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盛唐崛起 作者:庚新 (已完成)

 
mk2258 2015-9-22 21:09: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2 1869233
1月23 發表於 2016-4-22 01:49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六十五章 從此世上無安樂(五)   

  身邊應該有兩個人,一個個子不高,就是之前從巷子裡竄出來的黑影;另一個的個頭,應該五尺八寸左右吧。那矮個子一直沒有說話,倒是那高個子的聲音,一聽就知道不是洛陽人,帶著些許巴蜀口音。從他身上,沈慶之感受到了一種亡命之徒的氣息。對這種人,沈慶之知道不敢忤逆,否則他真敢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心裡面,開始盤算。

  自己最近一段時間,有沒有得罪什麼人呢?

  不過思來想去,得罪他的人,亦或者他得罪的人,基本上都被他斬草除根。

  而那些他得罪不起的人,似乎沒有理由來找他麻煩才是。

  那麼,會是什麼人呢?

  馬車行走了大約一刻鐘,應該已經出了南市。

  能夠在深夜裡,在街道上行走,這身份絕非一般。反正,沈慶之是不敢去招惹。

  嗯,好像過天津橋了,那就是要進入北市了?

  不對,這不是天津橋,氣味有點不太對……應該是安業橋,這好像還是在絡南。

  許多人都說,沈慶之長了一雙狗鼻子。

  沈慶之自己也沾沾自喜。他可以憑藉空中的氣味,分辨出他所處的位置。當然了,僅限於洛陽城內。他眼睛看不見外面的情況,但是卻能夠感覺出,身在何方。

  越是這麼走,他越是心驚肉跳。

  因為這一路上,他們至少遇到了三波巡兵,卻沒有人上前阻攔。

  這說明什麼?

  誰不知道,洛陽的巡兵很嚴格。可現在,他們行走於街市之中,一連三波巡兵沒有上來阻攔?別說什麼沒有看見,這馬車就在路上行走,他甚至可以聽到,巡兵從馬車旁路過的腳步聲。這也就說明,這輛馬車的主人。絕不是等閒之輩。

  「沈老爺,下車吧。」

  「啊?」

  沈慶之還沒能反應過來,就被人連拖帶拽的拉下馬車。

  好像是在河邊?

  他出了馬車,抽了抽鼻子。隱約感受到了空氣中瀰漫的水氣。

  「上船吧。」

  沈慶之感覺,有人推了他一下。

  他腳下一個踉蹌,但很快就站穩了身形。

  「兄臺,咱們這究竟是要去哪兒啊。」

  「上船吧,我家阿郎要見你。」

  沈慶之心裡咯噔一下。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他現在真的是有點怕了,到底是誰要見他?這深更半夜的,恐怕不會是什麼好事。

  強作鎮靜,沈慶之上了一艘船,走進了艙房。

  很香……好像是女人家的閨房?

  沈慶之心裡更感困惑,不過站在房間裡,確是一動也不敢動。

  「沈先生,請坐。」

  一個渾厚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沈慶之感覺到,有人搬了一個墩子在他身旁。他坐下來。吞了口唾沫,「敢問是哪位老爺當面?沈慶之雖然算不得什麼人物,可是在洛陽也混跡多年。在下與洛陽縣的莊縣尉很熟悉,如果需要什麼幫助,只管開口,沈某只要能夠做到……」

  「你,有辦法出城?」

  「啊?」

  不等沈慶之說完,那雄渾的聲音響起。

  「我知道,你有辦法帶人出城……遠的不說,萬歲通天元年。思順坊的張超因為殺了人,被關在洛陽獄中。他的家人找到了你,然後被你從牢中救出。然後,你在全城搜索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把張超送出了洛陽,並因此得了十金。」

  「你是誰?」

  沈慶之只覺一股寒氣從尾椎骨升起,直衝頭頂。

  全身的汗毛都乍立起來,他剛要站起來,只覺一隻大手按在他肩膀上,讓他動彈不得。

  好大的力氣!

  沈慶之大吃一驚。

  他的力氣不算大。但也不是很小。

  混黑的人,總要有些保命的手段。沈慶之吃不得苦,但是這力氣,倒也有那麼兩分。

  可是,在對方面前,他感覺自己就像個孩子。

  「沈老爺放心,我對你沒有惡意。」

  那聲音響起,肩膀上的手隨之挪開。

  「沈老爺,我想借用一下你的門路,不知可否?」

  「這個……」

  「當初你救張超,拿了十金;現在,你幫我一次,我給你二十金。

  此時,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如何?」

  沈慶之,沉默了。

  半晌後,他點了點頭,「你什麼時候用?」

  「明天。」

  沈慶之想了想,道:「要送人出去不難,可以總要讓我知道,送什麼人吧。」

  「如果你知道了,就只有死。」

  沈慶之頓時閉上了嘴巴,心中暗自苦笑。

  「那就照你說的辦。」

  「很好,明日戌時過後,我要你在天津橋等我,我會讓人過去找你。到時候,你把他帶出城,二十金隨後奉上。當然,你也可以報官,但我保證,你會後悔。」

  「先生說的什麼話,你也不打聽一下,我沈慶之是什麼人?」

  沈慶之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不會食言而肥。我也知道先生你神通廣大,我還想繼續在洛陽討生活,怎麼敢得罪你呢?所以,你只管放心。」

  「那就好。」

  那人沉默了一下,又接著道:「都說沈老爺是‘醒目人’,我希望這次能合作愉快。」

  「那是自然。」

  沈慶之話音剛落,就覺得腦袋上被人重重一擊,便昏了過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忽聽得耳邊有人喊叫:「老爺醒來,老爺醒來……」

  沈慶之睜開眼,呼的一下子坐起來。

  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他的第十七個小妾。

  就聽那小妾道:「老爺這是怎地了?不是說好了吃完酒就回來,怎地吃醉了,倒在門口呢?」

  「你說什麼?」

  沈慶之腦袋仍有些糊塗,聽到小妾這話,不由得吃了一驚。

  「這是我家?」

  「是啊,這是老爺專門給奴買的房子,你忘了?」

  「我怎麼會在這裡?」

  小妾道:「老爺真是吃多了酒……奴久侯老爺不來,正說要去尋找,沒成想就聽到門外撲通一聲響,奴打開門一看,就見老爺倒在門口,一身的酒氣,臭死了。」

  小妾後面又說了什麼?

  沈慶之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他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只覺遍體生寒。

  這小妾的宅子,是他年初買來的,外面的人並不知曉。

  按照沈慶之的想法,他是想把這宅子做一個藏身之處,一旦發生了危險,能躲避一下。可是現在看來,對方連如此隱秘的事情都知道,顯然已經摸清了他的一切。

  「老爺,老爺?」

  沈慶之總算是回過神來,有些不耐煩的一擺手道:「我這會兒頭痛的緊,想必是酒吃的多了。幫我做些醒酒湯,順便燒些熱水,我想洗一洗。有什麼事,待會兒再說。」

  小妾哪敢多嘴,忙答應一聲出了房間。

  沈慶之從床上下來,伸手一摸後腦勺,不禁咧嘴倒吸一口涼氣。

  這些人,出手還真夠狠的。

  他閉上眼,雙手用力搓揉面龐,半晌後苦笑一聲。

  對方把他扔到這裡,顯然是在提醒他:你的一切秘密,我們都很清楚,別耍花招。

  到底是什麼人啊?

  沈慶之依稀感覺到,對方應該是有官身。

  可這神都之中,衙門眾多,那達官貴人,王公貴族更多如牛毛,他也不知道從何猜測。

  嗯,那船上的香味,似乎是女人的閨房。

  是畫舫嗎?

  沈慶之想了想,旋即又搖了搖頭。

  洛陽城裡那些畫舫,他大都有印象。可是今天上的船,明顯和畫舫不太相同,未必是那些在河渠中賣笑的歌姬……而且,那香味很是不凡,恐怕也不是坊市中販賣的尋常香料。這線索等同於無,他更沒有那能力,把所有的船隻坐上一回。

  看起來,只能是等待明日才會有分曉!

  沈慶之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出了房間。不過,在他的心裡,卻沒由來感到了幾分好奇。

  對方讓我送的人,會是誰呢?

1月23 發表於 2016-4-22 01:49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六十六章 從此世上無安樂(六)   

  清晨,細雨靡靡。

  這深秋的雨,落在身上,直冷到了骨子裡。

  楊守文披著那件針腳粗糙的白狐狸皮大袍。不得不說,這袍子挺暖和,特別是那特意加上的紅狐狸毛製成的領子,感覺頗為暖和。雖然袍子製作很粗糙,卻能夠感受到李裹兒那濃濃的情意。一個公主,能親自為你做衣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站在屋簷下,看著雨水順著房檐流淌下來,呆呆發愣。

  事實上,從昨天開始,他就經常出現這種狀態。

  也不知道外面的事情辦得如何,高力士應該不會出賣自己,可是其他人……

  這不是一樁小事,弄不好會掉腦袋的。

  更別說楊思勖才剛坐上了內謁者監的位子,他會為了自己,拋棄前途冒這個險嗎?

