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盛唐崛起 作者:庚新 (已完成)

 
mk2258 2015-9-22 21:09: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2 1869221
1月23 發表於 2016-4-22 01:56
卷四 涼州詞 第二章 生離死別   

  夜,深了。

  窗外的寒風已經停止了呼嘯,雪也停了。

  幼娘已經睡著了,發出均勻的鼾聲。

  梅氏坐在門邊,閉目調息。

  不知為什麼,她今晚的思緒非常混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好像要發生什麼事情。

  腦海中,浮現出三個月前那一幕幕景象。

  她那日奉命帶著人假冒山賊,在朗山伏擊了押送黃金前往神都的官軍。

  但是在把黃金運走的時候,她意外在箱子裡發現了一個匣子,裡面放著一份狼皮書。

  那狼皮書是用兩種文字書寫,其中的漢字,她自然認得。

  那是六詔部落在前朝時,與開隋九老之一的楊素訂立的一份盟約。

  盟約的內容是關於六詔部落與前朝的一個約定。六詔部落,將臣服前朝,他日若有人持此盟書,可以號令六詔。上面還有當時六詔之王的印章和簽名……本來,梅氏並沒有在意這份盟約,便隨手放在了身上。可是當她準備把黃金送往目的地的時候,卻突然間遭遇到一場伏擊,令她的手下幾乎全軍覆沒,她也受了輕傷。

  那些伏擊她的人,雖然蒙面黑衣,掩去了身份。

  可梅氏依舊能認出,那為首的人正是一直以來,她視若姐妹,歲寒三君中的蘭夫人。

  蘭夫人為何要伏擊她?

  要知道,她們可是一夥兒的啊!

  梅娘子立刻意識到情況不妙,她甚至沒有去報復蘭夫人,而是連夜遁走。來到了梓州射洪。

  在梓州。她也沒有露面。更沒有與歲寒三君中的另一人,竹郎君相見。

  蘭夫人對她下毒手,天曉得竹郎君是否也心懷歹意?

  她在射洪縣城躲藏了三天,趁著那竹郎君有一日不在家中,潛入對方家裡,找到了寄居在竹郎君家裡的幼娘,留下一封書信之後,連夜逃離。躲到了新都縣城。

  隨後,她又讓她的老僕老陸前往巴縣打前哨。

  在新都整整躲藏了兩個月,眼見著沒有什麼異常,梅氏才帶著幼娘離開新都,準備到巴縣與老陸匯合。她的目標非常清楚,抵達巴縣之後,她會自山南道北上,前往洛陽尋找楊守文。那六詔乘象書,則是梅氏用來恕罪,以取得楊守文原諒的禮物。

  六詔乘象書到底是什麼?

  她也不太清楚!

  不過有一件事她非常明白。那就是蘭夫人對她出手,絕不會是個人意志。

  她和蘭夫人也沒什麼恩怨。蘭夫人為什麼要害她?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們身後的主公要害她性命……可究竟是什麼原因?她至今仍沒能想明白。在外人看來,歲寒三君無拘無束,無人能夠控制。但梅氏心裡清楚,她三人能有今日,完全是背後的恩主支持。蘭夫人既然要殺她,竹郎君呢?

  黃文清是什麼人,梅氏心裡非常清楚。

  一個外表儒雅,內心狠毒的傢伙。

  此人兩面三刀,手段陰毒……梅氏雖然自認手段毒辣,可與之相比,仍遜色許多。

  當務之急,是儘快離開蜀地,前往神都投奔楊守文。

  那楊守文而今名聲響亮,此前在長洲又立下了大功,肯定是春風得意。更重要的是,洛陽雖然危險,可如果楊守文能夠接納她的話,她的恩主怕也奈何不得她。

  寫到這裡,諸位看官想必也都清楚了梅氏的身份。

  沒錯,她正是那歲寒三君中的梅娘子,而她身邊的女孩兒,也正是楊守文念念不忘的幼娘。

  夜色,漸濃。

  雪雖然停了,可外面仍舊是烏雲遮月。

  梅娘子靠在門邊,睏意湧來,忍不住打起了盹。

  可就在這時,一陣犬吠聲傳來,把梅娘子驚醒。

  這深更半夜,天寒地凍。

  若非有人,何來犬吠?

  她激靈一個寒蟬,快步走到了床邊,把幼娘喚醒。

  「師父,要動身嗎?」

  幼娘睡得迷迷糊糊,小手揉著眼睛,看著梅娘子問道。

  梅娘子則示意她不要說話,「幼娘,穿好衣服。」

  她在幼娘耳邊低聲說道,然後從衣架上取下了雪披,又從桌上抄起一口黑鞘寶劍,塞進了幼娘懷中。她用雪披把幼娘嬌小的身體包裹起來,一把抱起,然後一把拿起放在桌上的另一口白鞘寶劍,快步便走到了窗邊,然後把窗戶輕輕推起。

  外面,沒有人!

  梅娘子雖然抱著幼娘,可身手卻非常靈活,絲毫沒有因為懷裡多了一個人而受影響。

  她所在的房間,位於二樓。

  樓下是厚厚的積雪,她抱著幼娘縱身躍下,而後在雪地裡打了滾,便翻身起來。

  「師父……」

  「幼娘別怕,師父在這裡……閉上眼,睡一覺,等醒過來,咱們就安全了。」

  梅娘子那白皙的面龐,露出慈祥的笑容,然後低下頭,在幼娘的額頭上碰了碰,便把她背在了身上,用大帶系好。

  「幼娘,咱們走。」

  她輕聲一句,便撒腿狂奔。

  與此同時,客房的房門突然間被人一腳踹開。

  從外面闖進來一群人,手持火把。

  其中一人見窗戶打開,忙跑過去朝外面看了一眼,立刻大聲道:「她們從窗戶走了。」

  另一人則走到床邊,伸手在被縟上試探了一下溫度。

  「她們剛走,通知郎君,咱們追。」

  說話間,幾個人便縱身從窗口躍下,其餘人則轉身走出了房間,沿著過道飛快下樓。

  那樓下的大廳裡,掌櫃和夥計倒在血泊中。

  幾個客人從睡夢中驚醒,打開房門剛要叫罵,就見黑影從身前掠過,緊跟著他們撲通撲通便倒在了地上,氣息全無。

  「黃四,乾淨一點,一個不留。」

  樓下有人沉聲下令,那樓上的幾個人二話不說,便闖進了其他的客房。

  客房裡,傳來一陣陣慘叫聲。

  而樓下的一個青年,則拿起了櫃檯上的登記冊,目光在上面掃了一眼,落在了梅氏的名字上。

  「巴縣!」

  他嘴角一撇,冷笑一聲,把登記冊丟進了火盆裡。

  「把客棧燒了,其餘人隨我追擊。」

  積雪很深,行走起來非常艱難。

  梅娘子雖然身手高絕,可身上背了一個人,不一會兒的功夫,也感到體力不濟。

  身後,有犬吠聲響起。

  她臉色一變,向左右看了一眼,目光落在路旁的一塊巨石上。

  那塊巨石,形狀頗為奇特,高約有兩米多。

  梅娘子眼珠子一轉,快走兩步縱身躍上巨石,把幼娘接下來,塞進巨石頂部的凹坑縫隙裡。

  「幼娘,躲在這裡,等我回來。」

  「師父……」

  幼娘心中,有一種不祥之兆,忍不住輕聲呼喊。

  梅娘子笑了,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輕輕拍了拍幼娘的臉頰,「當初如果不是師父太固執,你也不必跟著師父受這樣的苦。乖乖躲在這裡,等我回來。如果天亮時我還沒有回來……你就離開這裡。記住,老陸背叛了我們,千萬別信他。

  有機會,就去洛陽,找你哥哥楊守文……記住,叫楊守文!」

  幼娘的眼中,淚光閃閃。

  她有一種預感,這一別,她就再也見不到師父了!

  「師父,不要走。」

  「傻孩子,師父帶著你,會更加危險。

  你見到了楊守文之後,記得告訴他一件事……蘭夫人叫蘇韻,是蘇州蘇家的大娘子,竹郎君叫黃文清,此人心狠手辣,詭計多端。還有,那份六詔乘象書,一定要交給你哥哥……記住,千萬別想著為我報仇,立刻離開這裡,想辦法前往洛陽。」

  梅娘子不等幼娘再開口,一掌把她打昏過去,而後用白狼皮把她包好,更遮住了臉。

  犬吠聲,越來越近。

  梅娘子又看了幼娘一眼,一咬牙,縱身從巨石上躍下。

  她在雪地上等了一會兒,就見遠處有火光閃爍,越來越近。

  她這才鬆了口氣,撒腿朝著青石渡方向狂奔而去。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十幾匹馬從巨石旁風一般掠過,更有幾隻獒犬伴隨一旁,朝著梅娘子逃走的方向追去……

1月23 發表於 2016-4-22 01:57
卷四 涼州詞 第四百七十六章 小丐   

  「幼娘,醒醒,快跑啊!」

  「幼娘,快去找你哥哥,讓他來救你……」

  「幼娘,你在哪兒,快來幫我。」

  師父的聲音,在耳邊不斷響起。

  那張略顯有些刻薄的臉上,總帶著一抹慈祥的笑容看著她,而後慢慢的走遠。

  「幼娘,要照顧好自己!師父以後不能再陪著你了,但是你還有哥哥,去找到他吧。」

  師父的身影,越來越淡,似乎距離越來越遠。

  「師父!」

  幼娘淒聲呼喊,呼的一下子坐起來。

  天,亮了!

  不過陰沉沉的,飄著雪花。

  白茫茫的曠野中,冷冷清清,不見人跡。幼娘下意識蜷起身子,呆愣愣看著眼前的這片世界。

  陌生,但又有些熟悉。

  身下,是那塊高聳的巨石。

  大雪已經掩蓋了地上的腳印,什麼都沒有。

  幼娘把身上的白狼皮雪披掀起來,站在巨石之上。天雖然很冷,但雪披卻很溫暖,也使得幼娘沒有在一夜的寒風中凍僵。懷中抱著那隻黑鞘寶劍,她舉目四望。

  沒有師父的蹤跡,只有漫天飄揚的雪花,孩兒一陣陣呼嘯而過的寒風。

  幼娘哭了,她站在巨石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很多事情她已經記不清了,但是在她的記憶裡,一直有師父陪伴,何曾有過眼前這種孤單。她哭了一陣,慢慢冷靜下來。昨夜師父臨別時的話語,在她耳邊迴響。

  幼娘抹了一把眼淚。彎下腰。把白狼皮雪披抱起來。一手提劍,縱身躍下。

  那巨石雖高,但卻難不住幼娘。

  跟隨師父這麼久,她早已經練成了一身輕身功夫。也許在普通人眼裡,兩米多高的高度不算很低,但是在幼娘看來,卻不足為慮。她跳下了巨石,但是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白茫茫的雪原裡。她究竟該去哪裡?

