不會腆著臉去湊熱鬧,于是找了個借口就走了。

    楊守文帶著小高,來到後花園書房。

    呂程志讓楊茉莉等人在外面守著,以免被人打攪。

    “小高。到底出了什麽事?可是我父親發生了意外?”

    小高連忙搖頭道:“征事郎不必擔心,楊司馬一切安好。奴婢這次趕來長洲,是奉過公子差遣。”

    說著話,他從袖袋裏取出一把折扇,雙手呈到楊守文的面前。

    楊守文接過折扇。啪的一聲把折扇打開。

    這把折扇,是他親手所制,後來被李過搶走。

    如今,這折扇的扇面上寫著四個大字:快來救我!

    看到這四個字,楊守文頓時愣住了,詫異道:“小過出事了?發生了什麽事情?”

    小高忙躬身道:“好教征事郎知道,過公子日前在上陽宮頂撞了聖人,令聖人雷霆震怒,打入天牢。太子雖幾次為公子求情,但都被聖人拒絕。聖人有旨。八月十五要處置公子……公子也有些害怕,故而命奴婢星夜趕來,請征事郎相救。”

    我勒個去!

    楊守文聽罷,也是大吃一驚。

    看樣子李過惹得禍不小,否則斷然不至于讓武則天如此生氣。

    在楊守文的記憶中,那老娘們兒若發起火來,絕對是六親不認。李過算是他的孫子吧,如果不是惹了大禍,老娘們兒不至于如此。要知道,武則天可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記得曆史上。李顯的嫡長子,也就是武則天的嫡長孫,如今的皇太孫李重潤,就因為和人私下裏議論武則天的私生活。結果被武則天活活打死。

    如今,李重潤還活的好好的,難不成換做了李過?

    雖然楊守文和李過認識的時間不算長,可是對這個熱心的小夥伴還是非常喜歡。

    至少在楊守文幾次有麻煩的時候,李過都仗義出手相助。

    不管李過最後有沒有幫上忙,他都幫了……在楊守文需要幫助的時候。沒有推辭。

    “那小過現在如何?”

    小高低著頭,顫聲道:“不是太好……奴婢離開洛陽前曾去探望公子,公子都瘦了!雖然聖人並未刑罰公子,可征事郎當知道,那天牢可不是什麽好地方啊。”

    是啊,天牢當然不是什麽好地方。

    那是關押重刑犯的場所!楊守文雖然沒有進去過,但也能猜到,那裏面是何等的惡劣。

    李過一個錦衣玉食的貴公子,又怎能受得那種苦楚?

    想必他在裏面很不好受,否則也不會讓小高向他求援……

    “今日是幾號?”

    “回禀征事郎,今天已經是八月初五。”

    還有十天!

    楊守文想了想,立刻站起身來。

    “小高,你在這裏收拾一下,我即可去三山島向高舍人請辭,而後便隨你趕回洛陽。”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小高如釋重負般長出了一口氣,似乎輕松不少。

    也難怪,李過遇險,他肯定很著急。從洛陽一路趕來長洲,想必也是心急如焚吧。

    楊守文頗為理解小高的心境,邁步往外走。

    走到門口,他又突然停下來,扭頭問道:“小高,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小高連忙又低下身子,“奴婢本來喚作馮元一。

    入宮之後,因拜了高司宮為義父,便隨了義父的姓,改名作高力士。”

    “嗯,你很不錯。”

    楊守文說完,便匆匆走出書房。

    “茉莉,收拾行李,給我備馬。”

    他高聲喊道,那邊楊茉莉立刻答應一聲,就匆匆離開。

    楊守文一路小跑,從縣衙的後門出去,就見楊茉莉牽著大金,也氣喘籲籲跑來。

    “你告訴呂先生,就說我們准備回洛陽,讓他收拾一下。”

    “好。”

    楊守文翻身上馬,催馬便衝出了小巷,來到縣衙前的大街上。

    他心急如焚,直奔城門而去。好在最近一段時間這長洲縣城處于戒嚴,街上的人不是很多。在城門口。楊守文校驗了出城的腰牌之後,就飛奔離去。不過,在跑出去大約兩三裏後,他突然間一提缰繩。口中發出一聲悠長的‘籲’聲。

    大金在原地馬打盤旋,而後停下來。

    楊守文在馬上怔坐良久,看著遠處的長洲縣城呆愣,口中喃喃自語道:“小高,是高力士?”

    這的確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高力士是什麽人?

    那是曆史上唐玄宗李隆基的心腹。對李隆基可謂是忠心耿耿。

    他曾留下了很多脍炙人口的傳說,而其中最有名的,莫過于是那個‘李太白醉酒戲高力士’的故事。按道理說,他不是應該在李隆基身邊嗎?怎麽會在太子府?

    難道……

    楊守文的腦海中,在電光火石間閃過了一個念頭。

    不過,他旋即又把那一絲懷疑抛在了腦後,當務之急是趕回洛陽,想辦法救出李過。

    雖然楊守文並不想和太子李顯有什麽瓜葛,可這與李過無幹。

    只是,他現在身負皇命。

    雖然遊仙宮已經開啓。正在陸續起出其中的寶藏,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但如果要返回洛陽,還需要告知高戬。畢竟,他如今在名義上,還是高戬高六郎的手下。

    想到這裏,楊守文也不再糾結高力士為什麽會在東宮。

    他打馬揚鞭,直奔湖畔而去……

    伴隨著遊仙宮的開啓,秘藏深宮達百年之久的黃金,以及五鬥米教自隆安元年起,數百年積攢的寶藏。被源源不斷從深宮裏取出,而後自三山島送至太湖畔。

    如今的太湖畔,已經紮下了一座兵營。

    大營裏,有數十座巨大的牛皮帳篷。周圍守衛森嚴。

    高戬等人則在岸上清點寶藏的數量,整日裏也忙碌不停……聽聞楊守文要回洛陽,高戬就愣住了。

    “青之,莫非還在怨我?”

    楊守文一愣,疑惑道:“六郎這話從何說起,好端端我為何要怨你?”

    “這一路上。我對你諸多不信任。

    而這開啓遊仙宮,更是你一人之力……”

    不等高戬說完,楊守文就忍不住哈哈大笑,打斷了他的話語。

    “六郎這話說得……好像我心胸狹窄一樣。我年歲不大,又無甚資曆,六郎不信我,也在情理之中。至于這開啓地宮,非我一人之能。當日若非諸公兵發三山島的話,我恐怕已經死在匪人之手……我回洛陽,是因為有一件私事要處理。”

    聽了楊守文這番解釋,高戬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

    “青之不怪我就好……嗯,這邊寶藏已經開啓,接下來還需著手安排,送往神都。

    正好我這裏有一份奏疏,還請青之帶去神都,交由聖人決斷。”

    說完,高戬從長案上拿起一個魚符,遞給了楊守文。

    魚符上的紅漆尚未幹涸,說明才封好不久。楊守文接過魚符,便放進了隨身的挎包裏。

    他是欽差,如果沒有聖命,按道理是不能隨便返回洛陽。

    有了這個魚符,也就等于有了借口。

    這是高戬向他釋放的一個善意,此次返回神都洛陽非是為私事,而是奉命而行。

    這個善意,楊守文領了。

    他再次向高戬道謝,而後便匆匆告辭。

    走出大營轅門的時候,迎面就見楊思勖正滿身風塵匆匆而來。

    看到楊守文,楊思勖頓時露出了笑容,遠遠拱手道:“青之,這幾日我們快忙死了,你卻逍遙自在,讓我好生羨慕。”

    之前的合作,也讓楊思勖和楊守文之間,産生了一種莫名的友誼。

    他態度非常親切,爽朗大笑,全無往日那陰沈的感覺。

    看到楊思勖,楊守文心頭一動。

    他二話不說,上前把楊思勖拉到了一旁,見左右無人,便低聲問道:“老楊,有個事情想要請你幫忙。”

    “什麽事?”