  想到這裡,楊守文又是一陣恍惚。

  秋雨淅淅瀝瀝,持續了一整個晌午。

  正午時分,就看到高力士拎著食盒從外面走進來。

  楊守文並沒有去招呼他,只看了他一眼。而高力士也沒有任何言語,只是在目光相觸的一剎那,他輕輕點了點頭。楊守文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感覺輕鬆了很多。

  下午,雨勢變大了。

  楊守文看著這延綿不絕的雨水,也不禁暗自有些頭疼起來。

  這雨要是一直這麼下,恐怕會有麻煩呢。

  好在,到傍晚時,雨變小了。雖然沒有停,但那淅淅瀝瀝的雨水,已經可以忽略不計。

  「高典事,今天怎麼兩個人送飯?」

  看守庭院的奉宸衛,攔住了高力士,因為他身邊多了一個人。

  高力士微微一笑,沉聲道:「今日楊內監在宮中擺酒……你們也知道,之前楊君與楊內監曾一同前往長洲辦事。聽說楊君被關在這邊,所以讓我帶了一罈酒來。」

  跟在他身後的小黃門,忙吃力舉起手中的酒罈子。

  他相貌清秀,眉宇間有一種懶洋洋的氣質。但是卻讓人感到很親切。

  兩個奉宸衛相視一眼,沒看出什麼問題。

  楊守文和楊思勖曾一同前往長洲辦案的事情,他們倒也聽說過。而且他們還知道,楊思勖這次能夠立下這麼大的功勞,是因為聽從了楊守文的運籌帷幄……宮中倒是有傳言。說兩人關係不錯。現在看起來,這個傳言倒不是憑空捏造。

  要知道,楊守文被關在東城獄已經一個月了。

  聖人不管不問,太子則對他咬牙切齒。

  如果不是有李元芳和薛楚玉暗中關照,楊守文肯定會遭受騷擾。可除此之外,再沒有人提起過楊守文,就好像這世上不存在這個人一樣。楊思勖此次返回神都,得了聖人嘉獎,還升做了正六的內謁者監,身份和地位與以往都有提升。

  可他。也是第一個給楊守文送酒水的人!

  兩個奉宸衛當下也就沒再阻攔,打開了院門,示意高力士帶著那小黃門把就送進去。

  屋中,已經點亮了油燈。

  楊守文正坐在屋子裡看書,看到高力士和那小黃門進來,立刻站起身。

  「楊青之,你記住,這次你欠了我一百壇鹿門春。」

  那小黃門一進屋,就張牙舞爪的咆哮起來。

  不過他的聲音很小,也只有楊守文和高力士能夠聽見。

  楊守文笑了。雙手抱拳,拱手一揖道:「四郎,這次賴你冒險,楊守文感激不盡。」

  那小黃門竟然是明秀裝扮!

  說起來。他長的很秀氣,雖然年紀比楊守文大,但因為面嫩的緣故,所以看上去和楊守文差不太多。當然了,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兩人的身高和體型非常接近。

  「好了。你少廢話了。」

  明秀說著話,便開始脫衣服。

  他一邊脫衣服,一邊嘮叨:「這次我可是虧大了,弄不好要送掉性命,一百罈酒太少了。」

  楊守文道:「那就一千壇,到時候咱們黃泉路上一起吃酒。」

  「得了,黃泉路你自己走,我還想多活幾日。」

  說著話,他已經把衣服脫下來,遞給了楊守文。

  「叔父那邊已經安排好了,如果來不及的話,沈慶之會帶你出城。

  不過我聽人說,翠雲峰那邊守衛森嚴,聖人和太子都去了,你到時候一定要小心。」

  「好!」

  楊守文用力點點頭,開始換上明秀的衣裳。

  「四郎,我走之後,你怎麼辦?」

  「放心,我有辦法脫身。」

  楊守文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看了他一眼之後,又迅速把衣服穿好,帶上了帽子。

  「楊君,差不多了,該走了。」

  「四郎……」

  「好了好了,趕快去。

  那麼嬌滴滴的一個公主,被你折騰的想要出家,也算是你楊守文的本領。趕快走,把事情辦得漂亮點,最好是讓公主回心轉意,在哭喊著非你不嫁才算成功。」

  這貨果然是痞賴,正經不得幾句,又開始胡說八道了。

  可楊守文卻沒有任何不滿,反而覺得心裡暖暖的。

  「我進洛陽的時候,你批了我五個字‘吉凶一念間’。現在,再給我批幾個字。」

  明秀一愣,目光旋即產生了變化。

  楊守文雖然嬉皮笑臉的,可是他卻能感受到,某種不同尋常的意味。

  「青之,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

  楊守文聽罷,點了點頭,鄭重其事道:「我記住了!若此次真能遇難成祥,我日後一定會尊你為天下第一神棍……哈哈,好了,我走了,你自己也要保重才是。」

  他說著話,便邁步走出了房間。

  跟在高力士身後,他弓著身,亦步亦趨。

  看著兩人離開了庭院,明秀突然笑著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吉凶一念間,還真被我說中了……」

  天色已經昏暗,兩個奉宸衛想是也有些疲沓了,故而並沒有認真的檢查,直接放兩人離去。

  楊守文跟在高力士身後,也不說話,步出東城獄。

  「楊內監安排了人在承福門那邊接應,楊君出去之後,還要自己多多保重才是。」

  高力士在前面走,頭也不回。

  楊守跟在他身後,並沒有馬上回答。

  片刻後,他輕聲道:「小高,這次多虧了你的幫助,謝謝。」

1月23 發表於 2016-4-22 01:50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六十七章 從此世上無安樂(七)   

  高力士的腳下一頓,扭頭看了楊守文一眼,那張小臉上,露出了一抹燦爛笑容。

  「楊君,你是第一個不把我當作閹人,而是把我當作朋友。」

  他輕聲道:「公主待奴婢恩情深重,楊君你也從沒有看不起我,小高願意肝腦塗地。」

  楊守文的心,不由得顫了一下。

  他緊走兩步,低聲道:「小高,這件事從現在開始,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待會兒等四郎離開,你就如實向掖庭局呈報,就說是我逼迫你,總是可以脫身。」

  楊守文知道,他這次擅自逃離東城獄,死罪難逃。

  這可不是小事!

  如果說之前他拒婚是薄了太子的臉面,那麼這一次,就是觸犯了朝廷的律法。想必武則天也不會繼續容忍他這樣下去,到那時候,他必然死路一條。他倒是不怕這些,只要能勸說得李裹兒回心轉意,就算是死了,他也沒有任何的後悔。

  只是,這些為了幫助他,不惜冒險犯殺頭之罪的朋友……

  明秀可能會好一些。就算是他暴露了,到時候憑他明家子弟的身份,最多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楊思勖同樣,他能夠接到自己的求援後,二話不說伸手相助,可見也是有血性的。不過,他也能有辦法脫身,更不要說他身後還有上官婉兒。

  思來想去,結果最慘的,恐怕就是高力士。

  他在宮中沒有根基,雖然有個義父,但這個時候,高延福恐怕也不會給他幫助。

  一旦被發現的話,他會死得很慘。

  高力士聽到楊守文這句話,卻停下了腳步。

  「楊君,奴婢雖身體殘缺,但也知道一個‘義’字。

  公主曾是奴婢的主人,奴婢又怎可能背叛她?楊君此次,是為了公主而去冒險。奴婢就算擔些風險,又算得什麼?只要公主好,奴婢就滿足了!若是楊君能夠與公主喜結良緣,到時候奴婢就算是死了。也會開心……所以,請楊君不必管奴婢。」

  不愧是歷史上歷史上被李隆基看重的心腹。

  別的不說,就這份忠誠,換做楊守文也會對他信任有加。

  楊守文沒有再說什麼,只朝著高力士點點頭。「放心吧,哪怕我拼著這條命,也要讓公主回心轉意。」

  高力士臉上,頓時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他也沒有再贅言,轉身繼續領路。

  這東城的通道,幽森而漫長。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承福門外,高力士取出腰牌,遞給了看守承福門的衛士,然後擺手示意楊守文離開。楊守文朝他點了點頭。邁步從城門的縫隙走了出去。當他走到城外,猛然停下腳步,回身看過去。

  那城門下的燈火昏暗,光線不甚清楚。

  楊守文依稀看到了高力士站在門內,那張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心裡,突然變得有些沉重起來。

  為了勸說一個人回心轉意,而讓更多的人身陷險境?真的可以嗎?