  寒風呼嘯,幼娘站在雪地上呆愣許久之後,眼見著手腳有些僵硬,她才反應過來,把那件雪披裹在了身上,漫無目的的在雪原上行進。

  身後,留下了一個個小小的足印,一陣風掠過,雪塵便把她的足印抹去,再無任何痕跡!

  ++++++++++++++++++++++++++++++++

  時間。在悄然中流逝。

  不知不覺,寒冬已經過去。春天隨之到來。

  聖歷三年正月初五,位於梓州的射洪縣城裡,張燈結綵。

  在歷經了一個嚴寒之後,人們開始走出家門,迎接春天的到來。

  射洪縣城外,出現了一個小乞丐。

  他個頭不高,大約在五尺四寸左右,160公分出頭。

  一身髒兮兮的衣服,也不知道有多久沒有洗過。除了領口隱隱能看出一抹白色之外,基本上已經看不出,這衣服真正的色彩。他披散著頭髮,還扎著十幾個根小辮。每一根辮子上,繫著繩子,繩子的一段,則垂著什麼東西,反正讓人一眼看過去,第一個感覺就是髒,第二個感覺就是醜,第三個感覺就是一種厭惡。

  新年啊!

  誰不想開開心心的?

  可如果有一個小乞丐在眼前晃悠,這心情終歸不是很好。

  小乞丐手裡拿著一根棍狀物,沿著官路走的很慢,踉蹌著好像隨時要跌倒一樣。

  在城門口,有民壯把他攔住。

  可是小乞丐卻咿咿呀呀,手上還比劃著什麼。

  「是個啞巴!」

  那民壯上前想要把小乞丐推開,卻被身邊的一個民壯攔住。

  「格老子的,還是個青鉤子娃娃,你欺負他做啥子?」

  這個民壯的年紀比較大,不過心還不錯。

  他把另一個民壯趕走,然後蹲下身來,對那小丐說:「小娃娃,你這是從哪裡來?」

  那小乞丐露出茫然之色,伸手指了指涪江,然後朝北面又指了指。

  那意思是說,我是從涪江上游而來。

  「真是個可憐的娃娃……你要進城可以,不過進城之後,可不許偷雞摸狗,否則被我抓到了,一定不會饒你。」

  小乞丐的眼睛很好看,水汪汪的。

  他連忙點頭,表示明白。

  那股子機靈勁,讓民壯不禁有些喜愛。

  若非他家裡已經有了五個孩子,說不定會把這小丐收養在身邊。

  從腰間的挎包裡掏出幾枚銅錢,他塞進小丐的手中,「小娃娃,去買點吃的……要想在這裡討生活,記得去城西的城隍廟裡拜會這裡的團頭。梁九郎雖然脾氣暴躁了一點,可人還算不錯。你見到他,就說是我讓你去的……忘了,你是個啞巴。」

  民壯想了想,從口袋裏又掏了一塊木牌,遞給小乞丐。

  「把腰牌給他,讓他還給我就是。」

  小乞丐連連點頭,向民壯拱手作揖,算是道謝,然後就走進了縣城。

  「老林,你這又是何苦?天底下的可憐人多不勝數,你本事再大,又能幫襯幾人?」

  老林笑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小娃娃那麼可憐,難不成看著不管嗎?」

  說完,他就把這件事給拋在了腦後,攔住了一個準備進城的壯漢。

  「你是哪裡人,把過所拿來勘驗!」

  +++++++++++++++++++++++++++++++++++++++++++

  就這樣,射洪縣城裡,多了一個啞巴小乞丐。

  他很老實,也很有眼色,每天都能討來不少食物,並且會分發給城隍廟裡的那些老人。

  對於他這舉動,也有乞丐想要找他麻煩。可是被梁九郎攔住。

  小乞丐心底不錯。還懂得尊老。

  雖然一開始。他對老林把一個小乞丐送過來有些不滿。但日子久了,也就不再計較。

  元宵節,越來越近。

  這一天,小乞丐蹲在射洪黃府大門外的角落裡,懷裡抱著那根短棍,眼睛直勾勾盯著黃府的大門。

  「黃員外可是咱們射洪有數的大善人。」

  蹲在他旁邊的老乞丐,笑呵呵說道:「這個冬天,若不是黃員外救濟。城裡說不定會死多少乞丐。今天是元宵節!待會兒黃府肯定會出來發吃的,也不知道會是什麼……小啞巴,待會兒你就在這裡等著,我過去幫你領一份,咱們可以開開心心過個元宵。」

  小乞丐聞聽,頓時露出了笑容。

  他臉上髒兮兮的,可那雙烏溜溜,好像會說話一眼的眼睛,卻讓人不禁心生喜愛。

  就在這時,那黃府的大門開了。

  一隊僕從走出來。在府門口擺上了長桌,然後端上來了一個個熱氣騰騰的蒸籠。

  「剛出來的白麵蒸餅。想吃的快來。

  黃員外今天給大家吃白麵蒸餅,來來來,想吃幾個就吃幾個,黃員外說了,管飽哦!」

  話音未落,也不知從什麼地方,呼啦啦跑出來一群乞丐。

  老乞丐連忙叮囑了一聲道:「小啞巴,你等著啊,別亂跑……今天咱們吃白麵蒸餅。」

  說著,他抄起了身邊的打狗棍,便跑了過去。

  別看老乞丐年紀不小,可是這身手卻敏捷的很。那麼多的乞丐擠在一起,卻被他一陣擠撞,便衝到了最前面。而黃府的人則站在一旁大聲呼喊,努力維持秩序。

  白麵蒸餅啊!

  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東西。

  乞丐們你爭我奪,搶的是不亦樂乎。

  就在這時候,從黃府的側門裡走出了兩個人。

  一個老人,一個青年……那老人說老,也不算太老,看年紀大約也就是五十上下。

  他頭髮灰白,身上的衣服也很樸素。

  和青年一起走出側門,就聽到了旁邊的喊叫聲。

  兩人停下腳步,朝大門口看了一眼,那老人微微一笑道:「黃員外可真是菩薩心腸,這麼多白麵蒸餅,就這麼給出去了?」

  「放心吧,給出去多少,就能翻倍收回。

  叔父說了,頂著善人的名頭,誰又會懷疑他的身份?這滿城的乞丐,哪個不對我黃家感恩戴德?呵呵,所以如果有人想對我家不利,只要有風吹草動,我家就能收到消息。

  走吧,讓這些傢伙搶蒸餅吧……叔父讓人在百味坊準備了酒菜。老陸,這次咱們可要吃個痛快才是。」

  老者聞聽,頓時大笑。

  「我早就聽人說,那百味坊的牛肉是射洪一絕。

  可惜上次來,被那小丫頭片子給纏住,一直不得有機會品嚐。這一次,我可要好好品嚐一下。」

  說到這裡,老陸突然話鋒一轉。

  「對了,那小丫頭可有消息?」

  「沒有!」

  青年搖搖頭,露出了苦惱之色。

  他輕聲道:「叔父已經著人尋找,整個遂州,北起方義、南至赤水,東到青石澗,西往婆娑山。幾乎所有的官道路卡都派了人去尋找,但是到現在也沒有消息。」

  說到這裡,青年話鋒一轉,「老陸,那小丫頭很厲害嗎?怎見你如此緊張。」

  「厲害?」

  老陸曬然笑道:「十三歲的小丫頭片子能有多厲害。

  雖然姓梅的婆娘傳授了她真傳,但畢竟也才一年。而且,她從未殺過人,能有多厲害?只是那小丫頭片子畢竟得了真傳,若是被她苦練幾年,說不定能成氣候。

  到那時候,她如果找上門來,黃員外或許不怕她,可也難免麻煩不是?

  斬草除根,如果能夠早日找到她,也可以免去一塊心病……現在最擔心的,是那小丫頭會跑去洛陽。如果她找到了那個人,到時候恐怕連黃員外都會難做吧。」

  青年聞聽,連連點頭。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直奔縣城的百味坊而去。

  +++++++++++++++++++++++++++++++

  老乞丐搶了十個蒸餅,興沖沖跑到了角落裡。

  「小啞巴,快來吃蒸餅!」

  只是,那角落裡冷冷清清,卻不見了小啞巴的蹤跡……

   ps:本想著從這一卷開始把章節序列調整一下,可後來一想,會把序列號打亂。

  所以還是承接上一卷的章節序號。

  嗯,就是這樣,請大家見諒!!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22 09:43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4-22 01:58
卷四 涼州詞 第四百七十七章 公子何人?   

  雖然已經入了初春,但天氣仍有些冷。

  寒冬的氣息尚未完全散去,入夜之後,氣溫也就變得很低。

  射洪地處天府之國,其實天氣還算不錯。只是去年的冬天,的確是有點冷,特別是年尾的一場暴雪,號稱是近二十年來最大的一場暴風雪,也就影響到了初春的氣溫。

  老陸吃的酒足飯飽,興沖沖離開了百味坊。

  本來,黃家叔侄還說要帶他去教坊裡聽曲兒,可老陸還是推辭了。

  他已經過了那種飽暖思淫慾的年紀,更喜歡趁著這酒性,回到住處好好睡上一覺。

  按照載初律,戌時過後,就是夜禁。

  但射洪遠離中原,所謂天高皇帝遠,人們自然也沒有那麼多的顧慮。

  元宵節,射洪街頭人滿為患。

  老陸看大街上行人太多,於是便傳小巷,準備走小道回客棧。

  此前,他在射洪生活過一些時日,所以知道從大街到客棧,有一條小路可以行走。

  人們都忙著賞燈鬧元宵,大街上人潮洶湧,小路裡卻靜悄悄,頗為冷清。

  老陸乘著酒勁,來到小巷中段。

  忽聽得旁邊的巷子裡傳來一個聲響,他愣了一下,扭頭看過去,沉聲喝道:「誰?」

  巷子裡,很安靜。

  老陸感覺有些奇怪,他剛才明明聽到了聲音。

  也是酒勁上來,若換做平常,他未必會理睬這些。可現在……他邁步走進小巷,就見巷子裡,漆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老陸走了兩步,突然停下來,轉身想離開。但是,已經晚了!那巷口出現了一個矮小的身影,攔住了老陸的去路……

  「小娘子?」

  老陸看到那矮小的身影。激靈靈一個寒蟬。

  雖然沒有看清楚那人的樣貌,但他卻知道,那是什麼人。

  「老陸,師父待你不薄。你為什麼要出賣她?」

  「小娘子,你不懂……」

  老陸在片刻慌張後,便迅速冷靜下來。

  他嘴角微微一翹,笑道:「大娘子自尋死路,得罪了她得罪不起的人。所以必須要死。

  小娘子,聽老陸一句勸。

  這件事和你並沒有關係,完全是大娘子咎由自取。黃員外對你也非常喜愛,沒有半點想要害你的意思。你隨我去見黃員外,老陸可以保證,黃員外不會害你的。」

  矮小的身影,一陣沉默。

  「老陸,師父得罪了誰?」

  「呵呵,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黃員外肯定知道。

  你要想知道大娘子究竟是得罪了什麼人。何不隨我去見黃員外?他是你的師伯,之所以要殺大娘子,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但上面並沒有說要殺你,黃員外見到你,自然會告訴你真相。」

