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盛唐崛起 作者:庚新 (已完成)

 
mk2258 2015-9-22 21:09: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2 1869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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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崛起 第五百二十五章 紅忽魯奴兒


雪山坊,坐落于碎葉城城西。

整個雪山坊,如同一座堡壘,有點類似于突厥王帳一般。

而事實上,阿悉吉部落在碎葉城也確如一個獨立的王國。

紅忽魯奴兒回到家中,先探望了阿芒。

論輩分,阿芒是她的舅舅。本來,她今天去草場挑馬,看中了斧頭。阿芒為了討好魯奴兒,便親自前去馴馬。可沒想到,馬沒能馴成,阿芒反而被斧頭踹傷了。

不過,阿芒皮糙肉厚,雖被踹吐了血,但并無大礙。

聽聞紅忽魯奴兒把斧頭送給了楊守文,阿芒頓時叫嚷起來:“魯奴兒,那可是一匹好馬,你怎么送人了?”

“舅舅,不過一匹馬而已。

回頭我讓父親再送你十匹好馬就是,你不用心疼。”

“我不是心疼,只是覺得……”

別看阿芒外表兇悍,可是在紅忽魯奴兒面前,卻完全沒有半點兇悍之氣。他是魯奴兒的小舅,對魯奴兒頗為畏懼。不是因為魯奴兒是默啜的女兒,而是另有原因。

默啜妻妾成群,膝下兒女眾多,魯奴兒不過是其中之一。

但是魯奴兒這次返回碎葉,確是擔負著一樁重任。所以,哪怕阿芒粗魯,在魯奴兒面前,也保持了克制。

“舅舅,這件事就這么說,我來是有兩件事問你。”

“你說。”

“你認識一個叫召機的和尚嗎?”

“召機?在那座寺廟修行?我好像不認識。

你也知道,我奉拜火教,并不崇佛。只是阿爹崇佛,所以我才找了和尚來念經。”

“一個從東土來的和尚,年紀不大,很俊俏。”

阿芒愣了一下,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個在城外牽著馬,白衣飄飄的年輕和尚。

他點點頭,“你說這個,我倒是有印象了。

昨日我出城時,就看見兩個和尚入城。我和其中一個和尚聊了兩句,見他氣質不錯,所以讓他后日為老爹誦經。嗯,你這么一說我就想起來了,他好像是叫召機。”

說到這里,阿芒疑惑問道:“魯奴兒,怎么提起他了?”

“那匹馬,就是送給他的。”

“啊?”

“另外一件事,那匹馬,是怎么來的?”

阿芒想了想,沉聲道:“說起那匹馬,得來倒是頗不容易。

去年末,我奉命劫殺一個人,那匹馬就是那家伙的坐騎。說實話,那家伙非常兇狠,我帶了一百多人,結果被他殺了三十多人……我看那匹馬不錯,于是便留了下來。”

“那個人是什么人?”

阿芒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那是個突厥人,但因為他是個啞巴,所以聽不出是哪一部的人。

我帶人本想把他生擒活捉,可那家伙二話不說,提槍就打……如果不是坎高拼死保護我,說不定就被那家伙給殺了。那一戰,坎高也受了傷,整整休養了一個月。”

紅忽魯奴兒聞聽,那張嬌俏的臉上,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那突厥人是哪里人?”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你要是想知道,不如問問老爹。

這件事是老爹吩咐下來,我也是奉命行事。至于那人具體的身份,我并不清楚。”

紅忽魯奴兒點點頭,表示明白。

她沒有就這個問題再問下去,反正也問不出來什么。

不過,那匹馬既然是突厥人的坐騎,而且是在去年被抓獲。這和尚才剛出玉門關,兩者之間,好像沒有太大的聯系。本來,紅忽魯奴兒認為楊守文和那匹馬有關系,所以才產生了疑竇。如今聽了阿芒的話,這心里的疑竇也就減輕了許多。

難道說,小和尚真的是個馬癡?

亦或者說,他那一段咒語,真的擁有什么魔力嗎?

突厥人同樣信奉鬼神,對一些神奇的手段,更極為癡迷。

紅忽魯奴兒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楊守文口誦佛咒,安撫斧頭的景象。特別是后來斧頭屈膝跪在他的面前時,的確是讓紅忽魯奴兒感到震撼。如果,如果能夠學會這種咒語,豈不是會變得非常厲害?自家在默啜面前的地位,也會隨之提高?

一想到這些,紅忽魯奴兒這心里就變得火熱起來。

也許,應該和那小和尚再接觸一下!

就在這時候,帳外傳來了腳步聲。

別看阿悉吉薄露從草原上搬到了城鎮里,但是卻保留了帳篷的生活方式。阿悉吉的府邸,也是以華美的帳篷為主,只有少量的房舍,是讓一些奴仆在里面居住。

紅忽魯奴兒正想著怎么和楊守文接觸,卻被腳步聲驚醒。

她抬頭看去,就見從外面進來一人。

“紅忽魯奴兒,娑葛老爺快到了……薄露老爺吩咐,讓你和阿芒老爺一起過去,和他迎接娑葛老爺。”

“不是說明天才到嗎?”

紅忽魯奴兒聞聽,一雙漂亮的眉毛微微一挑。

“這個,小人就不清楚。”

一旁阿芒突然開口道:“魯奴兒,娑葛一直盼著你回來。

從年初開始就一直詢問……估計啊,他是聽說你回來了,所以急不可耐的來看你。”

紅忽魯奴兒的臉色一沉,但又顯得無可奈何。

“舅舅,你的傷勢如何?咱們一起過去吧。”

“我傷勢沒有大礙!”阿芒立刻爬起來,穿好了衣服。

“魯奴兒,咱們趕快過去,免得老爹等的久了,又要發脾氣。”

說著,他就往外走。

不過走了兩步,阿芒又轉回來,壓低聲音道:“魯奴兒,今天的事情,你可別告訴老爹,實在是太丟人了。”

“我知道,咱們趕快去吧。”

紅忽魯奴兒笑著回答了一句,便跟著阿芒一起往外走。

在走出帳篷的一剎那,她的腳步突然頓了頓,腦海中再一次浮現出,那個白衣飄飄,俊秀非凡的小和尚。只可惜……我不是那女兒國的國主,若不然怎容長老離開?

那嬌俏的臉上,旋即飛起了一抹紅霞。

楊守文并不知道,在這碎葉城中還有一個他的粉絲。

他此刻,卻心急如焚,整個人都感覺不是太好。

紅忽魯奴兒把斧頭送給他,原本是一樁天大的好事。可是在狂喜過后,楊守文又擔心起了吉達的安危。吉達對斧頭,堪稱是真愛。自從得到斧頭之后,他就好像照顧兒子一樣,對斧頭可謂是寵愛有加。吉達如此寵愛斧頭,可現在斧頭在這里,他卻不知了去向……這樣說起來的話,豈不是說阿布思吉達兇多吉少嗎?

如果不是發生了意外,吉達絕不可能和斧頭分開。

可是,到底發生了什么意外?

楊守文站在大清池客棧的馬廄里,看著斧頭大口的咀嚼草料。

可惜,斧頭不會說話,要不然他一定要好好問問斧頭,吉達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為何與它分開?

“師父,已經上好藥了……都是皮肉傷,沒有大礙。”

楊十六從馬廄里走出來,在楊守文耳邊輕聲說道。

楊守文點點頭,轉身要走。

可沒等他走出去兩步,就聽到斧頭在身后發出凄厲的嘶鳴。

原本在安安靜靜吃草料的斧頭,看到楊守文要離開,頓時變得焦躁起來。

楊守文連忙回來,輕輕撫摸斧頭的腦袋,低聲安撫。

這樣子可不行,斧頭很明顯是擔心楊守文不要它了……那雙大眼睛里,淚光閃閃。

“十六,和店里商量一下,讓斧頭住在院子里。”

“是!”

楊十六聞聽,忙轉身離去。

楊守文則站在斧頭的身前,用胳膊圈著斧頭的脖子,眉頭緊蹙。

斧頭這個樣子,一定是經歷了什么……看起來,后天薄露的壽宴,是非去不可了!

吉達失蹤那么久,好不容易有了線索。

這種情況下,楊守文必須前去阿悉吉的府上,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才能找到吉達……
V123210 發表於 2016-5-9 17:53
盛唐崛起 第五百二十六章 紅忽魯奴兒(二)


夜色,朦朧。

昨日一場大雨過后,使得碎葉河谷的氣溫變得涼爽許多。

楊守文沒有在屋中入睡,而是在屋外盤膝打坐。沒辦法,斧頭太膩人了,也許是因為受了和吉達分別的刺激,使得斧頭變得非常敏感。一會兒看不到楊守文,它就會變得很暴躁。而且,除非是楊守文在,否則任何人想要靠近都比較困難。

沒辦法,楊守文只好在屋檐下打坐。

斧頭看到楊守文,好像是走丟了的孩子看到父母一樣,顯得非常平靜。

楊守文甚至沒有給它戴轡頭,它就老老實實站在那里,尾巴一甩一甩,表達著內心的喜悅。

大清池客棧的環境,自然比那濛池坊客棧的環境好百倍。

原本打算好好休息一下,可是沒想到遇到了斧頭這檔子事,楊守文干脆煉氣行功。

修煉金蟾引導術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能夠保持精力的旺盛。

也正是因為這套功法,楊守文一天只需要睡一兩個小時就能夠補充精力。否則的話,還真不一定能撐得住這一連串的事故。碎葉城的夜空,顯得很空曠,也很深邃。繁星閃閃,一條銀河橫跨天際,明月皎潔,把月光普照大地,平添幾分靜謐。

月光,照在楊守文的身上。

他雙手攤開,盤膝而坐,同時臀部有一個微微的下墜。

遠遠開去,就好像是一頭金蟾蹲在那里,對著皎月吞吐天地精華。

精純的大蟾氣在體內流轉,每一個周天運行,楊守文都能感覺到微弱的變化。月光如水,他的身體就好像是一塊海綿。通過大蟾氣的周天運行吸納天地精華。強化自身的體魄。

祖父當年在武當山求來的這套金蟾引導術,的確是非同一般。

楊守文甚至好奇,當年傳授楊大方金蟾引導術的人。究竟是誰?不對,祖父好像并未修煉這套功法。否則的話,他也不可能那么早就去世。在楊守文不多的記憶中,楊大方的身體很好。按道理說,如果他修煉了這引導術,就算不能長命百歲,活到七八十應該不成問題。畢竟,楊家當時在昌平不算豪門,但也是官宦。

爺爺。為何放棄引導術的修煉?這其中,莫非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緣由?

想到這里,楊守文的心神不由得有些混亂。

咔嚓!

就在這時候,耳邊傳來了一聲微弱聲響,似乎是樹枝折斷的聲音。

楊守文猛然睜開眼睛,也不見他有任何的動作,身體呼的一下子從門廊上拔地而起,騰空便撲向外面撲去。

大約有五尺高的院墻,楊守文卻恍若未見,騰身越過。

院墻外。黑漆漆不見人影。

遠處客棧主樓,燈火通明,隱隱有絲竹和歌舞聲傳來……

聽錯了嗎?