  楊守文覺得自己的腦袋一下子混亂起來。

  他站在承福門外,猶豫不決。不過,已經到了這一步。他好像也沒有別的退路了。

  想到這裡,楊守文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邁步朝前走,遠遠的。可以看到洛水河岸。

  楊守文按照事先的約定,來到碼頭上,卻見迎面走來了楊從義和楊存忠父子兩人。

  楊從義把一件黑色的大袍遞給楊守文,低聲道:「郎君,城裡情況有變,恐怕無法從城門離開。不過阿郎已經有了安排。沈慶之在天津橋等候,咱們隨他出城。」

  回到洛陽後,楊守文是第一次見到楊存忠。

  有幾個月沒見他了,他看上去個頭沒什麼大變化,但是體型卻顯得粗壯了很多。

  與楊從義不同,楊存忠上前,躬身道:「阿郎,請隨我來。」

  楊從義稱呼楊承烈為‘阿郎’,那是因為他的年齡,稱呼楊承烈做阿郎更合適一些。而楊存忠不同,從一開始,他就視楊守文為主人,故而依舊稱呼楊守文‘阿郎’。

  楊守文也沒有任何遲疑,點了點頭,從楊從義手中接過了大袍,便披在身上。

  那大袍的領口很高,正好可以遮住楊守文的臉。

  同時,楊存忠還遞過來了一頂帷帽,徹底把楊守文的樣貌遮掩起來。

  兩個人領著楊守文走到了天津橋頭,與明禮匯合。

  「我已經讓人盯著沈慶之了,他今天很老實,不會耍什麼花招。」

  由於楊從義和楊存忠是銅馬陌的人,所以並不適合露面。楊守文的行為,說實話有點犯忌諱。如果再把銅馬陌的人扯出來,弄不好楊家上下,都要跟著遭殃。

  所以,監視沈慶之,以及和沈慶之接觸的任務,就落到了明禮身上。

  「你們,怎麼才來?」

  沈慶之看到明禮的時候,夜禁馬上就要開始。

  街角的街鼓已經開始敲響,如果鼓聲落下,被人發現他在大街上走動,可就麻煩了。

  所以他看到明禮帶著一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人走過來,忙迎上去。

  「都安排好了?」

  明禮沉聲問道。

  沈慶之苦著臉回答:「祖宗誒,我雖然不知道你們是什麼人,但也知道你們不好惹。

  我還想活著,又怎麼會怠慢?

  先上船,咱們這就出發……如果再晚一些,恐怕就不好辦了。」

  明禮點點頭,扭頭對楊守文道:「公子放心,城外我們已經安排了人接應,請公子保重。」

  楊守文沒有說話,只衝他點了點頭。

  明禮這才又轉身對沈慶之道:「安全護送公子出城,自然少不得你的好處。若是你敢耍花招,我可以保證,你一家上下四十三口人,一個都別想活,明白嗎?」

  沈慶之直搓牙花子,苦笑道:「大老爺放心,我真不敢耍花招。」

  說著,他躬身一揖,請楊守文沿著橋走下來,在橋下登上了一艘小船。

  「公子,保重。」

  明禮在岸上,與楊守文再次道別。

  楊守文衝他拱了拱手,便坐下來,又朝著沈慶之伸出手,用手指頭點了點他,那意思是說:「開船。」

  咚-咚-咚-咚

  街鼓聲再次響起,已經是第五輪了。

  沈慶之不敢耽擱,忙擺手示意船伕開船。

  小船在鼓聲中,沿著寬闊的洛水河道東去,很快的,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1月23 發表於 2016-4-22 01:51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六十八章 從此世上無安樂(八)   

  神都洛陽,共有六道水門,是連接城內外河渠的必經之所。

  而其中洛水水門屬於軍方專用的水門,不受雒陽令所轄,歸屬於左右金吾衛看守。

  每天,會有船隻自洛水水門進出,但全部是軍方的船隻。

  這些船會運送輜重等各種物品出入洛陽,而且不受時間限制。白天,洛水主要是商用為多,但是到了晚上,基本上就被左右金吾衛所屬的船隻所控制。

  過了戌時之後,又下起了小雨。

  楊守文坐在船上,就見沈慶之指揮著船隻混入軍船的隊伍之後,神不知鬼不覺來到水門下。沈慶之朝看守水門的衛士打了一個手勢,那衛士便立刻開閘放行。

  雙方甚至沒有任何語言的交流,一切都在那手勢之中。

  楊守文心中不禁驚訝,但並沒有開口。

  他坐在船上,循著洛水駛出了洛陽城,又行進了大約三五里之後,就見岸邊有人舉著火把晃動。

  「靠岸,靠岸!」

  沈慶之連忙讓船伕靠岸,然後扭頭道:「公子,咱們到了。」

  楊守文點點頭,起身躍上了河岸。

  岸邊,有兩個黑衣人牽馬等候,見楊守文上岸,忙快步迎上前來。

  「你們回去吧,告訴老爹,不用掛念我。」

  楊守文認得那兩人,正是他從長洲到來的江湖人。

  八角山一戰,十三個江湖人只活下來四個,不過都跟隨著楊守文,進入了銅馬陌。

  那兩人點點頭,「公子保重。」

  楊守文沒有再廢話,牽過馬來搬鞍認鐙,跨坐馬上,而後撥轉馬頭,便揚長而去。

  兩個江湖人也沒有逗留,紛紛上馬離去。

  可是。在船上的沈慶之卻沒由來心裡一咯噔。

  他好像想到了那個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人是誰……可是,又感覺著有些不太可能。按道理說,他應該被關在東城獄!那可是東城獄啊!正經的皇家詔獄,守衛森嚴。可如果不是他?為什麼我會有如此熟悉的感覺?絕對就是那個人!

  沈慶之想到這裡。頓時臉色大變。

  如果真的是那個人的話……沈慶之頓時有一種快要‘大禍臨頭’的感覺,臉色變得煞白。

  「回去,立刻回去!」

  他對船伕連聲喊喝,那船伕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雖然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可還是順從的划槳倒船,朝洛陽方向駛去。站在船首,沈慶之看著漆黑的夜色,不知為何,心裡冰寒。必須要馬上回去做出安排,否則可能真的要有大麻煩了!

  那惱人的秋雨綿綿,雖不大,卻讓人感到有些煩躁。

  由於這場雨已經下了一整天的時間,所以道路顯得有些泥濘,在黑夜裡也變得更加難行。

  楊守文胯下這匹馬不是大金。只是一匹突厥馬。

  個頭不大,但是重心很穩,耐力也很好。

  太微宮又叫上清宮,始建於乾封元年,也就是公元666年。

  相傳,道教始祖老子是東周守藏室的負責人,一直居住在洛陽城中。公元前520年,周王朝內外交困,守藏室的圖書典籍更被王子朝偷偷運送到了楚國。諸侯國實力越來越大,周王朝早已風雨飄搖。老子見周王朝衰落。而守藏室裡的圖書也都沒有了,他這守藏官便等於失業了……於是,便搬出洛陽,在北邙山的翠雲峰上結廬煉丹。從此不再去過問朝堂上的事情,一心求道,尋找那長生之術。

  後來,老子悟道,決意西出函谷。

  於是,他就來到翠雲谷。把正在吃草的青牛牽上。

  青牛眼見要離開翠雲谷,心生不捨,便衝著西方吼叫了三聲,於是演變成為‘青牛吼峪’的典故。

  早在隋朝時期,人們就已經在翠雲峰上建立道觀,紀念老子。

  不僅如此,他們還在翠雲峰下建了一座道觀,說是當年老子拴牛的地方……

  唐高宗追尊老子李耳為玄元皇帝,已彰顯其血統高貴,於是命人修建改造了道觀,並敕命‘上清宮’,也叫做老君廟。為表示對老子的尊崇,高宗皇帝還派遣當時洛陽大弘道觀的住持法師郭行真真人前往毫州,也就是後世的河南鹿邑,向老子致祭。郭行真返回洛陽之後,高宗皇帝又一次下旨,該上清宮為‘太微宮’。

  這翠雲峰,位於神都西北十里左右,坐落在北邙山中,也是神都北郊的制高點。

  這裡山雖然不高,但地勢險峻。

  山上樹木鬱鬱蔥蔥,蒼翠若雲,故而有‘翠雲’之名。

  由於李唐皇室把老子李耳尊為先祖,所以太微宮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就是皇家道觀。

  哪怕是武則天登基之後,對太微宮的供奉也沒有降低過,甚至尤勝從前。

  楊守文縱馬在雨夜中疾馳,抵達北邙山外時,已經全身濕透。

  他翻身下馬,然後把那匹突厥馬趕走。

  「入山之後,步行三里,可見一峰,便是翠雲峰。

  峰下有道觀,名為下清宮,也叫青牛觀。要上山,需穿過青牛觀,自青牛觀後門出,沿山路而行,約三百六十五階臺階,便可看到太微宮山門所在。不過,太微宮山門守衛森嚴,會有道士看守……所以,楊君想入太微宮,需要繞過太微宮山門,自側門進入……那裡的守衛,並不是很嚴格,想來進入宮中容易一些。」