  「真的嗎?」

  「當然!」

  老陸慢慢向那矮小的身影湊過去,雙手垂在身體兩側。

  他故作出輕鬆姿態,不過暗地裡卻已經蓄勢待發。

  矮小的身影似乎在沉思,並沒有發現老陸在向她靠近。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二十步,十五步。十步……老陸臉色突然一變,「小崽子,還不給我死來!」

  那原本蒼老的身形,突然間變得矯捷如同一頭獵豹。向那矮小的身影撲來。

  也就是在這剎那,那矮小的身影卻順勢向前進了兩步。

  耳邊傳來倉啷一聲拔劍出鞘的龍吟聲,一點寒星飛射而來。

  「老陸,我雖然失去了記憶,但我不傻。」

  略帶稚嫩之氣的聲音在老陸耳邊響起,緊跟著那矮小的身影驀地消失在黑暗之中。老陸閃身躲過了寒星。做勢轉身,想要貼著牆壁。可就在這時候,卻聽到稚嫩的聲音再次響起,「老陸,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什麼叫做奕劍術嗎?我現在告訴你,奕劍術就是行一步,算十步……從你出手的那一刻起,你已經在我的棋局之中。

  鎮神頭!」

  一抹冷芒自黑暗中顯出,兇狠斬向老陸。

  那冷芒的速度很快,快到老陸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只覺一抹寒氣從眼前掠過。

  那口劍,在他的脖子上劃出一道血口子。

  血霧噴灑而出,老陸仰頭,甚至能夠看到自己的鮮血在空中瀰散。

  「星羅密佈,料敵機先,故為奕劍。」

  恍惚間,他好像聽到了梅娘子的聲音。

  那是在天柱山的峪谷中,梅娘子教導幼娘時,他在偶然間聽到。

  星羅密佈,料敵機先……這狹窄的小巷,就是她的棋盤嗎?

  老陸想到這裡撲通一下子便栽倒在地上。鮮血,從他的身下流淌出來,染紅了地面。

  那濃濃的血腥味,吸引來了幾隻流浪的惡犬。

  它們竄進了小巷裡,只看到了一具沒有了聲息的屍體!

  咚咚咚!

  大街上,傳來一陣鑼鼓聲。

  幼娘貼著牆,緩緩從小巷裡走出來。

  人們正沉浸在元宵佳節的喜悅裡,根本沒有人留意到她的動靜。

  和梅娘子失去聯繫之後,她一個人四處遊蕩。本來,她想要按照梅娘子的吩咐,逃離遂州,入山南道北上洛陽,去尋找那個曾經多次出現在她夢中的哥哥,楊守文。

  可是,她很快就發現,從遂州往山南道必須經過青石山,穿過青石澗。

  但青石澗,似乎有人守候。

  幼娘雖然失去了記憶,但卻不傻。

  她以前在楊守文面前會顯露嬌憨,在梅娘子的照顧下,也會給人一種天真無邪的感覺。

  但實際上,幼娘的心思很細膩。

  在覺察到情況不妙後,她立刻改換了裝束,打扮成一個小乞丐,沿著涪江逆流而上。她記得,射洪縣城就在涪江畔。既然無法往山南道,那就回射洪縣,伺機為梅娘子報仇。

  她沒有看到梅娘子的屍體。但是卻知道,梅娘子已經不在了。

  幼娘牢記住了梅娘子的話,一路上小心謹慎,沒有露出半點破綻。十三歲的小姑娘。剛開始的時候渴飲雪水,饑食草根。後來,她殺了一頭行走於雪原的獨狼,飽餐了一頓狼肉之後,便改變了心思。從青石到射洪。距離並不是很遠,但是她卻用了二十多天的時間。在這二十多天裡,從一開始連一隻小兔子都不捨得殺的小姑娘,到後來面對兇猛的野獸,幼娘也毫不退縮,將之搏殺,成為腹中肉食。

  對幼娘而言,這二十多天,令她改頭換面。

  奕劍術在經過連番殺戮之後,似乎進入了一種頗為奇妙的境界之中。

  梅娘子的丈夫公孫奕。當年創造奕劍術,本意是就是為了殺人。可是梅娘子卻誤會了公孫奕的心思,以為這劍術與棋局有關,需要先領略出棋局的真意,才能夠練成。事實上,奕劍術以天地圍棋盤,蒼生為棋子。需善處營陣,料敵機先。

  想要做到這一點,就要通過不斷的戰鬥和搏殺,才能使奕劍術真正小成……

  二十多日的殺戮。令幼娘改頭換面。

  她突然不想去找楊守文了,因為她不知道,那個在夢中無數次出現的哥哥,會不會為她報仇。

  既然不知道。那就只有靠自己的雙手。

  為了磨礪奕劍術,幼娘在前往射洪的途中,甚至還親手斬殺了三個企圖劫道的賊人。

  不過,奕劍術需要耗費大量的精神,算計對方所有的可能。

  老陸的身手比之她高明許多,也正是因為這樣。她需要耗費的精力也就更多……

  貼著牆角走了一段路,幼娘感覺身體似乎有些撐不住了。

  她停下來,靠著牆角坐下,懷抱著用狼皮包裹的寶劍,她閉上了眼睛。

  街道上的喧囂,似乎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為了跟蹤老陸,她已經一整天沒有吃飯,再加上耗費了大量的精神,以至於此刻她感到頭暈目眩。

  就在這時,她彷彿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一旁的角門打開,從裡面走出一個三旬男子,相貌英俊,衣袂飄楊,一派風度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氣派。他身穿錦袍,腰扎玉帶,腳下蹬著一雙黑色靴子,頭戴綸巾。

  「咦,這裡怎麼有個小乞丐?」

  那濁世佳公子本打算偷偷摸摸溜出去,沒想到一開門,就看到蜷縮在門口的幼娘。

  他猶豫了一下,蹲下身子。

  「小乞丐,小乞丐?」

  那男子輕聲呼喚,幼娘擡起頭,吃力的睜開眼睛。

  他頜下黑鬚,風度翩翩。

  不知是什麼原因,幼娘突然覺得,這男子有一點眼熟。

  「你是誰?」

  「你這小乞丐真有意思,你躺在我家門前,卻問我是誰?」

  「郎君,這開春之後,城裡多了不少乞丐,估計他是其中一個吧。要不然,我讓人把他挪開。這元宵節的,門口倒著這麼一個乞丐,傳出去實在是有一些晦氣。」

  「嗯!」

  那男子站起身來,準備點頭。

  不過,就在他準備點頭的時候,幼娘身子一歪,便倒在了他的腳邊,昏迷過去。

  什麼情況?

  男子先是嚇了一跳,連忙蹲下身來查看。

  身後的僕從,更舉著燈籠湊上前。男子伸手,把幼娘臉上的污跡抹去。火光中,露出了幼娘的真實容顏。男子看清楚幼娘的長相後,目光突然呆滯,頓時愣住了。

  這小乞丐,怎地這麼像是楊幼娘?

  「公子,公子?」

  僕從見他不說話,便輕聲喚了兩聲。

  這男子頓時醒悟過來,也不管幼娘身上髒不髒,伸手把她抱起來。

  「公子,你這是幹什麼?」

  「別廢話,跟我來……把地上那根棍子拿著,把門給我關好,不許告訴任何人!」

1月23 發表於 2016-4-23 12:57
卷四 涼州詞 第四百七十八章 往事   

  爆竹聲,已經止息。

  射洪縣城裡,瀰漫著一股子硝煙的味道,久久不散。

  大街小巷都安靜下來,那街道上的燈籠大都撤下,只剩下滿地的狼藉,頗為凌亂。

  元宵節已經過去了,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還不到寅時,就見武侯們領著清掃街道的人走到大街上,開始打掃和收拾殘留的狼藉。

  「怎麼這麼多野狗?」

  一隊清道伕從小巷旁走過,卻發現那巷子裡,聚集了許多野狗。

  他舉起火把準備查看,沒想到那些野狗如同瘋狂了一樣,同時對他發出了咆哮。

  綠油油的眼睛,在黑夜中格外清晰,好像狼一樣。

  狗是從狼馴化而來,骨子裡有狼的兇殘。

  而流浪狗在經過殘酷的生活洗禮之後,雖然不能進化成為狼,但卻保留了一些狼的習性。

  十幾隻大犬同時向外逼近,嚇得清道伕們連連後退。

  有隨行的武侯,倉啷拔出佩刀。

  他聳動了一下鼻子,突然變了臉色道:「有血腥氣……用火把把這些野狗驅散。」

  武侯大聲呼喊,清道伕們也不敢遲疑,紛紛舉著火把,向巷子裡逼近。

  即便是狼,對火也有著本能的恐懼。

  更不要說是一群被拋棄的野狗……它們在狂吠幾聲之後,見清道伕越來越近,於是發出一陣嗚咽,便四散逃走。武侯走在最前面,見野狗跑了,才算是鬆了口氣。

  他從一名清道伕的手中奪下火把,邁步走進的巷子。

  火光中,一具屍體倒在血泊中,被野狗撕咬的血肉模糊,已經看不出了容貌。

  武侯看清楚屍體之後,嚇得激靈靈一個寒蟬,連退了好幾步。一屁股便坐在地上。

  射洪地處巴蜀,自入唐以來,一直是風調雨順,安寧祥和。

  武侯們平日裡主要是對付一些盜匪。又何曾見過如此血淋淋的場面。

  他忍不住一聲驚叫,指著那屍體大聲喊道:「快,快通報縣尊,這裡發生了命案!」

  竹哨尖銳的聲響,在射洪縣城裡此起彼伏。

  幼娘緩緩睜開了眼睛。感到頭重腳輕,有些眩暈。

  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檀木床上,身下鋪著厚厚的褥子,身上則蓋著暖暖的被子。

  有多久沒有睡過這麼舒服的床鋪了?