    “你可知一個叫高力士的人?”

    楊思勖一怔,點頭道:“那是高延福的義子,如今在東宮做事……怎麽,他招惹你了?”

    楊守文大笑道:“招惹倒沒有,只是我想知道,他的具體來曆!”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6-4-3 03:05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二十章 歸途


    楊思勖官拜司宮台寺人,從七品。

    從品級和職能上而言,這並非一個實權職務。因為從職權而言,寺人負責皇後出入平安,執禦刀冗從。但楊思勖這個寺人,與傳統的寺人還是有著很大區別。

    他隸屬小鸾台,只這一點而言,就比其他寺人的權力大。

    而他在宮中雖然很低調,卻能得到上官婉兒的重視。真要調查一個人,非常簡單。

    楊守文之所以調查高力士,是因為感到奇怪。

    這個曆史上李隆基的心腹內侍,在玄宗一朝可謂是權勢熏天。為什麽會出現在東宮之中?是一個巧合,亦或者另有蹊跷?楊守文覺得,最好還是調查清楚。

    因為他知道,那相王府……呵呵,裏面可都不是省油的燈!

    辭別楊思勖,楊守文返回長洲。

    等他抵達長洲縣城的時候,天色將晚,已經昏暗下來。

    聽聞楊守文要回洛陽,狄光遠倒是沒有挽留,只說晚上在縣衙設宴,為楊守文送行。

    但楊守文還是謝絕了狄光遠的美意,准備連夜動身。

    此去洛陽,時間非常緊張。

    他要在八月十五之前趕到洛陽,然後還要想辦法,救出李過……十天時間,就算是日夜兼程,也未必能及時趕到。所以這時間是片刻耽誤不得,必須馬上啓程。

    對此,狄光遠也沒有再挽留楊守文。

    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但高力士是東宮內坊局典直,千裏迢迢從洛陽趕來長洲找楊守文,一定是有十萬火急的事情。這種情況下,狄光遠又怎能挽留?

    他准備了二十匹快馬,以供楊守文使用。

    畢竟,楊守文可不是孤身返回洛陽,除了他原有的四名隨從之外。如今還增加了十三個江湖人跟隨。除此之外,還有一應行李,也滿滿當當堆放了兩大車。

    這些行李,大都是本地缙紳所贈禮物。

    雖說楊守文從來沒有討要過。但正常的人情來往,加起來也是價值不菲。

    楊守文沒有再拒絕狄光遠,向他道謝之後,就帶著人匆匆離開,駛出了長洲縣城。

    一行人趁著夜色疾馳。在天亮時分,已經經過吳縣,抵達一處名為泰伯渎的地方。在這裏,他們要乘船渡河,而後再繼續北上,如果順利,天黑前可抵達芙蓉湖。

    只是,這泰伯渎一大早,就排起了長長隊伍。

    呂程志過去打聽了一下,才知道是因為這條河流的上遊渡口被山洪衝毀。以至于原本從其他渡口渡河的旅人,紛紛轉到來泰伯渎渡河。這樣一來,渡口自然也就變得擁堵起來。

    “阿郎,怎麽辦?”

    呂程志沈聲道:“不行的話就強行過去,搶船渡河。”

    楊守文跨坐馬上,看了一眼渡口前那長長的人龍,不由得有些心動。

    說起來,雖然楊守文現在已有官身,可這骨子裏,卻依舊保留著前世的一些習慣。

    就在他感到為難的時候。從渡口方向跑來一人。

    那人一身船夫打扮,遠遠的就高聲喊道:“前面可是洛陽來的征事郎?”

    他這一喊,自然就引起了衆人的關注。

    人群中有一個青年,見此不由得心頭一動。然後叫上了身邊的隨從,快步走來。

    楊守文道:“我是楊守文,你是誰?”

    “啊,我家阿郎聽說征事郎要回洛陽,擔心征事郎在這裏耽擱了行程,故而備好船只。在渡口等待。”

    “你家阿郎是誰?”

    “這個……征事郎過去就知。”

    看起來,那位‘阿郎’就在前面的渡口。

    楊守文見狀,不禁有些愕然。他在蘇州不認識什麽人,那又是誰在前面等他?

    “前面帶路。”

    楊守文想了想,翻身下馬。

    楊茉莉上前,抓住了大金的辔頭。

    大玉則從空中落下,問問停在了馬鞍之上。

    一行人來到渡口,就見一艘中型畫舫停靠在渡口碼頭。碼頭上,站著幾十個身穿黑衣,形容彪悍的家仆。他們霸占著渡口,旅人雖然不滿,卻不敢表達出來。

    “青之,你這就要回洛陽嗎?”

    楊守文來到碼頭上,正打算開口,卻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明老四?”

    楊守文看清楚了船上的人之後,頓時拉下臉來。

    明秀笑嘻嘻,從船上下來,走到楊守文面前道:“你這家夥,回洛陽也不告訴我一聲?”

    “咱們,交情一般吧。”

    “嘿嘿,看你說的,好歹咱們也曾並肩作戰過不是?”

    楊守文其實挺惱火明秀,因為這家夥把他當猴子耍,換做誰,心裏面都不會痛快。

    可說句心裏話,他對明秀並不討厭。

    他喜歡明秀那種很懶散,似乎什麽都不在意的生活態度,感覺著悠閑自得,非常快活。

    “你怎麽知道我要回洛陽?”

    “嘿嘿,看你說的,我可是明秀。”

    “你特麽真不要臉。”

    楊守文忍不住罵道,不過罵完後,又忍不住笑了。

    明秀這話還真不是吹牛,別看八仙客棧被燒毀了,可他明家在長洲地下世界的統治地位,恐怕不會有任何動搖。畢竟,這可是一個執掌江左地下世界數百年的龐大家族。

    “你不留在長洲,跑來這裏作甚?”

    “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以後不會再留在長洲……那屁大的地方,怎容得下我這種高人?”

    明秀說笑兩句,一指身後的畫舫。

    “走吧,咱們上船再說。”

    “我等渡船。”

    明秀聞聽,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會如此。”

    說著,他壓低聲音道:“昨夜我讓人把渡船給弄壞了,估計修好要一整天……難不成,你要在這裏等一整天嗎?”

    做人,原來還可以這麽無恥嗎?

    楊守文瞪大了眼睛。看著明秀。

    好半天,他豎起了大拇指,惡狠狠道:“算你狠……不過我先說明,別以為我上了你的船。就還了我的人情。林銮這筆帳咱們以後算,之前你戲弄我的事情,也要好好清算才是。”

    明秀聞聽,露出一臉的嫌棄模樣。

    “我堂堂明家四公子,犯得著這樣討要人情嗎?