  高力士的話語,在楊守文耳邊迴響。

  為了今晚的行動,高力士專門打探了太微宮中的情況。

  楊守文又把高力士的話,默念了一遍,然後沿著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山路行走。

  這道路泥濘,走起來非常吃力。

  加之那靡靡細雨,才走了一半路,楊守文就不得不把身上的袍子脫下來,丟在路旁。

  被雨水打濕,那袍子沉甸甸的。

  楊守文脫了袍子之後,迎面吹來的山風,讓他禁不住激靈靈一個寒蟬,打了個哆嗦。

  他算了算時間,已經過了亥時。

  這再拖下去,恐怕洛陽那邊會有變數。

  想到這裡,楊守文不敢再有片刻耽擱,在山路上飛奔起來。也虧得他大蟾氣練成,雖然還不能做到虛室生白的境界,但卻身體靈活,所以雖然道路漆黑,卻未給他帶來太大的麻煩。

  遠遠的,就看到了一座山。

  山腳下是一座道觀,看上去規模不小。

  那就是青牛觀,也叫下清宮。

1月23 發表於 2016-4-22 01:51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六十九章 從此世上無安樂(九)   

  楊守文蹲下身子,在確認了周圍沒有什麼人之後,便快跑兩步,一腳蹬在了山牆上,身形如燕,縱身而起,便跳上了山牆。而後,他從山牆上躍下,再次打量周圍的環境。

  這下清宮的視線同樣很差,不過可以依稀看到,整座道觀劃分東西兩個部分。

  正對著山門,是一條寬敞的石頭路。

  而在石頭路的盡頭,則有一座大殿,就是青牛殿。

  據說,那大殿裡供奉的便是當年隨老子西出函谷的那頭青牛。

  道觀裡靜悄悄的,鴉雀無聲。

  楊守文在認清了道路之後,便沿著石頭路飛奔,繞過青牛殿之後,就看到了下清宮的後門。

  其實,這下清宮也屬於太微宮的一份子。

  它的存在,就好像是一個山門。山門之後是臺階,上了臺階才算是真正的太微宮。

  楊守文翻過了後山牆,循著山路而行。

  這三百六十五個臺階是有說法的。在道教裡,三百六十五這個數字,代表著星辰運轉的度數。臺階崎嶇高峭,楊守文一路跑上去,饒是體力驚人,也不禁氣喘。

  按照高力士的說法,走正門不安全。

  楊守文觀察了一陣之後,也確認了這一點。

  山下,漆黑如墨,可是這山上的宮門外,確是燈火通明。

  除了巡夜的道士之外,楊守文還看到了衛士的蹤跡。

  楊守文更不敢大意,跳進了山路旁邊的密林中。

  他從密林中穿行過去,繞過了太微宮的正門之後,尋找可以進入道觀的路徑。

  終於,在後山的一處峭壁,他發現了一個缺口。

  也許是因為毗鄰峭壁的緣故,這裡的守衛並不多,雖然有燈火照明,但是卻不見衛士。

  楊守文把身上的黑衣扯下來,撕成了布條。纏在手上。

  這一段峭壁不算高,距離也不長。可下著雨,楊守文也不得不小心謹慎,因為那岩石被雨水打濕後會非常濕滑。如果不小心的話,從上面摔下去,不死也要殘廢。

  太微宮,玄元殿內。

  大殿裡燈火通明,供奉著老子李耳的神像。也就是玄元皇帝像。

  李裹兒穿著一身杏黃道袍,披髮跪坐在神像前。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七姊姊,你說楊大哥他會不會來不了呢?」

  她唸了兩句道德經,突然扭頭對坐在身邊,也是道姑打扮的李仙蕙道。

  「這樣太難了吧……東城獄守衛那麼嚴格,就算有小高配合他,他恐怕也出不來。」

  「裹兒,誦經。」

  「可是人家心裡不安靜嘛。」

  李仙蕙苦笑道:「放心吧。你那楊大哥的本事,比你想像的要大很多。」

  「呃,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此兩者……

  七姊姊,就算他能出得東城,又怎麼出城呢?還有,你們有沒有告訴他這裡的路線呢?」

  「放心吧,都已經安排好了。」

  「故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

  玄之又玄……可是,他怎麼才能找到我?七姊姊,你們設計的太複雜了。楊大哥是很有本事,但畢竟不熟悉這邊的狀況啊。萬一他發生了意外,又該怎麼辦?」

  「李裹兒,是你要報復他的,是你要考驗他的……

  現在倒好,全家人。甚至連祖母在內都陪你胡鬧,你卻開始後悔了。已經開始了,又能怎麼辦?難道告訴他,這一切都是你在考驗他?看他到時候和你翻臉不。」

  李裹兒嘟著嘴,一臉的糾結。

  她有些魂不守舍,擡起頭看著老子神像,半晌後捧著經文,口中卻喃喃自語道:「求老祖宗保佑,讓楊大哥早點過來。」

  一旁的李仙蕙看著她,不禁哭笑不得!

  一陣山風吹來,把楊守文險些從峭壁上吹走。

  好在,他抓緊了岩石,另一隻手從腰間的挎兜裡取出一根三十釐米長短的鐵釺子,振臂狠狠戳如石壁。身體掛在峭壁上,他大口的喘著氣。再有一步就到崖頂了!

  楊守文給自己鼓了鼓勁,單臂用力向上奮力一探,抓住了崖頂的岩石。

  同時兩腳猛然在峭壁上一蹬,另一隻手鬆開了鐵釺子,一把扣在懸崖邊緣,身體騰空而起,便翻上了峭壁。這是在太微宮的後門,不見人影。楊守文喘息兩下,便如同靈貓似地竄出,飛快來到山牆下,而後縱身翻過了山牆,進入太微宮。

  這太微宮的面積,少說是青牛觀的三倍。

  不過格局和青牛觀倒是一模一樣,分東西兩院。

  一邊是用夯土築成的高臺,名為孔子問道臺;一邊是一座宮殿,名為悟道院。那悟道院內,設立一塊八卦陰陽壁,同時還有一個煉丹洞,都是為了紀念老子所造。

  正中央一座大殿,就是玄元殿。

  太微宮裡,守衛很嚴密,可以看到巡夜的道士,以及身披鎧甲,站在淒風冷雨中的衛士。

  一旁的孔子問道臺,有內侍進進出出。

  楊守文有些懵了!

  李裹兒住在哪裡?

  他貼著牆角行走,繞過了衛士。

  就在這時,從前門方向跑進來了一個內侍,一路小跑直奔孔子問道臺。

  楊守文眉頭一蹙,難道說對方是去找李裹兒嗎?

  這道觀裡,除了道士,應該就是李裹兒了。她在這裡守齋戒,以太子李顯對她的寵愛,斷然不會置之不理。派人跟隨,是情理之中,而那些衛士,也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全。

  再怎麼說,李裹兒也是公主,怎可能掉以輕心?

  想到這裡,楊守文便跟著那內侍,來到了孔子問道臺的院門口。

  院門外,有衛士值守。

  他不敢驚動對方,於是在周圍查看了一下,便縱身從院牆翻了過去,跳進了孔子問道臺的院子裡。這院子裡,很安靜,除了一些內侍和宮女在裡面走動,不見衛士的蹤影。

  楊守文有些頭疼了,這麼多的禪房,我去哪兒找李裹兒?

  他蹙眉沉思良久,突然一咬牙,縱身跳出來,大聲喊道:「小過,你出來!」

  「有刺客!」

  外面的衛士,聽到院子裡的喊叫聲,大吃一驚,便衝了進來。

  楊守文卻沒有理睬那些衛士,依舊站在院子裡,大聲喊道:「安樂公主,你出來,我是楊守文,我有話要對你說。」

1月23 發表於 2016-4-22 01:52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七十章 從此世上無安樂(十)   

  正對著院門的禪房裡,寂靜無聲。

  不僅如此,院子裡那些內侍和宮女,一開始被楊守文嚇了一跳。

  但隨著楊守文自報家門,這些內侍和宮女都愣住了,一個個站在原處,露出古怪的表情。

  院子裡的其他禪房裡,也毫無動靜。

  衛士衝入院子之後,看到楊守文大聲喊叫,拔刀就要衝過來。

  這時候,卻見一個內侍上前,厲聲喝道:「誰讓你們進來的?全都給我出去……」

  這內侍的地位似乎不低,衛士們聽到他的呵斥,先愣了一下,旋即退出了院子。

  楊守文朝那內侍看了一眼,卻見那內侍衝他笑了笑,而後一擺手。

  那意思是說:你繼續!

  難道說,李裹兒知道我會來找她?