  算算日子,少說也有一個多月了……師父離開之後,她風餐露宿,在荒野中獨行。累了,就在廟宇的門洞裡,或者別人的柴房裡休息。如此溫暖的感覺。她真的是很久沒有嘗試過了!不對,我怎麼會在這裡?這裡,又是什麼地方?在片刻失神之後,幼娘便醒悟過來,呼的從床上坐起,掀開了身上那厚厚的被縟。

  衣服完好無損,甚至還把被縟給弄髒了。

  幼娘記得,自己殺了老陸之後,似乎倒在一個街角休息。

  對了,她好像看到了一個人。有些眼熟……也許正是這樣,才讓她鬆了口氣,昏迷過去。

  「公子,張縣尉帶人在外面。說是要見你。」

  「知道了!」聲音很溫潤,似乎有些耳熟。

  幼娘側耳細聽,就聽那溫潤的聲音再次響起,「拿十貫錢給張縣尉,就說我晚上吃多了酒,已經睡了。

  有什麼事情。明日再說……還有,催一下伙上,看看粥水做好了嗎?」

  「是。」

  腳步聲漸漸遠去,直至沒了聲息。

  緊跟著,房門被人推開,從外面走進了一個中年男子。

  幼娘下意識的從床上跳起來,向後退了兩步,縮在床的一隅。

  她瞪大眼睛,警惕看著來人。

  「幼娘,你醒了?」

  來人進屋之後,看到幼娘已經醒來,頓時露出驚喜之色。

  他緊走兩步,見幼娘一副警惕的模樣,便立刻停下來,頗有些詫異的看著她。

  「幼娘,你不認識我了嗎?」

  「你是誰,這是哪裡?」

  中年人感到很吃驚,不過見幼娘那防備的樣子,他也沒有再往前走,而是坐在了桌旁的墩子上。

  「幼娘,你再看看我,真的不認識我了?」

  幼娘露出了迷茫之色,看著那中年人,一言不發。

  說實話,她對這中年人有點熟悉的感覺,似乎在那裡見過。但她想不起來,只能確定,自從跟隨師父之後,她沒有見過這人。如果真的認識,難道是在以前嗎?

  「我不認識你。」

  想了很久,幼娘實在是想不起對方的身份,只能搖了搖頭。

  「我是陳子昂!」

  「嗯?」

  「你忘了,前年中秋,昌平虎谷山小彌勒寺?

  我是楊縣尉的朋友,當時還在你家住過一段時間。後來你和青之還在小彌勒寺招待過我。」

  楊縣尉?昌平?虎谷山?小彌勒寺?前年中秋……

  幼娘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個模糊的身影。

  只是,她依舊想不起來對方的身份,不過看他如此篤定,而且又有熟悉感,難道真的認識?

  「青之是誰?」

  「楊守文,楊青之啊……你的兕子哥哥,你忘了?」

  陳子昂露出了駭然之色,驚訝看著幼娘。

  想當初,在昌平縣時,他可是見過眼前這小姑娘是何等依賴楊守文。後來昌平戰事起,他帶著楊承烈的書信返回幽州都督府,把昌平的情況向張仁亶彙報之後,便離開了幽州。

  後來,他再聽到楊守文名字時,已經是去年春天。

  楊守文總仙會醉酒詩百篇,名動兩京。

  陳子昂同樣是文壇名士,之前他因為鬱鬱不得志,加上老父過世,他要回鄉守孝,所以才離開了洛陽。但是,他人雖離開,可是朋友卻不少,依舊保持著通信。

  也正是這原因,陳子昂知曉了楊守文的事蹟。

  他甚至拿到了總仙會上楊守文所作的詩篇,以及楊守文所寫的那部《西遊》、《愛蓮說》等文章。

  《西遊》,在他眼中不足掛齒。

  說志怪不是志怪,只是小說家之言。

  而在眾多文士的眼中,小說是一種不入流的體裁,根本入不得法眼。

  真正讓陳子昂知道楊守文的,還是那篇愛蓮說,以及後來他所作的一首首詩篇……

  陳子昂當時不禁感嘆:不愧是三娘的孩子!

  只是他要守孝三年,所以才沒有前往洛陽和楊守文相見。

  可沒想到……

  正是因為楊守文,陳子昂對幼娘的印象很深。

  他更知道,楊守文是何等的寵愛這個小姑娘。可是,她怎麼會在射洪?而且一副小乞丐的打扮?最重要的是,她似乎已經忘記了過往很多的事情,甚至記不得楊守文?

  這一年多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眼前的幼娘,絕對是當初那個跟在楊守文身邊,嬌憨天真的小丫頭。

  可是她現在卻蹲在床上,整個人顯得格外警惕,如同,如同行走在曠野中的孤狼!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那個天真的小丫頭,變成了這副模樣?

  陳子昂心中疑惑,卻不知幼娘也陷入了沉思。

  他那一句‘兕子哥哥’,彷彿一下子打開了幼娘塵封的記憶枷鎖。

  楊守文,她似曾相識,但是並不是很深刻。可是當‘兕子哥哥’四個字傳入她的耳中,腦海裡頓時浮現出一個身影。那身影依舊模糊,也看不清楚面貌輪廓。

  可是……

  一間狹窄的斗室裡,他坐在榻上,她在磨墨。

  他鋪開了紙張,提筆寫字。

  她趴在桌旁看著他,然後他對她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韁月下逢……幼娘,這首清平調,是哥哥寫給你的詩,你要記住。」

  畫面一轉,她手裡拿著殘破的詩篇,在他面前哭泣。

  而他卻蹲下身來,把她摟在懷裡,「撕破了沒關係,只要幼娘記在心裡面就好了。」

  「嗯嗯,這是幼娘和兕子哥哥的秘密!」

  不知為何,當這些畫面在腦海中浮現的時候,幼娘心裡甜甜的,嘴角微微翹起。

1月23 發表於 2016-4-23 12:57
卷四 涼州詞 第四百七十九章 兄弟重逢(一)   

  「幼娘,幼娘!」

  陳子昂的叫喊聲,讓那支離破碎的畫面,一下子消失無蹤。

  幼娘驀地醒悟過來,警惕看著陳子昂,卻見陳子昂仍坐在原處,並沒有向她靠近。

  「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

  陳子昂眉頭一蹙,輕聲道:「那你可記得,為何會流落射洪?」

  「我隨師父來……後來師父死了,就剩下我孤零零一人。」

  「那你師父是誰?」

  幼娘愣了一下,旋即搖了搖頭。

  她還真不知道梅娘子是誰,只知道她姓梅,對她親若己出。

  我到底是誰?師父又是誰?兕子哥哥在哪裡?我該怎麼才能去找到他呢?

  雖然沒有見到梅娘子的屍體,但幼娘知道,梅娘子絕對是凶多吉少。否則,以她對梅娘子的瞭解,只要她還活著,就一定會來找她。可是到現在,也沒有見到梅娘子!也就是說,只有一個可能,梅娘子死了,也有可能被那些人抓走了?

  陳子昂也覺得很頭疼,因為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你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幼娘點點頭,輕聲道:「我叫幼娘,也叫公孫暖。」

  「公孫暖?」

  陳子昂眉頭一蹙。

  他記得,幼娘叫楊暖,為何卻自稱公孫暖呢?那只有一個可能,她失去了記憶!

  要不然,她不會這樣子,甚至想不起來楊守文。

  「幼娘,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打算?

  幼娘猶豫了!

  按道理說,她已經殺了老陸,也算是為師父報了仇。她應該聽從師父的話,去洛陽找‘兕子哥哥’。可是,內心裡卻又有一絲希望,以及一些不甘。希望是,如果梅娘子還活著呢?不甘是,那黃文清一家都還活著,如果師父死了,她要為師父報仇。

  想到這裡,幼娘擡起頭。做出迷茫的表情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陳子昂正要開口,忽聽得外面腳步聲傳來。

  門外有僕從道:「公子,粥做好了,可要端進來嗎?」

  陳子昂起身走到門口,打開門接過了食盤。然後示意那僕從退下。

  「對了,張縣尉走了嗎?」

  「已經走了。」

  「這麼晚,他來找我什麼事?」

  「回稟公子,昨夜裡縣城發生了命案,死者是一個外鄉人。

  張縣尉說,兇手絕對是個心狠手辣之輩,所以過來查看一下,免得公子受到驚擾。」

  陳子昂雖然已經辭官不做,可是在射洪縣城,依舊是屬於代表性的人物。

  他的文采。以及他在文壇上的地位,都足以引起地方官員的重視。加之陳子昂家中富有,在射洪縣,絕對是屬於頂級富豪的存在,這更使得官員們不敢有所怠慢。

  「死了一個外鄉人,何必興師動眾。」

  陳子昂嗤笑一聲,便關上了房門。

  他把托盤放下,招手道:「幼娘,先過來吃東西。」

  到了這時候,幼娘已大體上明白。陳子昂對她沒有惡意,而且好像還認識她……

  對陳子昂的提防,也就不再像剛開始那樣強烈。

  她從床上跳下來,落地無聲。好像一隻靈貓。

  「幼娘,你現在這裡住下。

  待會兒我讓人送來幾件衣服,你也好好清洗一下。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髒兮兮的……若是讓青之看到,豈不是要心疼死嗎?好好再睡一覺。等天亮了,我讓人先給你準備一個身份。先踏實住下,其他的事慢慢來,也別太著急了。」

  有一個多月沒有吃到這熱氣騰騰的飯菜了!

  幼娘喝了一口,被粥燙了嘴,吐著小舌頭連連吹氣。

  看著她這模樣,陳子昂不禁笑了。

  他又叮嚀了兩句,便準備出去。

  臨出門的時候,他又指著牆角道:「你的東西都放在那裡,也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沉甸甸的。」

  陳子昂出去了,幼娘放下碗,便跑到了牆角。

  她從那塊狼皮中,取出一口短劍。

  這口劍,就是當初梅娘子留給她的兵器。黑鯊魚皮劍鞘已經被她丟棄,然後又用白狼皮包裹。狼皮上沾滿了泥水,硬邦邦的。如果從外面看來,根本看不出端倪。

  她小心翼翼把寶劍包好,抱在懷中,蜷縮在角落裡。

  只有抱著這口劍,她才會有安全感,才能夠睡得香甜……

  屋外,陳子昂站在屋簷下。

  他眉頭緊蹙,面露沉思的表情。

  剛才,僕從告訴他外面死了人,他並沒有往幼娘身上聯想。可是後來,當幼娘從床上跳下來的時候……就是那一跳,讓陳子昂一下子看出來,幼娘身懷絕技。

  要知道,早年的陳子昂也學過劍,並且劍術不低。

  如今他身手或許早已經丟下,但這份眼力還有。直覺告訴他,幼娘就是張縣尉所說的那個‘兇殘’的兇手。

  嗯,看樣子還不能太操之過急。

  這丫頭變成現在這模樣,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最好還是派人去洛陽打聽一下,看看究竟是什麼狀況,然後再和楊家父子聯絡。

  別以為陳子昂是個書呆子!

  書呆子,決不可能做出‘伯玉摔琴’的事情。

  陳子昂很清楚,自己之前在官場上,吃虧就吃虧在沒有一個強有力的靠山。雖然他文名顯赫,但若是沒有靠山,所有的文采,就如同是空中的樓閣。他已經四十二了,兩年後,待守孝三年期滿之後,他還會重返官場,更需要有人扶他一把。

  也許,楊家父子能給與他幫助。

  他和楊家父子本來就有交情,而現在,看楊家父子發展的勢頭,應該不會太差了……

  嗯,幼娘暫時留在這裡,也可以成為自己和楊家父子溝通的橋樑。

  想到這裡,陳子昂已經打定了主意。

  而在那房間裡,幼娘抱著寶劍,蜷縮在牆角,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裡,更流露出堅定神采。

  我,要為師父報仇!