    走吧。上船再說。”明秀說著,拉著楊守文往畫舫上走。他一邊走,又一邊道:“咱們直接從泰伯渎轉道官塘河,然後再經練湖北上,可以直接抵達丹徒渡江。

    由于上遊山洪暴發,北上的幾個渡口,都是人滿為患。

    到時候你左右都要等候,還不如乘船來的方便。如果順利的話,後日一早咱們就能到達江北。”

    楊守文愕然看向明秀……

    明秀道:“你不用看我,你昨晚連夜離開長洲。如果不是有要事在身,怎可能如此匆忙。說真的,這裏是江左,河道縱橫,走陸路的話,你少說要浪費一天光陰。

    走吧,我這次真不是戲弄你,是想幫你而已。”

    明秀一臉真誠之色,讓楊守文也有些弄不清楚他說的是真還是假。

    也罷,權且再信你一次!

    楊守文想到這裏。當下點頭,擺手示意身後衆人上船。

    他和明秀站在碼頭上,輕聲道:“怎樣,你明家這次得到了海圖。什麽時候行動?”

    明秀翻了個白眼道:“怎可能那麽快……此事必須要謹慎,一個疏忽就會惹來滅頂之災。我們要先弄清楚從勃泥到獅子國的海路,這至少需要一兩年的光陰。

    好在現在到勃泥的海路已經打通,加之廣州市舶使的設置,整個漲海都在我大唐掌控之下。我們先慢慢向勃泥轉移,待海路確定之後。再一舉奪取獅子國。”

    明秀口中的‘漲海’,也就是後世的南海。

    自隋唐以來,南海就被華夏所掌控。特別是隨著廣州市舶使的設立,大唐對南海的控制,可謂達到了空前。只可惜,這時候的華夏人,還沒有意識到南海的重要性。

    楊守文低頭不語,若有所思。

    而在這時,呂程志匆匆走上前來,輕聲道:“阿郎,那邊有一個士子,說要求見。”

    “士子?”

    楊守文從沈思中清醒,不免感到詫異。

    怎麽突然間,自己就變成了名人?

    他順著呂程志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在不遠處,有五個人站在那裏。

    為首的是一個青年,看上去和自己的年紀差不多大。在他身後兩側,站著一男一女,一老一少。那老者顯然是管家之類的身份,而那少女卻明眸皓齒,頗有姿色。

    再後面,則是兩個隨從,體格健壯,一看就知道不太好惹。

    “讓他們過來。”

    楊守文可以很笃定的說,他不認得這五個人。

    但看那青年讀書人的模樣,也讓楊守文不敢輕易怠慢。

    不一會兒的功夫,那青年在少女的陪伴下走過來,向楊守文拱手一揖,“學生韶州張九齡,拜見征事郎。”

    “你認得我?”

    青年一怔,旋即笑著搖頭道:“並不認得。”

    “那你找我作甚?”

    青年臉上,露出了一抹赧然,搔搔頭道:“學生排隊等候渡河,已經等了很久,卻始終不見渡船。方才見征事郎要渡河,所以厚顔懇請,能否帶我等一起渡河?”

    哦,是個蹭船的!

    楊守文眉頭微微一蹙,向明秀看去。

    明秀則本能的想要拒絕,可是未等他開口,卻見楊守文突然轉過身來,看著那青年,沈聲道:“你剛才說,你叫什麽名字?”

    青年一怔,忙開口道:“張九齡,韶州張九齡。”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6-4-3 03:09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二十一章 行卷


    在唐代的曆史長河中,傑出的人物可謂是層出不窮。

    張九齡,絕對是其中不可忽視的重要一員。

    貞觀有房杜,開元有二張。張九齡,也就是那‘二張’之中的一個……其政治生涯不複贅言,單就其在文壇的地位,同樣不容小觑。他是嶺南詩派的開創者,一首‘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流傳千古,成為在無數人口中傳唱的佳句。

    楊守文沒想到,居然會在這泰伯渎遇到張九齡。

    此時的張九齡不過雙十年華,但在言談舉止當中,已經流露出了一種別樣風姿。

    唐玄宗時期,每當任命宰相時,都會問一句:他的風姿比之張九齡如何?

    “若征事郎為難,那我再想其他辦法。”

    張九齡見楊守文遲遲沒有回答,于是便准備拱手告辭。

    楊守文這才醒悟過來,忙攔住了張九齡,笑道:“張先生隨我登船吧,反正船很大,多幾人倒也無妨。不過呢,我們可不是簡單的渡河,而是准備乘船轉入官塘河,直奔丹徒。”

    張九齡大喜,連忙道:“不妨事,不妨事……我們北上,也要在丹徒渡江。”

    楊守文點點頭,示意呂程志帶張九齡等人上船。

    “那是我的船。”

    明秀在一旁,忍不住抱怨道:“青之你也太不客氣了,至少應該問問我這個主人才是。”

    “哦,時辰不早了,咱們也登船吧。”

    楊守文翻了個白眼,便毫不客氣的直奔畫舫而去。

    對于張九齡,楊守文很好奇。

    這個在曆史中曾留下濃濃一筆的名人,說實話楊守文並不是非常熟悉。

    他對張九齡的了解,更多還是那一首‘海上生明月’,除此之外,也就不清楚他的事迹了。

    這是開元名臣,輔佐唐玄宗開創了開元盛世。

    張九齡死後。就是李林甫接掌了相位。巧的是,這曆史上的一忠一奸,居然都和楊守文産生了交集。這讓楊守文感到很有趣,同時也想對張九齡多一些了解。

    不過。楊守文不會表現的太過熱情,那反而會讓張九齡生出警惕之心。

    他登船之後,就被明秀引到了甲板上。

    那船首的甲板上,擺放著瓜果酒水,兩人坐下來後。畫舫就緩緩自泰伯渎駛離。

    “四郎,你姑姑呢?”

    楊守文沒有看到明溪,感覺有些奇怪。

    明秀吃了一口酒,笑道:“我姑姑是五鬥米教弟子,不可能跟我四處遊轉。她之前在厥妃觀,是為了幫我們看守遊仙宮。現在遊仙宮事畢,她已經返回龍虎山。”

    “龍虎山?”

    “嗯,五鬥米教張天師府邸。

    如今,江左天師世家漸趨沒落,倒是那張天師一支。逐漸撐起了天師一脈的傳承。我明氏一族當年授封上仙百五十將軍箓,本為鶴鳴都功。今張天師得了正統,我們也許奉诏。我姑姑自幼入道,需前往龍虎山受戒,而後才算得了道統。”

    “哦?”

    楊守文對五鬥米教裏的那些科儀並不是很清楚,所以興趣不大。

    他笑了笑,輕聲道:“你姑姑不惜在厥妃觀苦修,後又冒險進入遊仙宮,怕不單單是為那《佛國記》而去吧。”

    明秀聞聽,沈默了!

    他看了楊守文一眼。突然把話鋒一轉,舉杯笑道:“來,吃酒,吃酒!”