  不知為什麼,楊守文生出了一種‘又上當了’的感覺。

  不過不管怎樣,他今天來,是要阻止李裹兒出家。

  李裹兒既然身在這道觀裡,想必出家的事情不會有假,楊守文也就顧不得那許多了。

  他深吸一口氣,大聲道:「小過,你出來,我有話與你說。

  ……好吧,你就算不出來,我也要把話說清楚。我很抱歉,之前說了那些詆毀你的話語,是我不對。不過,那時候我真不知道你就是公主,我一直把你當做了小過,當成了我的朋友。但是,我還是不想做駙馬!因為我祖父臨終的時候曾留有遺言,讓我不要和你家有聯繫……我這個人沒大志向,喜歡自由自在。

  如果我做了駙馬,會受不得那些破規矩,到時候,我害怕我們連朋友都沒得做。」

  屋中,仍舊是寂靜無聲。

  楊守文從那窗紙上,看到了有人影晃動。

  片刻後,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屋中傳出來,「楊守文。你那些詆毀的言語,究竟是從何處聽來?」

  「我……」

  楊守文愣了一下,感覺有點不太對勁。

  李裹兒為什麼不說話?

  而且,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問題。總不成告訴李裹兒,那是他從歷史書裡看來的吧。

  所以,在猶豫了片刻後,楊守文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沉聲道:「小過,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傷了你的心……但是,你不應該出家,這不是你應該選擇的道路。小過,你才十五,正是荳蔻花季,若從此古佛青燈,你娘親怎麼辦?你父親又怎麼想?你想想看,他們平日裡對你何等疼愛,你又怎捨得讓他們難過?」

  屋子裡,又是一陣沉默。

  緊接著。窗戶上再次出現了那個身影,沉聲道:「那你呢?你也不想公主出家嗎?」

  「我?」

  楊守文想了想道:「我當然不想小過出家……不過,你是誰?

  小過呢?讓小過出來和我說話。」

  那屋子裡的身影,旋即消失了!

  楊守文急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闖進去?

  別看那內侍剛才攔住了衛士,可如果他真要硬闖的話,這院子裡的內侍和宮女,恐怕都不會袖手旁觀。

  「小過,我知道你恨我,但請你不要做這種傻事。

  如果你執意要出家的話……」

  楊守文感覺自己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但是那禪房裡卻始終不見李裹兒出來。

  他一急之下,反手從腰間拔出一口羊角匕首。

  原本在禪房外看熱鬧的內侍見此情況,頓時急了眼,厲聲喝道:「楊守文。你要幹什麼?」

  楊守文沒有注意到,原本在禪房兩邊的宮女,突然間向他逼近了幾步。

  「小過,你若是執意出家,我便陪你就是。」

  說著話,他手一樣。就見一縷黑髮從頭上飄落下來。

  「你要出家,我便伴你古佛青燈就是。」

  他一邊說,一邊把匕首貼在頭皮上,用力一刮。

  那匕首是明禮所贈,鋒利無比。隨著楊守文這手上用勁,就見一縷縷頭髮飄然落地。

  「楊大哥,你幹什麼?」

  身後,傳來了一聲驚呼。

  楊守文手一顫,匕首立刻在腦袋上留下了一道血口子,鮮血順著臉頰就流淌下來。

  他忙轉過身,就見在院門外站著兩個女人。

  一個是李仙蕙,他之前才見過,所以並不陌生。

  而李仙蕙身邊的那個道裝少女,捂著嘴,淚水正撲簌簌的流淌。

  她的眼眉,依稀有李過的模樣,但是換了女裝打扮之後,卻顯得更加嫵媚動人。

  楊守文張大了嘴巴,用手指了指那少女,又回身向禪房看去。

  就在這時,那禪房的門開了。

  從裡面走出幾個女人,簇擁著一個年過古稀,卻猶如四旬美婦的女人從屋中走出來。

  「聖,聖,聖人……」

  那禪房中走出的人,赫然是武則天。

  與此同時,旁邊的幾間禪房也打開了們,就見李顯、李旦、太平公主還有其他幾人魚貫而出。

  燈火照映下,這些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太平公主帶著笑容,那雙美目中,更閃過了一抹柔色。

  「聖人,楊青之之前不過是受人矇蔽,再加上祖訓所制,才說出了那等話語……細思下來,此事也有兒臣的過錯。當年若非兒臣,他一家也不至於流落幽州,隱姓埋名。

  他今日敢冒如此風險,也算是有情有義……兒臣斗膽請聖人恕他死罪。」

  李顯說著,朝武則天躬身一揖。

  武則天卻沒有開口,那雙鳳目微合,盯著楊守文,一言不發。

  楊守文這時候,半邊腦袋是光著的,另外半邊則是長髮飄揚,儼然就是個陰陽頭。

  李裹兒掙脫了李仙蕙的手,跑到了楊守文身邊。

  她伸手,一把抓住了楊守文的胳膊,令楊守文忍不住呲牙,倒吸一口涼氣。

  「你的胳膊……」

  楊守文在攀爬懸崖的時候,身上留下了好幾處劃傷。

  只是他先前沒有感覺到,被李裹兒這麼一抓,頓時疼痛起來。

  「小過,你不要出家,好不好?」

  李裹兒看著楊守文那陰陽頭,一張哭成小花貓似地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

  「我若是不出家,難不成你還想要做駙馬嗎?」

  「啊?」

  楊守文愕然,已經徹底蒙圈。

  這時候,李仙蕙走上來,低聲道:「裹兒出家,都是為了你這個傢伙……你不願意做駙馬,不想守那些規矩。裹兒也是沒辦法,只好選擇了入道。她入道三年之後,可以還俗,也就沒有了公主的身份。到那個時候,看你還敢不敢再拒絕。」

1月23 發表於 2016-4-22 01:53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七十一章 桃花峪裡桃花僧   

  入道,還俗?

  楊守文終於明白了這其中的玄機!

  他以不願做駙馬為藉口推辭了婚約,並且寫下《打金枝》想要向李裹兒解釋清楚。

  原以為李裹兒是傷心過度才要入道出家,沒想到……

  李裹兒是李顯的女兒,是武則天的孫女。

  打斷骨頭連著筋,這血脈親情無法割捨,更不能改變李裹兒那公主的身份。而今,李裹兒入道修行,待日後還俗,或是繼續當公主,也可以拒絕那公主的封號。

  總之,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一個目標,嫁給楊守文。

  「小過,你這是何苦?」

  楊守文看著那張笑中帶淚的嬌靨,忍不住輕聲道:「楊守文不過一介俗人,如何能得你這般厚愛。」

  李裹兒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看上去更像那小花貓的臉。

  「我喜歡,我高興!」

  她傲嬌的擡著頭,顯示出一派任性之色。

  可是那眼中,卻流露出了濃濃的情意。

  少女情竇初開,最是難忘。

  李裹兒流著淚笑道:「誰讓我倒霉,喜歡上了一個不想做駙馬的傢伙。既然他不願做駙馬,那我只好不做公主。不過我告訴你,若是你敢打我,我父親不會饒你。」

  楊守文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他看著李裹兒,良久後輕聲吟唱道: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日見許兮,慰我徬徨,原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楊守文想起了那首相傳是司馬相如做給卓文君的《鳳求凰》,只是他才誦出幾句。就見李裹兒接上吟唱。兩人默默相視,四目相對,不約而同的,露出了笑容。

  李仙蕙退到一旁。看著兩個人,微笑不語。

  就在這時,忽聽得一聲咳嗽,打破了這水乳交融的場景。

  武則天陰沉著臉道:「楊守文,若朕記得不錯。你現在應該是在詔獄裡,何以出現在這裡?」

  楊守文心裡一驚,忙收回了目光。

  他猶豫一下,屈膝跪地,「臣罪該萬死……得知小過要出家的消息後,臣心急如焚,故而冒死前來勸阻。」

  「冒死勸阻?」

  武則天冷哼一聲,「沒想到真偌大的東城獄,連個人都關不住。看起來,那東城的人。都該去死。」

  「聖人,此臣之一人所為。

  聖人當知道,臣身手不錯,故而能逃出東城,並非東城上下無能。」

  武則天忍不住怒笑道:「如此說來,你還真是天下無敵了!」

  「天下無敵不敢說,不過臣是武魁。」

  「你……」

  已經有多少年沒人這麼頂撞過自己了?武則天甚至快要忘記了,那被頂撞的滋味。

  她凝視著楊守文,目光陰冷。

  李裹兒嚇得花容失色,忙不迭在楊守文身邊跪下。「祖母,楊大哥是想要阻止孫兒出家,並無任何想要觸怒祖母的意思。要怪,請祖母怪孫兒太過任性。不要懲罰楊大哥才是。」

  李顯等人,面面相覷。

  不是你老人家說要試探一下楊守文,是不是真的在乎裹兒嗎?

  怎地現在翻臉了?

