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盛唐崛起 作者:庚新 (已完成)

 
mk2258 2015-9-22 21:09: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2 1869224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6-4-29 14:13
第五百零五章 白龍馬,蹄兒朝西


    從塞北吹來的風很猛,拂動一望無際的草原。

    那碧綠的波浪翻滾,化作一幕極為壯觀的景色,令人不禁生出一種對大自然的膜拜之心。

    已是四月,不知不覺中便進入了初夏。

    這時候,洛陽的天氣想必已經開始熱起來,桃花峪的桃花,也差不多已經凋零了。

    楊守文一身僧衣,頭戴帷帽,站在山丘上舉目眺望。

    風吹動那寬大的僧衣獵獵,而楊守文卻恍若未覺。

    眼前這一幕,有點眼熟。

    在記憶中,居庸關外的那片草原,似乎也是這番景象。

    不知道為什麽,他有點想念昌平了。

    雖然昌平早已經沒什麽熟悉的人,但是那虎谷山,孤竹縣,居庸關,卻好像印在了記憶的深處。

    若有一日,他願意遠離喧囂,回到虎谷山下那冷清的小山村裏。

    一家人快快樂樂,無憂無慮……那似現在,肩膀上好像擔負了一座沈重的大山。

    離開荥陽,已經一個多月了。

    清明後,楊守文便踏上了西行之路。

    隨他一同出發的,除了明秀和楊存忠之外,還有一個瘦弱的少年。

    他也剃光了一頭青絲,換上了一件白色的僧袍。

    少年名叫楊十六,而在此之前,他是叫做郭十六來著。

    沒錯,就是那個郭四郎身前的捧劍仆,那個為了救郭四郎,冒死獨自闖入觀國公府的少年。

    後來,因為楊守文出面求情,楊睿交饒過了郭十六。

    但郭十六畢竟殺了人,于是被關進了洛陽獄,判了三年的刑期。

    楊守文離開洛陽之前。想到了此人。

    一打聽,他還被關在牢裏。于是,楊守文拜托楊睿交出面,把郭十六從牢裏救了出來。

    之所以救他。是因為他聽呂程志說過:鹹陽郭家通商西域。

    郭十六從小在郭家長大,曾多次跟隨前往,對西域的情況也非常熟悉。最重要的是,郭十六精通突厥語、吐蕃語以及吐火羅語。有這樣一個人跟隨,會方便許多。

    但如今的洛陽縣。已經不是當初沈佺期執掌的洛陽縣。

    張昌儀是張易之兄弟的人,未必肯賣這個面子給楊守文。

    好在楊守文還認識一個名叫莊畢凡的洛陽尉,並且在他的幫助下,偷梁換柱把郭十六從牢中換出來,並隨同楊守文前往荥陽。之後,郭十六又在荥陽換了身份,改名叫做楊十六。同時,又有鄭家人出面,為楊十六在洞林寺討要了一個出家人的身份。

    那洞林寺,據說曆史和洛陽的白馬寺相仿。

    不過。它的名氣遠不如白馬寺響亮,可在佛門之中,卻有著不可小觑的地位。

    由鄭家出面,上官婉兒的小鸾台在背後周旋,一切都不是問題。于是,楊存忠和楊十六同時在洞林寺出家,楊存忠法號度賢,而楊十六則得了一個悟淨的法名。

    楊十六,沈默寡言,不喜言語。

    當楊守文知道了楊十六的法號之後。也不禁愣了。

    這好端端的,怎麽跑出來了一個沙和尚呢?

    當然,這只是一個小插曲。甚至楊十六根本就不知道悟淨這個法名的來曆,所以也沒有反對。

    這一次西行。楊守文並沒有帶楊茉莉。

    因為,楊茉莉的形象太明顯了,若帶在身邊,難免會暴露行藏。

    他在楊守文抵達洛陽之後,一直跟隨在楊守文的左右。後來又跟著楊守文南下,以至于很多人都知道他。認識他。相比之下,楊存忠的存在感則小很多,根本無人知曉。

    上次南下,楊茉莉跟隨。

    這次西行,楊存忠主動請纓,要求跟隨楊守文一同前往。

    他的理由很充分:我會說突厥話。

    楊存忠當初跟著楊從義在天津橋做苦力的時候,認識了不少的胡商,所以突厥話說的非常流利。

    楊守文想了想,覺得帶楊存忠會更好一些。

    茉莉的勇武,少有人可以比擬,但腦子卻不夠靈光。

    上次去長洲還好說,畢竟是大唐治下,就算有麻煩,也容易解決。但這次是去西域!楊守文很清楚,自己此行的危險系數,比之去年南下長洲,要高出數倍之多。

    楊存忠頭腦靈活,相比之下,有他跟隨倒是更安全些。

    就這樣,一行四人,騎著六匹馬,躍過了黃河之後,沿河東道一路北上,而後自河曲出長城,再次渡河,便進入了勝州。他們轉道西進,在長城外行走,一路上過駱駝堰,穿突纥利泊(今毛烏素沙漠),在宥州歸仁縣休整了一天,再次啓程。

    不過,離開歸仁縣的時候,四人的隊伍中少了兩匹馬,多了兩頭駱駝。

    按照歸仁當地人的說法,你們在懷遠渡河之後,最好還是走長城外。若是走長城內,沿途關卡多不說,還時常會遇到一些無法預知的變數。比如,隴右兵馬調動,官道就會封鎖。到時候別說你們,就算是商隊也無法通行,只能在那裏等待。

    相反,從長城外沿賀蘭山一路西進,道路寬闊空曠,越過張掖河之後,便可直接抵達蘇州。而後出玉門關,就差不多算是進入到安西都護府的治下。這條路,會有危險,但相比之下,至少能節省十天左右。最重要的是,可以免去許多不必要的花費……

    那歸仁本地人非常熱情的向楊守文他們推薦了他手裏的駱駝。

    按照他的說法,楊守文等人雖然有兩匹馱馬,但是到了西域,駱駝才是最好的夥伴。

    明秀是個好奇心很重的孩子!

    被那歸仁本地人戳哄了幾句之後,就忍不住買下了那兩頭駱駝。

    不過這樣一來,馱馬似乎就不再需要。楊守文幹脆又把馱馬賣掉,帶著駱駝離開歸仁。

    唐時的塞上,並非後世那一望無際的漫漫黃沙。

    此時,這裏還有‘塞上江南’的美譽。至于是什麽時候變成了荒漠,卻不得而知。

    天蒼蒼。野茫茫。

    整個世界都好像變得寂寥而空曠。

    夕陽,正慢慢落山。

    天地,仿佛在刹那間,變得渾淪起來。

    楊守文看著眼前這美景。整個人都好像變得升華許多。

    當然了,若是沒有某個人在身邊呱噪,破壞了他內心中深藏的文青情懷,感覺可能會更好。

    “召機長老,召機長老。”

    那呱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頓時破壞了楊守文滿滿的情懷。

    他陰沈著臉,轉身向山坡下看去,就見明秀朝他招手,示意他准備開飯。

    再往前,就是玉門關了。

    現在就算趕過去,也無法通行。

    所以他們決定在冥水河畔過夜,等天亮之後,便可以直奔玉門關。

    從冥水到玉門關,之間是一片空曠的荒野。相比之下,倒是這冥水河畔安全一些。

    楊守文手持九環錫杖。緩緩走下山坡。

    那九環錫杖,是上官婉兒送給楊守文。重三十六斤,用玄鐵打造,堅硬無比。這錫杖長約兩米,拿在手中倒是頗為趁手。行走時,錫杖上的鐵環會發出聲響,以驅逐野獸害蟲。

    這也是僧人遠遊,常用的器具。

    楊守文此行,無法攜帶長槍,所以只好用錫杖代替。

    除此之外。上官婉兒還贈給楊守文一口戒刀,鋒利無比,可以削鐵如泥。

    只是如此一來,楊守文還真就相視一個走方僧人。

    “青之。這風景已經看了一路,難道就不煩嗎?”

    明秀已經升起了篝火,看楊守文過來,忍不住開口取笑。

    “徒兒,叫我師父。”

    楊守文把帷帽取下,遞給了楊十六。

    楊十六聞聽。頓時笑了。

    他對楊守文懷有感恩之心,故而聽說這次陪楊守文前往西域,雖然危險,卻毫不猶豫的答應。

    只是這一路上,他可是聽夠了兩人之間的鬥嘴。

    楊守文身為此行的頭領,自然而然就擔當起了師父的責任。

    明秀、楊存忠還有楊十六,則變成了楊守文的徒弟。以至于明秀趕路的時候,就曾抱怨:這哪裏是去西域找人,分明就是唐三藏帶著他的三個徒弟准備西天取經。

    “是啊,我們就是去取經。

    所以明老四,從現在開始,你就是貧僧座下大弟子,貧僧賜你法名行者,你看如何?”

    “老子姓明,另外老子奉道。”

    明秀咬牙切齒,但是對楊守文的取笑,卻無言以對。

    因為,不知是不是巧合,上官婉兒送給明秀的武器,恰好就是一根行者棒。雖然明秀善于用劍,可是在表面上,還是要提著一根行者棒。這樣子,才符合他的身份。

    倒是楊存忠,依舊使用的是那口祖傳的斬馬刀。

    而楊十六是一對短刀,外加一根鐵棍。

    這還真就變成了西遊取經的隊伍,楊守文這一路上,自然也少不了拿明秀來取笑。

    另一邊,楊存忠獵來了一頭黃羊,在火上燒烤。

    夜幕,漸漸將臨。

    一輪皎月升起,高懸于夜空中。

    楊守文坐在河堤上,看著那皎潔的明月,思緒卻飛回了洛陽。

    小過現在,會做些什麽?是不是又沒有完成功課,被那位桓道彥真人罰抄經文呢?

    父親,應該已經返回洛陽了吧。

    一月這會兒說不定已經睡了,悟空它們估計是守在八角樓外……還有,嬸娘,宋氏和青奴……也不知道她們這會兒在做什麽,真的是有些想念。還有幼娘!原本以為會離她越來越近,可是現在,卻似乎離她越來越遠,不知道她過得還好嗎?

    一個個身影,在他腦海中閃現。

    楊守文突然發現,和之前幾次的分別相比,這次的分別,他一下子多出許多牽挂……
1月23 發表於 2016-5-3 15:11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零六章 春風不度玉門關   

  銀河,橫跨蒼穹。

  星光璀璨,匯聚成絕美圖案。

  射洪陳府,幼娘坐在屋簷上,抱著膝蓋,看著那夜空中的繁星呆呆發愣。

  兕子哥哥究竟是什麼樣子?

  他,到底是誰?