    哼。我就知道……

    楊守文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因為這裏面可能牽扯到五鬥米教之中的一些事物。他可不想自找麻煩,之所以說起這件事,也是因為明溪的緣故。和明溪認識不久,接觸也不是很多。但不知為什麽,楊守文對這個清冷的女冠非常好奇。

    可明溪畢竟是明秀的姑姑。問的太多,說不得會被誤會。

    龍虎山……那豈不就是後世正一道的道場嗎?

    這宗教事務,最是複雜。

    楊守文想了想,還是決定置身事外為好!

    ……

    天,已經大亮。

    可是卻陰沈沈的,不見陽光。

    仲秋時節的江南,天氣變幻莫測。昨日還是晴空萬裏,可今早已變成了烏雲密布。

    到晌午時,細雨靡靡。

    楊守文和明秀不得不撤了酒席,返回船艙。

    “等了你一夜,我快困死了……先去補個覺,你也休息一下,咱們還要走兩天水路呢。”

    明秀和楊守文道別,返回自己的房間。

    楊守文也有些困了!

    說起來,他也有兩天未曾合眼。從前日在常熟得了消息,日夜兼程趕回了長洲,而後又急急忙忙啓程動身,披星戴月的趕路。雖則他修習金蟾引導術,精神比之普通人強盛許多。可這樣子連番的消耗,就算是鐵打的身體,也承受不住。

    “征事郎留步。”

    就在楊守文准備返回房間休息,卻被人叫住。

    找他的人,竟然是張九齡。

    楊守文感到頗為詫異,疑惑看著對方。他和張九齡是今日才認識,他找自己,又有什麽事情?

    “敢問征事郎,可是那總仙會上,醉酒詩百篇的楊青之嗎?”

    “哦,正是在下。”

    “啊!”張九齡臉上頓時露出了激動之色,那表情活生生,好像後世粉絲遇到偶像時的模樣。他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忙不叠躬身一揖,“學生在廣州時,就聽說征事郎大名。今日能夠在此相見,實在是,實在是……還請征事郎受學生一拜。”

    楊守文先一愣,旋即恍然。

    他連忙攔住了張九齡,詫異道:“我的詩,已經傳至了嶺南?”

    “是啊!”張九齡臉發紅,顯得很興奮。他激動說道:“學生是在前些時日,在廣州刺史府中聽聞征事郎的事迹。府尊更對征事郎的愛蓮說贊不絕口,也經常在學生面前提及。學生此次北上,是因為兩年後的科考,故而提前去洛陽准備。”

    楊守文聞聽。不禁上下打量張九齡兩眼。

    “張先生要參加科考嗎?”

    “正是。”

    “那正好,我這次也要回洛陽,你若是不嫌棄,就與我同路。也可以有些照應。”

    “啊,真的可以嗎?”

    張九齡激動的身體打顫。

    他做了兩個深呼吸,而後小心翼翼從挎包裏取出一卷紙張。

    “這是學生早前的拙作,若征事郎有空,還請多多指正。”

    咦。我居然有了指正別人文章的資格了嗎?

    楊守文猶豫一下,還是從張九齡手中接過了那一卷紙張,而後朝他笑了笑道:“指正不敢當,我一定會好好欣賞。張先生想必也一夜未休息,不如先好好休息一下,然後咱們在暢談。”

    “那,學生就不打攪征事郎了。”

    張九齡轉身離去,楊守文則目送他背影消失,這才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剛坐下來,就聽有人敲門。

    呂程志的聲音從屋外傳來。“阿郎,可休息了嗎?”

    “哦,八郎啊……進來吧。”

    伴隨著楊守文聲音落下,房門打開。

    呂程志走進屋中,而後把房門合攏,笑呵呵道:“阿郎還未休息嗎?”

    “哦,剛回來。”說著話,他揚了揚手中的文卷道:“這不,剛得了那張九齡的文章,正說要欣賞一二。”

    “哈。果然!”

    呂程志臉上露出曬然之色,拿過文卷道:“我就知道,他若知道了阿郎身份,定會奉上行卷。”

    “行卷?”

    楊守文一怔。“何為行卷?”

    呂程志坐下來笑道:“這是本朝的一種風尚,本朝科舉,分進士科和明經科。相比之下,進士科的前途最好,參加的人也最多。其中評判的一個重點,就是文辭的優劣。除了主試官員之外。文壇上有地位的人,也可以推薦人才,影響名次。

    這個,稱之為‘通榜’。”

    說著,呂程志歎了口氣,“想當初,我也曾奉上行卷,可惜文詞不好,無人舉薦。”

    他把手中的行卷放下來,輕聲道:“不過,這張九齡倒真是一個有心人。”

    楊守文先前的喜悅,一下子不見了。

    他閉上眼,細思方才張九齡的表現,突然間曬然笑了。

    那張九齡氣度非凡,一看就知道是個驕傲的人。他和自己年紀相當,甚至比楊守文還大一些。可是,先前所表現出的喜悅,似乎與他的性格和氣度並不相合。

    聽呂程志這麽一說,楊守文也就明白了張九齡的用意。

    他是想要拿自己當敲門磚……如果楊守文與之交好,再點評幾句,日後在洛陽遞交行卷,會方便許多。他生在韶州,洛陽也沒有什麽熟人,需要有人推介一番。

    楊守文,無疑是一個最佳的人選。

    如果這麽想來,張九齡先前表現出的激動和崇拜之情,恐怕有一多半都是假的。

    “好了,不說他了,八郎找我有事?”

    呂程志點點頭,輕聲道:“阿郎,我是來提醒你一下,觀那位明公子的態度,我覺得他怕不是單純為送你而來。估計他可能會與你一同前往洛陽,你當有所准備。”

    “啊?”

    楊守文愣住了,“你怎麽知道?”

    呂程志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可是做過三年縣令,這份眼力倒是不缺。”

    楊守文沈默了!

    他點點頭,沈聲道:“八郎,此事我會留意。”

    “阿郎這兩日奔波,想來也辛苦,先休息一下,我告辭了。”

    呂程志說完,起身離開。

    楊守文把他送出艙房,站在門口,半晌後突然搖搖頭,自言自語道:“都不是省油的燈呢。”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6-4-3 03:11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二十二章 事有蹊跷


    自君之出矣,不複理殘機。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張九齡的行卷中,除了幾篇文章之外,還有一首五言詩。

    楊守文看了一眼之後,便大致明白了這首詩的來曆。這是一首賦得詩,也是這個時代,文人學詩最常用的一種方法。所謂賦得體,意思是只要摘取了古人成句為題的詩,題首都必須冠以‘賦得’二字。而首句‘自君之出矣’源自樂府雜曲歌詞名,故而張九齡在賦詩冠名的時候,就使用了《賦得自君之出矣》的題目。

    這首詩用比興手法描繪出‘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頗有幾分《古詩十九首》中《行行重行行》的意境。整體而言,清新可愛,有著非常濃郁的生活氣息。

    不過,比之張九齡那首‘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賦得自君之出矣》就顯得有些青澀。

    如果換做旁人,說不得會稱贊張九齡這首詩的清新雅致。

    但因為知曉了張九齡的巅峰之作,所以在楊守文看來,這首詩的格局遠遠不夠。

    想到這裏,楊守文突然笑了。

    對張九齡這種人,如果不拿出真才實學,很難讓他心服口服。

    論真才實學?