楊守文眉頭一蹙。在院墻外走動。

光線不是太好,透過枝葉的縫隙灑落地面,形成了星星點點的銀白色光斑。風吹來,枝葉搖曳,那光斑也忽閃忽滅。楊守文走了一圈之后,沒有發現什么異常情況,便返回了客房。而這時候,楊十六已經站在院子里,露出了警惕之色。

“阿……師父。你剛才去哪兒了?”

“沒事,睡吧。”

楊守文關上院門。擺手示意楊十六去休息。

他復又在屋檐下坐好,閉上眼。從手腕上取下了佛珠,在手中盤轉。

剛才沒有聽錯,一定是有人在監視我?

莫非,我已經暴露了?

亦或者……

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個英姿颯爽的女人!

楊守文猛然睜開眼睛,自言自語道:“看起來,這位公主也非是等閑。”

眸光閃閃,楊守文陷入沉思之中。

他覺得,他有必要好好了解一下這位紅忽魯奴兒,以及她突然返回碎葉城的原因。

月光如洗,照耀大地。

帳篷外的草地上,仿佛籠罩了一層銀白色的輕紗。

魯奴兒熏熏然,坐在帳篷外的毯子上,雙手抱膝,露出沉思之色。

今天好像忘記了什么事情?

對了,忘記問外公,他去年底安排舅舅伏擊的那個突厥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和來歷。

薄露執掌阿悉吉弩失畢,地位崇高。

想當年,阿史那斛瑟羅離開西域,前往中原,十姓突厥分崩離析,使得西突厥元氣大傷。后阿悉吉和弓月兩部造反,被唐高宗鎮壓,時大唐國派出名將蘇定方平亂,生擒薄露祖父,而后打得弓月狼狽而逃……后來,高宗皇帝為安撫十姓突厥,釋放阿悉吉部,并且任命了薄露的父親永駐碎葉城,將阿悉吉一分為二。

歷經兩代人經營,阿悉吉逐漸恢復了元氣。

薄露更雄霸碎葉城,成為碎葉河谷的強者……

為了穩固地位,薄露把最寵愛的女兒送給了默啜做小老婆,而后生下了魯奴兒。

魯奴兒很聰明,年僅十二就能騎烈馬,射殺草原上的猛獸。

可她畢竟是女人,在突厥人的族群里,終究無法擺脫弱者的地位……

“紅忽魯奴兒!”

就在魯奴兒思緒混亂的時候,有人走過來。

抬頭看,魯奴兒認出了來人的身份。

“坎高,你怎么來了?”

“紅忽魯奴兒,你讓我去監視那個和尚,可是我卻失敗了。”

“哦?”

“那個和尚很厲害,而且好像修習了一種秘法,警覺性很高。

若非我見機快,說不得就被他抓住。這和尚給我的感覺,就好像西昭估厘寺的那些法師一樣,恐怕是不好對付。”

昭估厘寺,是西域極為有名的一座佛寺。據說修建于東漢年間,歷史格外久遠。

時至今日,昭估厘寺分為東西兩大寺院。所修行的佛法也不太一樣。

但不管怎樣,在許多土生土長的西域人心中。這昭估厘寺始終是他們心中的圣地。寺中的僧人,也都是有大佛法加身,絕非一般人可以相比。

“如此說來,那位長老還真是一位修行者嗎?”

坎高咽了口唾沫,輕聲道:“我不知道,但給我的感覺很是不好。

那匹馬似乎已經完全臣服于他,除了他,誰也無法靠近。哪怕是他的兩個徒弟也不行。而且,每次那和尚打坐的時候,那匹馬就在一旁,好像是跟隨他修行一樣。”

紅忽魯奴兒聞聽,也不禁露出凝重之色。

這么說來,那位召機長老和突厥人的確沒有關系?

根據她對馬匹習性的理解,斧頭這種反應有點古怪。說它不認識楊守文?又不太像。莫非真的如坎高所說,這個和尚身懷秘術,才使得那匹馬臣服在他的身邊?

這個時代的人,對鬼神格外信篤。

紅忽魯奴兒雖然不奉佛。但是卻尊阿迪亞神,對神鬼之說,也是深信不疑。

“坎高。你繼續派人盯著他,不過不要太緊了,免得被他發現。

總之,我要知道他在碎葉城的一舉一動……不知道為什么,這位長老給我的感覺,總是有些不太尋常。當然了,也不要得罪他!似他這種高僧,我們也得罪不起。”

“小人明白。”

坎高巴不得不去招惹楊守文,因為他也害怕楊守文真的身懷秘術。和昭估厘寺的那些法師一樣。在西域曾流傳這樣一個故事:在魏晉時期,昭估厘寺遭遇到了一些異教徒的攻擊。寺里的法師面對異教徒圍攻時。齊頌法咒,令異教徒匍匐投降。

之后。那些圍攻昭估厘寺的異教徒便留在寺中出家,更成為佛教的忠實信徒……

這故事是真是假?已經無從考證。

可由此也能看出,昭估厘寺的法師絕對有秘術在身。

如今,讓他去面對一個很可能是和昭估厘寺法師一樣來歷的僧人,坎高雖然勇武,卻不免心生忌憚。

對這種人,能避開就避開,還是盡量不要去招惹為好!

第二天,楊守文讓楊十六照顧封常清,留在客棧。

斧頭在經過一夜的安撫后,也變得不再那么粘人。雖然不舍楊守文出門,可它也知道,楊守文還會回來。所以,它送楊守文走出了院門,而后又溜溜達達回去了。

“看到沒有,看到沒有?”

兩個躲在暗處的探子,臉色發白。

“那馬好像成精了似地,竟然還會送人?”

“是啊,你看到了嗎?剛才它回去的時候,居然抬腳關門……佛祖保佑,若非成了精,它如何知道關門?”

因為得了坎高的提醒,兩個探子本能的就認為,楊守文有秘術在身。

他們并沒有發現,斧頭返回院子后,雖然抬起了后蹄子,可是那門后卻站著一個封常清。

這也讓探子感到心驚肉跳,對楊守文更多了幾分畏懼。

他們雖然跟在楊守文的身后,卻不敢離得太近,甚至有些提心吊膽……

楊守文不知道,封常清的無意動作,在探子的心里,卻坐實了他是一個身懷秘術法師的身份。

不過,他走出大清池客棧后,依舊能夠感受到,好像有人在暗中監視。

猶豫一下,他手持九環錫杖,斜跨褡褳邁步離開。

那種被監視的感覺,驟然消失了!

過了一會兒,那種感覺重又出現,但似乎卻減弱了許多。

楊守文眉頭微微一蹙,但旋即就恢復了平靜。

他大步流星,直奔彌勒瓷坊。既然他們要監視,隨他們監視去吧,無非是做一場戲而已。

想到這里,楊守文反而冷靜下來。

在邁步走進了瓷坊的大門之后,他從褡褳里取出一個白瓷佛器,啪的一聲便摔在地上。

瓷片飛濺,那佛器也隨之,被摔得粉碎……
V123210 發表於 2016-5-14 09:06
盛唐崛起 第五百二十七章 紅忽魯奴兒(三)



“怎么回事,發生了什么事?”


兩個探子遠遠的站在街角,就看到那彌勒瓷坊突然間熱鬧起來。


由于距離遠,所以他們也沒有看清楚狀況。片刻后,待瓷坊外看熱鬧的人散開了,他們才攔住了一個人。


沒辦法,內心里有恐懼,他們不敢距離楊守文太近。


那看熱鬧的人道:“方才有位法師,說瓷坊賣給他的佛器不好,非常生氣,還把佛器給摔了。瓷坊的伙計一開始也是非常不滿,甚至想要動手。后來瓷坊的掌柜出面,才算是平息下來……這不,那掌柜請法師到庫房里再去挑選一套佛器。”


原來如此!


兩個探子相視一眼,頓時松弛下來。


兩人在彌勒瓷坊的斜對面找到了一個陰涼地坐下,一邊聊著天,一邊等候楊守文出來。


與此同時,彌勒瓷坊的內間里,楊守文撩衣盤坐。


“李客,你知道紅忽魯奴兒嗎?”


李客愣了一下,忙開口道:“當然知道。”


楊守文一大早上門,而且還大鬧瓷坊,李客就感覺到不太正常。


他不敢怠慢,忙開口道:“長老所說的紅忽魯奴兒,本名阿史那魯奴兒,是默啜的女兒。她的母親,便是薄露的小女兒,后來嫁給了默啜,并借此打開了漠北商路。


默啜有六子三女。魯奴兒年紀最小。


不過,我聽人說,這魯奴兒在去年被默啜許配給了烏質勒之子娑葛為妻……烏質勒和薄露的關系非常密切,據說魯奴兒嫁給娑葛。還是薄露在中間牽線搭橋。


昨天傍晚,娑葛抵達碎葉城,如今就住在薄露家中。”


楊守文再次蹙起了眉頭。


好像有哪里不太正常,讓他感到有些緊張!


楊守文對自己的直覺很相信,每次出現這種不安感受的時候,一定會發生狀況。


可是。有哪里不對呢?


他抬起頭,看著李客道:“李客,還有一件事。”


“什么事?”


“去年年底,碎葉城可發生過什么事情?亦或者說,安西發生過什么不尋常的事情?”


“去年底?”


李客蹙眉想了想,輕聲道:“這兩年。碎葉河谷還算平靜。


去年烏質勒盤踞俱蘭城后,朝廷也沒有表示什么不滿,所以風平浪靜的,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要說真有什么不尋常……對了,我想起來了!去年十二月時,阿芒出去打獵,遭遇匪人襲擊。死傷了三四十人。為此,薄露還派出他的手下四處追查,整整持續了一月之久才算平息。除此之外,好像就沒什么事情了……”


“阿芒遭遇了伏擊?”


楊守文呼的坐直身體,看著李客。


“那你知道是誰做的嗎?”


“不太清楚……好像薄露也沒有抓到兇手。


而且,阿芒很快就恢復了,薄露好像也不想再追查下去,于是這件事就不了了之。”


“那你覺得。這件事符合薄露的性情嗎?”


李客愣了一下,露出了沉思之色。


片刻后,他輕聲道:“薄露這個人,睚眥必報,心胸狹窄,從來都不是那種肯吃虧的人。若非長老提醒,我險些忽略了這件事……細想下來,的確是有些不正常。”


楊守文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他思忖了很長時間,突然道:“李客,我總覺得,碎葉城要出事。”


“出事?”


“你看,顏織去年八月前往洛那州,之后便音訊全無;我義兄去年底也失蹤不見,而我昨日,卻在薄露家的馬場里,看到我義兄的坐騎。據我所知,圣歷元年默啜寇河北時,其長子訇俱曾進犯夷播海。是烏質勒出兵抗擊,才擊退了訇俱。


為此,朝廷還嘉獎了烏質勒……


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烏質勒和默啜應該是敵對關系。


可是去年,兩家卻結了親,隨后烏質勒退出夷播海,并且盤踞在了俱蘭城……烏質勒盤踞俱蘭城之后,顏織失蹤,緊跟著倭馬亞大寔人屯兵烏滸河畔,虎視眈眈。


再之后,我義兄失蹤。


而在此前,黃胡子曾在瓜州試圖攔截紅忽魯奴兒,不久之后,便發生了阿勒皮滅門慘案……李客,你好好想一想,這一系列事情之中,會不會存有某種聯系呢?”