  「幼娘!」

  楊守文驀地睜開眼睛,翻身坐起。

  仲春的陽光,灑遍桃花峪。

  楊守文在一顆剛綻放出桃花的桃樹下小憩,卻夢到了幼娘身處血海之中,向他哭泣。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自從那天知道梅娘子劫走了黃金後,楊守文就開始提心吊膽。

  他不擔心梅娘子,說心裡,梅娘子如果真的死了,他開心還來不及呢。他擔心的是幼娘,因為幼娘當初被梅娘子搶走之後,應該還在她的身邊。也不知道梅娘子有沒有虐待她?這一年多的光陰裡,幼娘過的好嗎?如果梅娘子真的死了,幼娘又該如何是好?

  有些事情,不想沒關係。

  可越想,就越是容易鑽牛角尖;越想,就越會感到害怕……

  朝廷對黃金劫案非常重視!

  說起來,這次被搶走的黃金,不過是整個皇泰寶藏的四分之一,還不到整個遊仙宮內寶藏的十分之一。但是,這關乎天家顏面!那些山賊如此猖狂,連官軍都不放在眼中,武則天又豈能善罷甘休?為此,她罷黜了之前的豫州刺史,拜原河南校尉鄭靈芝為豫州刺史,並且從薛楚玉身邊抽調了竇一郎為豫州司馬,聯袂就任。

  同時,武則天又下旨,命調蘇州刺史崔玄暐返回洛陽,委任天官侍郎。

  原天官侍郎平章事吉頊因觸怒了武則天,被貶為固安尉;鳳閣舍人張柬之,被任命為鳳閣侍郎。同時,又調趙州刺史敬暉被召回洛陽,蓋任為洛州長史之職。

  這都一系列的人事調動,都預示著武則天要加強對朝堂的控制。

  不過這都不算重要,最重要的是,此前武則天曾有意組建控鶴府,任命張易之兄弟。但是,由於種種緣故,最終武則天沒有下旨,把這件事就擱置下來。可是這一次,武則天不顧朝堂上諸公的反對,強行設置奉宸府,任命張易之為奉宸令。

1月23 發表於 2016-4-23 12:58
卷四 涼州詞 第四百八十章 兄弟重逢(二)   

  奉宸府,表面上看去,性質有點類似於奉宸衛。

  可實際上,它的職能遠非奉宸衛可比,更暗藏監察百官,代天巡視的職能。換句話說,這奉宸衛的性質很像後世明朝時期的錦衣衛,只不過職能更加隱蔽罷了。

  之前,武則天手裡已經有了一個小鸞臺。

  現在再多出一個奉宸衛,等於在文武百官的頭上,又增加了一個套索。

  從這一件事情也可以看出,武則天對上官婉兒的小鸞臺似乎不太滿意,所以增加了這麼一個奉宸府來加強她的統治。可是,根據上官婉兒私下裡傳給楊守文的消息來看,奉宸衛收編了小鸞臺的大部分力量,等於在某種程度上架空了小鸞臺。

  「青之,從現在開始,務必要謹言慎行。

  那張易之外表俊美,內心狠毒,是個極其陰沉的傢伙,你可千萬不要被他抓住把柄。」

  楊守文收到了消息之後,也就變得越發小心起來。

  不過他卻一直關注著奉宸府的發展。

  特別是在得知了奉宸府把閻朝隱、薛稷、盧藏用和員半千這樣的人物都拉攏進去之後,就明白那奉宸府的羽翼已成。

  閻朝隱,趙州欒城人,曾連中進士、孝悌廉讓科,聖歷二年進麟臺少監。

  此人在文壇上名氣頗為響亮,與張易之交好,參與了《三教珠英》的編撰。後世《全唐詩》裡,共收錄了他十三首詩詞。

  薛稷,曾祖便是薛道衡。

  其父汾陰縣男薛收,從父薛元超,都是入唐以來,聲名顯赫之輩。他本身又是河東薛氏族人,相比起薛楚玉那一支而言,血統更為純正,為宗房子弟。其人更以進士第入仕,工書法。師承出碎臉,號初唐四大書法家之一,善繪畫,長於人物、佛像、樹石、花鳥。因最精於畫鶴。被武則天看重,如今官拜中書舍人。

  盧藏用,范陽盧氏族人,詩畫雙絕,與陳子昂交好。歷史上留有‘終南捷徑’的成語。

  員半千,首科恩科狀元,天生神力,武藝驚人,能百步穿楊,槍馬無雙。

  這些人都被張易之奉為‘奉宸供奉’,也代表著張易之兄弟的實力,得到極大提升。

  相比之下,上官婉兒的小鸞臺此前雖權力極大,卻不似奉宸府這樣霸氣外露。

  張易之接掌奉宸府之後。更加張狂,令小鸞臺無法抵抗。

  除此之外,武則天還下旨開設‘奉哀府’,任張昌宗為奉哀令,在洛陽大肆招攬人手。

  同時,洛陽令的職務在空缺了半年之後,被張昌儀得到。

  這張昌儀,便是張易之兄弟的族弟。

  隨著武則天一系列旨意的發佈,也使得張氏兄弟氣焰熏天,一躍成為朝中無人可抗爭的巨大力量。

  楊守文在聽說了這些消息後。心中不免感到疑惑。

  此前武則天雖然寵信張家兄弟,卻還保持克制,全然不似現在這樣的縱容……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武則天產生了如此巨大的改變?

  楊守文非常好奇。但由於武則天有旨意,三年內不許他進入洛陽城,所以也不好入城打聽。好在,在這一系列任命之後,楊承烈也得到了武則天的進一步封賞。

  鑒於他在三涂山剿匪有功,故假千騎將軍。屯駐西山校場。

  千騎可是武則天手中最為精銳的一支禁軍,也是武則天的心腹親軍。一旦洛陽發生叛亂,千騎可直接自上陽宮進入,馳援救駕。假千騎將軍,意思是臨時執掌。

  假,是因為楊承烈的官職低,還無法達到千騎將軍的位置。

  如果他的官階是在雲麾將軍或者忠武將軍,那就是行千騎將軍,意思差不多一樣。

  對於這個任命,楊守文很奇怪。

  不過也由此能看出,武則天對楊承烈還算滿意。

  所以,在得知了消息後,楊守文二話不說,向楊承烈推薦了王海賓和陳玄禮兩人。

  一個好漢三個幫,楊承烈這個假千騎將軍到目前為止,都是個光桿司令。

  他身邊能夠派上用場的,便是楊從義那十三個曾經跟隨薛仁貴征戰沙場的老兵。這些人當兵王綽綽有餘,但要說練兵治軍,能力卻一般,必須要有人過去幫襯。

  王海賓,太原王氏族人,原蘇州錄事參軍。

  陳玄禮,出身貧寒,雖有一身本領,卻只是一個折衝府的校尉。

  楊承烈抽調這兩人過來,一點阻礙都沒有。崔玄暐不會反對,崔、鄭兩家有聯姻,而鄭、楊兩家也有聯姻。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他們三家其實就是一個整體。

  至於陳玄禮更是如此,有大好機會入千騎,哪怕做旅帥,也好過當校尉。

  楊承烈對楊守文推薦的兩個人也很滿意,並委以重任。

  同時,呂程志和張九齡也被他徵召了過去。

  楊承烈和呂程志是舊識,對呂程志的感觀一直不錯。當年和呂程志接觸密切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而普通的昌平百姓,如今就算見到呂程志,估計也認不出來。

  呂程志的樣貌,還是有一些變化。

  至於張九齡,則是自告奮勇前去幫忙。

  他要準備科舉,同時也想鍛鍊一番。正好,楊承烈需要人手,他便跟過去幫忙……

  短短幾個月裡,洛陽的局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楊守文雖身在桃花峪,可是對洛陽的變化,卻瞭如指掌。

  沒辦法,雖然他如今是戴罪之身,但在所有人的眼裡,卻前程錦繡。

  要知道,當面頂撞聖人,抗旨不遵,欺瞞皇帝,越獄逃亡……這些個罪名換做別人,有十個腦袋都給砍沒了。偏這傢伙,非但沒死,反而做了太子的替身和尚,在桃花峪陪伴李裹兒。而他之前在長洲立下的功勞,還有奪取武魁的榮耀。就便宜了楊承烈。這也是楊承烈接掌千騎時,雖有人反對,但並不強烈的原因。

  三年之後,這傢伙絕對能一飛衝天。

  所以。楊守文現在雖然是冷灶,卻有不少人都盯著,準備過來燒一把火。

  別的不說,前鳳閣侍郎同平章事楊再思便是其中之一,還專門過來拜訪了一回。

  時間。就這麼悄然流逝。

  桃花峪的日子,並非想像中的那麼清苦。

  雖是草廬,但是卻不必忍受淒風冷雨。每個月都會有人送來各種生活所需的物品,甚至不需要銅馬陌那邊操心。除了環境糟糕一點之外,楊守文倒是覺得頗為自在。

  白天,李裹兒會偷偷跑出來找他玩耍。

  晚上則有明秀和他推杯換盞,吟風弄月……

  有的時候,張說、蘇頲、張旭這些人也會過來,一群人在峪谷中縱情高歌,日子過得著實愜意。

  只是。梅娘子卻音訊全無。

  自從她劫走了那些黃金之後,彷彿人間蒸發了一樣。

  聖歷二年年末,李隆基等人自長洲返還,也把遊仙宮裡所有的寶藏都押送回來。

  價值億貫的寶藏,也使得武則天龍顏大悅。

  正月初一,她在朝堂上意欲推動去年并州大都督張仁亶奏疏在朔方建立三城的意向,可是卻遭受到了鸞臺侍郎同平章事陸元方的極力反對。鳳閣侍郎姚崇也表示反對,認為這樣在朔方大興土木,很容易刺激到突厥人敏感的神經,應徐徐圖之。

  結果……

  姚崇被貶。陸元方被放逐。

  不過,修建三城的奏疏也因此被放到了一邊……

  朝堂上的爭鬥,似乎越來越激烈。

  武則天與大臣們的分歧,變得越來越大。矛盾也變得越來越深。

  但這一切,與楊守文並無關係。

  在連續兩天的靡靡細雨過後,桃花峪的桃花開始綻放,也把這原本了無生趣的峪谷,點綴得格外動人。

  噩夢,醒來。

  楊守文在桃樹下坐起。靠在樹幹上。

  他仰頭看去,陽光透過枝椏的間隙照射下來,照在他的臉上。

  那光斑忽現忽滅,也使得他看上去,神色陰晴不定。

  梅娘子音訊全無,彷彿人間蒸發,也讓他感到有些焦慮。

  他隱隱有一種預感,梅娘子可能已經遭遇了不幸……但如果梅娘子發生不幸,幼娘又會流落何方。

  「青之!」

  就在他靠著大樹,呆呆發愣的時候,遠處傳來了一陣犬吠。

  明秀從山路上大步走來,高力士坐在他的身後,手裡還拎著兩隻兔子。

  在兩人身邊,有四隻獒犬圍著他們吠叫。

  天空中,傳來了一聲鷹唳,大玉從天而降,穩穩落在枝頭上。

  是悟空它們……楊氏擔心楊守文在荒郊野外會遇到危險,於是把西遊四兄弟送來桃花峪。這四兄弟在銅馬陌也無所事事,來到桃花峪之後,就變得格外歡快。

  「今天,打個牙祭吧。」

  明秀笑呵呵走過來,然後便坐在鋪在樹下的老虎皮褥子上。

  李裹兒害怕楊守文受涼,所以把她老哥最心愛的老虎皮搶了過來,送給了楊守文。

  「打牙祭,打牙祭,天天打牙祭。

  昨天你說二月二,龍擡頭,要打牙祭;前天你說進入仲春,萬物復甦,要打牙祭。今天又是什麼理由?咱們這樣天天打牙祭,算得什麼清修?若是被神秀大師知道,你我少不得要有麻煩。」