  幼娘只有非常模糊的記憶,很多事已經想不起來。

  清風徐徐,吹在身上,讓人感覺很舒服。

  她仰頭,看著繁星點點:那一顆星,才是兕子哥哥的呢?

  北邙,翠雲峰。

  李裹兒漫步走出太微宮的後門,站在那平臺之上。

  從這裡,可以眺望黃河夜景。

  星辰閃閃,她在一塊巨石旁坐下。

  背靠著奇石,思緒卻已不知飄去了何方……恍惚間,她好像看到了一片瀚海,楊守文便站在那裡。

  此時此刻,我與楊大哥,是在同一片星空下嗎?

  「青之,青之?」

  明秀的聲音,打亂了楊守文的思緒。

  他回過神,扭頭看去,就見明秀已經坐起來。

  而楊存忠和楊十六,也都抄起了兵器,露出警惕之色。

  「你可真行,讓你守夜,你卻在這裡發呆。」

  「怎麼了?」

  「有情況!」

  楊守文站起身,擡手把九環錫杖抄在手中。

  他側耳傾聽,伴隨著夜風,只聽一陣若隱若現的駝鈴聲響,由遠而近,越來越清晰。

  有人!

  他剛才神遊天外,所以並未留意身外的動靜。

  這會兒回過神來,卻發現對方已經到了近前……想要躲避,來不及了!楊守文臉色微微一變,扭頭看了明秀三人幾眼。旋即又把九環錫杖放下,輕聲道:「不要理睬。」

  「嗯?」

  「我們現在的身份,是西行求法的僧人。」

  明秀深吸一口氣,把行者棒放下。

  他倒是忘了這一點……事實上。楊守文四人一路西行,在有外人的時候還好,可是內心裡,始終還是無法真正融入僧人的身份。不過被楊守文這一提醒,三人旋即冷靜下來。他們退回篝火旁。一副輕鬆的模樣,可實際上,卻一直保持警惕。

  楊守文則在一旁盤膝坐下,九環錫杖倒插在身邊。

  那駝鈴聲越來越近,從冥水上游,也就是大澤風向走來一行商隊。

  商隊顯然也看到了這邊的篝火,立刻停下來。

  緊跟著,一個護衛模樣的人縱馬而來,在距離篝火還有二十步左右時,便勒住了繮繩。

  「你們是什麼人?」

  楊守文睜開眼。沉聲道:「貧僧師徒自東土而來,準備前往天竺求法。

  你們又是什麼人?為何在深夜行路,還手持兵器?莫非,你們是那劫道的匪人嗎?」

  那人忙道:「原來是四位長老……長老切莫誤會,我等是從狼山而來的商人,準備明日出關,故而才在深夜行路。既然是四位長老在此休息,那我等便不再打攪。」

  說完,那人便縱馬往回走。

  他似乎和商隊的人解釋了一下,那商隊便繼續行進。

  不過。從篝火旁經過的時候,那護衛又跑了過來,不過這一次,他還帶了一些酒水和食物。

  「剛才驚擾了長老的休息。我家主人感到很不好意思,所以奉來食物,還請長老笑納。」

  說著,他把食物放下,又朝楊守文四人躬身一揖,這才上馬離去。

  駝鈴聲再次響起。在夜空中迴蕩,漸漸遠去。

  楊守文長出一口氣,扭頭向明秀三人看了一眼,旋即笑道:「好了,警報解除,咱們睡覺。」

  「算了,接下來還是我來守夜吧。」

  明秀有點不太放心楊守文了,於是把他趕去了篝火旁。

  幸虧這是個商隊,如果是馬賊的話,弄不好他們今晚少不得一場血戰,很可能就死在這裡。

  此地,雖然還是大唐治下,可是卻並不安全。

  楊守文他們這一路過來,可沒少聽那些馬賊的傳說……

  既然明秀主動請纓,楊守文也不含糊,逕自走到了篝火旁,和衣而臥。

  「青之,你說你那義兄,到底會去了何處?」

  明秀坐在距離楊守文不遠的地方,安靜片刻後突然問道:「你那義兄失蹤的非常奇怪。按照你的說法,他是個很謹慎的人,為什麼連一點線索都沒有給咱們留下?」

  此時,不管是明秀還是楊存忠、楊十六,並不清楚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們只知道楊守文來西域,是為了尋找阿布思吉達。

  可是,楊守文不走關內道,反而繞路從長城外西行,也讓明秀心中感到有些古怪。

  不過,明秀是個聰明人。

  他隱隱猜到,楊守文西行的目的不簡單,可是卻沒有詢問。

  明秀知道,到了楊守文該說的時候,他一定會說;他不說,那一定是有他的苦衷。

  楊守文道:「我總覺得,大兄的失蹤,和他之前在疏勒鎮與邊軍衝突有關。

  所以我思來想去,和老三會合之後,咱們就去疏勒鎮打探消息,說不定會有收穫。」

  「嗯,我也這麼認為。」

  明秀嘴裡咬著一根青草,看上去懶洋洋的。

  那骨子裡的慵懶氣質,讓他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正經的僧人。

  楊守文看了他兩眼,搖搖頭,表示無可奈何。

  你總不能讓一個從小奉道的傢伙,真就能變成一個合格的僧人不是?更何況,明秀出家也是無奈,他骨子裡並不想做僧人,只是事到臨頭了,他也沒有別的選擇。

  「睡了,警醒點。」

  「廢話,我比你警醒的多。」

  楊守文聞聽,微微一笑,把毯子往身上一裹。便閉上了眼睛。

  夜風呼呼,曠野寂寥。

  從遠方偶爾會傳來野獸的吼叫聲,顯得是那麼模糊,給人一種不是很真實的感受。

  明天一早還要過玉門關。早點睡吧!

  楊守文這一覺睡得很舒服。

  清晨,他被明秀喚醒,就看到楊存忠和楊十六兩人已經起身。

  篝火也熄滅了,繚繞著裊裊青煙。

  楊守文坐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

  朝陽。正從天邊升起。

  楊守文洗漱之後,吃了些早餐,然後四人便上馬,牽著駱駝向西行進。

  那玉門關,始建於西漢武帝時期,大約在公元前111年左右興建。

  秦漢以來,匈奴好戰,對中原造成了巨大的威脅。漢初是,匈奴東敗東胡,西逐大月氏。佔據了河西。並且,匈奴以河西為根基,屢屢寇邊漢境。雖漢天子採取了和親政策,以期能夠換來休養生息的機會。可是,卻依然無法阻止匈奴的貪婪。

  漢武帝時,歷經文景之治,大漢王朝元氣恢復。

  武帝命霍去病率部西征,擊潰匈奴右部,奪回了河西走廊,並把匈奴趕去了漠北。

  之後。武帝下令修建玉門關,置於敦煌,也就是唐代的瓜州治下。

  玉門關又稱作小方盤城,是絲綢之路通往西域北道的咽喉要隘。

  它坐落於一片戈壁中。關城為正方形,城牆高達三丈以上,約有十米左右。整個關城東西長八丈,南北寬八丈五,面積不是很大,共有兩門。分置於西、北兩面。

  楊守文一行人抵達玉門關的時候,已經快到正午。

  等待通關的商旅,排成了一條長龍,有條不紊的行進。

  楊守文讓楊存忠和楊十六兩人排隊,他和明秀則策馬在一旁,舉目向四周眺望。

  駝鈴悠悠,人喊馬嘶。

  商隊絡繹不絕,一派繁榮景象。

  這是大唐連同西域的重要通道,也顯示出了唐帝國無與倫比的恢宏氣泡。

  那四方的小城堡,就如同一塊界碑,向世人宣示著,大唐國在這個時代的地位。

  道路兩旁,有胡楊舞動。

  遠遠的戈壁灘上,傳來悠揚的羌笛聲。

  沼澤密佈,溝壑縱橫。

  長城蜿蜒,烽燧兀立。時值盛夏,玉門關旁的溪水潺潺,泉水碧綠。紅柳花紅,蘆葦搖曳,與那古城雄姿交相輝映。

  見慣了江南小橋流水的明秀,不禁為眼前這景色所震撼。

  而楊守文,更是心懷激盪。

  前世,他臥榻十餘年,難以行走。

  關於玉門關的瞭解,他更多是從那些遊記,亦或者一些影視節目中看到。而現在,他卻站在了玉門關前。內心裡,驟然生出無數感慨和雜念,忍不住輕聲誦道:「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這是詩人王之渙所作《涼州詞》,在後世流傳頗廣。

  楊守文見景生情,忍不住吟誦詩詞。

  明秀,卻驀地回頭,看著楊守文,久久無語。

  他也正準備賦詩一首,可楊守文這一首《涼州詞》作出後,他到了嘴邊的詩詞,又生生嚥了回去。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明秀在口中反覆吟唱幾句之後,突然間放聲大笑。

  他縱聲歌道:「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歌聲悲壯蒼涼,卻與這周圍的景色融為一體。這原本就是一個豪放的時代,一個無拘無束的時代。明秀的縱情高歌,非但沒有讓人產生反感,然而更生出同感。

  一時間,玉門關前,歌聲不斷。

  楊守文不禁目瞪口呆,看著明秀,片刻後旋即展顏而笑。

  反正已經盜了那麼多首詩,也不少這一首吧。只是,可憐了王之渙……

  想到這裡,他不禁輕輕搖頭,手上打著拍子,隨著明秀的歌聲,一遍遍吟唱起來。

  就在這時,忽聽得有人高喊:「長老,好唱,好詩!」

1月23 發表於 2016-5-3 15:12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零七章 商隊   

  說話的是幾個突厥人,來到楊守文等人面前,為首那突厥人手放胸口,微微欠身。

  「未曾想,又見到長老,還聽到如此美妙的詩詞,實在是我的榮幸。」

  楊守文不認識這幾個胡人,露出了疑惑之色。

  到時候說話之人身後的一個突厥人走出來,「長老,你忘記了?昨天晚上我們還在冥水河畔見過。」

  「你們是……」

  楊守文一聽那聲音,立刻反應過來。

  他指著那人,卻又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對方。

  這個說話的突厥人,就是昨天晚上,冥水河畔那個和他們說過話的商隊護衛。

  也就是說,這幾個突厥人,都是那商隊裡的人?