    楊守文自然比不得張九齡,可他卻熟讀唐詩三百首,在沈吟片刻之後,就有了決斷。

    同樣是表達一種相思之情,該如何應對?

    楊守文取來筆墨,提筆在張九齡的行卷上。留下一首詩詞。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寫完之後,楊守文的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

    不曉得用張九齡的巅峰之作來唱和他的賦得體,張九齡看到之後,會是什麽心情呢?

    我實在是太壞了!

    楊守文想到這裏,忍不住嘿嘿笑出聲來。

    自從那總仙宮裏醉酒賦詩百篇後,他的臉皮早就已經練出來了。

    走自己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雖然,他已經不常盜詩,可必要的時候來一首,他絕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癢,已經盜了許多,再盜兩首又如何?

    寫完之後,他吹幹墨迹,把張九齡的行卷收好。

    一陣困意湧來,楊守文實在是有些頂不住了,于是便起身上床。和衣而臥……

    這一覺,楊守文睡得很香甜。

    畫舫行在河面很平穩。絲毫感受不到半點顛簸。

    一直睡到了傍晚,他才醒來,整個人的精神也隨之振奮不少。

    從船艙裏出來,發現外面的雨早已經停了。斜陽夕照,照在河面上,泛起了血紅的鱗光。他走到船頭甲板上,迎面和風徐徐,吹在身上有一種格外舒暢的感受。

    “江南好,風景舊曾谙。

    日出江花紅似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

    他忍不住低吟淺唱起白居易那首《憶江南》,心裏突然間有一種戀戀不舍的感受。

    此次南下,時間很短。

    加之他有公務在身,並沒有真正領略江南美景。

    前世,他纏綿與病榻之上,十幾年不得行動。沒辦法,只好在朋友圈裏看那些曬圖,心裏面可是羨慕的很。重生以來,若說最大的願望,恐怕就是走遍大江南北。

    只是……

    這次離開江南,下次再來,不知會是什麽時候。

    楊守文心裏有一種直覺:他這次返回洛陽之後,短時間內怕是不可能再來江左。

    真可惜了!

    想到這裏,楊守文忍不住發出一聲歎息。

    “日出江花紅似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說得好,說得妙,一言道盡了江左美景。”

    一陣掌聲從身後響起,楊守文沒有回頭,已經知道是誰在說話。

    聲音那麽痞懶,偏偏帶著一種莫名的磁性,讓人不禁生出想要暴揍他一頓的念頭。

    除了明秀,還能是誰?

    “明老四,偷聽可不是好習慣。”

    “切,我哪有偷聽……這是我家的船好嗎?再說了,我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在聽。”

    楊守文轉過身,就見畫舫上,已經點起了火把。

    明秀拎著一個酒壺,笑嘻嘻走過來,“不過不應景……如今已經入秋,何來春來江水綠如藍之說?秋來江水綠如藍倒是合適,但是感覺著,又遜色了幾分呢。”

    “我願意!”

    千金難買我高興,你奈我何?

    明秀笑了,把酒壺遞給了楊守文。

    “對了,聽說你洛陽的宅子很大?”

    “幹什麽?”

    楊守文接過酒壺,警惕看著明秀。

    “在江左久了,有些煩悶,所以打算去洛陽散心。

    可我小叔人在蜀州,我在洛陽也不認識人……聽人說,洛陽居,大不易。我身上沒多少錢,到了洛陽,可能連個棲身之處都沒有。青之,你說我該怎麽辦呢?”

    之前,呂程志曾提醒過楊守文,說明秀可能會北上。

    沒想到他居然主動提出來,倒是打了楊守文一個措手不及。

    上上下下打量明秀,明秀則可憐巴巴看著楊守文。不過,他那副可憐的模樣,楊守文根本就不相信。明家江左五百年大閥,掌控著整個江左的地下世界。你特麽告訴我你沒錢?楊守文要是信了,那才是腦子進水了。

    “你想做什麽?”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之前被明秀耍了一次之後,楊守文的警覺性越來越高。

    “嘿嘿。你那邊宅子那麽大。不如借我兩間?”

    “明老四。我在銅馬陌的宅子是什麽樣,你會不清楚?”

    “嘿嘿,就是清楚,才找你商量嘛。”

    明秀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楊守文想要拒絕,可又不忍心。

    “好吧好吧,我真是服了你……我如果不同意,你是不是會找我老爹打小報告?”

    “嘿嘿。嘿嘿!”

    明秀笑了兩聲,並沒有回答。

    也是,以明、楊兩家的關系,明秀真要跑去找楊承烈,把身份表明,楊承烈絕對會來找楊守文的麻煩。誰讓楊承烈是明崇俨的學生,這層關系怎麽也無法斷掉。

    “我先和你說清楚,到了洛陽,你可別給我惹事。”

    “青之,你說什麽呢?”明秀頓時做出一副受傷的表情。大聲道:“誰不知道我明秀義薄雲天,純真可愛?”

    楊守文盯著他。半晌後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滾!”

    夜色,籠罩官塘河。

    晚飯時,楊守文把張九齡的行卷交還回去。

    原本自信滿滿的張九齡,在看了楊守文留在行卷上的那首《望月懷遠》之後,頓時臉色大變。整個人看上去都似乎不太好了,陰沈著臉,晚飯時更一言不發。

    晚飯過後,張九齡拿著行卷就返回客艙,然後再也沒有露面。

    “你幹什麽了?”

    明秀忍不住問道:“那南蠻子之前驕傲的好像一只小公雞,怎麽一轉眼就成了落湯雞。”

    “明老四,你不說話會死嗎?”

    楊守文罵了一句,頗有些擔憂的看了一眼張九齡那房門緊閉的客艙。

    會不會太狠了?

    楊守文搔搔頭,歎了口氣。

    對于張九齡的小心思,他沒什麽不滿。

    利用?又能怎樣!能夠被這樣一個牛人看重並且利用也是好事,總好過連利用的價值都沒有。

    “青之,你這次突然返回洛陽,究竟為什麽事情?”

    楊守文看了明秀一眼,想了想,還是把李過的事,與明秀說了一遍。

    “四郎,聖人與你明家關系那麽好,能不能到時候幫我求情?”

    “你想什麽呢?”

    明秀翻了個白眼,輕聲道:“聖人之所以厚待我明家,是因為我叔祖的交情,也是因為我明家這些年來無欲無求,在暗中幫襯。可要說關系好……叔祖活著的時候說不定可以。現在嘛,我覺得你父子過去求情,都要比我出面說項有用處。”

    說完,他眉頭一蹙。

    “李過?”

    明秀撓撓頭,原本光滑柔順的發髻,頓時變得有些淩亂。

    他自言自語道:“我怎麽沒聽說過,太子膝下有個名叫李過的兒子?”

    “這種事我騙你作甚……那高力士就是太子內坊局的典直,還有之前我因為救人,得罪了長甯郡主的郡馬楊皦。還是小過出面,找了長甯郡主說項才算揭過。”

    “有這種事?”