  可他們卻不敢說出這番話,相視一眼之後,李顯站出來道:「母親息怒,青之年少。難免肆意妄為,絕無頂撞母親的意思。此時……」

  「太子,你住嘴。」

  「臣……」

  隨著武則天這一聲厲喝,李顯立刻閉上了嘴巴,臉色發青。

  武則天則邁步走下了門廊,身後有內侍忙舉著油紙傘上前,為武則天遮擋風雨。

  「楊守文,你對裹兒的情意,朕已經知道了。

  不過,你越獄而出,終究是殺頭的死罪。朕知道,憑你一個人,想要從守衛森嚴的東城逃出來,絕無可能。朕可以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說出都有什麼人幫你,朕可以饒你死罪。不但饒你不死,你不是想要建功立業嗎?朕也可以給你機會。」

  這等於是軟硬兼施,逼迫楊守文就範了。

  楊守文沒有理睬李裹兒拽扯他衣袖的小動作,擡起頭正色道:「啟稟聖人,臣能逃出東城獄,是臣的本領高強,並沒有人幫助臣……請聖人明察。」

  武則天聞聽大怒,臉上浮現出一抹青氣。

  「楊守文,你可要想清楚。」

  「臣想的很清楚,臣的確是本領高強,何需別人幫忙?」

  「你這嘴,可真硬啊。」

  武則天心中怒氣狂湧,突然厲聲喝道:「來人,取刀來。」

  「聖人息怒。」

  「母親息怒啊……」

  「祖母!」

  一旁眾人,不禁大驚失色。

  李顯更是在心裡把楊守文罵了個狗血淋頭,你這時候裝什麼硬漢?找死不成嗎?

  之前開口讓衛士退下的內侍,捧刀上前。

  武則天一把拽出了鋼刀,楊守文只覺一股寒氣撲面而來,讓他忍不住激靈一個寒蟬。

  好刀!

  武則天手持鋼刀,沉聲道:「此刀,名喚斬將,是當年太宗皇帝為秦王時所有。太宗皇帝曾以此刀,斬殺竇建德等一干逆賊……楊守文,朕再問你一次,誰幫你逃出了東城?」

  「回稟聖人,無人幫臣逃脫。」

  「既然如此……」

  武則天猛然揚起手,斬將刀劃出一抹冷芒。

  「祖母,手下留情。」

  李裹兒淒聲呼喊,想要過去為楊守文遮擋,卻被楊守文死死按住,動彈不得。那鋼刀劃出一抹冷電,向楊守文劈來。楊守文眼睛一閉,心道:只要裹兒沒出家,我便達到了目的。

  耳邊,傳來一連串的驚呼聲,他只覺一股涼意從頭頂掠過。

  心裡咯噔一下,但是卻沒有睜開眼睛。

  可是,等了好半晌,他沒有感覺到什麼異樣,睜開眼睛,就見武則天已經把刀收回。

  而在楊守文的身前,則殘留了幾縷黑髮。

  「楊守文抗旨不遵,越獄逃離詔獄,論罪當斬。

  念其赤誠心性,故饒你不死。不過,死罪可恕,活罪難逃。既然你說要古佛青燈,便罰你代太子參禪三載,三年之內,不得還俗,並且不得踏入洛陽城半步。」

  「啊?」

  楊守文瞪大了眼睛,看著武則天。

  武則天怒道:「怎麼,你可是不服?」

  心狠手辣的武則天,能夠做到這一點,楊守文覺得已經是開了天恩。

  他哪還敢不服氣,忙伏身道:「臣,遵旨。」

  「嘻嘻,貧道明日入道,楊大哥也要當三年的和尚,那以後我豈不是要稱你長老了?」

  楊守文扭頭,看了一眼眉開眼笑的李裹兒,嘴巴張了張,但最終卻笑了。

  這倒也好,你為全真我為僧,從此以後便是貧僧的道長了嗎?

  「母親,楊守文既然不能入城,又當在何處修行?」

  李顯雖然對楊守文有些不滿,可不管怎樣,他現在已經變成了自己的女婿。

  親不親,都是一家人。

  李顯見武則天已經息怒,忍不住便開口求情。

  武則天嘴角一撇,看了楊守文一眼,又看了一眼李裹兒。

  眼中,流露出了一抹笑意,她沉聲道:「翠雲谷旁邊,有一處桃花峪。

  楊青之你不是說好自由自在嗎?乾脆就在那桃花峪裡結廬而居,做一個桃花僧吧。」

  楊守文眼角一陣抽搐,心中忍不住狂罵起來。

  武則天這一句話,估計洛陽週遭八百寺,沒有一家寺觀會收留他。原本想著,出家就出家,了不起到香山寺掛單。可現在倒好,一句話把他丟在了荒山野嶺。

  桃花僧?

  那是特麼的什麼鬼啊!

  可楊守文還不能反駁和拒絕,否則那可真的是有可能激怒武則天。

  他苦著臉,苦笑道:「多謝聖人賜小僧法號。」

  「哼!」

  武則天哼了一聲,用手一指楊守文道:「把這小和尚趕出去,堂堂的太微宮,卻被一個小和尚溜進來。以朕看來,皇太孫著實無能,帶著那麼多人守在外面,還是沒能攔住這個傢伙……把他的頭髮剃光,免得出去嚇到人,便由他去自生自滅。」

  「祖母!」

  李裹兒頓感心疼,想要開口阻止。

  可是,未等她開口,就聽武則天冷哼一聲。

  身旁李仙蕙連忙攔住她,在她耳邊低聲道:「裹兒,莫再開口,此事既然已經有了結果,切莫節外生枝。左右他楊守文要在桃花峪修行,你還擔心他跑了不成?」

1月23 發表於 2016-4-22 01:53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七十二章 驚變(上)   

  裹兒眼淚汪汪的看著楊守文被架出孔子問道臺,想要去阻攔,卻被李仙蕙攔住。

  「祖母,這下著雨,為何要把他趕出去啊。」

  待衛士們都退下,院子裡也沒有旁人,裹兒再也忍耐不住,跑到了武則天面前哭訴委屈。

  武則天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道:「這個小混蛋,害得朕最心愛的孫女不得不入道,朕豈能饒他?放心吧,朕自有安排,不會讓他受罪……只是你這樣子,卻讓朕擔心。還沒有成親,便事事向著他,日後豈不是被他欺負?朕總要讓他知道厲害。」

  「祖母,楊大哥才不會欺負我。」

  「還說不會……」

  武則天慈愛的拉著裹兒的小手,沒有再就這個話題說下去。

  「明日裹兒就要入道,今晚便陪朕一起睡,朕要好好提點你,將來怎樣對付那個小混蛋。」

  「祖母!」

  裹兒還想要撒嬌,但武則天卻不理睬,拉著她直奔禪房。

  李顯看著這祖孫兩人,心情卻複雜萬分。

  這時候,太平公主上前,在他耳邊低聲道:「恭喜兄長,今晚過後,兄長太子之位,怕是無人能夠動搖。」

  「啊?」

  李顯一怔,順著太平公主的目光看去,就看到屋簷下,李旦負手而立,面帶笑容。只是,他那笑容顯得有些生硬,看上去讓人感覺有點彆扭。李顯心裡一動,再向太平公主看去。太平公主朝他點了點頭,什麼都沒有說,便轉身離去……

  看著太平公主的背影,李顯若有所思。

  楊守文被架出了太微宮,遇到了在山門外值守的李重潤。

  李重潤沒有給他好臉色,看到他之後,重重哼了一聲,袖子一甩,便大步離去。

  「楊君。奴婢就送你到這邊了,接下來會有人送你下山。

  不過,在下山之前,奴婢勸你還是先把頭髮剃掉吧。這樣子下去。會嚇到別人。」

  楊守文本就是個陰陽頭,被武則天斬下了頭髮之後,便更加怪異。

  聽了那內侍的話,楊守文才覺察到有些難受。

  他先是向那內侍道謝,而後借了一口短刀。把頭髮剃掉。

  雖然並不是很乾淨,但比之先前,已經好了很多。他把刀還給那內侍,躬身道:「還未請教中使高姓大名?」

  在唐代,並沒有‘公公’之類的稱呼。

  似高力士權勢熏天,大家多習慣稱呼他將軍或者阿耶。

  楊守文並不知道眼前這位內侍叫做什麼,是什麼職位,所以用‘中使’代替最為恰當。

  「奴婢那有什麼高姓大名,奴婢名叫張大年,不過是為聖人做事的小人物。不值一提。

  倒是奴婢有個乾兒子,說不得楊君認識。」

  「哦?」

  「就是楊思勖。」

  張大年說著,露出笑容。

  他不是很胖,個頭也不高,這一笑,讓人感覺好像一隻狐狸似地。

  就聽他低聲道:「奴婢知道楊思勖摻和了此事,不過楊君高義,剛才沒有說出楊思勖的事情,奴婢代他向你道謝。那小崽子也是個執拗的脾氣,以後還請楊君多關照。」

  楊守文駭然看著張大年。半晌後,點了點頭。

  這時,從太微宮中走出一隊衛士。

  張大年向那些衛士叮嚀了幾句之後,衛士們便舉著火把。押解著楊守文下山。

  慢著慢著,我好像又上當了?

  楊守文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今天這場戲,或許和裹兒沒關係,但從頭到尾,卻少不了武則天的設計。張大年是武則天的心腹。楊思勖是張大年的義子,而他楊守文能夠順利逃出東城獄,更有楊思勖的幫助……這麼串聯起來的話,武則天從頭到尾,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她之所以設這個局,就是要等他楊守文前來嗎?