  既然是出家,自然要有師承。

  比如李裹兒入道修行,是由神都大弘道觀觀主,洛陽大德真人桓道彥帶她入道。

  而楊守文是太子的替身和尚,自然也要有高僧引領。

  本來,依著楊承烈的意思,讓楊守文拜香山寺住持玄碩為師,畢竟大家都是舊識。

  但玄碩卻不同意,反而為楊守文推薦了一位師父,法號:神秀。

1月23 發表於 2016-4-23 12:59
卷四 涼州詞 第四百八十一章 兄弟重逢(三)   

  沒錯,就是那個神秀。

  那個作出‘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檯,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和六祖慧能爭奪五祖弘忍法衣的神秀和尚。

  神秀和尚,本姓李,汴州人氏。

  少年時博覽群書,隋末出家為僧,後拜弘忍為師。

  不過,根據楊守文的瞭解,這個時候的神秀已有94歲高齡,而且民間也沒有關於他迫害、追殺六祖慧能的傳說。根據《中嶽沙門釋法如禪師行狀》記載,神秀是弘忍正統傳人。而後世六組壇經所記載的弘忍傳慧能法衣的故事,很可能是慧能的土地神會和尚,為和禪宗北宗爭奪皇室供養,所編造出來的一個謊話。

  禪宗的南北之爭,最終已南宗取勝,於是慧能成就了六祖的地位,而神秀則變成了反面角色。

  佛教三藏十二部大小乘經教,歸納起來有兩條修行之路,一曰頓悟,二曰漸修。

  頓悟何其難?

  六祖慧能便是其中代表,他也曾說過:我此法門,乃接引上上根人。

  這就好像後世修仙小說裡的靈根,天靈根是上等資質。

  但是頓悟的修行,哪怕是天靈根都未必能成,比天靈根更牛逼的存在才可以修行。

  所以,這種修行也就只適應於極少數人而已。

  神秀和尚所代表的是漸修法門,起源於四祖道信,完成於五祖弘忍,俗稱‘唸佛禪’。其修行的根本就在於,把不立文字的禪宗法門,通過佛經文字進行推廣,讓所有有心求佛的人都可以踏上修行之路。不問資質,不問佛性,只要你有心求佛。

  歷史上,這就是代表北宗禪學的‘漸修’法門。

  所以,從佛學上而言,真正的禪宗東山法門傳人是神秀。而非慧能。

  慧能的修行法門,其實屬於佛陀嫡傳‘以心印心,不立文字’的宗法。其已經脫離了如來的經教,還原禪宗本色。南頓北漸。孰高孰低很難說明白。如果從救苦救難的方面來說,漸修更適合與廣大百姓。只是後來慧能所代表的頓悟宗法取得了勝利,最終使得禪宗佛法越來越限制於少數人,而大多數人無法碰觸。

  楊守文一開始聽說,讓他拜神秀和尚為師的時候。還有些不太情願。

  原因無他,後世對神秀和尚的妖魔化,實在是太厲害了……不過在經過玄碩法師的解釋之後,他倒是認為,神秀和尚的法門比那勞什子頓悟法門更好。他也不是什麼有‘佛性’的人,所以像神秀和尚所代表漸修法門,似乎對他更加適合。

  神秀和尚如今尚在報恩寺編撰《文殊般若經》,所以暫時無法前來神都。

  不過,他顯然對楊守文很有興趣,得知玄碩推薦他為楊守文的師父之後。他立刻命他的弟子,也就是如今在嵩山少林寺為住持法師的普寂法師送來了度牒,以及神秀和尚親自翻譯並編撰的《楞伽經》。神秀和尚還傳了口信:東山法門根本,盡在《楞伽經》和《文殊般若經》兩部經教之中。其中,文殊般若經他正在修訂,而楞伽經則是經由四祖道信和五祖弘忍修訂,已經完整無誤,是東山法門的根本經。

  楊守文既然要拜神秀為師,就必須熟讀楞伽經。

  待神秀把文殊般若經修訂完畢之後,會親自前來神都洛陽。向楊守文傳授佛法。

  在這個時期,慧能法師的頓悟宗法並非這個時代的主流。

  甚至慧能法師在後世雖然號稱六祖,可是在武則天時期乃至玄宗時期,並不被人認可。

  在常人看來。慧能只是一個不識字的南方獠子,到東山不過幾年,幹的是廚房打雜的事情,雖搶走了佛陀衣缽,卻算不得正宗。而神秀法師不同,他精通儒道大義。飽學老莊玄學。弘忍法師生前就感嘆說:東山之法,盡在秀矣。這個秀,就是神秀。

  楊守文感覺壓力山大……

  這兩天,他每天都會誦讀兩頁經文。

  但也許他是真沒有佛性,每次讀不得幾句,就會昏昏欲睡。

  不過,內心裡對神秀頗為敬重。所以對明秀整日裡找藉口,打牙祭,也頗為鄙視。

  明秀卻毫不在意,冷笑一聲道:「說的你好像每次都少吃了似地。」

  「呸,貧僧是酒肉穿腸過,佛在心頭坐。

  還有,以後不要叫我的表字……貧僧現在是出家人,神秀師父賜我法號釋召機……

  呸呸呸,神秀師父給貧僧這法號實在是難聽死了。」

  對於楊守文那穿越者的心態,明秀全然不懂。

  他撇撇嘴道:「召機這名字甚好,實在不明白,你為何如此不滿。」

  特麼的,日後史書中留下這樣的文字:楊守文,自青之,幽州昌平人。聖歷二年從神秀和尚,法號召機?

  那些聯想豐富的後世人,不知道要編成怎樣的段子。

  只是楊守文不好和明秀說的太清楚,所以只哼了一聲,沒有再和他辯論下去……

  「對了,我剛才回來的時候,遇到太微宮的人。

  一清道長今日被罰背誦道德經,故而不能出門。我聽那宮裡的道士說,桓道彥真人快被一清氣瘋了。一部道德經,不過五千字,背了三個月還是沒能夠背下來。」

  一清,便是李裹兒的道號,又名玄機道人。

  楊守文聽了,頓時哈哈大笑。

  李裹兒本就是那種兔脫的性子,你讓她嘻嘻哈哈,舞刀弄槍沒關係,讓她背書,可真是難為了她。想想也是,入道三個月,結果連一部根本經都背不下來。身為李裹兒的師父,也著實是顏面無光。這一下,裹兒的日子要難過了,估計要老實幾天。

  一旁,高力士已經把那兩隻兔子收拾妥當。

  他在草廬前的空地上點起了篝火,熟練地把兔子穿好,家在了篝火上。

  那處理下來的內臟,則丟給了西遊四兄弟。

  明秀從草廬裡拎了一罈子鹿門春出來,在篝火邊上坐下來,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雖說出家清苦,但也還算自在。」

  楊守文也走上前,諷刺道:「你一個神棍,卻變成了酒肉和尚。

  也不知道你家那些老大人們怎麼想的……換做是我,一定把你抓回去,痛揍一頓。」

  「你懂個屁!」

  明秀爆了一句粗口,而後惡狠狠灌了一口酒。

  「老大人們如今得了泉州市舶副使的職務,那還會在意我是道士,還是和尚?

  倒是如果被姑姑知道,恐怕是少不得一頓胖揍。

  青之……不對,召機法師,我這次出家可全是因為你,到時候你可要為我求情才是。」

  楊守文曬然道:「我幫你求情?那也要有用才成。」

  「成的,一定沒問題。

  就憑你那一口大蟾氣,相信姑姑也會手下留情。」

  「對了,你還沒和我說過,這大蟾氣到底是怎麼回事?」

  「哎呀,你別管了,到時候自然明白。」

  楊守文看了明秀兩眼,只是見他神色自若,也不好再追問下去。

  這時候,那兔子被烤的表皮焦黃,滋滋冒油。

  一股濃濃的肉香在峪谷中瀰漫,原本棲息在枝頭的大玉,也飛落下來,站在楊守文的肩膀上。

  「小高,你這手烤肉的功夫可越來越厲害了,將來回到宮中,肯定不愁差事。」

  高力士聞聽,頓時咧嘴笑了。

  這峪谷裡,楊守文還好一些,明秀卻是個老饕。

  再加上一個已經習慣了錦衣玉食的李裹兒,這每天的飲食,著實讓他頭痛了很久。

  不過也好,練成一手烹飪的好本事。

  高力士正想要說笑兩句,卻忽聽得西遊四兄弟一陣狂吠。

  它們衝著谷口吠叫,露出警惕之色。大玉而撲啦啦衝天而起,在山谷上空盤旋。

  緊跟著,一陣馬蹄聲傳來。

  有人在峪谷外高聲喊叫道:「這裡是桃花峪嗎?二哥在不在?我是蓋嘉運……」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23 15:33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6-4-23 15:34
卷四 涼州詞 第四百八十二章 吉達的消息   

  蓋嘉運?

  楊守文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不禁愣了一下。

  不過,他旋即反應過來,忙站起身,喝止了西遊四兄弟,邁步向谷口走去。

  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來者是友非敵。明秀旋即收起手中的短劍,復又在篝火旁坐下。

  「小高,蓋嘉運是誰?」

  高力士則顯得很沉穩,一邊給兔子刷油,一邊搖頭道:「不知道,沒聽說過。」

  明秀露出好奇之色,向峪谷外看去……

  已經有一年了吧,未曾見過蓋嘉運了。

  上一次見面,還是昌平之戰結束,他和阿布思吉達前往饒樂追殺慕容玄崱的時候。當時蓋嘉運也要跟著去,但由於受傷,被楊守文和吉達阻攔。後來,他隨同父親蓋老軍去了北庭,中間倒是通過幾次信,但隨著楊守文南下長洲,便失去了音訊。

  他怎麼來了?