  想到這裡,楊守文稽首一禮,「原來是幾位施主,貧僧有禮了。」

  那幾個突厥人連忙還禮,之前開口說話的人道:「昨天夜裡,因為急著趕路,所以未能與幾位長老見禮。中原有句俗話:相見既是有緣。我們能夠在這裡重逢,也說明我們與長老有緣分。若長老不嫌棄,不妨隨我們一同出關,也能快一些。」

  楊守文舉目看了一眼那排成人龍的出關隊伍,而後看了看明秀。

  明秀道:「敢問施主,這玉門關出塞,都是這麼慢嗎?」

  「哦,也並非都是這樣。」

  突厥人笑著說道:「從前我們出關很快的……不過,前幾日黃鬍子在瓜州邊境洗劫了一個商隊,據說死傷挺嚴重。所以合河戍便加強了守備,盤查也比較嚴密。」

  合河戍,是玉門關的別稱。

  屯駐在這裡的軍隊,被稱之為合河戍,歸屬於玉門軍所轄。

  「黃鬍子?」

  見楊守文露出疑惑之色,那突厥人連忙又解釋道:「黃鬍子是一群亡命之徒,橫行於伊州、沙洲和瓜州三地,人數眾多。來去如風,專門洗劫往來的商隊。這夥人手段很兇殘,同時也非常狡猾。因為他們行動時會蒙面露鬚,鬚染黃色。故而稱之為黃鬍子。

  官軍曾多次圍剿,但是這些人非常狡猾,行蹤飄忽,所以一直未能消滅。

  本來,黃鬍子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沒想到前幾日卻突然出沒於瓜州境內。以至於官軍不得不加強了守衛,對往來的商隊,盤查也嚴密許多,速度自然變慢了。」

  原來如此!

  楊守文露出恍然之色。

  他和明秀相視一眼,再次看了一眼排的不見盡頭的隊伍,想了想,便點頭答應。

  很簡單,他們現在的位子距離關卡還很遠。

  看這行進的速度,估計到天黑也不會排到。最重要的是眼前這幾個突厥人的商隊,似乎排的很靠前。如果和他們一起出關的話。倒真的是可以節省下來很多時間。

  「還未請教高姓大名?」

  「哦,我叫拔悉密阿吉,長老喚我阿吉就好。」

  「我叫阿合莽。」

  那個昨日和楊守文招呼過的護衛,也報上了自己的性命。

  拔悉密,是鐵勒九姓之外的一個姓氏。楊守文還記得,他們昨日說是從狼山而來。狼山,位於葛邏祿部落東北,正是拔悉密的大本營。這麼一說,倒也沒什麼問題。

  「若是不叨擾的話,當然可以。」

  「哪裡哪裡。能有長老隨行,是我們的福分。」

  兩個突厥人連連擺手,然後客套的請楊守文兩人過去。

  楊守文叫上了楊存忠和楊十六兩個人,跟隨在兩個突厥人的身後。昨天晚上天色很暗。楊守文也沒有看清楚,這支商隊的規模。這時候走到了近前,楊守文才發現商隊著實不小。僅駱駝,差不多就有二百多頭。此外一百多輛大車,以及一百多匹馬。

  整個商隊,總人數加起來近八百人。絕對是一個了不起的規模。

  楊守文不由得暗自吃驚,隨著阿吉兩人便走到了隊伍之中。

  對於他們四人的加隊,倒也沒人表示反對。

  西域,本就是佛教盛行之所。胡人對僧人很尊重,更何況還是一行有才的僧人?

  很快的,就到了輪到了阿吉的商隊通關。

  一個軍官模樣的人,看到楊守文四人,便走了過來。

  「剛才的詩,是你們所作嗎?」

  「哦,是貧僧的師父所作。」

  明秀連忙一指楊守文,便退到了旁邊。

  軍官走上來,打量楊守文幾眼。

  而楊守文則一臉恬靜,也看著那軍官……

  此人明顯不是漢家兒郎,應該是在本地招納的歸化胡人。從他的髮式,就能看出端倪,和之前蓋嘉運所留的髮式幾乎相同。唯一不同的是,他穿著一身官軍鎧甲。

  已經快五月了,氣溫逐漸升高。

  玉門關的正午的陽光更非常毒辣,照在身上很不舒服。

  可是,他卻衣甲整齊,雖然額頭上密佈汗水,卻絲毫不改儀容。有道是什麼樣的將領,帶什麼樣的兵。身為軍官,他能如此注重儀容,手下的軍卒也不敢懈怠。

  他手裡拿著毛巾,那張黑紅透亮的面膛,透出一股精氣神來。

  「長老,在何處出家?」

  「貧僧是在滎陽洞林寺修行。」

  說著話,楊守文便遞上了度牒。

  軍官接過度牒,打開來看了兩眼,「召機長老……滎陽我聽說過,好像是在澤州?」

  楊守文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對方的用意。

  他微笑著搖搖頭,「將軍怕是記錯了,滎陽是在鄭州,怎會是在澤州?不過我此次前來,倒是路過了澤州,那裡的風景不錯!將軍若是有機會,不妨前去遊玩。」

  「哈,我也想呢。」

  軍官說著,把度牒還給了楊守文。

  他從楊十六的手裡接過度牒,「悟淨長老……你們既然西行,何不走關內道,卻取道河東呢?

  這豈不是繞了遠路?」

  楊十六何等機靈,立刻回答道:「貧僧隨師父西行,自當聽從師父的吩咐。

  貧僧是咸陽人,本來也建議師父走關內道。可是師父卻不同意,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方不負人間一場修行……為了這場修行,我們至少在路上多耗費了半月。」

  說著話,他還露出了委屈之色。

  那軍官聞聽,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把度牒換給了楊十六,對楊守文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不負人間一場修行……哈哈哈,長老說的好,哥舒道元受教了。」

  說完,他退到了一旁,擺擺手喊道:「放行放行,莫要耽擱了長老的修行。」

  「多謝將軍。」

  「我可不是什麼將軍,不過是合河戍的一個兵馬使。」

  哥舒道元說完,話鋒一轉,又說道:「長老,你方才所作的詩,叫什麼名字?」

  「哦,初臨貴地,為雄關所震撼,故而賦詩一首,名為《涼州詞》。」

  「涼州詞?」

  哥舒道元點點頭,在口中又反覆唸叨了兩遍。

  他雙手合十,向楊守文一揖,「多謝長老贈詩,從此玉門關,定會名揚西域。」

  這哥舒道元,似乎也是個有情懷的人。

  雖然他長相很粗豪,但是言語間卻有一種文青氣質。

  楊守文和他道別,隨著車隊行進,很快便走出了玉門關。

  站在玉門關外,他又回頭眺望。

  雄關依舊,卻又有一種與在關內時完全不同的感受。

  站在關外,會感覺到這座雄關猶如一個氣概雄渾的壯士,靜靜站在這戈壁之中,守衛著大唐疆域。

  玉門關,玉門關,西出陽關無故人!

  楊守文的情緒,在走出玉門關的那一刻起,突然間變得有些低落了。

  這感覺,就好像是離別故土,遠赴他鄉……

  「師父,師父?」

  明秀突然呼喚楊守文,並且在他耳邊,低聲道:「這些人,有點不對勁。」

  「嗯?」

  楊守文聞聽一怔,扭頭看向明秀。

  卻見明秀的目光,掃向了旁邊的商隊。

  這商隊不對勁?

  楊守文眯起眼睛,朝正在整理車隊的那些胡人看去。突然間,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1月23 發表於 2016-5-3 15:12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零八章 黃鬍子(一)   

  阿吉和阿合莽正站在一輛馬車旁說話。

  他們找到楊守文的時機非常好,正是楊守文剛作出涼州詞的時候。也正是因為這樣,楊守文並沒有去懷疑他們的動機,便答應了和他們一起出關。可是明秀這會兒一提醒,讓他立刻意識到,自己似乎是被利用了!他們利用他,順利通關。

  目光,在車隊掃了一眼。

  原本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車隊,突然間變得有些不同尋常了。

  一般而言,似這樣規模的商隊,大都是幾個商戶聯合組建起來。哪怕是中原的那些大商賈,要組建其這樣一支商隊都力有未逮。更不要說,這是來自狼山的胡商。

  楊守文從沒有看不起胡商,但是狼山的胡商……

  傾拔悉密所有的力量,或許能夠組建起這麼大的商隊,但可能嗎?

  從阿吉和阿合莽的言行舉止來看,他們在這支商隊裡,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他二人邀請楊守文四人加入的時候,商隊裡竟無人反對。

  而現在……

  楊守文深吸一口氣,輕聲道:「稍安勿躁,見機行事。」

  「明白。」

  明秀帶著楊存忠去整理行囊,楊守文和楊十六則站在路旁,沒有和商隊匯合一處。

  那哥舒道元,顯然是個敬重文人,同時有崇佛的將軍。

  他身為合河戍的兵馬使,也就等同於這玉門關的最高指揮。

  阿吉他們要出關,必然打聽過玉門關的情況。

  雖然不知道那車隊裡到底有什麼東西,阿吉不想被官軍發現,於是便找到了楊守文。

  如果當時沒有楊守文的話,阿吉他們一定還有其他的辦法。

  楊守文想通了這其中的奧妙之後,對阿吉等人,自然也就多了幾分審視的意味。

  很快的,他就發現,阿吉和阿合莽兩人在馬車旁。似乎並不是單純的對話。

  如果從之前展現的情況來看,阿吉的地位高於阿合莽。

  他二人交談,理應是阿吉會居高臨下才對。但是楊守文發現,他二人站在馬車旁邊。都微微的彎著腰。也就是說,在兩人對話的時候,所展現的是一種謙卑姿態。

  有必要這樣彼此謙卑嗎?

  楊守文的目光,便落在了那輛馬車上。

  難道說,馬車裡有人。而那個人,才是商隊真正的主人?

  「師父,要不要通知合河戍?」

  楊十六輕聲詢問,一臉警惕之色。

  「放輕鬆,放輕鬆一點,咱們現在是遊方僧人。」

  楊守文回過神,輕輕拍了拍楊十六的肩膀。

  楊十六跟隨他時間雖然不久,但展現出來的能力,卻甚得楊守文所重。

  論武藝,他比不上楊存忠;論機智。他也比不上明秀。察言觀色,更非他所長,但他卻綜合了各方面的能力,給人一種八面玲瓏的感覺,所以也就更讓楊守文稱心。

  「悟淨,咱們此行的目的地是倶六城,不要節外生枝。」

  如果這時候通知了哥舒道元,勢必要回去配合調查,弄不好就可能暴露了身份。

  而此次,楊守文身負使命。絕不能暴露。

  商隊夾帶私貨?

  這並不是罕見,甚至算不得什麼大事。

  朝廷還禁止私鹽販賣呢,可是每年在市面上流通販賣的私鹽也沒見減少。朝廷對私鹽的打擊力度很大,但又有什麼用處?而這邊塞走私。與販賣私鹽也沒什麼區別。

  估計,官軍查到了,也未必會真較真。

  而為了這麼一件事情,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等回到洛陽後,武則天不知道會怎麼收拾自己。

  所以。大局為重,大局為重吧!