  腦海中,再次浮現出了明秀的那句話:吉凶一念間。

  楊守文甚至隱隱感覺到,如果他今天沒有來太微宮,弄不好明日就會人頭落地……

  想到這裡,他不禁又是一個寒蟬。

  怪不得這麼容易就逃出了東城,原來……

  雨,已經停了。

  楊守文被推出了青牛觀,山門隨即緊閉。

  青牛觀外,漆黑一片。

  他站在門前,看著周圍環繞起伏的山巒,半晌後想起了一件事:那該死的桃花峪在哪兒?

  「青之,青之?」

  就在楊守文感到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呼喊聲。

  緊跟著,山路上出現了兩點火光,由遠而近走來。

  等那火光靠近,楊守文才認出,那兩個手持火把的人,赫然是明秀和高力士。

  只是明秀現在的模樣卻比較悽慘,一身緇衣,牛山濯濯。

  高力士也換上了僧意,同樣被人剃了個光頭。

  明秀看到楊守文,忍不住破口大罵:「楊青之,你找的什麼人?你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過來把我捆住。

  楊思勖那個老閹貨當真不為人子,把我剃了個光頭不說,還讓我換了一身緇衣……這傢伙,根本就是聖人的鷹犬!對了,你怎麼樣?安樂公主如今可還好嗎?」

  楊守文看著明秀,突然間也大笑起來。

  「四郎,還以為咱們是算無遺策,沒想到每一步,都在聖人的算計當中。」

  他說著話,從臺階上走下來,和明秀用力擁抱了一下,然後又看著高力士道:「小高,看到你沒事,真好。」

  高力士則笑了笑,輕聲道:「有楊君保佑,奴婢自然好得很。

  對了,公主如何了?」

  「公主很好,她只是入道修行,三年後便會還俗。」

  「三年?」

  明秀愣了一下,看了看楊守文光禿禿的腦袋,沉聲道:「青之,你不會也要當三年的和尚吧。」

  「你說呢?」

  楊守文笑著道:「我本來還擔心一個人會很寂寞,沒想到你二人會跑來與我作伴。

  也好,總算是不會太冷清……咱們現在,還是先找到桃花峪!想來你二人,應該知道該怎麼走才是。」

  明秀聞聽,一陣哀嚎。

  楊守文這是被罰和李裹兒作伴來著,可是與我二人有何關係?

  我的頭髮,我那一頭秀髮啊……

  他伸手摸著自己光禿禿的腦袋,一時間只覺生無可戀。三年啊,莫不成要我和一個小太監,陪著這個混帳傢伙,看他秀三年的恩愛嗎?這簡直是太狠毒啦!

1月23 發表於 2016-4-22 01:54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七十三章 驚變(下)   

  桃花峪,位於北邙山口,是通往翠雲峰的必經之路。

  據說那桃花峪到春天,滿山谷的桃花盛開,是洛陽周邊極為著名的一處風物。

  只不過,現在是深秋。

  淒風冷雨的,也沒有什麼風景。

  楊守文在明秀和高力士的帶領下,很快就找到了桃花峪。

  還好,武則天說是讓他們在這裡受罪,但還算是有一些關照。峪谷中有兩間茅廬,看得出來,才建成不久。茅廬離地有三尺高,邁步走進草廬,點上了油燈,發現裡面已經備好了被縟和床鋪。

  「一共兩間草廬,該怎麼分配?」

  明秀看了一眼屋中的擺設,扭頭對楊守文道:「我和小高一間,你住這間,如何?」

  「這不好吧。」

  「有什麼好不好,左右都是聖人安排,咱們哪有得什麼選擇?

  好了好了,隨你折騰了這麼久,擔驚受怕,我也是累死了。我要去睡覺,你一個人在這裡參野狐禪吧。直娘賊,若我阿娘知道我在洛陽做了和尚,該會何等難過?」

  「四郎,對不起。」

  楊守文忍不住向明秀道歉。

  明秀卻展顏笑了,沉聲道:「什麼道不道歉的,大難之後必有後福,也許經此一難,我這次來神都要辦的事情,會非常順利。」

  「你要辦什麼事?」

  高力士見狀,忙退出草廬,去另外一座草廬收拾。

  明秀則輕聲道:「我這次來神都,只為泉州市舶副使而來。」

  「泉州,市舶副使?」

  楊守文只知道廣州有市舶使,卻沒聽說過泉州有什麼市舶副使。

  不過,當他看到明秀臉上的笑容,卻頓時恍然。

  明家在準備遠赴海外,少不得需要一些官面上的手段。而市舶使在廣州,與他們關係不大。他們的根基在泉州。所以想要在泉州設立市舶副使的職務,以方便他們向海外發展。說實話,如果明家求別的職務,肯定不會很容易。但若只是為市舶使而來。而且還是個副職的話,武則天斷然不會薄了和明家的這份情面。

  泉州市舶副使,便等於是把泉州作為明家的私人港口……

  朝堂上不會有人反對,聖人也不會產生猜忌,而明家出海則會變得格外方便!

  想通了這其中的玄機。楊守文忍不住向明秀豎起了大拇指……

  這一趟折騰,楊守文著實累了。

  從昨天開始就未能好好休息,又奔波了這麼一場,提心吊膽,可謂是心力交瘁。

  好在,李裹兒入道出家的事情解決了,他總算是可以放下心來。

  在到達桃花峪之後,他收拾了一下房間,便準備睡覺。

  夜半時分,忽聽得峪谷外人喊馬嘶。

  楊守文從睡夢中被驚醒。披衣而起,從草廬裡走出。

  明秀和高力士也都醒了,三人結伴來到峪谷口,就見一隊車架,正浩浩蕩蕩從山裡往外走。

  楊守文一眼認出,那正是武則天的鸞駕,心裡不由得一驚。

  按道理說,武則天既然到了太微宮,應該看完明日李裹兒入道才會離開,怎麼這會兒就走了?

  他感到有些困惑。卻見一匹快馬飛馳而來。

  馬上是一個青年,在峪谷口停下馬,甩鐙離鞍。

  楊守文認出,那青年正是長寧公主駙馬。楊墽楊睿交。他連忙迎上去,和楊睿交拱手見禮,「觀國公,發生了什麼事?聖人何以半夜擺駕回宮?」

  「青之,我來也正是要告訴你這件事。

  姑母讓我告訴你,說洛陽剛傳來了消息。從長洲押運而來的第二批黃金,約十萬金,在途徑朗山的時候遭遇山賊伏擊。押運黃金的官兵幾乎全軍覆沒,山賊劫走了那些黃金後,便逃匿無蹤,如今下落不明……據說,是那梅娘子所為!」

  「什麼?」

  楊守文聽到‘梅娘子’三個字的時候,激靈靈一個寒蟬。

  楊睿交說完,便翻身上馬。

  「姑母說,你在這裡好好陪著裹兒便是,其他事情自有朝廷來解決。

  還有你的度牒,過兩日會讓人送來。姑母還要我提醒你,最近千萬不要生事,洛陽會有動盪。」

  楊睿交說完,便催馬離去。

  楊守文則站在原處,看出山路上浩浩蕩蕩的鸞駕向洛陽行去。

  梅娘子,出現了?

  這個消息讓他感到無比驚訝!

  從去年末到現在,他一直在尋找梅娘子的下落,可是沒想到她居然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出現。

  山賊?

  劫持黃金?

  楊守文不由得蹙起眉頭。

  他隱隱有一種直覺,這件事……絕不會如楊睿交說的那麼簡單!梅娘子為何要劫持這些黃金?她是個謹慎的人!在昌平之後,便悄無聲息,為何突然跑出來冒如此風險劫持黃金?不知為何,楊守文腦海中迴響起慕容玄崱臨死前的那番話。

  你以為梅娘子只是一個獨行獨行大盜嗎?