李客聞聽,臉色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他在屋中徘徊,忽而點頭,又忽而搖頭,半晌后才停下來苦笑道:“長老,被你這一說,我都有些緊張了……不過,如果聯系起來的話,似乎的確有些不太正常。


長老,那我該如何是好?”


“距離碎葉城最近的官軍,有哪些?”


“大清池旁邊,有三千保大軍,除此之外,就是絜山都督府和嗢鹿都督府。再遠一點,則是雙河都督府以及北庭瀚海軍。此外,濛池都督府倒是也有駐軍,不過大多是五弩失畢中,恐怕不是我們可以調動起來。其他的嘛,就算距離不遠,也需要安西都護府發出兵符才可以調動。安西都護府距離碎葉城,可是不太近。”


“你上次說,保大軍軍使和薄露關系密切?”


“正是。”


“那估計很難聽信我們。


絜山都督府屬突騎施所屬,前年烏質勒擊退訇俱之后,朝廷曾任命他為絜山都督,無法調動;嗢鹿州都督府,和阿悉吉部落關系密切,未必會聽從我們的指揮。


如此說來,唯有瀚海軍……


李客。你可有親信之人?我是說,那種心腹手下。”


李客被楊守文這一番話說的心亂如麻,二話不說便道:“龐煥龍,這碎葉城中。我最相信他。”


“筆墨伺候。”


楊守文思忖片刻之后,命李客取來了筆墨。


他鋪開紙,想了想,提筆書寫了一首俠客行,而后書名青之。


把書信收好,他讓李客把龐煥龍叫來。然后道:“龐煥龍,我剛才問李客,這碎葉城里誰可信任,他毫不猶豫的就提到了你。現在,我有一樁非常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做。此事關系重大,甚至可能關系到碎葉河谷。乃至整個安西的安危。


你,可愿前往?”


一個大帽子丟出去,震得龐煥龍臉色大變。


他猶豫一下,一咬牙道:“長老,小龐我跟隨李老爺多年,愿意為老爺分憂。”


“很好,這件事若是你做的成。我可以保證,你和你家老爺的榮華富貴,指日可待。甚至說,你想回中原,做個一官半職,我也能夠為你解決。但前提條件是,你必須要把我交代你的事情,一字不落的告訴我指定之人。你有沒有把握?”


“請長老吩咐。”


說實話,李客也好,龐煥龍也罷,道現在都不是很清楚楊守文的來歷。


李客只知道,楊守文有級別最高的暗語,說明他來頭不小。


但楊守文的具體身份,他不太清楚。可現在,他知道了,眼前這僧人的來歷絕對不小。


他朝龐煥龍點點頭,龐煥龍馬上答應。


“拿著這封書信,到庭州金滿城,找北庭大都護郭虔瓘。


見他之前,你就說是奉了狄國老之命前來,有緊急家書一封,需要當面呈送給他。


記住,到時候找一個叫蓋嘉行的主簿給你帶路,其他人都不得相信。”


李客旁邊聽了,不由得一呲牙。


這位爺到底什么背景?


連狄國老的名義都敢隨便使用?


狄仁杰在唐帝國是什么地位?哪怕是李客身在安西,也心知肚明。


心里,不由得對楊守文的身份越發好奇,于是便看著他,等待楊守文繼續發話……


“見到郭虔瓘之后,把這封信給他。


他若是詢問,你只要告訴他,看完這封書信便一切明了。


接下來這一番話,你要記好,因為這才是關鍵所在:郭虔瓘看完了我的書信之后,一定會問你有什么事。你就告訴他,是寫信人讓你說的:安西大變將至,請及早做準備。碎葉城恐有變故,郭大頭你若是不出兵救我,小心圣人要你的腦袋。”


龐煥龍看看楊守文個,又看了看李客,只覺有點發懵。


這位爺,口氣真大!


楊守文沒有啰唆,盯著龐煥龍道:“龐煥龍,我剛才的話,你可記清楚了?”


“記清楚了。”


“重復一遍。”


“見到郭虔瓘后,就說寫信的人讓我轉告他:安西大變將至,請及早做準備。碎葉城恐有變故,郭大頭你若是不出兵救我,小心圣人要你的腦袋。”


楊守文聽罷,不禁長出一口氣。


“把這些話牢記心里,不見郭虔瓘,誰也不許說。


李客,你立刻安排一下,盡早送龐煥龍出城。”


“長老,那你怎么辦?”


李客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楊守文的安危。


從他的口氣中可以聽出,楊守文來頭不小,絕非等閑之輩。如他所說,如果這碎葉城發生了變故,那他若繼續留在城里,豈不是萬分危險?李客不得不考慮,萬一楊守文發生了意外,他承擔不起這個責任。所以,他希望楊守文也能夠離開。


離開?


楊守文聽罷,不禁苦笑搖頭。


“李客,我現在恐怕是無法離開……我已經被那紅忽魯奴兒懷疑,并且派人暗地里跟蹤。如果我現在離開碎葉城,也就說明,我的身份有問題。到時候,很可能會刺激他們提前發作。而我留下來,哪怕只是一兩天,也能夠為朝廷爭取機會。


倒是你,最好能盡早離開碎葉城。


我記得你妻子已經有了身孕,萬一碎葉城真的發生了變故,你留在這里會很危險。”


不知為何,聽了楊守文這番話之后,李客這心里就不由得一暖。


想當初,他隨父親離開家鄉,不遠萬里來到這西域偏荒之所。那時候,他并不明白父親為什么要來這里。直到他長大以后,父親臨終前才告訴他,他是朝廷派來安西的密探。當時,父親曾勸說讓他離開,可是年輕的好奇心,讓李客留了下來。


密探,聽上去好像很威風,可實際上……


他的名字,可能根本不為圣人知曉;他在西域所做的一切,估計也不會留在史書之中。


隨著年齡的增長,李客慢慢感受到了密探的艱辛。


他不能告訴任何人他的身份,甚至連妻子都需要隱瞞。


這讓李客感到非常痛苦,卻連個可以傾訴之人都沒有……楊守文這一番話,讓他非常感動。


至少,這年輕的上司知道關心他,這也是此前那些密探頭領們從未做過的事情。


“長老……”


“好了,你別再說了。


待會兒,就把店鋪關了,然后設法離開碎葉城……去安西都護府,找記室參軍蓋嘉運,到時候自會有人關照你。”


說完,楊守文便站起身。


他在房間里掃了一眼,拿起一尊佛像,便大步離開。


立刻跟在他的身后,走出內室大門后,立刻變成了一副商人模樣的嘴臉,把楊守文送走。


“龐煥龍,關門!”


李客深吸一口氣,命龐煥龍把店門關上。


但愿得,長老的猜測是錯的,否則這碎葉城……


一時間,李客的心里沉甸甸的,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6-5-14 09:07
盛唐崛起 第五百二十八章 碎葉之變(一)



走出彌勒瓷坊,楊守文故意把那尊佛像抱在懷中,在店門口掃了一眼。


兩個探子進入了他的視線。


只能說,兩個探子的跟蹤技術實在太弱。當他從店鋪里走出來的時候,那兩個探子的反應明顯有些不同尋常。別人都是該干什么干什么,他二人卻立刻站起身。


這一起身,也就把兩人徹底暴露!


楊守文渾似不見,抱著佛像往客棧走。


兩個探子在猶豫了一下之后,也急急忙忙跟在楊守文的身后。


目送楊守文返回客棧,兩個探子才算松了口氣。


他們相視一眼后,磨磨蹭蹭的也跟著進入了客棧,然后找了一處陰涼地,繼續監視。


大雨過后的涼爽來去匆匆。


那清涼甚至連一天都未能堅持下來,很快被炎炎烈日驅散。


楊守文回到客房,便把佛像擺放在屋子里,然后把楊十六和封常清找了過來。


“十六,丑奴,碎葉城怕是要出事情。”


兩人愣了一下,楊十六忙道:“師父,究竟是什么情況?”


“我現在還不清楚,但我有一種預感,要有變故。”


“那……咱們趕快離開?”


楊守文苦笑著搖搖頭,輕聲道:“我也想現在脫身,不過……我現在已經被人盯上,如果撤走,很可能會引來更大麻煩。而且這里是碎葉城,我估計只要我前腳出城,后腳就會被人追殺。所以,我現在不能離開,以免刺激對方提前發作。”


楊十六和封常清聞聽,不由得相視無語。


兩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擔憂之色。


封常清道:“師父。那咱們該怎么辦?”


“明日一早,我會去參加薄露的壽宴……我離開之后,你二人就帶著斧頭離開。”


“啊?”


“我不管你們用什么辦法,總之要離開碎葉城。


出城之后。十六你帶丑奴立刻南下,前往龜茲找到明秀,告訴他安西可能會有變故。然后,你們就跟著明秀,等我回去找你們。記住。千萬不要節外生枝。”


楊守文的口氣凝重,讓兩人都緊張起來。


封常清脫口而出道:“師父,我要留下來陪你。”


“陪我作甚?你能打嗎?”


“啊?”


“一旦碎葉城發生變故,你手無縛雞之力,跟著我只能是拖我后腿。


聽我的話,隨十六出城。師父別的本事沒有,打打殺殺倒也不懼……你們不在我身邊,我也方便行動。總之一句話,如果真的發生變故,你二人一定要小心。


十六。丑奴的性命就交給你了……”


未來的名將,可不應該隕落于此。


人封常清本來是好好的,如果因為他楊守文的出現致使封常清提前隕落,那可是罪莫大焉。


封常清還想爭辯,可是被楊守文瞪了一眼之后,那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好了,不要再和我討論此事。


就這么決定!你二人好好養精神,到時候設法出城就是。”


楊守文說完,便起身抱著佛像返回房間。


楊十六和封常清相視一眼。知道想要勸說楊守文,似乎不太可能。可是讓他們丟下楊守文一個人在碎葉城,他們又不太甘心。楊十六的心思單純,當年為了郭四公子。甚至不惜殺進觀國公府。后來楊守文救了他,并且放走了那郭四公子。


郭四把十六趕走,也使得他心灰意冷。


楊守文重又把他召到麾下,也使得十六的人生又多了光明,感覺自己是有用之身。


而封常清更不用贅言。


楊守文不嫌棄他長的難看,更對他關照有加。


只這一點。就讓封常清感恩,更不要說他心里清楚,他祖孫的未來和楊守文連在一起。


只是,楊守文是個心智堅定的人。


他決定的事情,絕不會更改,他二人,又該何去何從?