  想到這裡,楊守文也就釋然了。

  而這時,阿吉快步走過來,行了一禮之後道:「長老,接下來我們將前往碎葉川,不知長老要去何處?」

  楊守文合十笑道:「遊方僧人,四海為家,走到哪裡是那裡。

  此次我們的目的是前往天竺求法,不過在此之前,貧僧倒是有心嘗試一下西遊之路。」

  「西遊之路?」

  很顯然,楊守文的《西遊》在塞外並未流傳開來,所以阿吉不太清楚。

  楊守文倒也不在意,笑著解釋了一下。

  而後他沉聲道:「貧僧離開滎陽的時候,有人委託我,順便給倶六城的一個朋友帶些禮品。所以我要先到倶六城,若是你們急著趕路,不妨先走,我們還想在路上遊覽一番。」

  阿吉顯然愣了一下,但旋即就反應過來。

  「我正要問長老要不要和我們一同走,既然如此,那就不強求了。

  我們這趟貨物有點急,若不然和長老同行,說不得路上還能多聆聽幾首詩歌呢。」

  「心有所感,故才賦詩一首。

  若非如此,以貧僧才能,又如何作的出來?」

  言下之意就是說,我不過是偶然間得到一首好詩,並非是我的才學有多麼出眾。

  不管楊守文是實話實說,亦或者謙虛,反正阿吉是沒有再說下去。

  他們還需要整理一下車馬,於是楊守文四人便先行告辭。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阿吉又匆匆走到馬車旁,在車窗外低聲道:「紅忽魯奴兒,那四個僧人走了……他們說要先去倶六城拜訪朋友,我們要不要派人到路上……」

  如果楊守文在這裡的話,一定能夠聽明白他們的談話。

  這半年來,他的突厥語進步很快。

  紅忽,在突厥語裡是公主的意思,魯奴兒才是名字。也就是說,那馬車裡,竟有一位公主?

  「算了,不要再節外生枝。

  我想那位召機長老恐怕也看出了什麼,所以才會匆忙離開。

  既然他們不想惹事,咱們也不要招惹是非……傳令下去,收拾妥當後立刻出發,今晚兼程趕路,務必要在明日天亮前越過折羅漫山。父親那邊也一定等的急了,咱們早日和他會合,便多一分安全。」

  「明白!」

  阿吉答應一聲,便匆匆離去。

  過了一會兒,車隊整頓完畢。伴隨著一連串的號子聲響,悠揚的駝鈴再次響起,朝著西面緩緩而去。

  是夜,楊守文等人抵達柳谷水河畔。

  這柳谷水,已經算是伊州治下的河流,也就是後世的新疆哈密地區。

  楊守文一行路上走得並不快,但是卻未曾見到阿吉那支商隊趕上來。按道理說,他們往碎葉川,就要過庭州。而楊守文他們也是往庭州走,沒有遇見,說明兩邊並非走得一條路。亦或者說,對方也覺察到了什麼,故而選了另一條路和他們錯開。

  在柳谷水下游的河灘上安頓下來,一行四人並未去狩獵,而是升起篝火,取了些乾糧充飢。

  西域,是個崇佛的世界。

  在這裡若是行為太過不檢點,難免會遇到麻煩。

  所以,楊守文他們也很小心,吃完了乾糧後,楊守文和楊十六守夜,而明秀和楊存忠則早早睡下。

  明秀昨天就值守一夜,今天又趕了一天的路,自然有些疲乏。

  而楊存忠則要看護兩匹駱駝,隊伍裡的力氣活幾乎都是由他來做,也非常的辛苦。

  看他二人睡下,楊守文也在篝火旁邊閉目養神。

  「十六,你也休息吧,晚上我來守夜就好。」

  一路上都很聽話的楊十六,這一次卻沒有答應。

  他輕聲道:「十方師兄方才說了,師父容易走神,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神遊天外,所以讓我陪著師父,這樣會安全一些。」

  楊守文聞聽,臉頓時一紅。

  他狠狠瞪了一眼已經和衣而臥的明秀,又看了一眼楊十六,最後擺了擺手,隨他去吧。

  這個明秀,什麼時候都不忘記讓我丟臉!

  可也怪自己,誰讓他昨晚失神,差點出事呢?

  想到這裡,楊守文也只能無奈的搖搖頭,閉上眼睛調息打坐。

  楊十六則坐在不遠處,背靠著一頭駱駝,懷抱雙刀,一雙靈動的眼睛,警惕觀察四周的動靜……

1月23 發表於 2016-5-3 15:13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零九章 黃鬍子(二)   

  西域,一片戈壁。

  也許走上一整天,都不會遇到一個人。

  這是一片空曠的土地,冷冷清清,甚至連空氣中都帶著幾分令人窒息的寂寥味道。

  不過,這片看似平靜的土地上,卻隱藏著許多常人想像不到的危險。

  出沒於曠野中的野獸,也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出現的風暴。各種族之間的矛盾和衝突,以及兇殘的馬賊土匪……總之,在這塊土地上,有你一切可以想像的到,以及想像不到的危險存在。

  這種情況下,相較於其他三人,對西域更熟悉一些的楊十六,又怎可能放鬆警惕?

  沒聽白天那阿吉說了,有黃鬍子出沒!

  楊守文偷偷觀察著楊十六,突然道:「十六,你對這裡很熟悉嗎?」

  楊十六靠在駱駝身上,聽到楊守文的話,忙直起身想站起來。

  不過,楊守文卻阻止了他。

  這孩子很機靈,也很忠誠。

  可也許正是這樣,在咸陽郭家被調教的狠了,一舉一動裡都夾帶著一些奴顏屈膝的味道。

  奴顏屈膝,絕不是什麼好詞。

  用在楊十六身上或許不是非常準確,但又有那麼一絲貼切。

  楊守文道:「十六,我們現在是師徒,不是主僕。

  長夜漫漫,你我師徒夜談,怎麼舒服怎麼來,沒有那麼多規矩。我不知道你以前在郭家是什麼樣子。但是在我這邊。那些的規矩不必在意,你放輕鬆一些。」

  楊十六,露出赧然之色,搔搔頭,好像有點不好意思。

  他復又靠在駱駝身上,但依舊是緊繃著身體。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一頭小狼崽子,雖然努力放鬆下來,卻依舊保持著幾分警惕。

  「以前隨阿郎……哦,是四公子家裡來過幾次

  最遠的一次,是到鐵門關,最近的則是到過壽昌。說熟悉倒也算不上,不過走過一些地方,和這邊的人也接觸過,所以會比較瞭解。但也只是一些皮毛的瞭解。」

  瞭解就好。最怕是兩眼一抹黑。

  楊守文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於是又問道:「那你聽說過黃鬍子?」

  楊十六點點頭,「我聽說過,但是沒見過。」

  「那你知道他們的底細嗎?」

  「不太清楚……」楊十六想了想,便回答道:「黃鬍子在安西很神秘,知道他們底細的人不多。我只聽說過,黃鬍子在三十年前就出沒安西,最早好像是在白水城出現。做下了幾個大案子,殺了不少人……後來。黃鬍子就失蹤了,再出現時,應該是二十年前。當時安西正處於動盪,朝廷捨棄安西四鎮,吐蕃佔據上風。

  那時候也是黃鬍子最猖獗的時候,行蹤遍佈大半個安西都護府。做下了不少驚天大案。

  但後來,朝廷重又佔領四鎮,又把都護府設立在了龜茲。

  黃鬍子便老實許多,雖然還是會出沒於安西,但是比之早先卻收斂不少。也沒有那麼猖狂了……我最近一次聽說黃鬍子,還是三年前他們在蔥嶺洗劫了一支康國商隊,並且殺死了商隊裡所有的人。當時,這件事在安西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楊守文出發之前,曾經研究過一段安西的情報。

  但說實話,上官婉兒的情報裡,大多是一些宏觀上的情報,有助於楊守文瞭解全面。

  可具體的細節,小鸞臺也不是特別多。

  小鸞臺的情報裡,倒是有幾次提及到西域的馬賊橫行,不過卻沒有具體的闡述。畢竟,武則天執掌天下,她會去瞭解安西各國的國主每天吃什麼東西,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情,卻未必有那個精力,去瞭解橫行於安西的馬賊到底是什麼樣子。

  不過,從楊十六的話語中,楊守文還是聽出了一些有意思的內容。

  吐蕃佔領安西四鎮的時候,黃鬍子猖獗。

  而在唐軍復得安西控制權後,黃鬍子就顯得不是那麼頻繁了……這裡面是什麼意思?

  黃鬍子親唐軍,而仇視吐蕃嗎?

  楊守文覺得,他應該加強一下這方面的信息瞭解。

  「十六,天不早了,睡吧!」

  楊守文擡頭看了看天色,對楊十六輕聲道:「我會在這裡盯著,你休息一會兒,明天咱們還要趕路。」

  「可是……」

  「哈,怕什麼,難不成你覺得,那黃鬍子會找上門來?」

  楊守文話音未落,寂靜的戈壁灘上空,突然迴響起一陣刺耳的哨聲。

  那哨音悠長,極為尖銳,在空蕩的戈壁灘上,也就顯得格外突兀!伴隨著那一聲哨音響起,緊跟著就聽到哨聲此起彼伏,連成了一片。駱駝和戰馬,都被驚醒,顯得慌亂起來。而明秀和楊存忠也紛紛起身,楊存忠更探手抄起了那口陌刀。

  什麼情況?

  楊守文只覺有點發懵!

  楊十六則臉色發白,輕聲道:「師父,是黃鬍子!」

  「你怎麼知道?」

  「那是羯笛,羯笛的聲音……我聽人說過,黃鬍子每逢出擊,必是羯笛相連,相互呼應。

  這是黃鬍子獨有的特點。

  師父,真的被你說中了,黃鬍子來了!」

  我這烏鴉嘴啊!

  楊守文也頓時緊張起來,因為他已經聽到,隱隱的馬蹄聲從四面響起,在戈壁灘的盡頭,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火把,正在朝他們飛速逼來。看那些火把,對方的人數少說也有數百人。黃鬍子還真的找上門來了?楊守文抄起九環錫杖,露出凝重之色。

  他們想跑,已來不及了!

  黃鬍子顯然是有備而來,提前安排妥當,四面合圍。

  楊守文把錫杖橫在身前,沉聲道:「十六,看好行李馬匹……四郎,哥奴,不要輕舉妄動。」

  他現在,不過是一個遊方僧人,又如何能吸引黃鬍子的注意?