  想到這裡,楊守文頓時頭皮發麻,臉色也變得格外難看。

  「青之,你怎麼了?」

  楊守文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而後回身一把攫住了明秀的手臂。

  「四郎,你要幫我。」

  明秀本來還想和他打趣兩句,可是看到楊守文如此表情,頓時熄了那打趣的心思。

  「可是要找梅娘子?」

  他輕聲道:「放心,我已經讓人打探她的下落……之前,她一直沒有音訊,是因為她沒有露頭,所以不知道如何查找。可現在,她既然露頭了,我一定能找到她的行蹤。」

  「不是不是!」

  楊守文聽罷,卻連連搖頭。

  「四郎,我不是要你查找她的下落,而是要你找到她之後,儘量保護她的安全。」

  「什麼意思?」

  明秀知道,那歲寒三君的梅娘子,劫持了楊守文最心愛的小妹。

  可是除此之外,他對當初發生在昌平的事情一無所知,更不知道關於慕容玄崱的事情。

  楊守文回身往草廬裡走,明秀則緊隨在他身後。

  高力士沒有跟上來,因為他知道,雖然他們三個人現在已經成為一體,但有些事情,最好還是不要知道。

  在草廬中,楊守文坐下,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看著明秀,輕聲道:「四郎可知道慕容玄崱?」

  「我知道啊……不過聽說他後來被人殺了,兇手下落不明。慢著慢著……難道說……」

  楊守文點了點頭,「慕容玄崱死前曾說過,梅娘子身後另有主使之人。

  她現在突然做了這麼大的事情,想必是她背後的人主使。我擔心,她會有危險。」

   【第三卷終】   

1月23 發表於 2016-4-22 01:55
卷四 涼州詞 第一章 風雪青石渡   

  聖歷二年臘月,正是隆冬時節。

  北方大地已經被皚皚白雪所覆蓋,千里冰封,成就了一番新氣象,素裹銀裝……

  而遠在西南的遂州,同樣也迎來了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暴雪。

  遂州地處巴蜀之交,涪江水從遂州大地縱行穿過,匯入嘉陵江。

  天色,已晚。

  位於青石縣城外的青石渡口客棧前,迎來了一雙母女模樣的客人。這一雙母女,顯然是經過長途跋涉,都顯得很疲憊。當店家打開門,把這一雙母女迎入店中的時候,母親懷抱著小丫頭,用一口流利的蜀地方言問道:「店家,可有乾淨的上房?」

  「啊,娘子放心,小店裡還有兩間上房空著。」

  「給我一間清靜的上房,另外準備一些酒食,我們都餓了。」

  燈光下,那年長的母親身高大約有五尺七寸左右,雖穿著略顯臃腫,卻依舊可以看出她婀娜的身段。臉上蒙著風巾,在走入客棧後,取了下來,露出一張肌膚白皙的面容。她顴骨略高,臉頰瘦削,眉宇間透出一股英氣,給人以強硬氣概。

  她懷中的女孩兒似乎睡著了,趴在她的懷中一聲不響。

  女人在櫃檯上登記了過所,就見那過所上寫著今有新都人梅氏,年三十有九,膚色白皙,面容嬌俏,攜女兒公孫氏離境,欲往渝州巴縣投親……特持此過所,以證身份。

  這是一份非常工整的格式化過所,上面的新都縣大印也非常清晰。

  在那印章後面,還有從新都一路經過關卡時留下的印章,足以證明這母親身家清白。

  這也是這個時代的身份證明,出門在外若無過所,難免會有很多麻煩。

  店家驗了過所之後,也就放下心來。

  他登記了梅氏母女的身份之後,便讓店中的夥計帶母女去房間。

  「對了,請問那青石渡。明日可會開放?」

  店家搖搖頭,微笑回答道:「娘子問我這個,我也不太清楚。

  這場暴雪太大,不曉得何時停息。若今晚能夠停息的話。明日應該會開放渡口。若是今晚停不下來,只怕渡口會繼續封閉。最怕的是這暴風雪不停,若持續幾日下來,只怕渡口會長久封閉……娘子先好好休息,若有消息。我自會通知你。」

  「如此,煩勞店家。」

  梅氏也知道,這種天氣下,渡口能否開放,不是店家能夠知曉。

  她當下道了謝,抱著女兒直奔二樓。

  店中的夥計把她們領到了一間客房門外,打開了房門。

  屋子裡,點著火盆。

  房門一開,一股暖意迎面撲來。

  梅氏向那夥計道了一聲謝,抱著女兒進屋之後。隨手把房門關上。她站在門口,側耳傾聽。夥計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她總算是鬆了口氣,把懷中的女孩兒放下來。

  「幼娘,可以說話了!」

  她眼中露出慈愛之色,輕聲對女孩兒說道。

  女孩兒在進屋後,便睜開了眼睛。

  聽到梅氏的話語,她立刻道:「師父,你的益州話說的真好。」

  「那是自然……師父走南闖北,什麼地方的方言都能學。

  以後幼娘也要學。若能夠把各地方言都掌握好,將來不管走到哪裡,都不會吃虧。」

  「嗯嗯!」

  女孩兒連連點頭,表示明白。

  不過。她旋即又問道:「師父,我們現在是要去哪裡啊。」

  梅氏把身上的雪披解下,掛在門口。

  那雪披,使用珍貴的白狼皮製成,穿在身上不但可以抵禦嚴寒,雪花溶化後。也不會打濕衣裳。她坐在少女身邊,看著那張天真無邪的面龐,微笑道:「幼娘,咱們去洛陽。」

  「洛陽?」

  「是啊,去洛陽。」

  女孩兒疑惑問道:「去洛陽做什麼?」

  「去找人,找你的哥哥。」

  「幼娘有哥哥嗎?」

  女孩兒眼中,露出了一絲迷茫。

  腦海中,同時浮現出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時常會在她腦海中出現,但是卻看不清楚面孔,甚至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誰。

  不過,每次做夢夢到那個身影的時候,她總會夢到,那個人對她誦讀詩篇,而且還會給她講故事。可醒來後,依舊想不起他的模樣,也不知道他是誰,只知道他應該是她最親近的人。

  梅氏眼中,閃過一絲後悔。

  若早知道是這樣,當初就不該給她吃下那些迷藥,以至於她的記憶有些模糊不清。

  只是那時候,她又怎會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和那些人翻臉呢?

  想到這裡,梅氏不由得嘆了口氣,溫言道:「那是自然!幼娘的哥哥名叫楊守文!幼娘,你要牢記住這個名字。他表字楊青之,在洛陽很有名氣,還寫過一部《西遊》。」

  「西遊?」

  女孩兒瞪大了眼睛,歡聲道:「師父,幼娘知道西遊。

  幼娘還做過一個夢,夢到有人給幼娘講故事……他講的比那些說書人好聽,可是幼娘卻不知道他是誰。師父師父,那個人會不會就是幼娘的哥哥,你說是不是?」

  不知為何,梅氏心裡一陣發酸。

  都是自己造的孽啊!

  她哀嘆了一聲,輕輕點點頭,而後柔聲道:「是啊,他就是你的哥哥,叫楊守文。」

  「可是幼娘為什麼想不起來了?」

  「因為……幼娘生過一場病,所以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等以後幼娘見到了那個楊守文之後,一定會想起以前的事情!幼娘不要害怕……」

  說到這裡,屋外傳來腳步聲。

  緊跟著有人敲響房門,梅氏忙示意幼娘不要說話,讓她躲在桌子下,而後起身道:「誰?」

  「娘子,你要的酒食做好了。」

  門外,傳來了夥計的聲音。

  梅氏小心翼翼打開房門,就見那夥計捧著一個食盤站在外面。

  他面帶歉意道:「娘子,今天下大雪,伙上的廚娘一早就回家了,所以有些簡陋,還請娘子見諒。」

  梅氏接過了食盤,與那夥計道了聲謝,又關上房門。

  「師父,我們在躲誰啊。」

  「躲壞人。」

  梅娘子把食盤放在桌上,然後取出銀針,試了一下之後,確定這飯菜沒問題,才讓女孩兒開動。

  飯菜,的確是很簡單。

  一盤米團,還有一碟肉餅,以及幾個小菜,和一大碗粥。

  不過女孩兒是真的餓了,坐在桌邊狼吞虎嚥。

  她一邊吃,一邊好奇問道:「師父,什麼壞人?為什麼咱們不告訴黃師伯呢?還有,已經有好多天沒有見到老陸了,他去哪裡了?」

  梅氏拿著一個飯糰,細嚼慢嚥。

  聽女孩兒詢問,她微笑著揉了揉她的小腦袋,輕聲道:「幼娘,記住師父的話……除了你哥哥之外,以後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黃師伯。老陸去巴縣接應咱們了,過兩天你就能見到。」

  「哦,幼娘知道了。」

  女孩兒說著,又埋頭吃起來。

  她的髮式頗為奇特,並非這時代常見的髮式,而是把長髮編成許多根小辮,看上去頗有幾分胡風。小辮盤繞在一起,然後挽成了雙環垂髻,更增添了幾分俏皮。

  「幼娘,我給你的東西,你都藏好了嗎?」

  「師父放心,幼娘在內衣上縫了一個兜兜,你給我的東西,我放在兜兜裡面,不會丟掉。」

  「嗯,那我教你的口訣,都記下了?」

  「都記下了。」

  梅氏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今天似乎有些囉唆。

  可她就是想說話,把她所會的,所知道的,都一股腦的告訴幼娘。

  「幼娘,那東西將來交給你哥哥。

  記住,除了你哥哥之外,絕不可以把那六詔乘象書告訴任何人,否則會有殺身之禍。」

  「嗯,幼娘記下了。」

  看著幼娘吃的開心,梅氏有一種滿足感。

  她站起身,輕輕拍了拍幼娘的腦袋道:「吃飽了早點睡覺,如果雪停了,咱們明日一早動身。」

   ps:新的一卷開始了,請大家繼續支持!!!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22 09:4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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