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語言
對於馮落衣的突然呼叫，王崎倒是不意外。
自從他回來之後，馮老師和圖靈真人就沒少找他。
這兩個人最初就為了「計算的器具」而合作過，在開發出算器這個方便的體系之後，又開始嘗試用這個前無古人的「器」去模擬「生命」，從算學的角度解開「生命」的秘密。而這兩人也一直在數理邏輯領域不斷推進。
而他們現在也依舊會帶上王崎，一起討論這個領域的問題。
馮落衣看著面前的弟子，卻是有幾分糾結了。他其實並不希望以這種「分派任務」的形式將某一道題交給這個弟子。這個小子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傢伙了，他現在有成熟的想法，馮落衣也不希望打亂他研究的步調。
尤其是王崎最近的一些動作，馮落衣非常清楚。
如果王崎繼續按照自己的軌跡成長下去的話，說不定很快就能夠改寫萬法門的歷史。
他感嘆一句，搖搖頭，道：「我這裡有一件事，看你願不願意去做。」
王崎警覺了：「老師，還有幾個月我就要去和妖族玩命了，你怎麼還派給我任務啊。」
「非是讓你去做什麼，而是讓你研究什麼。」馮落衣道：「雖然這個任務有一定的密級，但是你根本沒必要出萬法門一步，也沒必要冒險。」
王崎點點頭：「一定密級是多高？」
「最高。」
「聽起來很有意思啊。」王崎嘴角勾出一絲笑容：「哦哦哦，我猜一下好了。算學方面的？」
馮落衣點點頭：「除了算學，也沒有人會找你吧。」
「嗯，邏輯？」
「不，是扭結。」馮落衣道：「你現在在代數拓撲之上也是獨樹一幟了，最近的論文又顯示，你在『扭結』一道上的造詣遠超其他人。所以，就選擇你了。」
「『扭結』……」王崎一愣。扭結理論的源泉乃是一種錯誤的原子模型。在量子場論的規範場發展起來之前，扭結理論並不受重視。
為什麼最近這麼多人都在找我做扭結的研究？
但是，他還是笑道：「這麼有意思的事情，不能不做啊。」
「既然你願意的話，那麼就起誓吧，接下來我要告訴你的話，皆為機密。」
王崎立刻以心魔起誓。
馮落衣點點頭：「我們最近發現了一個古蹟。那個古蹟是始新妖族文明之前出現的小聚落，沒有形成文明。但是因為都是靈長類的關係……」
「始新妖族文明之前有靈長目嗎？」王崎疑惑道。
「一種類似於靈長目的囓齒類，手指靈活，所以在結繩記事上取得了不俗的成就。」馮落衣輕輕揭過這一段，然後繼續道：「然後，從龍族那邊，我們知道了，他們化形的本領來自於這個族裔的天賦神通。」
王崎舉手道：「老師，這也不對啊。之前月落琉璃劍跟我說過，龍族的化形神通是來自於一個叫做蟻族的獸群種。」
蟻族的後天分化，就是龍族化形之法的由來。
「龍族的化形神通，本質上就是有兩種源流。」馮落衣道：「一種是蟻族的分化，另外一個，就是來自於那個族裔的結繩記事了。」
「生靈源質……摺疊……繩結……哎呀！」王崎突然一拍大腿：「原來如此！」
——辰風那小子真的在稽古啊！
馮落衣道：「想到了？」
「辰風之前問過我一些關於扭結的問題……」王崎知道，整個萬仙幻境都在馮落衣的視線之內，所以沒有隱瞞。
馮落衣點點頭：「確實就是這件事。」
人族當初推測，龍族化形之法是靠法力代替激素完成的完全變態，這種說法也沒錯。
因為蟻族就是依靠靈犀素控制蟲群的生長，掌控每一個個體的變態。
只是，龍族將之開發到了更高的境界。
馮落衣將艾輕蘭的推測轉述給王崎聽。而在聽的過程當中，王崎的嘴漸漸張開。
——居然可以這樣！
從那個神秘族裔當中采得模擬細胞器的思路，學習具體修法，學習關於扭結的知識，最後應用到微觀，並用蟻族的「激素語言」代替那個神秘族裔短時間之內積累起來的「結繩記事法」，並借助蟻族的天賦，完成千變萬化的神通……
「不愧是古龍皇，當初能夠創造這個體系，真是天才！」
馮落衣點點頭：「而現在，我們人族面臨一項試煉。龍族讓我們來揭開這修法當中的諸多秘密。」
王崎點點頭：「語言？」
「沒錯，語言。」馮落衣道：「我們取得了一點蟻族的『靈犀素』，雷陽那邊正在快馬加鞭的解析。另一方面，那個不知名族裔的結繩技法在這裡面也確實得到了體現。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將蟻族的靈犀素語言和那個族裔的結繩技法結合起來。」