  楊守文隱隱感覺到,這黃鬍子的出現,很可能和日間拔悉密阿吉的那支商隊有關。

  而且,他們是僧人,在西域的地位挺高,應該不會有危險才是。

  想到這裡,楊守文便放輕鬆了一些,他默默看著從四面八方合圍過來的馬賊,但卻一臉平靜之色。

  馬賊在距離楊守文等人約二十步左右時,停下來。

  對方人數大約有二三百人,清一色白馬黑衣,臉上蒙著黑紗,同時又用白幘裹頭。

  一匹白馬上前十步,大聲喊喝。

  楊守文聽得懂突厥話,但是對方的語言……不是突厥話!

  楊十六忙上前道:「師父,他說的是波斯語,讓咱們過去回話。」

  波斯語?

  楊守文愣了一下,點點頭,邁步便要上前。

  「師父,小心。」

  「沒關係……悟淨隨我一起。」

  楊守文示意明秀和楊存忠不要衝動,然後帶著楊十六,邁步上前,走了五步。

  這樣一來,他總算是看清楚了對方的裝扮。

  外面是一件黑色的大袍,裡面則是短衣勁裝。看裝束,偏於胡人裝束,但又有些不太一樣。他腰間繫著一根大帶,脖子上還掛著一串流珠,式樣也非常的獨特。

  「師父,他們問你,是什麼人?」

  楊守文沉吟一下,示意身後的十六不要開口。

  「你們誰會說突厥話,亦或者會說中原話?」

  楊守文用突厥語大聲喊道,那馬賊愣了一下,突然撥轉馬頭,退回了隊伍之中。

  片刻後,又有三匹馬上前。

  為首一人明顯是個首領,因為他胯下的那匹馬,最為神駿。

  他上前,打量楊守文兩眼,開口道:「你們是哪裡的和尚?為何會在這裡?」

  是個女人?

  她一開口,便暴露了身份。

  雖然,黑巾下有黃色的鬍鬚飄揚,可是那聲音卻掩蓋不住,她是一個女人的事實。

  黃鬍子,是女人?

1月23 發表於 2016-5-3 15:15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一十章 真主信徒   

  楊守文是萬萬沒有想到,大名鼎鼎,叱詫安西的黃鬍子首領,會是一個女人!

  不過,他依舊保持平靜之色,把九環錫杖倒插在身邊的地上,雙手合十微微欠身。

  「貧僧召機,來自東土,欲效三藏法師前往西方求法。

  途徑此地,故而在此留宿。敢問施主前來,把貧僧試圖圍困,又是什麼意思呢?」

  「你是佛門弟子?」

  「正是。」

  「唸得什麼經,修得什麼法?」

  這黃鬍子首領,似乎對佛門弟子很有興趣,於是開口問道。

  可楊守文卻知道,如果他一個回答錯誤,就可能會惹來殺身之禍。

  於是,他雙手合十道:「貧僧愚魯,唸得《楞伽經》,修得唸佛禪。」

  「哦?那唸得什麼佛?」

  「甚深般若,一行三昧,唸佛者誰?」

  楊守文這半年的佛經,可不是平白看得。

  別的不說,身為神秀弟子,這東山法門諸般要點,他還是能夠朗朗上口,抵擋一下。

  黃鬍子首領道:「原來修得東山佛。」

  「正是。」

  「和尚,那我問你,你從玉門關來,可曾見過一支從狼山來的商隊?」

  楊守文合十回道:「施主所說的,可是一個名叫拔悉密阿吉的商隊?」

  「正是。」

  「貧僧見過……在玉門關的時候,他曾邀請貧僧一同出關。不過在出關之後,貧僧便與之分道揚鑣。」

  「為什麼?」

  「貧僧在出關時,感覺那位施主似乎有利用貧僧之嫌。

  他那車隊裡,不知道藏了什麼物品。也許知道玉門關的哥舒將軍喜好詩詞。而當時貧僧見玉門關景色,一時興起,賦詩一首,得哥舒將軍所重,也就沒有為難貧僧。

  出家人雲遊四方,所為者乃無上佛法。

  貧僧不想招惹是非。所以覺察到被利用之後,便與那位拔悉密施主分開,帶著這三個徒弟上路。這一路上,未曾再見到那位拔悉密施主,估計他是走了另一條路。」

  楊守文侃侃而談,一臉坦然之色。

  黃鬍子首領看著他,而後又把目光從明秀三人身上掃過。

  「大和尚,西行之路可不安全……我聽人說,你們中原有一部書。叫做《西遊》。套用那書上所言,這西行之路有很多妖魔鬼怪,難道你就不怕死在這西行路上?」

  「若得無上法,安得惜此身?」

  「大和尚果然是佛心堅定,既然如此,那就祝你西行成功,能獲得你雖追求的無上法吧。」

  說著話,黃鬍子擡手。啪的擲出一物,落在楊守文面前。

  「拿著這牌子。若是有危險時,說不定能夠救你們一命。」

  說完,那黃鬍子首領撥轉馬頭就走。

  羯笛聲再次響起,緊跟著哨聲不斷,馬賊們呼嘯而來,眨眼間有呼嘯而去。只留下了滿天煙塵。

  目送黃鬍子離去,楊守文只覺腿一軟,險些坐在地上。

  別看他剛才表現的從容不迫,可是在看清楚了對方的身份之後,心裡面卻頗為緊張。

  「你這是怎麼了?」

  「沒想到。這些個黃鬍子,居然是真主信徒。」

  「啊?」

  「你沒有看到她脖子上的流珠嗎?那打結的方式,是真主信徒特有的手法……沒想到這西域之地,竟然還有真主信徒?莫非,那大寔人已經向西域滲透了嗎?」

  每一個宗教,都有其獨特的流珠式樣。

  佛門弟子的流珠稱為念珠,道家弟子的珠子,則喚作流珠。

  據說,這佛門念珠還是從道家的流珠而來……除此之外,真主教徒也會佩戴獨特式樣的流珠,乍看與道家和佛家的流珠相似,但若是仔細觀察,還是能看出區別。

  公元661年,倭馬亞家族的敘利亞總督繼位哈里發,以大馬士革為首都,建立了倭馬亞王朝。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哈里發由原來的推舉,而轉換為世襲,從而使得,真主教從此開始了大規模的軍事擴張,聲勢也隨之越來越大。

  由於倭馬亞家族的旗幟是白色,故而在華夏歷史上,把倭馬亞王朝也稱之為白衣大食王朝。

  此時,白衣大食又喚作白衣大寔,佔領了波斯之後,與大唐以烏滸河為界,陳兵對峙。

  而安西,則是以佛教以及諸多原始教為主。

  至少在小鸞臺的情報裡,是這樣記載。可沒想到,那大名鼎鼎的黃鬍子居然是真主信徒。這也就說明,白衣大寔已經開始向安西滲透,並且已經開始取得成果。

  明秀和楊存忠,顯然對真主教徒並不瞭解。

  也難怪,楊存忠出身坊市,可以說一直是在洛陽長大;而明秀生而奉道,或許對佛教徒有瞭解,但是對於其他的宗教信仰,顯然就不是很清楚,更談不上瞭解。

  相比之下,楊十六對真主教徒的認識,顯然更加深刻。

  他聽到楊守文的話,忍不住道:「阿郎居然還知道真主教?」

  「廢話。」

  楊守文瞪了楊十六一眼,輕聲道:「黃鬍子是真主信眾,你之前怎麼沒告訴我呢?」

  楊十六腦袋搖的好像波浪鼓一樣,「我也不知道啊!

  我只聽說黃鬍子猖獗,但是卻不知道他們是真主信徒。不過,想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那黃鬍子第一次出現時,是在康國地區。而康國地區卻是有一些真主信徒。」

  楊守文聽罷,不由得暗自在心裡叫苦。

  武則天讓他來找人,原以為不是很困難的事情。

  可現在看來,這安西地區,恐怕比他想像中的更加混亂。這裡不僅有各種族之間的矛盾和衝突,還有宗教之間的矛盾和衝突。想要完成武則天的任務,恐怕會有些困難。而且,吉達的失蹤,莫非也與這宗教有關?他到底為什麼會失蹤呢?

  一想到這些,楊守文就不僅感到一陣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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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路,充滿了未知和危險。

  但是對楊守文他們而言,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裡,便沒有別的退路,只能繼續下去。

  他們在柳谷水河畔休息了一晚之後,第二天便繼續啟程。

  安西的氣候,越來越熱。

  而戈壁的氣溫,更是晝夜溫差巨大。

  白天好像抱著一個火爐,到了晚上,又想要抱著一個火爐。

  就是在這種寒暑交替變幻的環境裡,楊守文四人一路西行,穿越了金山之後,便進入到了庭州境內。

  庭州,也就是後世的烏魯木齊地區。

  進入庭州之後,楊守文明顯感受到了一些不同。

  相比起瓜州、伊州的空曠戈壁灘,庭州顯然是熱鬧很多。

  它治下不過三縣,原本與高昌相連結。貞觀十四年,唐滅高昌,設立了庭州。它東聯伊州,西通弓月城,碎葉川,也是大唐帝國在天山以北地區重要的軍事重鎮。

  文明元年,也就是公元684四年,唐在此設置瀚海軍。

  於是,庭州也就隨之演變成為絲綢之路上一個非常重要的貿易樞紐,同時又擔負著統轄西突厥十姓部落,以及防制突騎施、堅昆等少數民族,有著重要的戰略意義。

  道路,變得通暢許多,路上往來的胡商,也變得頻繁不少。

  這裡,充斥著濃濃的異域風情。

  甚至連那些佛寺,和中原的寺觀也不太一樣,呈回字形狀,遍佈於庭州各地……

  北庭都護府設置以來,往來於庭州官路上的巡兵也增加不少。

  楊守文一行人進入庭州後,也遇到過多次盤查。

  好在他們的度牒真實,而且上面有沿途的通關印信。加之西域本身就是一個崇佛之地,僧人的地位相對較高。所以,他們雖然受到盤查,但是卻沒有遇到刁難。

  在數日之後,楊守文一行人繞過了金滿城,來到倶六城外。

  這倶六城,其實是一個小鎮。

  但由於倶六城位於金滿西北,是一個極其重要的關隘,更駐紮了兵馬,於是便有了不小的名氣。

  楊守文此行到倶六城,目的非常明確。

  蓋嘉運曾對他說過,到了倶六城之後,找到一個名叫馬味道的人,便可以與他取得聯繫……

1月23 發表於 2016-5-3 15:16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一十一章 是非只為多開口   

  倶六城的面積,比玉門關要大很多。

  城分西、南兩座城門,設守捉使,麾下共有八百健卒。

  守捉,是唐代獨有,而任何朝代都未出現的職官。在唐代,主要的外敵源自西北和東北兩個方向,其中西北邊塞又為嚴重。這裡,不僅僅有吐蕃、突騎施、堅昆等遊牧民族,更有十姓突厥部落,以及混居在安西地區大大小小的部族……比如沙陀,比如回紇。如果仔細算起來的話,這片廣袤土地上,混居著數十個不同信仰,不同種族,不同國家的百姓。如此一來,安西若是不動盪,那才讓人奇怪。