  楊守文心中疑惑,邁步走到了谷口。

  峪谷外,站著兩個人。

  為首的少年,年紀在十五六的模樣,看上去頗為精壯。

  西域的風吹日曬,讓蓋嘉運看上去黑了不少,但也健壯許多。

  個頭比之印象裡要高了些,大約有五尺七寸上下,非常頓時。他身著一件黑裳,頭髮披散著,用一根綢帶束在額頭,一副胡人的打扮。看到楊守文,少年猶豫了一下,走上前。

  「二兄?」

  「哈,老三,你怎麼來了?」

  少年一開口,帶著一股子昌平的口音,也讓楊守文一下子辨認出來。

  雖然他的聲音有些低沉,但想必是因為處在變聲期的緣故。那昌平的口音,是怎麼也不可能改變過來,楊守文頓時露出燦爛笑容,快走幾步,一把抱住了對方。

  蓋嘉運有些拘束。畢竟他和楊守文的交情,算不得特別深厚。

  當年和楊守文結拜,更多是一種機緣巧合所致。兩人真正相處不過一兩個月的時間,之後便各奔東西。沒有再聯繫過。雖然內心裡,一直掛念著楊守文,可是當他真的見到楊守文時,又似乎感覺不太自在。

  如今的楊守文,可不是當初那個在昌平和他結拜的兄長。

  這一年來。常有從洛陽長安返回北庭的胡商,會提及一個在神都崛起,名叫楊守文的人。

  胡商地位不高,但是消息卻很靈通。

  楊守文崛起於總仙會,名動兩京……對於這些胡商而言,自然不可能放過關注。

  當然了,蓋嘉運當時並未把這個名字聯繫到他結拜兄長的身上。

  直到後來,吉達來到北庭,蓋嘉運才知道那就是楊守文。

  當時他就感到很吃驚……不僅是他覺得吃驚,事實上蓋老軍一家都覺得非常驚訝。

  當年那個在昌平渾渾噩噩的傻小子。竟然是如今名動兩京的大詩人?

  這個反差,讓蓋老軍一家有些難以接受。

  不過隨後,蓋老軍又變得開心起來……時逢北庭新任的游擊將軍到任,時任獨山守捉副使的蓋老軍,自然要前往金滿城迎接。在酒席宴上,他故意借酒裝瘋,吐露出那名動兩京的謫仙人楊守文,是他小兒子的結拜兄長,引得眾人驚訝。

  新任游擊將軍是個高句麗人,名叫高舍雞。

  自高句麗滅亡之後。許多高句麗人便內遷至中原。高舍雞一家被安置在河西,隨後屢立戰功,被任命為庭州游擊將軍。高舍雞自然也知道楊守文的名字,得知蓋老軍居然和楊守文認識。而且關係親密,自然也熱情許多,蓋老軍地位隨之提高。

  在年前,蓋老軍正式被任命為葉滿守捉使。

  這裡面固然有蓋老軍戰功顯赫的原因,更有楊守文的因素。

  唐人尚武,但相比之下。地位不高。

  楊守文是名動兩京的名士,後來又聽說奪得了武魁。

  雖然因為各種外界不知道的原因,楊守文被關入東城獄,可隨後這傢伙成為了太子的替身和尚,便足以說明了他目前的地位。更不要說,他還有一個執掌千騎的老爹,無一不表明,楊家父子甚得聖人恩寵。要知道,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做太子的替身和尚。

  蓋嘉運此次來洛陽之前,蓋老軍反覆叮囑他,見到楊守文要執兄弟之禮。

  本來,他還有些擔心,楊守文會有變化。

  可是在見到楊守文之後,隨著楊守文那一個擁抱,蓋嘉運雖然還有些拘束,可心情卻好轉許多。

  二兄,還是當年那個二兄!

  楊守文雖然疑惑蓋嘉運的來意,但還是很高興他的到來。

  寒暄過後,他便拉著蓋嘉運往峪谷裡面走。

  「都摩支,你到洛陽找個客棧先安頓下來吧。」

  蓋嘉運對跟在他身後,一個身材魁梧,鬚髮虯結的胡人吩咐了一句。

  楊守文這才注意到那胡人,打量了一眼之後,忍不住暗自讚嘆一聲。

  這都摩支的身高在190公分左右,身材略顯瘦削,但卻格外精壯。這早春二月,洛陽的氣溫不算很高。一般人需要穿著長袖大袍,可都摩支確是一件半臂坎肩,外面罩著一件披風。那裸露的手臂,黑油如兩根生鐵柱子,透著一股子力的美感。

  他下身一條皮袴,腳上一雙皮靴。

  頭髮成自來卷的狀態,披散著,額頭和蓋嘉運一樣,用一根黑布條束著,顯出狂野之氣。

  「你的隨從?」

  蓋嘉運點點頭,輕聲道:「老爹如今做了葉滿守捉使,身邊也就配備了幾個親軍。

  這都摩支是突騎施人,原本是我那小娘的族人。

  這次我們返回庭州,小娘把當初流落在外的族人召回不少,都摩支便是其中之一。」

  斡哥岱最終還是嫁給了蓋老軍!

  如此一來,吉達和蓋嘉運的輩分可有的扯了……

  之前,斡哥岱只是跟隨蓋老軍的情人,沒有什麼名份。

  所以吉達和蓋嘉運結拜,還算不得什麼事情。可現在,斡哥岱嫁給了蓋老軍,而吉達是斡哥岱的弟弟,這豈不是說,吉達變成了蓋嘉運的舅舅,這筆帳有夠混亂。

  不過,胡人似乎對輩分並不是很注重,否則蓋嘉運也不會‘小娘’喊得那麼自然。

  「既然是你小娘的族人……小高,小高!」

  楊守文突然沖峪谷裡喊叫了兩聲,就見高力士屁顛屁顛的跑了過來。

  「小高,帶這位朋友到洛陽城,去北市找沈慶之,讓他安排個住處。

  告訴沈慶之,這是我兄弟的族人,不可以怠慢。若是被我知道他受了欺負,到時候我找他算賬。」

  早在楊守文出家為僧的消息傳出之後,沈慶之幾乎是在第一時間跑來,表達了投靠之意。

  這傢伙是個聰明人,自從那天晚上認出楊守文後,就提心吊膽。

  可後來,楊守文安然無恙,只是變成了太子的替身和尚。沈慶之就知道,楊守文的後臺,恐怕比他想像的更加強大。越獄啊!而且是從東城越獄,居然沒有事情?若說楊守文沒有背景,沈慶之打死都不相信。更別說,楊承烈還升了官……

  楊守文也需要沈慶之這樣的幫手,所以對他的投效,並沒有拒絕。

  他現在不能踏進洛陽半步,但高力士卻沒有受到限制。

  「另外,回去後順便從家裡那些酒肉來。」

  高力士答應一聲,洗了洗手,然後牽了一匹馬走出峪谷。蓋嘉運也算是看出了端倪。自家這個結義兄長,說是出家做了和尚,只怕這地位和身份卻變得更加尊崇。

  於是,他也叮囑了都摩支兩句,那都摩支聽罷,連連點頭。

  「這是明秀,法號千機。」

  楊守文帶著蓋嘉運來到峪谷中,在篝火旁邊坐下。

  這時候,西遊四兄弟也認出了蓋嘉運,於是便放鬆了警惕,匍匐在楊守文身後。

  「老三,你怎麼突然來洛陽了?」

  待介紹完畢,楊守文給蓋嘉運倒了一碗酒。

  而燒烤的工作,便由明秀接手。他一邊在兔子上刷油,一邊直起耳朵,好奇聆聽。

  「二哥,大兄失蹤了!」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6-4-25 12:17
第四百八十三章 離奇


楊守文本來正在給蓋嘉運倒酒,聽到他這句話,手不由得一抖,酒水灑落在地上。

“你說什麼?”

蓋嘉運道:“大兄失蹤了。”

“他不是找到你們了?好端端何以失蹤?”

楊守文一臉疑惑,看著蓋嘉運道。

蓋嘉運道:“大兄的確是和我們匯合了,可是你也知道,大兄那戰斗狂的性子,幾乎把庭州各地的高手都挑戰了一遍。后來,他還跑去找沙陀人挑戰,還有葛邏祿人。老爹出任葉滿守捉使之前,他甚至一個人跑去達滿洲,而且和疏勒鎮的邊軍打了一架。若非老爹求高游擊出面求情,那疏勒鎮的軍使說不得要殺了他。”

這倒是挺符合吉達的性子,一個天生的戰斗狂。

楊守文奇怪道:“那他怎麼會失蹤了呢?”

“去年底,老爹被任命為葉滿守捉使,我們全家都忙著準備搬家。

大兄說,他有事要去俱戰提找一個人,很快就回來。可我們一直等到年前,也不見大兄返還。小娘因此就擔心起來,于是央求老爹派人去找他。老爹讓我大哥前往俱戰提,可是卻發現,大兄並未在俱戰提出現。我大哥于是又跑去了柘折城和渴塞城,甚至前往東曹國打聽,都沒有發現大兄的去處,所以小娘才急了。”

楊守文聽得暈乎乎。

蓋嘉運所說的那些地名,應該都是西域的地名,可是他全都沒聽說過。

“四郎,俱戰提在哪里?”

明秀把兔子已經烤好,取下來正在切割。

聽到楊守文的問話,他把一盤切好的兔肉遞給蓋嘉運,然后搖頭回答道:“我又沒去過西域,怎知道俱戰提是哪里?不過東曹國我倒是知道,那好像是昭武九姓之一。

不對啊,庭州在天山北。那昭武九姓似乎是在烏滸河一帶,一個是在東邊,一個是在西邊,幾乎是橫貫了整個安西都護府。你那大兄好端端。跑去俱戰提作甚?”

最后一句,是沖著蓋嘉運說的。

蓋嘉運連連點頭,“這個大哥說的不錯,東曹國的確是在烏滸河旁邊,算是吐火羅的地盤。俱戰提就在東曹國的東面。挨著大宛都督府和休循州。沒想到明大哥居然對西域這麼了解。我和不少人說過,但是大多數人甚至不清楚烏滸河的存在。”

明秀聞聽,頓時咧開嘴笑了。

“那是,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也是看《大唐西域記》知道的這些地名……召機法師,你可是寫了西游的人,按道理說應該知曉這些地方,怎麼如此陌生?”

“我那是隨便翻看,那像你,為了挑我毛病。還專門翻看西域記?”

楊守文看到明秀一臉嘚瑟,就感到生氣。

他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對蓋嘉運道:“那你們可以查一下沿途的記錄啊……”

“查了!”

蓋嘉運狠狠撕了一塊兔肉,在口中咀嚼。

楊守文則從另一只兔子上切下來一根肉條,丟給了大玉。

蓋嘉運道:“奇怪就奇怪在這里……大兄如果去俱戰提,無非是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走嗢鹿州,經碎葉川過休循州道俱戰提;另一個是走龜茲鎮,走姑墨州經疏勒鎮后,繞葛羅山,到達俱戰提。我們在嗢鹿州找到了大兄所持公驗的記錄……”

“那就是說。他是走的碎葉川?”

“問題就在這里!我們追查到碎葉川的時候,卻沒有找到大兄經過的記錄。”

“哦?”