王崎道：「我不懂結繩技法……」
「無妨，靈犀素還剩下一點，我會安排送給你的。只要攝入了那些靈犀素，你就可以通曉那個不知名族裔的結繩法了。」
王崎沒有詢問為什麼蟻族靈犀素當中會包含了那個不知名族裔的結繩法，他知道這裡面有許多秘密。如果他不想牽扯太多精力的話，就不要涉入太深。
回到自己家後，王崎果然看到了一柄插在地上的貨運飛劍。裡面是一枚內置不知名液體的中空針管，還有一摞報告書。
王崎回到自己房間，然後取出針管，刺入自己手臂。
來自蟻族的靈犀素進入了他的血液循環。
開始還沒有什麼。但很快，王崎就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有一股「記憶」，正在從自己的身體裡面往外湧。
沒錯，不是腦袋，是身體！
隨著心臟的一張一縮，靈犀素不斷擴散。然後，王崎眼前產生了可怕的幻覺。
那是繩結。雖然所有的繩結，王崎都在扭結表上見過，但是這一段記憶卻賦予了它們全新的意義……
那是一個四手族裔的歷史。從最開始的結繩記事，到漸漸發展出修煉之法……
那是一方天地，有著兩個月亮……
「這玩意哪裡像囓齒類了……」王崎腦海當中剛剛生出這念頭，就感覺腦袋一暈，整個人差點倒地。
然後，一切感覺就都消失了。
「那玩意哪裡像囓齒類了！」王崎扶著額頭：「那根本就不是神州啊！」
不過，他倒是瞭解馮落衣這一次的態度了。
——不要管太多。
「呼……靠，突然後悔了。如果我沒有搞什麼基派的話，說不定去外星的也有我啊……」王崎搖搖頭。
雖然一直大喊「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但是王崎卻一直沒有離開過神州一步。對此。他一直深以為憾。
想不到現在居然讓辰風和艾輕蘭那兩個傢伙搶了先！
王崎默默斬了自己的雜念，然後閉上眼睛。這下，他好像來到了一個繩結構成的星空。無數繩結在他頭上懸浮著，變幻著。王崎檢索自己的記憶，發現這些繩結全部都具有語言上的意義。
然後，他拿出了貨運飛劍當中的那厚厚一摞資料。
放在最上面的，就是艾輕蘭寫的報告。然後，就是天萳那些萬法門修士的分析，以及剛剛分析出來的蟻族靈犀素分子結構。
王崎快速閱讀艾輕蘭的報告，由於保密，這份報告被塗黑了許多內容，但是王崎很快就把握住了其中的主要脈絡。隨即，他拿出了蟻族靈犀素的分子式，想了想，又專門飛到山門當中販賣雜貨的地方，買了幾十條細長麻繩。
然後，他輕輕對著麻繩一搓，給它施加了一個扭轉的力。現在，這一根普通的麻繩之上已經佈滿了張力和扭力。繩子蜷縮起來，試圖尋找一個更加低能更加穩定的結構。但是，王崎卻用兩根手指輕輕一捻。如同野馬一般的力，在他手中溫順得如同羔羊一般，立刻化作繩結。
控矢訣。這也是控矢訣的一種活用。每一根纖維上的數個向量都在王崎的計算下往同一個地方流動。
秋水時至，百川歸海。
雖然只是剛剛接觸，雖然只獲得了部分蟻族靈犀素的傳承，但是王崎打結的水平，已經與萳族的大頭人不相上下了！
然後，他笑了笑，取出艾輕蘭的報告以及蟻族靈犀素的分子式，笑道：「艾師姐果然只是個天靈嶺的，不懂抽象的奧妙啊。研究『語言』不是這樣研究的。」
「甚至可以說，這些四手猴蛛的語言研究，其實根本就不應該使用扭結理論。」
數論是研究『數字』的，可是數論並不研究『數字的寫法』，『數字一』是一橫還是一豎，對於數字本身的性質並沒有任何影響，人們甚至可以隨手畫一個圈表示『數字一』。但是這毫無意義。
無論「數字一」是寫作一橫、一豎還是兩橫、三橫，都沒有任何關係，這都對「數字一」本身沒有阻礙。
「這扭結表上的諸多扭結，完全可以用符號來代替，然後我們去研究『符號』的意義，而不是研究扭結本身！」
「由此可見，那些去了外星球的萬法門修士，都是廢物嘛！」
最後，他重重感嘆一句：「為什麼不選我呢？哎。廢物，都是廢物！」
說話間，他掌心的劍氣擊碎了那些天萳修士傳回來的資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