  而唐代西北軍的來源主要有四個。

  官軍,佔據主體;配軍犯人,進行屯墾;歸化胡人,以及應募而來,想要在這塊土地上建功立業的戍兵。

  唐帝國想要鞏固在安西的地位,就必須要派駐許多兵馬。

  有的地方屯軍數量大,於是便稱之為‘軍’,主官則喚作軍使;有的地方屯駐兵馬少,則稱之為‘守捉’,主官稱之為守捉使。不過,在胡人的口中,皆稱作‘都督’亦或者‘將軍’。

  整個隴右道,包括安西都護府在內,共設有三十三個守捉。

  俱六城便是這三十三個守捉之一,其主要的職能,便是監視金滿城以北的沙陀部落。

  ++++++++++++++++++++++++++++++++++

  站在俱六城外,楊守文也不禁暗自感嘆。

  這座要塞的歷史遠不如玉門關久遠,所以看上去,似乎少了幾分歷史沉澱的蒼茫氣概。

  但是,論險,俱六城遠在玉門關之上。

  它一邊是沙陀。一邊是憑洛州,一邊是鹽祿州。

  兩座覊縻州,一片戈壁,俱六城便卡在這中間。城牆高十二米,堅厚無比。

  而守衛城門的官軍,看上去也令人讚嘆。

  他們的盔甲。遠遠比不上洛陽十六衛兵馬的華美,武器也不似中原之地官軍那麼精良。

  可是站在那裡,卻有一股子彪悍之氣。

  常年累與征戰的士兵,和守在繁華之地的官軍截然不同。

  他們外表看去有些落魄,但骨子裡的那種煞氣,直讓人感到心驚肉跳。

  「幾位長老,從滎陽來嗎?」

  當楊守文四人到城門下的關卡時,有官軍攔住了他們的道路。

  楊守文忙雙手合十,沉聲道:「我等自東土而來。路過此地,是要拜訪一位朋友。」

  「朋友?誰?」

  「敢問軍爺,這俱六城裡可有一位名叫馬味道的人嗎?」

  「馬味道?」

  那官軍愣了一下,「你們找馬味道?」

  「正是!」楊守文道:「我們是受一位朋友所托,給馬味道帶一封信。我那朋友說,馬味道就在這俱六城南門值守。不知那位是馬味道?軍爺可否為貧僧引見呢?」

  那官軍一看就是個普通軍卒,而蓋嘉運說過,馬味道是軍中校尉。

  官軍頓時笑了。沉聲道:「長老且稍候。」

  說著話,他向前走了幾步。衝著城門樓上,用帶著濃郁本地口音的大嗓門喊道:「封呆子,封呆子在嗎?上面的,看封呆子在不在上面,有人找馬校尉,是不是他要等的人?」

  嗯?

  封呆子是誰?

  楊守文心裡不由得一愣。也退後兩步向城樓上看去。

  不等他開口詢問,就聽那官軍道:「馬校尉這兩日生病了,所以一直在家休養。

  他之前有吩咐過,說會有人找他。

  結果等了很久,都以為他是在說笑呢……不過馬校尉讓他的外孫守在這裡。不曉得是不是等你們。待會兒他過來,你們和封呆子說吧。若是的話,便進城去吧。」

  正說著話,卻見從城裡跑出來了一個少年。

  他身體看上去很單薄瘦弱,個頭也不是很高。但卻生了一張著急的臉,看上去年紀不小。那張臉配著那身板,總給人一種很不協調的感覺。手裡拿著一本殘破的書,跑過來時氣喘吁吁,一張小臉通紅,看得出來,他的身體也不是很出色。

  只是那雙眼睛……

  對,就是那眼睛!

  他的眼睛裡,有一種超乎同齡人的成熟,而且隱隱透著幾分渴望。

  他在渴望什麼?

  楊守文看到這少年的時候,愣了一下。

  倒是那官軍,笑著說道:「封呆子,你不會又在上面看書,看得入迷了吧。」

  少年氣喘吁吁,聽到官軍的調侃,卻沒有生氣。

  「你懂什麼,看書能學到很多事情呢。」

  「能學會舞刀嗎?能長力氣嗎?封呆子,咱們這是安西,你讀書多有什麼用處?還不如跟著我們好好習武,增長力氣。將來斬將殺敵,建功立業才算得上前途。」

  哪知那少年卻眼皮子一翻道:「夏蟲不可言冰,蟪蛄不知春秋!」

  楊守文對這個回答倒是不顯得很在意,可是明秀卻眼睛一亮。

  夏蟲不可言冰,出自於《莊子》。

  明秀奉道,雖然是一身僧人打扮,可是對少年口出《莊子》之言,還是感覺很親切。

  「這小子,不簡單啊!」

  是啊,這裡是安西,不是中原。

  在這裡,識字的人本就不多,更不要說能夠把道家經典的內容信手拈來的少年。

  哦,會背兩句道經,就是不簡單了?

  楊守文沒好氣的瞄了明秀一眼,輕聲道:「你現在是和尚。」

  「呃……」

  明秀被他這一句話,給噎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而那官軍,則是一臉迷茫之色,好半天道:「封呆子,你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

  「你看你,不讀書,別人誇獎你你都不知道。」

  「你剛才那兩句,是誇獎我?」

  少年哼了一聲,沒有再理睬官軍,而是逕自走到了楊守文四人面前。

  「你們就是外公讓我等的人嗎?」

  言語中,透著一股子傲氣。

  他長相雖然不怎麼樣,可這傲氣,卻是一等一。

  楊守文笑了,「若你外公叫做馬味道的話,想來讓你等的人,便是貧僧師徒。

  我師徒自東土而來,在洛陽受人之託,前來拜訪馬校尉。不知你可否為貧僧帶路?」

  「嗯,好吧,那應該就是你們了。」

  少年臉上的傲氣隱去一些,側身一讓,輕聲道:「請隨我來。」

  「封呆子,你剛才那兩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官軍看少年要走,頓時急眼了,大聲問道。

  少年卻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回頭說道:「魏大嘴,你自己好好想,我若告訴你了,你印象不深。」

  說完,他領著楊守文四人就走。

  那官軍卻撓著頭,一臉茫然。

  還是有個在關卡外等的不耐煩的書生道:「軍爺,他在嘲笑你呢。」

  「嘲笑我?」

  官軍看著那書生,疑惑問道:「他嘲笑我什麼?」

  書生聞聽,卻來了精神。

  在西域這地方,到處不是胡人便是武人,想找人掉個書袋都難。如今難得有人向他請教,這書生好像找回了一些自尊,便搖頭晃腦:「這句話出自《莊子外篇.秋水》。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

  「你別廢話,到底什麼意思?」

  書生嚇了一跳,看著那官軍的兇殘模樣道:「意思就是說,你是井底之蛙。」

  「你說我是井底之蛙?」

  「我沒說,那個小孩子說的。」

  「狗屁!」官軍勃然大怒,厲聲道:「他剛才可沒說一句關於‘井底之蛙’的話,他說的是什麼冰……哦,我明白了!你欺負我讀書少,所以找機會諷刺我是吧。」

  書生臉色大變,忙用力搖頭道:「軍爺,真不是我說的。」

  「你敢罵我?」

  官軍一把就攫住了書生的衣服領子,破口大罵道:「你敢罵我是井底之蛙,老子今天就讓你知道一下,什麼是井底‘死蛙’。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訓你,我魏大嘴就算不得好漢!」

1月23 發表於 2016-5-3 15:17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一十二章 人老奸,馬老滑   

  書生的慘叫聲不斷,迴蕩在城門上空。

  楊守文則看著那少年,就見他似乎對此司空見慣,甚至沒有回頭觀瞧。

  「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停下腳步,看著楊守文道:「我叫封常清,封常清的封,封常清的常,封常清的清。」

  明秀一旁,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封常清,很有名嗎?」

  「嗯,很有名,以後一定會很有名的。」

  少年眼中透著一股子堅定,那瞳孔中,似乎燃燒有一團火焰。

  他個子不高,相貌也不出眾。但不知為什麼,明秀卻止住了笑聲,看著他久久不語。

  「小子,你以後一定會出人頭地。」

  少年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明秀會給出他這樣的答案。

  說實話,這句話他和很多人說過,但得到的,只有恥笑和嘲諷。他其貌不揚,又算不得健壯。他的外公雖然是校尉,卻是個犯官出身。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種情況下,封常清想要出人頭地,根本不可能。除非,有朝一日他會有貴人相助。

  他看著明秀,卻沒有看出半點嘲諷之色。

  明秀輕聲道:「小子,保持住這股子傲氣,你將來肯定能出人頭地。

  人若是連自己都不信,又能做得什麼大事?」

  那話語聽上去很暖人心,在他的記憶中,似乎從記事起,除了外公再沒人用如此語氣與他說話。

  眼中,蒙上了一層水氣。

  少年卻梗著脖子,強作傲慢之色道:「我也這麼認為!」

  小子,你日後絕對能出人頭地!

  你不僅僅會出人頭地,還會成為安西大都護。是盛唐與高仙芝、哥舒翰齊名的名將!