兩人坐在屋檐下的門廊上呆呆發愣,看著斧頭悠然自得的在院子里轉了一圈,又轉了一圈……


這一夜,無事。


第二天楊守文起了一個大早,不過并沒有立刻出門。


他在房間里打了一套拳,而后做了一套拉伸身體的引導術,把自己的狀態調整到最佳。


而后,他洗了一個涼水澡,貼身換上一件千層甲。


這千層甲是上官婉兒從大內庫府里挑選出來的內甲,以蛇皮鞣制而成,內襯金蠶絲。貼身穿戴之后,在一百步距離內,可抵御一石弓的力道。這也許算不上非常保險,但卻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防護的作用。最重要的是,這千層甲貼身穿戴,絲毫不會影響到身體的協調性,從外表看去,和普通的汗衫內衣沒有區別。


唯一的缺陷,就是這內甲沒有袖子。


不過這么熱的天氣,倒也算不得什么。


楊守文又拿出一對金蠶絲織成的護臂,而后在護臂內藏了兩把匕首。


穿上僧衣,從外面看去,看不出半點破綻。


他從桌上拿起佛珠,戴在了脖子上。


打扮梳理妥當后,楊守文又在銅鏡前照了照,確定沒有什么問題之后,他抬手抄起九環錫杖,而后把挎兜斜跨,拿起褡褳便走出房間。


楊十六和封常清,也都穿戴整齊,站在院子里。


“師父。”


當楊守文走出來之后,兩人忙雙手合十見禮。


楊守文點點頭,看了一眼斧頭,而后上前輕輕拍了拍斧頭的腦袋。


“把斧頭帶走,就說是出去遛馬。”


“那咱們的坐騎呢?”


“不要了!”


楊守文說著話,走到封常清面前,輕聲道:“丑奴,路上聽十六的話,休要逞強。”


“師父!”


封常清忍不住抓住了楊守文的袍袖,露出不舍的表情。


楊守文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腦袋,而后和十六點點頭,便邁步從小院里走出。


待楊守文離開,封常清的臉色立刻變了。


他看了看楊十六,就見楊十六朝他點點頭,兩人轉身回到屋中,收拾妥當后,便牽著馬,從客棧離開。他們沒有帶什么行禮,只一人背了個挎包,楊十六則把一對彎刀藏在馬背上。兩人溜溜達達離開了客棧,出門的時候,還和客棧的伙計打了招呼。


“師兄,咱們先找一個藏身之地。”


“好。”


封常清和楊十六才不會離開碎葉城,他們要等楊守文回來。


用封常清的話說:“我們是三位一體,走了誰都不可以。


如果今天沒出事,晚上咱們再回去;如果今天出了事,咱們在暗處也可以幫助師父。


一旦咱們走了,若沒有發生變故,師父便被暴露了。”


對封常清的這番話,楊十六深以為然。


他們也知道,楊守文不會沒有想到這個。


但是為了他二人的安全,楊守文卻讓他們離開……阿郎可以為我們涉險,我們有怎能棄阿郎不顧?這原本就不是十六的風格,所以封常清提出建議之后,他二話不說便答應下來。到時候,阿郎怎么責怪我都可以,但讓我棄主逃命就是不行。


這兩人一個是性子倔強執拗,一個是古靈精怪。


說穿了,都是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


楊守文說一千道一萬,終究是忘了算楊十六和封常清的性子。他可以趕他們走,但是他們,卻不會丟下他。


這,也是這個時代里,最為樸素的價值觀。


忠義仁孝,于楊十六而言,他是楊守文的仆從,必須要盡忠守義;而對于封常清來說,楊守文是他的師父,師徒如父子,他既然拜楊守文為師,就必須要盡孝守義。


楊守文并不清楚,他離開之后,楊十六和封常清兩個家伙自作主張,沒有離開碎葉城。


他出了大清坊之后,便直奔雪山坊。


在碎葉城已經待了兩天,各坊的位置自然熟悉。


而就在楊守文前往薄露家的時候,一行商隊也抵達碎葉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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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崛起 第五百二十九章 碎葉之變(二)



今天的碎葉城,顯得很熱鬧。


自剿殺了阿勒皮在碎葉城的實力之后,薄露可謂是氣焰熏天,無人敢觸其鋒芒。


碎葉城共有四個元老家族,但隨著阿勒皮家族被滅門,其余兩個元老家族似乎被嚇破了膽,都不復抗爭。沒辦法,薄露勢大,連阿勒皮這種老牌家族都被滅了門,剩下的兩個元老家族實力還比不上阿勒皮,又怎敢再去和薄露家族爭鋒?


當然了,明面上不爭,暗地里爭。


只是大家都不會撕破臉,以免再開啟戰端。


楊守文來到薄露家的時候,大門外已是車水馬龍。


薄露五十大壽,絕對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再加上他剛滅了阿勒皮家族,整個碎葉城,誰敢不給面子?不僅僅是碎葉城,還有碎葉河谷其他幾座城鎮的大人物也紛紛前來道賀。不過,就算來道賀,也要分三六九等。如葉支城城守,如賀獵城城守這種舉足輕重的大人物,自然能夠得到熱情招待,并且從中門進入。


似一些小門小戶的商人,則只有從側門而入。


楊守文抵達的時候,哪怕是側門外,也排起了長龍。


時方晌午,陽光尚不算熾烈。


他也不急著進去,于是找了一個陰涼之地坐下,看著那人來人往的熱鬧場面……


自古以來,從來都是錦上添花。


今時今日,恐怕有不少人。已經忘記了那個被滅了門的阿勒皮家族。


楊守文心里,驟然產生出一種荒誕的感覺。


看著那一個個曲意迎逢,笑臉示人的客人,讓他感覺非常怪誕。


當初阿勒皮家族還在的時候。這些人也許就是這樣子捧阿勒皮的臭腳。而今,阿勒皮家族……


楊守文不認識什么阿勒皮家族的人,只是更深刻的感受到了,成王敗寇的含義。不管是在什么年月,人們只會追捧勝利者,誰又會在乎那些失敗者的生死呢?


自己。如今不也處在這樣的一個情況之下。


他會成為李顯的女婿,日后會成為李裹兒的夫婿……然后呢?他將會和李顯一家休戚相關,成為一體。一旦李顯失敗,他也將墮入深淵。所以,為了李裹兒,為了他自己。以及他身邊的人……楊守文覺得,他沒有別的出路,唯有不斷勝利。


失敗者總是說自己盡力了,只有勝利者才能搞定選美皇后!


這是前世看到的哪一部電影里的臺詞?


楊守文記不太清楚了!


不過,他覺得沒錯,只有勝利者才能搞定公主,而失敗者……他也許連說盡力的機會都沒有。


思緒。突然間變得有些混亂。


時間,也在不知不覺中流逝……


陽光漸漸吞噬著那些陰涼地,楊守文突然感覺到身上有些灼熱。


原來,已近正午。


就在這時候,一隊車仗來到了薄露家的大門外。


楊守文好奇的朝那車隊看去,心里想著:這又是誰來賀壽?這排場看著可不小啊。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那隊伍中的一個人身上。


眸光不由得一凝,他邁步想要上前。卻聽得有人喊叫:“長老,長老,你怎在這里?”


一個胡人從側門里快步走出來,站在門外打量了一下,目光便落在了楊守文的身上。一群衣裝各異的胡人之中,一個白衣飄飄,俊俏豐朗的年輕僧人,就顯得格外與眾不同,好似鶴立雞群一般。有道是腹有詩書氣自華,楊守文便是如此。


他那種氣質太過于獨特,以至于在人群中,也很容易被找到。


胡人正是坎高,他滿面笑容,快步走來。


“長老怎么在這里?剛才阿芒老爺還有紅忽魯奴兒詢問長老,特意讓小人來看看。”


“呃,貧僧見人多,所以便在這邊等候。”


“哈哈,那快些隨小人來,待會兒就要誦經了,莫耽擱了時辰。”


坎高一副熱情的笑容,拉著楊守文就走。


他越是如此,楊守文就越是警惕……他不過一個誦經的僧人,何至于被如此厚待?這也說明,薄露家的那個紅忽魯奴兒絕對是對他產生了懷疑,所以要更加小心。


至于阿芒……


楊守文倒是沒有放在心上。


他被坎高拉扯著從側門進入,而車隊中,一個男子看到了他的背影,不由得一怔。


“吉達,你怎么了?”


在他身邊的女子,輕輕比劃手勢。


吉達也隨之比劃道:剛才看到了一個人,有點眼熟。


是熟人嗎?


不是,估計只是像而已……他如今應該是在洛陽,怎可能來到這里?我可能看錯了。


嗯,那小心點,咱們該進去了!


兩人一邊走一邊比劃著,很快隨車隊自大門進入。


不過,當吉達走進大門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朝側門方向看了一眼。


我真的是看錯了嗎?


他想了想,又旋即笑著搖搖頭。


不可能的……二弟而今應該是在洛陽才對,怎可能會來到這碎葉城呢?


唐代的增福增壽經,又名報父母恩咒。


這是孩子在父母壽辰時誦讀的經文,據說誦讀七七四十九遍,可為父母祈福增壽。


相傳,鳩摩羅什東渡傳法時,途徑西域某個城鎮。


時逢當地一位老人做壽,老人的兒子攔下了鳩摩羅什,并贈送千金,祈求鳩摩羅什為老人祈福。


于是,鳩摩羅什便在老人的壽宴上誦經一篇。


老人后來活到了百歲高齡。被當地人傳頌。有人就問那位兒子,你老爹為什么能如此長壽?那位兒子就說,當年有位法師曾傳我佛咒,每日為老爹誦讀祈福。


于是。這篇佛咒,也就流傳開來,逐漸成為了壽宴上不可或缺的儀式。


有錢的人家,會請來高僧加持。


沒錢的人家,則會把子女聚在一起,為老人祈福。


薄露身為碎葉城的元老。阿悉吉家族如今更是碎葉城最大的家族,這場面自然不會小了。


南無密栗多,哆婆曳,娑訶①。


楊守文雖然是個假和尚,確是注定要成為神秀和尚弟子的人。


他熟讀《楞伽經》,同時對于佛教的一些科儀齋醮也多少有一些了解。特別是這次要以游方僧人的身份前來西域。這增福增壽經,報父母恩咒更需要牢記心中。


身為東土來的僧人,他雖然年輕,卻地位超然。


加之魯奴兒有心考驗,所以特意把他安排在最前面,就是想要考驗一下楊守文的水平。


如果他連這增福增壽經都不會念,那絕對是有問題。


一篇增福增壽經誦讀完畢之后。楊守文隨眾僧人準備起身。


紅忽魯奴兒突然道:“召機長老,我聽說東土佛道昌盛。長老孤身西行求法,想必也是佛法精深。我想請長老再為我父誦經一篇,權作我這個外孫女為他祈福,不知可否?”


這娘們的花招可真多啊!