    明秀對洛陽後來發生的事情不是很清楚。

    聽楊守文這麽一說,他倒是不再懷疑李過的身份。

    想想也是,太子李顯當年好歹也是當過皇帝的人,雖然後來被武則天貶為廬陵王,可身邊絕對不會缺少女人。萬一是什麽不起眼的嫔妃所生,未必會很張揚。

    “要是長甯郡主出面,這身份倒是不會有問題。

    不過,他惹怒了聖人,怎會找到了你的頭上?那洛陽城裏,能在聖人面前說上話的人多了去。別的不說,狄光遠的老子就是其中之一……只要太子登門懇求,以狄懷英和李唐皇室之間的交情,一定會出手相救,怎麽也輪不到你出面啊。”

    楊守文聽罷頓時愣住了!

    之前高力士找上門的時候,他一聽李過有危險,就沒有來得及去細想,便匆匆出發。

    可現在聽明秀一說,楊守文也覺得事有蹊跷。

    是啊,洛陽城裏能在聖人面前說上話的人有很多,單只是一個狄仁傑絕對能保住李過的性命。他楊守文雖有些名氣,但若以能力而言,差狄仁傑十萬八千裏之多。

    李過何以舍近求遠找到他,還讓他在八月十五日之前趕回洛陽……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6-4-3 03:14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二十三章 王滿渡(一)


    “富貴,給你一個任務。”

    夜色漸濃,明秀也回客艙休息了。

    楊守文則把費富貴找來,在船頭一邊欣賞著沿岸夜景,一邊低聲吩咐。

    楊道義帶著兩個護衛,在甲板一側守著,以放著人靠近偷聽。這楊道義就是那十三個江湖人中的一員。據說早年因一怒殺死了本地缙紳,以至于流落江湖,做了個亡命之徒。他識字,而且還讀過一些書,故而在十三人之中,地位最高。

    歸附楊守文之後,十三江湖人也就等于和過去告別。

    他們的身份必須要重新辦理,于是這十三個江湖人幹脆舍了以前的名字,重新取名,成為楊守文的家臣。這十三個人的身份,是狄光遠協助辦理,並在長洲落了戶籍。日後有人想要這他們身上做突破口找楊守文的麻煩,也不是一件易事。

    費富貴忙躬身道:“請阿郎吩咐。”

    “從現在開始,給我盯死小高。”

    “啊?”

    “他每天都幹了些什麽,說了些什麽話,遇到了什麽人……事無巨細,都必須一一記錄呈報與我。”

    費富貴有些不明白,楊守文是什麽意思。

    但既然阿郎如此吩咐,他自然也不會拒絕,忙躬身領命。

    明秀的那一番話,讓楊守文多了幾分警醒。但另一方面,他和高力士早就認識,對于高力士的身份來曆也很清楚。人呢,是沒有假!可是這心裏到底是怎麽想,可就說不准了。這次李過求援,的確是有些怪異,讓楊守文不得不小心起來。

    第二天,又是平靜的一天。

    張九齡再次出現在楊守文面前時,氣色已正常許多。

    顯然,他已經從之前楊守文給他的打擊中恢複過來,雖然神色間還有些羞愧,但眸光卻變得堅定許多。午飯後。張九齡突然找到了楊守文,並向他深深一揖。

    “學生自認學識過人,做事難免輕狂。

    昨日得楊君棒喝,幡然醒悟。一直以為。此次科考必能高中,想著到了洛陽之後多走門路,卻沒有想過如何來鞏固自身的學識。若非楊君警示,學生定然走入歧途。所以,今日學生一來是想要向楊君感謝。更希望楊君能夠幫學生一遭。”

    看著張九齡那嚴肅的表情,楊守文有些不好意思。

    昨日,他在張九齡的行卷上寫了《望月懷遠》,更多其實是一種遊戲的心態。

    可沒想到會給張九齡帶來如此巨大的打擊,也讓楊守文這心裏,多少有些慚愧。

    不愧是開元二張,這氣度和心胸,真不同凡響。

    若是換個人,說不得會因為這件事而生出惱怒之意,甚至可能會因此而怨恨楊守文。

    但是看張九齡。似乎更多是從自身上尋找原因。

    曾子說:吾日三省吾身。

    這句話人盡皆知,但知道卻不一定能做到。眼前的張九齡做到了,相比之下,倒顯得楊守文有些輕浮。

    “子壽何出此言,確是我昨日有些輕狂。

    能夠認識子壽,我非常高興。子壽若需要幫忙,只管與我說,我一定會盡我所能。”

    清醒以來,楊守文結識了形形色色的人物。

    陳子昂、李元芳、蓋嘉運、阿布思吉達;再之後,鄭家子。薛家人……可是與這些人交往,除了吉達之外,最讓楊守文感覺舒服的,莫過于就是明秀和眼前的張九齡。

    明秀為人狂放。似乎受黃老影響比較大。

    而張九齡,雖然交往的時間不是很長,只一天光景,卻能感受到他內心的強大以及自身的氣度。

    這是一種儒家弟子才具有的氣質,讓楊守文頗為敬佩。

    張九齡道:“學生此去洛陽,是為三年後的科考做准備。

    在廣州。已經無法讓學生增長學識,故而才有了昨日遞行卷的莽撞舉動。幸虧楊君寬厚,點醒了學生的傲慢,更讓學生真正明白了,‘以人為鑒可明得失’的含義。

    所以學生厚顔懇請,能跟隨楊君左右增長學識。”

    張九齡眸光清澈,流露出一絲期盼之意。

    楊守文頓時懵了,心裏産生了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原本只是想要調?戲一下張九齡,可沒想到,這家夥居然認真了,還要跟隨自己?

    我能教他什麽?

    楊守文心裏發慌。

    畢竟,他眼前的青年可不是那種無名之輩,而是在史書中留下赫赫聲名的一代名臣。

    可如果拒絕?

    恐怕張九齡難免生出誤會,覺得自己看不起他。

    楊守文有些糾結,而張九齡看在眼中,不自覺露出了一絲失落之意。

    “學生也知道這請求有些魯莽,如果楊君感到為難,就當學生沒有說過這件事吧。”

    “子壽,你到洛陽也沒有居所,不如就住在我那邊。

    不過,指教的話請不要再說了,我年紀還沒有你大,如何能指教你……你可以在我那裏讀書,我也可以為你引薦一些飽學之士。你我平輩而交,也許會更好一些。”

    “這怎麽可以?”

    張九齡激動了,眼中流露感激之色。

    楊守文自己不覺得什麽,可是張九齡卻知道,以楊守文如今在洛陽的名聲,與他結交絕對是好處多多。他倒是沒覺得楊守文看不起他,反而認為,這是楊守文在幫他。

    可楊守文可以這樣說,他卻不好這樣答應。

    否則傳出去,說不定會給人一種他不知天高地厚的錯覺。

    張九齡連忙推辭,但楊守文主意已定。

    最後,見別不過楊守文,張九齡提出可以在楊府幫忙。他願意以楊守文幕僚的身份而跟隨左右,但是卻不願意那麽容易就成為楊守文府上的座上客。見張九齡態度很堅決,楊守文也就沒有再勸說下去。這種人,同樣是那種意志堅決,不容易輕易改變的主兒。

    “你高興什麽?”

    晚飯時,明秀忍不住打趣道。

    因為得了張九齡的追隨,楊守文還是非常高興,態度在不經意間,也變得有些飛揚。

    “沒怎麽啊,能有什麽高興。”

    “哈,你看你的樣子,活脫脫偷到了雞的狐狸,隔著十裏都能聞到那股子得意的味道。”

    楊守文給了明秀一個白眼,沒有理他。

    “對了,明日一早咱們就可以抵達江北,你真要和我一起北上?”