  楊守文沒有開口,但是看少年的目光,卻顯得有些與眾不同。

  少年說的那些話,若放在後世,絕對會被看做是中二少年。但是楊守文卻知道,他並非吹噓!他的道路。並不平坦,甚至很坎坷。但他的成就,卻是眼前之人,都不會想像得到。

  想到這裡,楊守文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這個周身上下都帶著濃郁中二少年氣息的傢伙,會很了不起,非常了不起的……

  ++++++++++++++++++++++++++++++++++++

  馬味道身為俱六城的校尉,雖然是個基層軍官。但畢竟是軍官。

  他住在俱六城的清水坊裡,房間不大,但是卻很整潔,並且保持著一些中原的習慣。

  比如,他的房子裡,沒有胡床,而是保留了席榻的習慣。

  當封常清帶著楊守文四人抵達時,原本還算寬敞的房舍。立刻變得狹小許多。

  馬味道年逾五十,卻已經鬚髮花白。

  他看到楊守文和明秀時。那雙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抹精光,整個人都好像精神不少。

  「公子,你們終於來了。」

  他對楊守文的稱呼,也與眾不同。

  楊守文一怔,輕聲道:「你知道我是誰?」

  「呵呵,當日蓋二郎找到老朽。說會有一個中原的兄長過來,讓我幫他招呼一下。

  他雖未說公子姓名,但老朽卻能猜出一二。」

  楊守文微微一笑,示意楊十六和楊存忠在門外守著。

  他撩衣跪坐席榻上,沉聲道:「那說來聽聽。」

  馬味道在封常清的攙扶下坐起來。絲毫不顯慌亂,反而在舉止中流露出一股子書卷氣。

  「蓋二郎性子高傲,眼高於頂。

  雖然他在庭州交友廣闊,但我卻能感覺得出來,那些被他稱作朋友的人,他大都看不太起。可是那天,他對我提起公子的時候,卻在不經意裡流露出了一股子敬重之意。據我所知,能夠被他如此敬重,而又稱之為兄長的,其實只有一人。」

  楊守文微笑不語,只看著對方。

  馬味道接著道:「蓋二郎的大哥,是個鑽營之輩,他一向看不太起。

  我還聽說,他有一個名叫吉達的結義大哥,但是從他之前的談話中我能看得出,他對吉達更多是畏懼,但要說敬重,卻是未必。我還知道,他還有一個結義二哥。」

  「好了,你不用再說下去。」

  這是飽經風霜,有著豐富人生經驗的老人。

  蓋嘉運在同齡人當中或許算得上出色,可是在這老人面前,估計是存不住什麼秘密。

  楊守文笑了,輕聲道:「老人家,看起來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馬味道道:「公子說笑,比起公子來,小老兒那些事情,又算得什麼故事呢?」

  「聽口音,你好像是蒲州人?」

  「正是!」

  馬味道臉上,露出落寞之色。

  他回答道:「小老兒是蒲州猗氏人,早年間曾為蒲州司馬。

  大約八年前,突厥寇邊,小老兒不聽刺史之命,率部出擊,卻遭遇突厥人的埋伏,麾下八百健兒幾乎全軍覆沒。之後刺史把戰報呈送朝廷,小老兒也因此被杖八十,流放庭州。好在小老兒認得些字,得貴人相助,才在軍中做了一個校尉。」

  馬味道這麼一解釋,楊守文倒釋然了。

  能夠做到一州司馬,應該是有點本事的人。

  至於他說的那件事情,聽上去好像沒什麼問題,他之所以被流放,也是咎由自取。

  可楊守文卻覺得,未必似他說的那樣簡單。

  不過,馬味道好像不願意再去討論這件事,亦或者說,他已經認命了!既然他不願意在談及,楊守文也就不想去追問。這政治上的是是非非,誰又能說得清楚?

  有一點,楊守文很清楚。

  那就是他的身份,馬味道已經猜了出來。

  想到這裡,楊守文微微蹙眉,看著馬味道的目光裡,也多了些許玩味之色。

  他為什麼把底牌掀開來呢?

  目光,轉移到了攙扶著馬味道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也正看著楊守文,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顯然,他並不清楚楊守文和馬味道在說什麼,亦或者說,馬味道沒有告訴他,楊守文的真實身份。

  「他爹娘呢?」

  「醜奴的父親,死於天授元年。

  那年,醜奴才出生,他母親聽聞噩耗,悲傷過度,第二年也就撒手人寰了……」

  倒是一樁人間慘劇啊!

  楊守文忍不住又看了封常清一眼,這小子甫一出生便父母雙亡,而後又跟著馬味道從蒲州流落到西域,倒真稱得上是坎坷。

  「二郎,如今去了何處?」

  馬味道倒是沒有推脫,很爽快回答道:「蓋二郎之前去了一趟洛陽,卻得了貴人相助。這次回來之後,他被唐都督闢為安西都護府的記室參軍,如今已前往龜茲。」

  「他去了龜茲?」

  「既然是安西都護府的記室參軍,本就應該前往龜茲,又有什麼問題?」

  說的是啊!

  安西都護府就設立在龜茲鎮,蓋嘉運前往龜茲,也是情理之中。

  「他,可有什麼交代?」

  「交代倒是沒有,只是讓小老兒帶話,若公子到了,可以前往龜茲找他。」

  龜茲鎮,距離疏勒鎮倒是不遠。

  若蓋嘉運為安西都護府的記室參軍,想必也會和疏勒鎮的官軍產生交集。那麼他也許可以找到一些有用的線索,甚至有可能會調查得出來,當初吉達為何與疏勒鎮的官軍發生衝突。

  想到這裡,楊守文不禁眉頭一蹙。

  他扭頭向明秀看了一眼,「四郎,我恐怕暫時無法前往龜茲,不如你和哥奴先行去龜茲找二郎?我要去碎葉川見一個人,之後就去龜茲和你匯合,你看怎麼樣?」

  既然那馬味道已經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楊守文也就不需要再掩飾。

  他沒有說自己去碎葉川到底要見什麼人,明秀更沒有詢問,只微笑著點了點頭。

  「馬味道,我此去碎葉川,人地生疏,想要請你家醜奴為我帶路,你看如何?」

  楊守文有兩個辦法解決眼前的問題,要麼殺了馬味道祖孫,要麼讓馬味道投鼠忌器。

  說是讓封常清帶路,實則是讓他做人質。

  馬味道聞聽,卻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哥奴能夠為公子效力,是他的福分。」

  慢著!

  楊守文愣了一下,看著馬味道。

  突然間,他笑了!

  馬味道還真是……人老奸,馬老滑,兔子老了鷹難拿!

  這一個不小心,就被這老傢伙給算計了……

1月23 發表於 2016-5-5 17:32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一十三章 金山雛鷹   

  馬味道的笑容很詭異!

  在楊守文提出讓封常清給做嚮導的時候,他幾乎不帶思考的便答應下來。

  這老傢伙……

  楊守文和明秀相視一眼,突然有了一種在面前圍榻上坐著的是一個修行千年的老狐狸的感覺。

  從一開始,馬味道就在等待這個機會。

  「馬校尉,佩服。」

  楊守文嘆了口氣,對馬味道拱了拱手。

  這老傢伙還真是掐住了他的七寸,讓他不得不就範。除非,他真能狠下心來,殺死馬味道祖孫。可即便是這樣,也會帶來不小的麻煩,弄不好有可能暴露了身份。

  楊守文此次西行,最大的軟肋便是秘密行事。

  他不能暴露身份,並且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也不能夠和當地的官軍聯絡。他的任務,就是弄清楚密探的失蹤之謎。一旦暴露了身份,很可能會產生意想不到的情況。

  馬味道不愧是當過官的人,他猜出了楊守文的身份,也看破了楊守文的軟肋。

  不過,他並沒有惡意,更不是為自己謀劃。

  馬味道所為的,是封常清。

  他想要給封常清找一條出路,而不是讓封常清留在這動盪不堪的西域……

  馬味道是犯官,而且他這年紀就算返回中原,在沒有任何背景和靠山的情況下,也不太可能有什麼出路。所以,他並不介意留在西域,唯一擔心的,便是自己的外孫。

  封常清是犯官之後。日後想迴轉中原。難度很大。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有一個靠山。

  而楊守文的出現,無疑給了封常清一個堪稱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馬味道,又怎可能放過?

  +++++++++++++++++++++++++++++++++

  「醜奴,你去買些酒食回來吧。」

  被楊守文看穿了意圖的馬味道,並沒有露出任何尷尬之色。

  他扭頭看了一眼仍顯得有些茫然的封常清,沉聲吩咐道。

  封常清輕聲道:「外公,家裡已經沒錢了,如何買得酒食?」

  馬味道一怔。那張佈滿了歲月溝壑的老臉上,難得露出了一抹羞愧之色。

  而楊守文則看出了他的心思,於是沉聲道:「醜奴,你帶十六和哥奴去買些酒食,他們身上有錢。」

  「這……」

  封常清別看叫做封呆子,卻並不是真呆。

  他總算是反應過來,外公似乎是有什麼事情要和楊守文談,而且談論的事情,也和他有關。

  「醜奴,按公子說的去做。買些好酒食來。」

  「知道了。」

  封常清懷著一腔困惑,走出房間。

  而明秀則閃身來到門口。擔當起了警戒的任務。

  「馬校尉,有什麼話,你直說吧。」

  「我就知道,我這點小心思瞞不過公子。」馬味道等封常清離開之後,突然間好像變了個人一樣,靠在圍榻上,精神也變得很差。他先是一陣劇烈咳嗽,然後又喝了一口水,才說道:「小老兒如今已近花甲,身體是越來越差,有些撐不住了。」

  只這一轉眼的功夫,馬味道看上去就老了很多。

  估計,此前他一直是在強撐著,為了封常清而撐著……

  「公子,醜奴很聰明,也讀過很多書。

  也怪我,從他記事開始,我就和他說一些打仗的故事,讓他從小就對武事痴迷不已。他若是個健壯的孩子也就罷了,偏他身體很弱,想在安西出人頭地會很難。」

  楊守文沉默不語,端起陶碗喝了口水。

  「他,只有我這一個親人。

  我活著,還能照顧他;可現在,我這身體越來越糟糕,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會走了。我很擔心,我如果走了,以他那倔強的脾氣,說不定會惹來什麼殺身之禍。

  小老兒只這一個親人……所以我想給他找個靠山。」

  楊守文點點頭,表示理解。

  「為什麼是我?」

  他輕聲道:「你應該知道,我不可能留在西域。」

  「我知道……但我實在是想不出更合適的人。

  蓋二郎人不錯,可他那父親和兄長,特別是他那個大哥,卻不是一個能夠信任的人。本來我想過,實在不行,就只有讓醜奴跟隨蓋二郎。但我能看得出來,醜奴未必服氣蓋二郎。都是少年心性,萬一醜奴得罪了蓋二郎,日子怕會更加難過。

  那日,蓋二郎與我說起了這件事。

  當時他雖然沒有說起公子的身份,但小老兒後來細一想,便隱隱約約猜出了端倪。

  方才小老兒提及此事的時候,公子並未反駁,也說明小老兒猜對了!」

  馬味道的言語中,有著很清晰的邏輯。

  楊守文看著他,心裡卻突然有一種疑惑:這馬味道不是一個莽撞的人,那當時在蒲州,為何要做出抗命出擊的事情?這裡面,恐怕是有些周折,不為外人所知吧。

  「既然如此,那你當年在蒲州,為何要抗命出戰?」

  明秀突然開口,沉聲問道。

  馬味道顯然沒想到明秀會問這個問題,所以在愣了一下之後,半天說不出話來……

  「好吧,這件事就不說了。」

  看得出來,馬味道似乎不想提及此事。

  楊守文擺擺手,沉聲道:「馬校尉,我必須說你掐住了我的要害。

  醜奴的事情,我可以答應你。但你必須要保證,關於我的身份,不能為外人知曉。」

  「公子放心,小老兒知道該怎麼做。」

  馬味道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他顫巍巍站起身來,便要給楊守文行禮道謝,但是卻被楊守文攔住。

  他的神色,變得輕鬆許多,而整個人的精神,也一下子發生了變化……過了一會兒,封常清回來。馬味道本來還打算請楊守文吃飯,但是卻被楊守文給拒絕了。

  「馬校尉,非是我不答應,實在是我還有事情要做。

  我想趁天黑前動身,前往碎葉川。所以就不吃酒了……等我回來,咱們再痛飲一番。」

  馬味道連連點頭,便把封常清叫了過來。

  「醜奴,以後要聽公子的吩咐,公子的話,就是我的話,你絕不可以違背半分。」

  「外公,我走了,你怎麼辦?」

  「傻小子,你外公我如今好歹也是個校尉,害怕找不到人照顧?