楊守文知道,魯奴兒對他仍懷有深深的戒心。


好在,這次西行他著實做了一番準備。聽魯奴兒說完,他微微一笑。雙手合十道:“女施主有此孝心,佛祖定會保佑。”


說完,他又盤膝坐下,手中拿起木魚槌,鐺的敲擊磬鐘。


扮高僧,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幸好出發之前,上官婉兒曾對他進行了一次培訓,才讓他多少有了一些把握。


“愿此報恩經功德,普及父母與一切。


四生六道與含靈,皆共同登圣覺岸。”


楊守文宏聲頌道,身后眾僧人聞聽,不由得面色一肅,宏聲道:“南無密栗多,哆婆曳,娑訶。”


本來,這些被阿芒請來的本地僧人,對于楊守文坐在第一排本不甚服氣。


但隨著楊守文這一首佛詩誦出,僧人們也頓時莊重起來。


紅忽魯奴兒跪在一旁,在她身邊,還跪著一個青年。


除此之外,尚有阿芒等人也都跪在兩側。


楊守文手捻佛珠,沉聲道:“父母十大恩,此生當牢記。


懷胎守護恩,臨產受苦恩。生子忘憂恩,咽苦吐甘恩。


回甘就是恩,哺乳養育恩。洗濯不凈恩,遠行憶念恩。


深加體恤恩,究竟憐憫恩。


此十大恩,子女需牢記心中,不可忘懷。”


“謹遵佛旨。”


楊守文為了加強效果,在誦讀十大恩的同時,運轉大蟾氣,聲音中帶著一絲蠱惑之音。


那聲音雖不大,卻可以清楚的傳入所有人的耳中。


即便是在后堂的薄露,聽完這十大恩后,也不禁動容。


“待會兒請圣僧入席,此乃大德圣僧,魯奴兒這番試探,未免是褻瀆了佛祖……”


而此時,楊守文則繼續道:“善男子,于諸世間,何者最富?何者最貧?父母在堂,名之為富;父母不在,名之為貧。父母在時,名為日中,父母死時,名為日沒……②


子事父母,當有五事:一當念治生,二早起令奴婢于時做飯時;三不增父母憂;四當念父母恩;五父母有疾病時,當恐懼求醫治之③……”


楊守文誦經聲陣陣,合著那磬鐘和木魚的聲響,以及身后眾僧人口誦佛號的聲音,回蕩不止。


一場經文誦完,楊守文明顯可以感受到,眾人對他態度的變化。


阿芒在前,魯奴兒和那青年在后,齊刷刷向楊守文躬身施禮,以表達內心中的感謝。


“諸位施主,如今誦經祈福完畢,貧僧且先行告退。”


“我等,送長老。”


“且慢!”


就在楊守文準備隨眾僧人離開的時候,忽聽得有人高喊。


緊跟著,就見一個胡人男子從屋內走出,在魯奴兒身邊低聲細語兩句,魯奴兒連忙點頭。


她快走幾步,恭聲道:“長老,我外公吩咐,長老佛法高深,想請長老留下,為他化解怨力,祈求長生。外公已命人在后院安排了靜室,還請長老莫要推辭才是。”
V123210 發表於 2016-5-14 09:09
盛唐崛起 第五百三十章 碎葉之變(三)


自從了解了紅忽魯奴兒的來歷之后,楊守文就覺得,薄露這場壽宴有一點古怪。


按道理說,剛滅了阿勒皮滿門,他應該投入更多精力收整阿勒皮家族的勢力才對。可是,薄露卻急火火的開辦壽宴,感覺著似乎有點不太符合常理。而紅忽魯奴兒的突然返回,還有娑葛的駕臨,讓楊守文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似乎要發生什么事情。所以,今天就算是薄露不留他,他也會想一個借口,留下來觀察。


他要弄清楚,這薄露究竟想要做什么!


薄露為楊守文安排的靜室,是一個帳篷。


考慮到楊守文出家人的身份,所以這帳篷的位置有些偏僻。


帳篷里,一應家具齊全,還拜訪了酒水瓜果供客人食用,也顯示出了薄露的用心。


“長老,請在此間休息,待酒宴開啟時,自會有人前來邀請。”


“如此,多謝施主。”


楊守文送走了家奴,在帳篷里坐下。


外面,很安靜。


楊守文閉目養神,運轉大蟾氣。


方才以金蟾引導術融入梵音,令他感到有些吃力。


但如果不用這種方法,楊守文很清楚,憑他那點佛學的造詣,很容易就會露出馬腳。


時間,就這樣在無聲無息中流逝……


差不多到帳篷里的光線已經變得昏暗時,他被一陣輕弱的腳步聲驚醒。


楊守文睜開眼,就見帳篷門簾一挑,從外面走進一個女人。


“長老,酒宴已經開始,請長老隨我來。”


“啊……有勞女施主帶路。”


那女人。正是紅忽魯奴兒。


楊守文沒想到,會是她來迎接自己,不禁有些吃驚。


“怎么,長老很吃驚?”


“哦,是有一些。”


魯奴兒展顏而笑,柔聲道:“長老佛法精深。令魯奴兒獲益匪淺。


本來,我外公讓其他人前來迎接,可魯奴兒卻覺得,還是應該親自前來才是。算起來,魯奴兒和長老也是有緣。玉門關兩度相遇,而后又在這碎葉城里重逢。”


說著話,她挑起了簾子。


楊守文覺得魯奴兒有些古怪,但又說不清楚是什么。


于是,便隨著魯奴兒走出了帳篷。一邊走一邊道:“佛曰前緣相生,也因;現相助成,緣也。”


“是嗎,長老也這么想?”


“哦……是吧。”


楊守文感覺著,有點不對勁了。


魯奴兒說話的口氣,好像,好像有點怪異。


“對了,長老這次西行。到底想要求什么法呢?”


“這個……甚深般若,一行三昧。念佛者誰!貧僧求得是心安之法。”


“難道,長老心里不安?”


“阿彌陀佛,三千紅塵,誰人敢言心安?”


魯奴兒愣了一下,若有所思,輕輕點頭。


“長老言之有理。人活在世上,難免許多欲望,誰又能真個算得心安呢?”


“聽女施主言,似乎有諸多煩惱?”


“煩惱倒也算不上,只是……”魯奴兒突然話鋒一轉。輕聲道:“長老,這碎葉河谷風光可好?”


“甚美,可謂塞外江南。”


“比之東土如何?”


“嗯,各有千秋,難分伯仲。”


“若小女子請長老留下,在這碎葉河谷弘揚佛法,不知長老愿意嗎?”


楊守文腳步一頓,詫異看著魯奴兒。


他這才發現,此刻的紅忽魯奴兒似乎是經過了刻意的打扮。她抹了腮紅,還描了眉,更換上了一身新衣服,看上去若出水芙蓉,透著一股子清麗動人的風采。


見楊守文向她看來,紅忽魯奴兒的臉有些發燙。


她甚至不敢和楊守文的目光相觸,低著頭,一只手輕輕纏繞發辮。


“阿彌陀佛!”


楊守文到這時候,如果再不明白魯奴兒的心思,那可真就是不解風情的魯男子了。


可問題是……


他正要開口,忽聽得遠處有人喊道:“魯奴兒,你怎在這里,我找了你很久。”


一個青年快步走來,在魯奴兒的身邊停下來。


他旋即向楊守文看過來,那目光中,隱隱流露出一絲敵意。


“原來是召機長老。”


楊守文認出了來人,正是魯奴兒的未婚夫,烏質勒之子娑葛。


下午誦經時,他就在魯奴兒的身邊,并且言談舉止中,莫不以魯奴兒的夫婿自居。


這娑葛年紀大約在二十四五,生的魁梧壯碩,想要英武。


嗯,如果以胡人的眼光來看,他算得上美男子。身材很高,比楊守文還要高一些,深目黑瞳,皮膚白皙。一雙濃眉,平添了幾分威武之氣。而那高挺的鼻梁,則盡顯英氣。


楊守文容貌不差,但相比之下,似乎比娑葛少了幾分剛猛和威武,多了幾分書卷氣。


他感受到了娑葛的敵意,也明白這敵意從何而來。


當下,他微微一笑,雙手合十與娑葛見禮。


而后他對魯奴兒道:“女施主,既然娑葛施主有事找你,那貧僧就不打攪了……告辭。”


正愁著該怎么拒絕魯奴兒,見此情況,楊守文也就借機準備離開。


可沒想到,那娑葛卻不愿放過楊守文。


亦或者說,他想要在魯奴兒面前展示一下,于是開口道:“聽魯奴兒說,長老身手很高明。我從小學習騎射,對拳腳也頗為精通。不如咱們比試一下,你看如何?”


說著話,他橫跨一步,便橫在了楊守文和魯奴兒之間。


“娑葛,你干什么?”魯奴兒頓時大怒,厲聲呵斥。


楊守文臉色微微一變,但旋即笑道:“貧僧不過是會寫粗鄙的拳腳,如何能比得上娑葛施主?比試一事,就算了吧。貧僧是出家人,實在不好動手,免得佛祖怪罪。


好了,貧僧還要去為薄露施主祝壽,就先告辭了。”


說完,楊守文手持九環錫杖,轉身就走。


身后傳來了娑葛張狂的聲音,“膽小鬼,我就知道你們這些中原人只會耍嘴皮子,一點真本事都沒有。”


我忍!


楊守文腳步微微一頓,沒有回頭,徑自離去。


魯奴兒則怒視娑葛,沉聲道:“娑葛,你這是什么意思?”


“魯奴兒,你要弄清楚,你是我的妻子。


可是從正午到現在,你連個好臉色都沒有給我,反而對那個中原來的和尚擠眉弄眼。”


“誰擠眉弄眼了?你能不能讀讀書,省的亂說話。”


“讀書?”娑葛張狂大笑道:“我阿爹不識字,卻盤踞俱蘭城,在這碎葉河谷,誰人可比?我也不識字,可是死在我手里識字的中原人卻有無數,讀書有什么用?”


魯奴兒聞聽,氣得臉通紅。


“算了,我懶得和你說。”


“慢著,你把話說清楚一些,什么叫做懶得和我說?難道和那個唐國和尚便有話說嗎?”


魯奴兒的面頰抽搐了一下,看了娑葛一眼,一把甩開了他的手。


“至少,那唐國來的長老不會似你這般粗魯。”


說完,魯奴兒轉身離去。


娑葛追了兩步,便停下來。


他看著魯奴兒的背影,片刻后又突然轉身,看向楊守文離去的方向。


唐國和尚,你給我等著!


阿嚏!