    “嗯。”

    明秀道:“大丈夫說跟著你就跟著你,絕不食言。”

    “明老四,你真不要臉,說的好像我多希望你跟著一樣。”

    “哈哈哈,說不定你就是這麽想的呢。”

    和明秀在一起的時候,插科打诨,總是會感到很輕松。他身上自有一種很迷人的氣質,令人忍不住産生出想要親近的心思。正如明秀所言,楊守文倒是真的很高興明秀和他一同北上。別的不說,有這麽一個人在身邊,至少不會太寂寞了。

    由于第二天一早就要登陸,所以晚上大家都早早休息。

    楊守文回船艙後,把行囊收拾一下,便吹熄了油燈,在屋中修煉起了金蟾引導術。

    這金蟾引導術分為三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錘煉身體,打熬氣力,充盈氣血。

    在煉氣士的術語中,這叫做‘築基’。

    而築基之後,便是煉精化氣,孕育出一口丹田之氣。

    這口丹田氣,在金蟾引導術裏名為‘大蟾氣’。到了這個階段,也代表著築基完成,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不過,這‘大蟾氣’並非是那種武俠小說裏的內家真氣,更類似一種形而上的存在。

    道德經裏曾有這樣一段文字描述: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恍兮惚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是夜,月光透過窗戶,灑入艙內。

    楊守文身形匍匐,恍如一只吞噬日月精華的金蟾,腹部輕輕顫抖,發出一種奇異的聲浪,在艙中回蕩。那聲息若有若無,給人一種不是非常真切的奇妙感受。

    住在楊守文隔壁的明秀,呼的從床上坐起來。

    他蹙眉而立,側耳傾聽。

    半晌後,他露出一絲驚訝的表情,自言自語道:“杜家金蟾?他怎麽會這‘大蟾氣’?”

    凝立許久,明秀好像下定了決心。

    他輕手輕腳從船艙中走出來,順著船舷過道來到船尾,招手示意一個船夫過來。

    “明信,你立刻下船,趕往江甯拜見我姑姑。

    若姑姑已經離開,就去龍虎山找她。見到姑姑之後,你就告訴姑姑:金蟾現世。”

    明信顯然是明秀的心腹,他仔細聽完了明秀的敘述,而後低聲道:“金蟾現世,我知道了。”

    說完,他轉身走到船尾。

    那船尾系著一艘小舟,他縱身跳到小舟上,自有船夫過去,把纜繩解開。

    明信旋即搖動雙槳,那艘小舟飛駛離,朝著官塘河河岸的方向離去。明秀站在船尾,目送小舟遠去……他突然抿嘴笑了,月光照在他臉上,那笑容格外燦爛。

    “張士龍,你麻煩來了!”

    他自言自語,旋即又嘿嘿笑出聲來。

    “這個楊青之,還真是有意思……我想這次去洛陽,一定會非常有趣,真有些期待!”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6-4-3 03:17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二十四章 王滿渡(二)


    蘇州,吳縣。

    提起蘇州,就不免讓人想起虎丘山。

    作為蘇州的地標性風景,虎丘原本名叫海湧山。

    相傳上古時期,這裏是一片大海,海中島嶼林立,虎丘山最為矮小。每逢潮起潮落,虎丘若沈若浮,若隱若現,于是就有了‘海湧山’這個叫法。然而,在春秋時期,吳王阖闾與越國交戰,因傷重而死。他的兒子把他葬于虎丘,據說下葬三日之後,有人看到一只白色的老虎蹲在山上,于是就把海湧山改名為虎丘山。

    而虎丘山裏,也有兩個非常著名的景物。

    劍池就是其中之一。

    之所以叫‘劍池’,也有各種傳說。

    如果從上鳥瞰,池若長劍,故而名為劍池;也有人說,吳王阖闾死後,將三千名劍殉葬,所以才叫做劍池。甚至,還有傳說,這劍池就是吳王阖闾墓的入口。

    虎丘崖左,有篆文‘劍池’二字,據說是王羲之所書。

    月光皎潔,照映在刻有‘劍池’二字的崖壁上,恍惚間似有三千劍氣彌漫縱橫。

    崖前,站立一人。

    她一襲黑衣,不過衣服略顯寬松,更襯托出身材和體態的嬌小。

    風吹來,拂動黑衣獵獵,在月光的沐浴下,宛如要乘風歸去的仙人一般。

    “阿梅,久等了。”

    一個柔弱甜美的聲音響起,從遠處走來一個女人。

    她身穿水藍色襖裙,在胸下束腰,外面則罩了一件半臂。

    如果楊守文在這裏的話,一定能認出那女人正是吳縣蘇家的蘇娘子。

    她步履嬌柔,款款而行,若風中擺柳。加上她體態嬌小。讓人不由得生出憐惜之意。

    黑衣女人轉過身,朝蘇娘子颔首示意。

    “能在此欣賞右君神迹,就算多等些時候也無妨。”

    “此處風大,不如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算了吧,就在這裏,我會感覺比較安全。”

    黑衣女子說完便沈默了。

    而蘇娘子也沒有強迫。微微一笑後,輕聲道:“皇泰寶藏已經被找到,裏面有價值四千萬貫的黃金,准備運往神都。”

    “什麽時候?”

    “現在他們正在清點,如此巨額黃金,估計不會一次性運送。

    據阿郎傳信,估計會在九月末押送第一筆黃金離開。阿郎的意思是,放過第一筆黃金,咱們把注意力集中在最後一筆黃金上。這樣一來。風險會相對減少。”

    “那豈不是說,還要繼續等待?”

    “怎麽,舍不得你那個徒弟了?”

    黑衣女子聞聽,原本清冷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暖意。

    “我如果耽擱太久,會耽擱了幼娘的築基。

    這件事,最好還是盡快結束,我還要前往蜀州。請阿竹幫忙……不能提早一些嗎?”

    “這個,我會與阿郎商議。”

    蘇娘子說完。話鋒突然一轉,輕聲道:“阿梅,你真不打算考慮一下阿郎的建議嗎?”

    “什麽建議?”

    “就是幼娘的事情……”

    黑衣女子頓時激動起來,厲聲道:“這絕無可能!誰也別想把幼娘從我手中搶走,她是我的孩子。”

    “可你要知道,當初你是從楊守文手裏搶來的幼娘。”

    “哪又如何?”

    蘇娘子怔了一下。道:“若那楊守文只是昌平縣尉之子,你搶走也就搶走了。

    可問題是,楊守文而今已聲名鵲起,得了聖人的青睐……而且,他的老子也不再是那個一名不文的昌平縣尉。他可是弘農楊氏子弟。你不交出幼娘的話,就要面對五大姓之一的鄭氏,以及弘農楊氏的追殺。阿梅,我這可是為了你著想呢。”

    一個楊守文,還無法讓黑衣女子心驚。

    可如果加上鄭氏和楊氏,讓她不得不謹慎起來。

    沈吟半晌,她搖頭道:“阿蘭,你不用再勸我了……幼娘我絕不會交出來。了不起等幼娘得了我衣缽之後,我帶她去找楊守文說清楚。如果楊守文還要找我麻煩,我梅娘子又豈會怕了他?這件事就這麽說,總之我不會把幼娘交給殿下。”

    見梅娘子態度堅決,蘇娘子也就不再勸說。

    她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改變主意,傲如阿梅,又豈會被那一個楊守文所嚇住。

    好了,我要回去了!