  記住,公子是貴人,你要盡心為他做事。將來有朝一日,能返回家鄉的話,記得給你爹娘祭拜一番。你還記得你爹娘的墳地位置嗎?我以前和你說過很多次的。」

  「當然記得。」

  馬味道讓封常清又陳述了一遍,確認無誤之後,這才鬆了口氣。

  他從圍榻後面取出一個小包裹,還有一口短刀,遞到了封常清的手裡。

  「醜奴,好好的,外公等你回來。」

  「嗯!」

  中二少年封常清用力點頭,然後和馬味道告別。

  「公子,醜奴就交給你了,請你多多費心。」

  馬味道起身,送楊守文一行人出了房門。他手扶門框,頗有些不捨的看了封常清一眼,而後鄭重其事拜託道。

  不知為什麼,有一種非常古怪的情緒在心頭縈繞。

  楊守文迎著那雙渾濁的眼睛,看著馬味道,良久後沉聲道:「馬校尉,你放心吧。」

  「醜奴,去吧!」

  馬味道衝著封常清擺了擺手,臉上笑意盈盈。

  「外公,醜奴走了。」

  「走吧,走吧……記得你的夢想,向金山的雄鷹那樣在天空中翱翔,讓封常清三個字,被所有人都知道。」

  封常清用力點點頭,然後邁步向外走。

  楊守文又忍不住看了馬味道一眼,見他朝著自己擺手,便點點頭,轉身離去。

  目送楊守文、封常清等人的背影漸行漸遠,馬味道那雙渾濁的老眼中,突然間泛起了淚光。

  「醜奴,別怪外公。

  外公這是為了你好,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你這一輩子恐怕就再也難走出安西,更無法為你父親報仇……飛吧!公子會帶你飛的更高!唯有如此,你才有報仇的希望!」

1月23 發表於 2016-5-5 17:32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一十四章 拜師   

  「封呆子,這是要出遠門嗎?」

  離開俱六城的時候,之前被封常清調戲的魏大嘴,一臉詫異之色問道。

  「嗯,外公要我給幾位長老帶路,所以要出一趟遠門。」

  「你這一走,豈不是沒人給我說《西遊》了?封呆子,你要出去多久,什麼時候回來?」

  「很快吧……對了,魏大嘴,我出去這些天,你幫我照顧一下外公。」

  「放心吧,我每天都會去探望他的。」

  別看封常清在家裡表現的無所謂,可是當準備離開的時候,還是表現出了對外公的牽掛。

  楊守文站在一旁,看著他,也不說話。

  「這孩子,不錯。」

  「嗯。」

  「你怎麼想?」

  「看他的意思了……若是他願意,我倒不介意幫他。可若是不願意,我也沒辦法。」

  他和明秀在一旁低聲交談,另一邊封常清也交代完畢,一路小跑過來。

  「長老,咱們出發吧。」

  他微微有些喘息,卻依舊昂著頭道。

  楊守文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會騎馬嗎?」

  「這個……」

  封常清一怔,旋即露出了羞愧之色,輕聲道:「我從小身體不好,所以不會騎馬。」

  「那你和我一起吧。」

  楊守文說著話,把封常清抱起來,放在了馬背上。

  而後,他翻身上馬。

  明秀等人也紛紛上馬,牽著駱駝,沿著官路行進。

  「長老,咱們這次去碎葉川,多久能回來啊。」

  「很快吧!」

  楊守文發現,封常清真的是很聰明。

  在家裡的時候,他稱呼楊守文做‘公子’。可是出門之後,便一直以‘長老’代替。這也說明,封常清恐怕也覺察到了什麼。所以他還會在人前。稱呼他為‘長老’。

  一個很敏銳的小傢伙!

  楊守文在心裡讚歎一聲,輕聲道:「怎麼,捨不得你外公嗎?」

  封常清點了點頭,卻沉默下來……

  離開俱六城向西行進。大約在傍晚時分,楊守文一行人來到一條河邊。

  河名白楊河。

  接下來,他們將順著白楊河而走,而後沿著伊麗河逆流而上,穿越昆陵山西進。就可以抵達碎葉川。

  不過在白楊河,他們必須要迎來一次短暫的分離。

  由於蓋嘉運前往龜茲鎮就職,所以楊守文只好讓明秀帶著楊存忠南下,前往龜茲與蓋嘉運匯合。而楊守文呢,則要前往碎葉川,見一個人,一個小鸞臺的密探。

  他此次前來西域尋找吉達,同時還背負著一道密旨。

  這一路西進,楊守文已經感受到了安西這塊土地上的複雜和危險。

  他需要和小鸞臺取得聯繫,不僅僅是為了完成密旨。同時也是為了方便尋找吉達。

  有小鸞臺的情報網幫助,總好過他在安西大海撈針。

  「四郎,你們到了龜茲鎮後,切莫輕舉妄動,等我前去匯合。」

  明秀依舊是一副懶散的模樣,沉聲道:「你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

  把事情交給明秀,終歸是放心的。

  別看他整日裡吊兒郎當,一副無所事事的模樣。可要知道,在此之前他曾經是長洲的大團頭。把整個蘇州地區的地下世界打理的井井有條,其能力也可見一斑。

  「那,你保重。」

  「好!」

  明秀不會流露出什麼小兒女的姿態,和楊守文拱手道別。

  在白楊河河畔。楊守文目送明秀和楊存忠兩匹馬,一頭駱駝,踏踩著夕陽的餘暉南下。

  背影越來越遠,直至看不清楚。

  楊守文這才擺了擺手,而後上馬,領著楊十六和封常清西進。

  明秀這一走。原本並不算冷清的旅途,突然間變得有些索然無味。

  明秀在的時候,時時刻刻與楊守文鬥嘴,並且和楊守文有著非常強大的默契。那時候,楊守文還覺得呱噪。可現在分開了,他卻有些想念明秀,更感到莫名寂寞。

  楊十六是個不好說話的傢伙,封常清嘛……

  算了,一個才十歲的小子,又能和楊守文說些什麼?

  不過,楊守文也很好奇,這小子才十歲,怎地長的恁成熟,看上去好像十五六似地。

  一輪皎月,自昆陵山躍出。

  行進在曠野中,可以感覺星辰裡自己很近。

  楊守文一行三人,走了大約一兩個時辰之後,看封常清露出疲乏之色,於是便停了下來。

  他們在伊麗河畔找了一處避風之所,點起篝火。

  楊十六熟練的架起鍋,然後把攜帶的肉乾切碎,丟進鍋裡熬成了肉湯。把饟餅泡進肉湯裡,待饟餅徹底把肉汁吸收進去之後,他用缽盂盛了一些,端給了楊守文。

  饟餅泡肉湯,滋味濃郁。

  吃完了饟餅,再把肉湯喝完,楊守文也不禁出了一頭的汗。

  「醜奴,只吃這麼一點怎麼可以?」

  楊守文發現封常清吃的不多,於是便開口勸說,「咱們接下來還要走好幾天的路,若吃不飽肚子,便沒有力氣行走。」

  「可是,我真的吃不下了。」

  看著封常清那瘦弱的身體,楊守文也無可奈何。

  按道理說,十歲的孩子,個頭大多在140-150公分左右。可是封常清的個頭,甚至不到140公分。加之他身體瘦小,再配上一個超乎尋常的大腦袋,總給人一種怪誕的感受。

  大頭娃娃!

  就是這種感覺,有點像後世的火柴。

  楊守文忍不住嘆了口氣,輕聲道:「醜奴,你這樣子可不行……這樣吧,等到了碎葉川,我教你一套拳腳。雖不見得能讓你變成勇冠三軍的猛將,但也不至於如此羸弱。我聽你外公說,你好兵法,喜歡聽打仗的故事。可從古至今,又有幾個身體不好,能建功立業的名將呢?就算有,也大都是壯志未酬!如果他們身體好,說不定活的更久,能夠建立更大的功業……再說了,有好身體,才能學更多的事情。」

  封常清坐在篝火旁邊,呆愣愣看著楊守文。

  楊守文發現,他的眼睛裡,不知在什麼時候,蒙上了一層霧氣。

  「醜奴,你這是怎麼了?」

  「長老,你做我師父好不好?」

  「啊?」

  楊守文被封常清這突如其來的請求弄懵了,疑惑看著封常清,半晌說不出話來。

  封常清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然後揉了揉眼睛。

  那滿頭的小辮隨著晃動,看上去可笑極了。

  「我想請長老做我的師父,因為從小到大,除了外公,沒有人似長老這樣對我好。」

  「我對你好,你便要拜我為師?」

  「不是不是!」

  封常清用力搖頭,輕聲道:「我知道長老是有本事的人……長老來之前,外公就對我說,你是一個很厲害的人。蓋二郎那麼傲氣的人,可是提到長老的時候,也是低眉順眼。我想學本事,我想將來帶外公回家鄉,所以我想拜長老做師父。」

  臭小子一邊說,一邊晃著頭。

  楊守文不禁眯起了眼睛,看著封常清,並未立刻答應。

  如果按照歷史的軌跡發展,即便是沒有他的出現,未來的封常清也會成為盛唐名將。

  說實話,楊守文倒是不介意收封常清做徒弟,甚至也很願意有這麼一個名將徒弟。只是他心裡有些發毛,因為他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收了封常清做徒弟的話,封常清還會成為那個名將嗎?前世,他看過不少小說,主角收了古時候的牛人做弟子,然後那些小牛變得越來越牛。那只是一種yy,楊守文可沒有這個把握。

  萬一……

  他猶豫了一下,可是面對著封常清那雙充滿渴求的目光,到了嘴邊的拒絕,又嚥了回去。

  因為楊守文不知道,他的拒絕會給封常清帶來怎樣的影響。

  「醜奴,你真想拜我為師嗎?」

  「嗯!」

  罷了罷了,老子連安樂公主都給掰過來了,收一個名將做學生又能如何?

  我的水平不行,但我可以給他找老師。薛訥,薛楚玉這些都是名將,難道還怕毀了他不成?

  想到這裡,楊守文這心裡,也就隨即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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