楊守文用力打了一個噴嚏,揉了揉鼻子。


薄露的壽宴,沿用了阿悉吉部落,亦或者說是草原民族最為古老的宴會模式。


在廣場上,點燃起十幾個高約有三米的巨型篝火。


火光熊熊,照亮了夜空。


而廣場周圍,則零零散散搭起了百余座帳篷。


每一個帳篷前,也有篝火點燃。


身穿屁股,赤膊的壯漢把牛羊擺放在篝火上燒烤,肉香彌漫在空中。


正中間,是一個巨大的帳篷。


薄露端坐在正中央,兩邊則有十幾個前來祝he的客人。


能坐在這個帳篷里的人,都是碎葉河谷有頭有臉的人物……而楊守文也被安排在了這里。


當然了,他的位置比較靠后,在最外面。


但能夠坐在這里,也是一種榮耀,表明了薄露對他的重視。


廣場上,歌舞聲此起彼伏。


楊守文手捻佛珠,把九環錫杖擺在一旁,默默觀察著阿悉吉薄露的一舉一動……
V123210 發表於 2016-5-14 09:09
盛唐崛起 第五百三十一章 碎葉之變(四)



阿悉吉薄露,一身胡服,結辮披散。


今天是他五十大壽,自然也就不用再猜測他的年紀。他長的有點肥胖,體型壯碩,膀大腰圓。一張富態圓臉,頜下胡須濃密,同時又有些灰白,使得他在雄壯的外表下,有些許暮氣。他坐在主位上,與身邊眾人談笑風生,似乎很愉快。


似乎感覺到了什么,薄露朝楊守文這邊看過來。


楊守文倒是沒有露怯,而是雙手合十,向薄露微微一揖。


而薄露則笑了笑,舉起手中的大號牛角杯,朝楊守文晃了晃,而后仰頭一飲而盡。


廣場上,傳來了悠揚的歌聲。


歌聲中帶著喜氣,似乎是突厥人的祝壽歌。


伴隨著歌聲,薄露的幾個兒子,包括阿芒在內,領著家人進入大帳,向薄露祝壽。


魯奴兒也在其中,不過楊守文卻沒有看到娑葛的影子。


在兩邊的客人紛紛站起身來,一邊唱著歌,一邊看著阿芒等人祝壽。


楊守文冷眼旁觀。


似乎沒有什么狀況,難道說是我想多了嗎?


一切看上去都顯得是那么正常,絲毫看不出半點異常。


楊守文眉頭微微一蹙,心里感到有些困惑。


也就在這時,薄露起身,端著牛角杯,挨個向在座的人道謝。他走到了楊守文面前,把牛角杯交給了跟隨在身后的魯奴兒手中,雙手合十道:“長老能留下來參加我的壽宴,讓我感激不盡。聽魯奴兒說,長老準備西行求法?如今西域有點動蕩,這路上有些危險。若長老不棄,不妨留在這里,待局勢穩定后再啟程?”


“這個”


局勢動蕩?


楊守文露出為難之色,輕聲道:“施主美意,貧僧愧領了。


只是貧僧還有兩個伙伴不日前來,到時候何去何從。還要與徒弟們商議后決定。”


薄露倒是沒有強求,聽楊守文這么說,便點了點頭。


他的眼中,流露出欣賞之色。


與楊守文又寒暄兩句。便走出了帳篷。


作為壽星,他不說要每個人都去敬酒,但是這必要的場面還需應付。他挨個每一個帳篷前駐足,向前來賀壽的客人道謝。這一圈下來,薄露面膛紅潤。臉上也露出了熏然之色。


回到大帳里,他再次坐下。


薄露拍了拍手,守在帳篷外的下人們,立刻擺手示意,歌舞停止。


“今日,是我阿悉吉薄露五十歲的生日。


感謝大家前來吃我的壽宴,我非常感激。阿悉吉世居碎葉城,轉眼也有幾十年了。我從小在碎葉城長大,二十年前從我父親的手中接過了阿悉吉闕斤部落的重任。這二十年來,我盡心竭力。為阿悉吉闕斤的興盛而努力。在此過程中,難免會得罪之處還望大家能夠海涵。請大家相信,薄露所為,都是為碎葉而著想。”


他的聲音洪亮,傳出了帳篷,在廣場上空回蕩。


一開始,大家并沒有覺察什么。


可是漸漸的,一些人卻聽出了一些異常。


楊守文眸光一凝,下意識抓住了身邊的九環錫杖。


這時候,一只小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緊跟著耳邊傳來魯奴兒的聲音,“長老不必緊張,待會兒不管發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害怕。過了今日。碎葉城會一切太平。”


楊守文一怔,扭頭看去。


只見,紅忽魯奴兒站在他的身旁,朝他笑著點了點頭。


“知道我薄露的人,都應該清楚我的性子。


我這個人,或許有些小氣。有時候會斤斤計較,但對于我的朋友,我卻從來不會虧待。可是,有一些人,卻總把我的善良視為軟弱,把我當成一直任人宰割的羔羊呵呵,對這些人,我從來都不會心慈手軟比如,阿勒皮那老東西。”


“薄露,今天大家是來為你祝壽,你說這些是什么意思?”


帳篷里,突然站起一人。


他深目綠眸,個頭魁梧壯碩,身高在190公分上下。


薄露聞聽,不由得哈哈大笑,朝那人一擺手,“蘇巴什,你說的不錯。今天是我的壽宴,不該說這些掃興的事情。不過,感謝你的到來,我為你準備了一個禮物。”


“禮物?”


名叫蘇巴什的男子,愣住了。


楊守文在碎葉城三天,也算是惡補了一些知識。


蘇巴什,粟特人,也是碎葉城四大元老之一,手握天山南路的通商之路,是碎葉城中頗為重要的人物。


薄露大笑著,一擺手。


就見阿芒帶著幾個人,捧著幾個盒子走來。


“蘇巴什,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何不打開來看看?”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味道,不少前來道賀的人,下意識向帳篷里縮了一下。


阿芒帶著人,把盒子擺放在蘇巴什的面前。


而后在薄露的指揮下,把蓋子打開。


“薄露,你”


楊守文距離蘇巴什并不遠,清楚的看到,那幾個盒子里,每一個盒子里都裝著血淋淋的人頭。


“蘇巴什,你既然是為我賀壽,為什么派人潛入我的后宅,想要劫持我的家人?”


“還有你,哥舍處。


我們同是突厥人,我把你視作我的兄弟。


可是你,卻勾結蘇巴什想要加害我,為什么?”


哥舍處,屬于西突厥十姓部落之一,和薄露同為西突厥人,也是這碎葉城中,另一位元老。


他穩穩坐在位子上,聽到薄露的質問,頓時笑了。


“薄露,怪就怪你太霸道。


阿勒皮和你的私人恩怨我不想插手,可是你讓人搶走了我在熱海的牧場,這筆帳該怎么算?還有,你一直都清楚,我和沙陀人在合作。但你還是插手進去,破壞了我和沙陀人的合作。許多事情,我不是沒有和你說過,可你卻從不在意。


如今,阿勒皮被你殺了,下一個,恐怕就是我和蘇巴什。


我不想死,更不想有你這樣的兄弟,我想要在碎葉城繼續生活,所以便饒不得你。”


說完,就見哥舍處把手中的牛角杯啪的摔在了地上。


“蘇巴什,既然已經被看破了,咱們就不必在躲躲閃閃。”


盒子里的幾顆人頭,是蘇巴什的子侄。


蘇巴什惡狠狠看著薄露,突然間抬腳,蓬的一下子便踹翻了酒案。


“都給我動手!”


伴隨著蘇巴什和哥舍處兩人的翻臉,外面廣場上,立刻沖出了幾十個人。


薄露則看著蘇巴什兩人,冷笑一聲道:“到了這個時候,你們還想困獸猶斗?阿芒,干掉那些嘍啰。”


阿芒聞聽,立刻答應一聲,帶著人便撲進了廣場。


這時候,大帳里又有一人站起來,沉聲道:“薄露,今日我們來是為你賀壽,并不想插手你們之間的恩怨。你們要打,只管打就是了,恕我不能奉陪,先告辭了。”


說話的人,名叫蘇彌射。


楊守文方才聽得清楚,這個人就是碎葉河谷保大軍的軍使。


蘇彌射,這名字聽上去有些怪異。事實上,他也是突厥人,全名叫做鼠尼施蘇彌射。由于西陲距離中原遙遠,為了方便統治,同時也為安撫當地人,所以這西陲的不少官員,都是有胡人擔當。蘇彌射就是其中之一,看他樣子,似乎不愿趟這渾水。


只是,你老老實實坐在這里可能還好,你這一站起來


廣場上,已經亂成了一團。


阿芒帶著阿悉吉的家臣和蘇巴什、哥舍處兩家的人打在一處。


刀槍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更伴隨著一聲聲凄厲慘叫。原本熱鬧的廣場,此時已經血流成河。


薄露冷笑道:“蘇彌射,你想回去調集兵馬嗎?”


蘇彌射腳步一頓,凝視著薄露,厲聲道:“薄露,你別亂來,否則休怪我不講情面。”


“哈哈哈,到了這時候,你還和我說情面。


蘇彌射,這些年來我待你不薄,可是你卻和蘇巴什還有哥舍處兩個人聯手想要算計我。你以為你們做的那些事情我不知道嗎?你以為你們和黃胡子勾結,我不清楚?這碎葉河谷,是阿悉吉的碎葉河谷,你們的那點心思,我一直都很清楚。”


這一次,蘇彌射的臉色也變了。


他顯得有些慌張,厲聲道:“薄露,你想造反嗎?”


“哈哈哈,你這蠢貨,現在才反應過來嗎?


沒錯,我是要造反過了今天,整個碎葉河谷都將歸于阿悉吉所有,你們這些人,休想離開。”


大帳外,傳來了一陣騷亂。


一群人沖進了廣場,和阿芒等人戰在一處。


這些人比之剛才那些家丁,有非常明顯的不同。他們出手更加狠辣,阿芒和他的手下雖然兇狠,卻有些抵擋不住。其中一部分,大約有二三百左右,向大帳沖來。


眼看著他們就要靠近,卻聽到一連串的號角聲響起。


大帳兩邊,沖出數百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為首的,楊守文也認識,正是當初和他在玉門關外結識的拔悉密阿吉和阿合莽。


薄露,這是想要把碎葉城中所有的敵對力量一舉殲滅?


楊守文似乎已經明白了薄露的意圖,他今日舉辦這壽宴的目的,恐怕就在于此。


慢著紅忽魯奴兒、娑葛


楊守文激靈靈一個寒蟬,一下子明白了薄露的底氣從何而來。


他已經和默啜以及烏質勒聯合起來怪不得他敢造反,原來他有這樣的幫手!
V123210 發表於 2016-5-14 09:10
盛唐崛起 第五百三十二章 碎葉之變(五)



大帳中的氣氛,劍拔弩張。


魯奴兒帶著人守在大帳門口,盯著蘇彌射三人。


這看似柔弱的女子,此刻手里卻緊握一口彎刀。而在她身后,尚有數十名突厥武士,虎視眈眈。


薄露要造反!


楊守文見狀,不禁向后退了兩步。


他的舉動,自然被魯奴兒看在眼中。見他后退,魯奴兒的眼中,頓時閃過一抹喜色。


楊守文的身手,她見過。


說實話,她不希望楊守文和她站在對立面。


楊守文的后退,在魯奴兒看來,也是表明了立場。既然不是敵人,那日后便可以作為朋友。


“現在,誰支持,誰反對?”


薄露沉聲說道:“碎葉河谷,是我們一手建立起來。


從一片廢墟,變成如今的繁華局面。這明明是我們的心血,唐國人何曾出過力?可是現在,我們卻要聽從唐國人的命令,為唐國人賣命!當年,阿史那斛瑟羅拋棄了我們,帶著他的族人離開西域,去東土享受榮華富貴。現在,當我們已經把碎葉河谷完全經營起來之后,唐國人卻要讓他回來,讓我們聽從他的命令。


你們愿意嗎?有誰愿意?”