    關于黃金的事情,我會和阿郎再商議,你等我消息就是。”

    “那好,我會住在這附近。

    如果有消息,就在劍池旁邊那棵古松上系一根紅色綢帶,我就會在這裏等你前來。”

    蘇娘子點點頭,微微一福後,轉身離去。

    不過,在她轉身的一刹那,眼中卻閃過了一絲戾色。

    阿梅,機會我已經給過你了……既然你冥頑不靈,那阿郎要找你麻煩的時候,你可別怪我心狠。

    黎明時,江北下了一場小雨。

    雨不是很大,但雨水很涼……一場秋雨一場寒,果然是如此!

    楊守文從船上走下來,身上已經多了一件大氅。

    碼頭上,有一群人,還有幾輛大車,靜靜列在那裏。當明秀出現的時候,那為首的一個大漢走上前,朝明秀躬身一揖道:“四郎,阿翁聽說你要去洛陽,命我等相隨。”

    “要不要這麽大的場面,這麽多人?”

    “四郎此次前往神都,代表的是明家的臉面。

    小郎君如今不在洛陽,宅子早已荒廢,四郎此去,也需要有人照應,還請四郎莫為難我。”

    “我可以住青之家裏的。”

    明秀嘀咕了一聲,但並沒有太堅持。

    他扭頭對楊守文道:“喏,你開心了……不過。我小叔家距離銅馬陌不遠,我還是可以經常去騷擾你。對了,到時候記得多准備鹿門春和清平調,我到時候要送人。”

    鹿門春和清平調兩種酒,主要是集中在中原和幽州地區。

    其中,鹿門春以中原為主。而清平調則主要在幽州販賣。江左之地,這兩種酒不太常見。不過當明秀知道了這兩種酒之後,就來了興趣。只是他這種態度讓楊守文有些不爽,弄得好像理所當然一樣……你送人,和我有半毛錢的關系嗎?

    “哼!”

    楊守文哼了一聲,低聲罵道:“我這次來蘇州,最大的錯誤就是認識了你這痞賴貨。”

    “嘿嘿,我最大的收獲,就是認識了你這家夥。”

    明秀說著。一指那大漢,笑道:“此我明家二十八宿,當年他們的父輩,曾跟隨叔祖前往神都。他叫明禮,身手不賴。一對一的話,估計你家的楊茉莉都不是對手。”

    “誰叫我。”

    楊茉莉正牽著馬從船上下來,聽到有人提他的名字,便憨聲答應。

    楊守文看了那壯漢一眼。眸光不由得一凝。

    這壯漢看上去很普通,長的也不是很起眼。但他的身上。卻有一種難言的氣質,讓楊守文感到非常危險。明秀倒是沒說錯,如果只是單純的較量,楊茉莉絕對能勝過對方。可要是生死搏殺,楊茉莉雖然力大,恐怕也不是他十合之敵。

    這是一種經驗。

    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人。絕不是單純練武的人可以比擬。

    就如同李元芳……當初楊守文和他在大彌勒寺裏動手,楊守文不落下風。可實際上,那次動手,切磋的性質更大。雙方都留了幾分力,沒有真正的下死手。

    如果那次李元芳和楊守文生死搏殺的話。楊守文估計難以活命。

    這也是後來阿布思吉達在見了楊從義之後,為什麽想著要離開洛陽的原因。

    那是一個是非之地,又各種繁華令人眼花缭亂。可以生活,可以享受……但對于武者而言,洛陽卻是一個容易讓人意志消沈的溫柔鄉。畢竟,那裏有太多的誘惑!吉達後來離開,就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想起吉達,楊守文突然有些挂念。

    吉達離開洛陽已經很久,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庭州過得如何?

    是不是還是像他在昌平時那樣,每日在生死線上掙紮呢?

    楊守文決定,回到洛陽之後,一定要寫封書信送去庭州,詢問一下吉達的狀況。

    明家派來的人不少,除了那明秀口中的二十八宿之外,還有一幹隨從,有三四十人之多。

    再加上楊守文的手下和張九齡的隨從,這隊伍的人數,幾近百人。

    他們除了騎馬之外,還有六輛馬車。如果再加上楊守文的兩輛,就足足有八輛車。

    八輛車,近百人,這隊伍行進起來,浩浩蕩蕩,頗有些壯觀。

    好在,明家這些仆從顯然是經過嚴格的訓練,勿論是騎馬還是駕車,都非常熟練。隊伍沿著官道疾馳而行,速度說不上很快,但一日光景行進兩三百裏卻不成問題。

    最重要的是,因為有了這些車馬,他們可以不必進城留宿。

    累了,輪換著來。

    一些人在車上休息,另一些人則驅趕車輛。

    每天天不亮行走,入夜之後,則露宿荒野,令楊守文領略到了一種別樣的滋味。

    “按照這個速度,差不多八月十二咱們就能抵達洛陽。”

    明秀笑呵呵對楊守文說道:“我是不是很聰明,用輪換的方法趕路,我簡直是天才。”

    “天生的廢才。”

    楊守文冷冷回了一句,頓時惹來張九齡、呂程志等人的笑聲。

    楊守文和明秀這兩個人,簡直是天生的逗比組合。從泰伯渎開始,兩個人鬥嘴就沒停過。明秀是屢鬥屢敗,屢敗屢鬥,全無半點氣餒。而楊守文呢,則是抱定了只要是你明秀贊成的,我一定反對的態度。往往一兩句話,讓明秀啞口無言。

    這樣一來,倒是為這單調的旅途增添了許多趣味。

    大家也在趕路的同時,對對方有了更多的了解……

    這一次,楊守文沒有再去繞路或者隱匿行蹤,而是選了一條最近的路,從泗州下船之後,經徐州、宋州走汴州,直奔洛陽。全程,大約有一千五百多裏,路程不是很近。但是在衆人日夜兼程的趕路之下,在八月初十就進入了汴州境內。

    進入汴州之後,一場大雨忽至。

    雨勢不小,令道路受阻。

    按照原來的計劃,他們准備在天黑之前渡過鴻溝渠,就算是進入了鄭州。

    可這突如其來的大雨,令鴻溝水暴漲。

    從上遊而來的山洪,衝垮了鴻溝渠的渡口,使得楊守文一行人只能望洪水興歎。

    “征事郎,這雨勢不小,弄不好可能會有第二波山洪爆發。

    咱們在這裏有些危險,那邊有一個山丘,地勢較高,而且還有一座亭子,正好可以避雨,還能避開山洪襲擊。”

    高力士披著蓑衣,跑到楊守文身邊喊道。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遠處的確是有一個山丘,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那山丘上的亭子。

    “這是什麽地方?”

    楊守文跳下馬,泥水飛濺。

    高力士道:“此地名叫王滿渡,那山名為八角山,亭子叫做八角亭……咱們可以等雨停了之後,再渡河趕路。從這裏到洛陽,最多只要三天,我們絕對趕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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