楊守文本來只是好奇,說實話並不是很擔心。

吉達是個戰斗狂沒錯,但也是個非常精明的家伙。

如果遇到危險。他一定會有所覺察。在塞北的時候,吉達曾不止一次展現過這種本能。

而且吉達身手強悍,加之他那匹斧頭也是一等一的寶馬良駒。

這樣的組合,一對一少有人是他的對手,如果對方人多勢眾,吉達也可以從容逃脫。

可是。當他聽完了蓋嘉運的敘述之后,也感覺有些古怪。

“碎葉川沒有他的記錄?會不會是他繞城而走,所以沒有留下記錄?”

“不可能!”

蓋嘉運回答的斬釘截鐵。

“我們查找了碎葉川周圍所有的城鎮哨卡記錄,都沒有大兄經過的痕跡。

本來,我們以為他可能在嗢鹿州轉道了,于是又追查到了龜茲鎮,依舊沒有發現大兄的線索。到這個時候,老爹和我們都意識到,大兄可能出事了!老爹甚至去找了高游擊,還找了突騎施人幫忙,結果……結果還是沒有發現任何的線索。”

若是如此,可真的是有些古怪了!

楊守文頓時來了興趣。

“大兄離開之前,有沒有說去俱戰提找誰?辦什麼事?”

蓋嘉運苦笑道:“問題就在這里。

二哥你應該知道,大兄是什麼樣的脾氣。他不想說的事情,就算是小娘問他也不會開口。不過我倒是發現,大兄之前從達滿洲回來后,經常會心不在焉……那一段,大兄非常老實,也不出門找人打架了,整天在家里不是練武,就是坐著發呆。

我問過他兩次,可他沒有理睬我。

問的急了,他就動手……你也知道,他動起手來沒個輕重,我又怎敢再去招惹他?”

“也就是說,大兄這次去俱戰提,可能和上次在達滿洲的事情有關?

那你們有沒有打聽,他在達滿洲為什麼和疏勒鎮邊軍沖突?說不定能夠找到線索。”

蓋嘉運搖搖頭,嘆了口氣。

“小娘也想到了這一點,也派人去打聽了。

據疏勒鎮的軍使說,那次是大兄突然跑上門,打傷了幾名旅帥,引起了邊軍的憤怒。可那幾個旅帥也說不清楚緣由!他們到現在都不知道,大兄為什麼會打上門。

據他們說,他們是第一次見到大兄。”

吉達好戰,是個戰斗狂,但也是個有分寸的人。

似這種找邊軍挑釁的行為,在楊守文看來,似乎有點不符合吉達的風格。如果吉達真要殺人的話,有無數種手段,甚至不會被對方發現。可他這次,更像是一個莽撞的少年,一個愣頭青的行為。也就是說,吉達找邊軍的麻煩,是一時沖動?

楊守文想到這里,向明秀看去。

明秀則抬起頭,看了楊守文一眼。

“你別看我,就算你想去,恐怕也動不得。

別忘了,你現在可是被聖人禁足,在桃花峪清修。沒有聖人的同意,你休想離開。”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6-4-25 12:17
第四百八十四章 人心難測


對啊,我現在還是戴罪之身呢!

在蓋嘉運說完了情況之后,楊守文第一反應就是去西域。

不過隨著明秀的提醒,他又閉上了嘴巴。他現在是太堊子的替身和尚,是戴罪之身。聖人親口下旨,讓他在桃花峪出家三載,甚至這三年之間,不能進入洛陽城。

這也就等于說,武則天把他給圈禁了!

如此一來,他想走出洛州都麻煩,更不要說去西域了……

楊守文頓感頭疼,心里好生糾結。

他現在有名了,可是卻依舊不算自在。甚至比之當初在昌平,受到的拘束要更多。

武則天待他不錯!

他惹了那麼多的麻煩,甚至打了李唐皇室的臉面,可是依舊悠閑自在的活著。

不但如此,武則天還升了老爹的職務,更委以重任。

這一樁樁一件件事情,讓楊守文不得不念著武則天的人情。才老實了幾個月,他若是再惹出是非的話,估計武則天絕對會立刻暴走,到時候老爹也會跟著倒霉的。

身份越高,名聲越大,欠的人情就越多。

楊守文情商不算很高,但是並非不知道好歹的人……

“二哥,那怎生是好?”

蓋嘉運聽說楊守文走不了,似乎有些急了。

倒是明秀在一旁看著,突然道:“蓋老三……我也叫你老三吧。要說起來,西域那邊你們家地頭更熟,人脈更廣。連你們也找不到阿布思吉達的蹤跡,青之去了恐怕也沒什麼用處吧。亦或者說,你這次來是受別人所托,所以才想青之前往?”

對啊,我對西域一點也不了解,就算是過去,用處也未必比蓋老軍一家的大。

可是聽蓋嘉運的意思,似乎是希望我能前往西域!

楊守文剛才是心系吉達的安危,所以並沒有考慮太多。如今明秀一句話,卻提醒了他,也讓他感到有些不太對勁。目光微微一冷,他看著蓋嘉運,沒有說什麼話。

蓋嘉運的臉,騰地一下子紅了,低下了頭。

“老三,到底是怎麼回事?”

“二哥,大兄真的失蹤了!”

蓋嘉運紅著臉,赧然道:“老爹他們也還在追查……這次想請二哥去西域,其實是大哥的主意。”

這小子還是當年的蓋嘉運,雖然沉穩了許多,卻還保持赤子之心。

楊守文不說話,他就慌了手腳。

蓋嘉行嗎?

楊守文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個瘦削的青年身影。

蓋嘉行是蓋老軍的長子,也是蓋嘉運的哥哥。他讀書很多,之前在昌平的時候,就曾作為蓋老軍的幫手,為蓋老軍處理一些瑣事。在楊守文的印象里,蓋嘉行這個人有能力,但是心思很深。也正是這樣,楊守文當初和他走的並不是很近。

想到這里,楊守文嘆了口氣。

“老三,到底是怎麼回事?”

“去年年底的時候,朝廷正是在庭州開設北庭都護府。”

“有這事?”

楊守文一愣,向明秀看去。

明秀則冷笑一聲,“你當時忙著和你家的裹兒膩歪,根本不關心外面的事情……沒錯,去年年底,也就是臘月初七,聖人有感西域局勢混亂,所以下旨在庭州開設北庭都護府,歸屬安西都護府所轄。”

楊守文聽罷,頓時老臉一紅。

“你休要胡說八道,我哪有和小過膩歪。”

說完,他便不再理睬明秀,而是向蓋嘉運看去。

提起安西都護府,其實楊守文的概念也非常模糊。

它始建于貞觀十四年,管轄著后世的西疆、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東部、阿富汗大部、伊朗東北部、土庫曼斯坦東半部,烏茲別克斯坦大部地區。

如此廣袤疆域,各民族混居,自然少不得各種沖突。

事實上,唐帝國在安西有無數敵人,而其中最大的敵人,莫過于那曾經與唐和親的吐蕃。

龍朔二年,吐蕃與唐爭奪安西四鎮,甚至一度陷落。

此后,雙方征戰不斷,其治所更經歷多次遷移。直到長壽元年,王孝杰收堊復安西四鎮,並且在龜茲開府,這安西都護府的府衙才算是穩固下來。可是,府衙穩固,並不代表沖突止息。吐蕃依舊不斷騷擾犯境,更有西邊大寔崛起,屢屢威脅安西的那些附屬國。如此一來,整個安西表面上雖然很平靜,可實際上卻是沖突不止。

蓋嘉運道:“去年底,朝廷下旨,開設北庭都護府,並且認命了北庭都護。”

“誰?”

“是郭虔瓘。”

明秀一邊開口道:此人是齊州歷城人,得狄公舉薦,被委任北庭都護。”

“你怎麼知道?”

楊守文不禁感到疑惑,看著明秀問道。

“廢話,每十天太堊子府都會送來邸報,你難道不看嗎?”

“呃……”

楊守文立刻閉上了嘴巴,沒有再去和明秀爭辯。

看得出,李顯對他還是很關照的。

被圈禁之后,卻十分關注,並且經常派人送來朝廷的邸報。

這東西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夠看到,李顯這樣做,培養楊守文的意圖也非常明顯。

只可惜,楊守文沒那個興趣。

他本身對朝堂上的爭斗一點參與的意思都沒有,所以對于那些邸報,更是從不關心。相反,他更喜歡翻看一些律令,以及唐代律法的發展和演變過程。從武德年間指定的《武德律》到后來唐太宗指定的《貞觀律》,以及由長孫無忌等人修訂的《永徽律疏》,也就是后世為眾人所熟悉的《唐律疏議》,他都翻閱過無數次。

特別是《永徽律疏》,可謂是總結了漢魏以來的立法和注律的經驗,對后世有著深遠的影響。

如今武則天所推行的載初律,其實也就是在永徽律疏的基礎上做出的進一步發展。

明秀對此,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可楊守文卻表現出了很大的興趣,還拜托了楊承烈、張說等人,為他搜集資料。

明秀見此,不禁苦笑搖頭。

“看樣子,太堊子的一番苦心是白搭了。”

他也不理楊守文一臉赧然,對蓋嘉運道:“老三,你接著說。”

蓋嘉運吞了口唾沫,輕聲道:“大哥聽說,信任的郭都督很喜歡二兄的詩詞文章,所以想借此機會,請二哥去一遭西域……因為,大哥有心爭取都護府主簿之職。”

就是讓我去給他站臺嘍?

說實話,如果蓋嘉行真需要他站臺的話,楊守文倒也不會拒絕。

當然這個前提是,武則天能放他走。就算武則天不放他走,他也可以寫一篇文章過去。不管怎樣,蓋老軍當年和老爹一起並肩作戰,一起抵御靜難軍的攻擊,也算是戰友。楊守文對蓋老軍印象不錯,蓋嘉行真要是找他幫忙,他一定會幫的。

可是現在……

蓋嘉行卻讓這一段友誼變了味道。

蓋嘉運見楊守文臉色不好,忙開口道:“二哥,其實我不贊成大哥的主意。”

“但是,老軍心動了?”

“這個……”

蓋嘉運結結巴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楊守文已經明白了狀況,忍不住發出一聲長嘆,輕輕搖了搖頭。

這仕途功名,最容易改變一個人。

想當初,那個昌平縣拓落不羈的大團頭,才不過一年光景,已經發生了巨大變化。

他開始鉆營了,甚至學會了算計!

這樣的蓋老軍,楊守文不喜歡。

他更喜歡,也更懷念那個在昌平縣和他吃酒殺人,並肩作戰的堊江湖豪客。

“二哥,我真的不贊成……可是,可是……老爹如今已經變了,變得讓我有些陌生。”

蓋嘉運見楊守文不說話,心情一下子變得糟糕起來。

他眼圈微微發紅,聲音也哽咽起來,低聲道:“我和小娘都不贊成,可是卻勸不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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