薄露振臂,嘶聲咆哮。


“想當初,吐蕃人打過來,唐國人走了。


我們和吐蕃人周旋多年,眼見著勝利在望,唐國人來了。他們不費一兵一卒,卻讓我們臣服在他們的腳下……我不愿意!所以我要反抗。我要統治碎葉河谷。


我不妨把話說明,如今我已經和默啜可汗,烏質勒達成了協議。


他們會支持我統治碎葉河谷,我也希望你們能夠支持我。咱們一起來抵御唐國人。”


蘇彌射三人相視一眼,冷笑起來。


“薄露,你以為憑你可以承受唐國人的雷霆震怒嗎?


你知道安西都護府如今有多少兵馬?你清楚唐女皇在庭州開設都護府,為的是什么?聽我的勸說,你現在停止抵抗,我可以保證你不會有事。但你若一意孤行……”


“嚇我嗎?”


薄露冷笑道:“我當然知道唐國人的厲害。可你真的以為,唐國人能夠奈何的我嗎?我告訴你,用不得多久,唐國人會自顧不暇,根本無力在顧及碎葉河谷。嗢鹿州的阿悉吉人已經封鎖了昆陵山古道,就算是庭州兵馬想動。也動彈不得。”


他臉上,露出得意之色。


“至于唐女皇……我再說一遍,你們可愿臣服我?”


哥舍處臉色微微一變,片刻后嘆息一聲,“原來,薄露你已經準備周全……我也是突厥人,不愿為唐國人效力。我愿意輔佐你。可前提條件是,你要把熱海牧場還給我。”


“哥舍處,你瘋了。”


“蘇彌射,蘇巴什,你們應該也看到了,薄露現在占居了上風。”


哥舍處一邊說著話,一邊走向薄露。


兩人距離越來越近,突然間。他臉色一變,拔刀出鞘便撲向了薄露。


“我早就知道你會這樣。”


薄露穩如泰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眼看哥舍處的刀就要落在他的身上,一個一直站在他身旁的護衛卻橫身攔在薄露身前。兩手向身后一探,身形噌的竄出,兩道彎月幻化而出,只聽鐺的一聲響,緊跟著便和哥舍處擦身而過。


哥舍處手中的鋼刀斷為兩截,他踉蹌幾步,噗通便跪在了薄露身前。


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他嘴巴張了張,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可未等他出聲,脖中噴出了一蓬血霧,鮮血順著哽嗓處一道細若游絲般的傷口噴出來,而后順著身體流淌。就在剛才那電光火石間的交鋒中,他的脖子已經被對方割斷……


大帳中,頓時安靜下來。


哥舍處以頭觸地,倒在了薄露身前。


薄露則一只腳踩著哥舍處的腦袋,厲聲道:“動手!”


薄露身旁,跟著幾個護衛模樣的人,聽到了薄露的喊叫聲,立刻便沖了出來。


與此同時,蘇彌射也拔刀出鞘。


“蘇巴什,快叫幫手。”


蘇巴什聞聽,忙取出一枚哨子,含在口中。


他鼓足了力氣,用力吹響哨子,發出一種讓楊守文感到非常耳熟的聲音。


他一邊吹哨,一邊后退。


與此同時,十幾個護衛也從他身后撲出來,和薄露的護衛戰在一處。


黃胡子!


那哨聲對楊守文而言,并不算陌生。


他曾聽過這種哨聲,是黃胡子獨有的一種哨聲。


同時,楊守文的目光也落在那十幾個護衛的身上。這些人身材高大,手中清一色是雙刀反握,與正常的握刀手法大相庭徑。這不是中原的握刀方法,也不是常見的突厥人握刀手法……這種握刀方法,楊守文見過!那晚在昆陵山古道上,幾個異族人就是用的這種握刀方法。刀,是波斯彎刀;招數是波斯彎刀的招數。


楊守文隱隱感覺的,薄露似乎還藏有后手。


于是,他也不上前阻止,靜靜站在原處,靜觀事態發展。


“走水了!”


廣場上,一座三米高的篝火轟然倒塌,火星飛濺。


廣場周圍的幾座帳篷,也紛紛被點燃……那些前來祝壽的人,四散奔逃,倉皇如喪家之犬。


本想祝壽,趁機討好一下薄露,卻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


雙方顯然都是有備而來,不管是蘇巴什他們的人,亦或者是薄露的手下,都已經殺紅了眼。雙方在寬闊的廣場上絞殺在一起,也使得很多無辜者受到波及。


阿芒赤膊而上。一手持盾,一手舞動一柄大錘。


大錘翻飛,只殺得蘇巴什等人的手下人仰馬翻。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渾身浴血。但是滿身的殺氣,卻越來越濃。


就在這時,從薄露后宅中傳來了一陣急促的哨聲。


緊跟著,喊殺聲四起。


又有百余人從后宅里殺出,迅速加入戰團。


一開始,薄露的手下還以為這是自己的同伴。可沒想到這些人沖過來后。二話不說就朝他們砍殺。


阿芒臉色驀地一變,一雙牛眼圓睜,厲聲吼道:“黃胡子!”


這些人,是黃胡子!


他怒吼一聲,輪錘便沖上去。


手中盾牌架住了一名黃胡子手中的鋼刀,鐵錘橫掃。啪的就砸在那黃胡子的頭上,頓時血肉橫飛。鮮血,合著腦漿噴濺在他的臉上,可是阿芒卻渾若不覺。


眨眼間,就有五名黃胡子死在了阿芒的手中,也使得廣場上的局勢,為之一滯。


“吉達。攔住阿芒。”


人群中,米娜見狀,一拍身邊的吉達。


吉達立刻會意,縱身便撲向阿芒。


手中大槍撲棱棱顫動,好像一條劇毒無比的毒蛇。


人隨槍走,槍隨人動,那桿槍使開了之后,槍影重重。


五名薄露的家臣瞬間便倒在了血泊中。而吉達也在這時候,攔住了狂飆猛進的阿芒。


“啞巴?”


火光中,阿芒看清楚了吉達的樣貌,不由得驚叫一聲。


“你沒有死?”


吉達卻不回答,向前踏步,身形一扭,那桿大槍好像毒蛇一般探出,便刺向阿芒。


阿芒舉盾相迎,和吉達戰在一起。


不過,他被吉達攔下來之后,黃胡子的攻勢立刻暴漲。


阿吉與阿合莽被打得連連后退,局面似乎變得對薄露有些不利了……


而此時,薄露已經走出了大帳,站在一旁觀戰。見黃胡子加入后,對方的攻勢越來越猛烈,他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娑葛那邊準備好了嗎?”


“已經準備好了!”


“差不多了,他們的后招已經差不多都使出來了……魯奴兒,放信號,讓娑葛動手。”


薄露臉上,露出一抹狠色。


今晚的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


干掉了蘇彌射和蘇巴什,接下來他會控制保大軍。


只要把保大軍吞并過來之后,碎葉河谷一帶將再也無人能與之抗衡。到那時候,他會讓嗢鹿州的阿悉吉部落封鎖住昆陵山古道,然后再與烏質勒聯手,拉攏五弩失畢中各部落的力量,雄霸濛池……到那時候,唐國人想對付他可不容易。


然后他會等待,等待唐國的內亂。


那時候,他就會成為這濛池地區真正的霸主。


紅忽魯奴兒二話不說,取出幾支特制的長箭。那箭身上綁著爆竹,她點燃引線,而后彎弓搭箭把長箭射向空中。只聽蓬蓬蓬一連串的爆炸聲響起,空中出現了五彩焰火。


就在焰火炸開的一剎那,薄露家宅外圍,突然響起了震天的喊殺聲。


一隊隊突騎施武士沖入了廣場,人數大約有六七百人的模樣。這些人手持長刀,躍入廣場之中后便是兇狠的砍殺。黃胡子和蘇巴什等人的手下見此情況,也不禁大吃一驚。怎么薄露手下還有援軍?這么分明是一個陷阱!他們,恐怕上當了。


“吉達,快走!”


米娜見狀,連忙高聲呼喊。


阿芒獰笑道:“啞巴,想走可沒那么容易……上次被你跑了,這次看你還怎么逃。”


吉達的臉上,顯得很平靜。


似乎周圍發生的這一切,對他并沒有產生任何用處。


他突然舍了阿芒,迎著那些突騎施武士便沖了過去……


薄露看得清楚,眉頭不禁一蹙。


他扭頭對身后兩個護衛道:“席吉爾,是時候結束這場動亂了……請你出手,為我殺了那個小子吧。”


薄露說著話,用手一指身陷重圍的吉達。


而那個名叫席吉爾的男子,和身邊的同伴相視一眼之后,輕聲道:“薄露首領放心,那小子跑不了!”
1月23 發表於 2016-5-15 14:01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三十三章 碎葉之變(六)   

  不對!

  這些人好像不是安西人。

  大帳中的廝殺已經接近尾聲,蘇巴什和蘇彌射兩人的護衛幾乎死傷殆盡。

  蘇巴什遍體鱗傷,鮮血已經濕透了衣服。不過,他仍手持鋼刀,和對方拚死搏殺。

  蘇彌射的情況要好些,畢竟行伍中人,身手比蘇巴什強悍不少。

  可即便如此,他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薄露的這些護衛都是近身搏殺的高手,而且他們的武器和招數,也頗為詭異,舉手投足間,無不透著一種決死的狠辣。

  大帳中的無辜之人,紛紛躲在角落。

  楊守文便混雜在其中,默默觀察。

  這些護衛,雖然身著胡服,但是卻以黑巾蒙面,看不出樣貌來。

  楊守文貼著帳篷橫移兩步,走到一具屍體旁邊。這是薄露的護衛,方才被蘇彌射所殺,就倒在地上。楊守文蹲下身,輕輕揭開了那護衛臉上的黑巾。他,有著非常明顯的西方人特徵,是個白人。膚色略有些黑,顯然是長時間風吹日曬,皮膚有些粗糙。而那一部濃密的鬍子,更讓楊守文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奇妙感覺。

  是個綠綠?

  也就是這個時代,俗稱的大寔人。

  楊守文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隱隱約約猜測出,薄露隱藏的後招是什麼……

  就在這時,廝殺也即將結束。

  蘇巴什的手下傷亡殆盡,面對著三個大寔人的圍攻,他突然睜大了雙眼,朝其中一個人撲去。任由對方的彎刀兇狠斬在他的身上,可蘇巴什卻好像失去了知覺,絲毫不感覺疼痛。一下子撞入那大寔人的懷中。蘇巴什的身體龐大,體型也很壯碩。他這一撞,力量極為強橫,把那大寔人一下子撞飛了出去。長刀順勢從那人的身體中拔出。

  「蘇彌射,快走……殺出去,調集兵馬回來。」

  蘇巴什滿臉是血,嘶聲吼叫。

  他很清楚今天的局面,薄露顯然是準備趕盡殺絕。

  只有蘇彌射出去。重振旗鼓才可能有一線生機。如果他們今天都折在這裡,那麼蘇巴什家族和哥舍處家族也將步阿勒皮的後塵,成為碎葉城的歷史。蘇巴什,可不希望是這樣的結果。

  他的拚死反擊,也使得大寔人有些慌亂。

  蘇彌射頓時感到壓力倍減,也顧不得蘇巴什,扭頭就走。

  「蘇巴什,我一定會為你報仇。」

  他說著話,手中長刀便劈開了結實的牛皮帳篷。

  但就在他準備衝出去的剎那,一個大寔人手中的彎刀突然飛出。那口彎刀。在空中劃出一刀如同彎月似的弧光,狠狠斬在蘇彌射的後背上。蘇彌射慘叫一聲,一頭倒在地上,正摔在楊守文的身前。

  「救我!」

  也許看到楊守文是唐國人,蘇彌射大聲喊道:「薄露要造反,他要背叛大唐國。」

  大寔護衛手持彎刀,向蘇彌射撲過來。

  楊守文蹲下身子,輕聲道:「你知道詳情?」

  「我知道,我知道。」

  蘇彌射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地,大聲喊道。

  楊守文也在這瞬間。做出了一個決定!

  說實話,他不想插手這件事,因為他身上,還背負著使命。

  吉達到現在生死不明。顏織更音訊全無。可是現在,他不插手不行了……因為他很清楚,那薄露一旦控制了碎葉河谷,會給安西造成什麼樣的後果。碎葉,不能亂;碎葉河谷,更不能亂……它是安西的重鎮。如果一旦失去控制,後果不堪設想。

  大寔人輪刀,向蘇彌射劈落。

  楊守文手中的九環錫杖,卻在這時候唰的揚起。

  鐺,一聲金鐵交鳴的聲音響起,彎刀狠狠砍在了九環錫杖的杖頭之上。

  那大寔人立刻高聲喊喝,不過楊守文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也無心想要理睬他說什麼。

  九環錫杖在手中突然旋轉,那杖頭崩開了大寔人手中的彎刀,狠狠砸在他的胸口。巨大的力道,直讓你大寔人慘叫一聲,便飛出兩三米遠。趁此機會,楊守文伸手從蘇彌射的肋下穿過,把他攙扶起來。

  「咱們走。」

  蘇彌射不能死!

  他是保大軍軍使,可以調動保大軍。

  這也是奪回碎葉城的唯一機會,楊守文自然不可能把他丟下。

  而這時候,蘇巴什已經倒在了血泊中。他在幹掉了兩個大寔人之後,終於支撐不住,被對方一刀砍在了要害之上。就在蘇巴什倒地的剎那,剩下的三個大寔人衝上來,雙刀輪開,一陣劈斬,把蘇巴什砍成了一灘爛肉。可是他們沒想到,楊守文會突然間出手……因為在此之前,薄露似乎還表現出想要招攬的意圖。

  三個大寔人見狀,齊聲喊叫,便追了上去。

  「席吉爾,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在大帳外的薄露聽到裡面的響動,感到有些不太對勁,連忙對站在身後的席吉爾說道。

  席吉爾聞聽,二話不說便轉身衝進大帳之中。

  一進大帳,他就看到遍地的屍體,以及那破開的帳篷外,楊守文和蘇彌射的背影。

  「別走!」

  席吉爾大聲喊喝,不過用的卻是波斯語。

  薄露也聽到了他的喊聲,臉色不由得一變,「魯奴兒,跟我來。」

  他大喊一聲,拔刀衝進了帳篷裡。

  而這時候,廣場之中,吉達再也無法似之前那樣橫衝直撞。

  他被阿芒和一個大寔人聯手夾擊,雖然未處在下風,可是想要衝過去支援米娜卻有些難了。

  阿芒兇猛,手中鐵鎚有千鈞之力。

  大寔人招數刁鑽,兩口彎刀翻飛,圍著吉達打轉。

  與此同時,米娜帶著黃鬍子也是節節敗退。那些突騎施騎士的出現,令廣場中所有的人,都感到心驚肉跳。不少人,特別是哥舍處和蘇巴什的手下,已經有人投降。倒是阿勒皮家的那些殘餘之人,和黃鬍子匯合一處,拚死抵擋著對方。

  「吉達,不要戀戰,有機會就跑。」

  米娜心知,這一次恐怕是真的危險了,於是大聲喊叫。

  可就在她說話間,一個不留神,被砍翻在地,鮮血頓時染紅了衣衫。吉達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米娜,一雙眼睛頓時充滿了血色。手中大槍一顫,他發出如同狼嚎一樣的聲音,槍法隨之變得如同狂風暴雨一樣,生生從阿芒兩人之間衝了出去。

1月23 發表於 2016-5-15 14:02
卷四 涼州詞 第五百三十四章 碎葉之變(七)   

  咦?

  楊守文架著蘇彌射正準備突圍,忽聽得一聲淒厲的吼叫從廣場傳來。

  那聲音,對楊守文而言並不陌生。

  雖然吉達很少出聲,但是他的音色特質,楊守文卻能分辨的非常清楚……沒錯,就是吉達!

  「長老,快走啊。」

  蘇彌射咬牙,從身上拔出了那口彎刀。

  好在他身體肥碩,彎刀入體,雖然鮮血直流,卻沒有傷及筋骨要害。

  眼見楊守文停下來,他頓時急了。

  楊守文看了蘇彌射一眼,但是卻沒有猶豫。

  「要麼你跟著我走,要麼你自己走……我要救人。」

  「啊?」

  蘇彌射還想再開口,席吉爾已經追上來。

  他雙手背在身後,身形微微前傾,步幅極大,眨眼間就到了楊守文的跟前。

  「想走?都給我留下來!」

  說著話,他雙手划出半圓,兩道弧光驟然出現。

  楊守文一把推開了蘇彌射,九環錫杖向前一推,鐺的就架住了席吉爾手中的彎刀。

  不過,不等楊守文再進一步,席吉爾身形卻借力後退。

  就見他手腕一抖,只聽嘩楞兩聲脆響,那刀柄和刀身驟然分開,中間連接著兩根銀鏈。彎刀,也在瞬間變成了鏈刀……席吉爾一手翻動手腕,手中鏈刀啪的打在錫杖上,便把錫杖纏繞起來。與此同時,另一隻手的鏈刀已破空旋飛而來。

  楊守文臉色一變,錫杖想要掙脫,卻被那席吉爾死死纏住。

  眼見鏈刀飛來,他眼睛一眯。手握杖尾,手腕隨之一抖。

  只聽倉啷一聲響,那九環錫杖被席吉爾甩飛出去,而楊守文的手中。卻出現了一口刀身長約四尺,刀柄一尺半左右的細窄斬馬刀。刀身,呈現出一個流線弧度,刀口鋒利。原來,這口斬馬刀才是九環錫杖的核心所在。大約有十三斤重。

  本來,這口刀是扣在錫杖裡,一般是不會取出。

  而此刻,楊守文也顧不得再去隱藏,拔刀出鞘,身形一矮,快步上前。一隻腳落地的剎那,他腰間用一個肉眼無法察覺到的小幅度扭動,斬馬刀隨即揚起……

  鏈刀,自楊守文頭頂掠過。

  席吉爾和楊守文錯身而過。踉蹌了兩步,才站穩身形。

  從他的胸口一直到胯骨,出現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臟器混合著鮮血從肚子裡流出來,那一根腸子垂在地上……席吉爾眼中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嘴巴張了張,噗通便倒在地上。

  而楊守文的胸前的僧衣,則被鏈刀劃破。

  只是,他內襯千層甲,所以毫髮無傷……

  這時候。薄露和魯奴兒帶著人也衝過來。

  看到這一幕,薄露臉色不由得一變,厲聲道:「長老,你這是什麼意思?」

  楊守文收刀而立。斬馬刀拖在身體一側。

  他看著薄露,又看了看魯奴兒。

  魯奴兒的眼中流露出一種不可置信的表情,她嘴巴張了張,但是沒有發出聲音。

  不過,楊守文卻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水色。

  魯奴兒的心意。他又怎能看不出來?

  只是,他無法接受。

  並不是說他不喜歡魯奴兒,其實魯奴兒給他的印象非常不錯。

  但是,且不說他已經有了裹兒,就算沒有裹兒,他和魯奴兒都注定只能成為對手。

  楊守文並非那種品格高尚之人,他很執拗,同時也很自私。

  在他的身上,有許多缺點,比如臉皮厚,盜竊詩詞;比如心眼也不算太大,有時候喜歡斤斤計較。

  可是,薄露要造反!

  他既然已經在這碎葉城中,就不能袖手旁觀。

  更不要說,還有一個吉達……

  楊守文擡手,一把扯下身上破爛的僧衣,露出裡面的勁裝。

  「薄露首領,感謝你對我的看重……你不是問我,這次西行求的是什麼道嗎?我現在告訴你,我求得是兄弟之道。我的義兄,正在前面廝殺,所以我不能袖手旁觀。」

  「你,是黃鬍子?」

  魯奴兒突然大聲道。

  楊守文搖搖頭,「什麼黃鬍子,什麼阿勒皮,與我無關。

  紅忽魯奴兒,咱們走的是兩條路,注定了會成為對手。當初在玉門關,我就覺察到了不對勁,可沒想到最終……什麼都不要說了,今天,我一定要帶走我義兄。」

  楊守文說話間,踏步便撲向薄露。

  薄露的臉上也露出了猙獰之色,厲聲道:「長老,既然如此,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他振臂一揮,身後家丁護衛齊聲吶喊,便撲向了楊守文。

  蘇彌射見狀,不由得暗自叫苦。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想要單獨逃離,幾乎不太可能……可若是不走……

  罷了,權當今天要死在這裡吧。

  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老子還能賺一個。

  「長老,我來助你。」

  他手持彎刀,衝到了楊守文身邊。

  薄露的家丁護衛有幾十個,而且後面越來越多。

  楊守文卻毫無懼色,手中斬馬刀呼的揚起,刀光閃閃。

  這斬馬刀,幾乎和陌刀相仿。

  比之陌刀要輕一些,但是卻經過名匠鑄造,可謂是削鐵如泥。而楊守文曾跟隨楊從義學過陌刀,所以把斬馬刀做陌刀使,雙手握刀,腳下在一個極小的空間中迴旋,那口刀就如同判官的勾魂筆一樣,刀光過處,血肉橫飛,慘叫聲不斷。

  魯奴兒身體微微顫抖,握刀的手指關節都已經發白。

  外孫女的心思,薄露又怎能不明白?

  他之所以想要楊守文留在碎葉河谷,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為外孫女著想。可現在……

  「魯奴兒,去幫助娑葛。」

  魯奴兒深吸一口氣,用力點點頭,轉身就走。

  身後,傳來了薄露的咆哮聲,「誰殺了這和尚,賞百金。」

  那些奴僕家丁聞聽,好像打了雞血一樣便衝上來。

  只是,他們卻無法靠近楊守文,因為楊守文的斬馬刀實在是太長了,更鋒利無比。

  加之楊守文的神力驚人,靠近的家丁幾乎無人能抵擋楊守文一刀。

  不過,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百金賞賜的刺激讓這些家奴家丁好像瘋了一樣,向楊守文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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