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走進修仙 作者：吾道長不孤（已完成）

第十章

　　對於薛不凡來說，最近兩個月的生活簡直毫無意義。

　　神州的研究報告接連不斷的同步到這裡。每天，薛不凡都能用算器登陸幻境，查看神州那邊最新的進度。

　　當然……

　　「這些毫無意義啊。」薛不凡看著面前打印下來的厚厚一層紙，嘆息。

　　同組的馮葉才看著面前的報告，冷哼一聲：「他們倒是玩得很開心。」

　　絕大多數化學家進實驗室都會有這樣的慾望——把這個和這個在這種條件下混合在一起，看看會得到什麼。

　　生物學家同樣也會有類似的慾望——把這個藥打進這個生物體內，或是把這個生物放置在這個環境之中，會發生什麼？

　　礙於經費以及實驗室的倫理，這些慾望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會被掐斷。

　　當然，偶爾放飛自我的情況下，也就偶爾的偶爾，能夠得到一點意想不到的成果。

　　不過……

　　天靈宮實證組的道友們可絕對不在此列。

　　他們就好像完全不知道應該從何下手一下，乾脆就測試起黃晶病原體生存的極限了。

　　從零下二百度到沸點以上，從強鹼到強酸，從低靈到高靈，從遠紅外線到遠紫外線，然後還有富氧環境、無氧環境、無水環境、高能粒子、強磁場、以及各種各樣的法術環境。

　　然後……

　　「毫無意外。」薛不凡一點也吃驚的樣子：「除了強酸強鹼可以抑制黃晶病原體的活性之外，絕大多數試探都對黃晶病原體沒有影響。」

　　馮葉才點了點頭：「那可是仙人的肉身啊……還是那種強力仙人。」

　　阿露兒以黃晶大陸為身軀，站起來的瞬間，甚至能夠影響星球大洋的潮汐方向。

　　這樣的仙人，什麼都不做，光是走路，就是踏平城池的天災了。

　　這樣仙人遺留下的黃晶瘟毒，又怎麼可能會弱了？

　　「但是……畏懼強酸強鹼，確實也值得思考。」薛不凡說道。

　　靈力可以平均的強化每一個物性鍵的強度，而有了傾向的靈力——也就是具備「屬性」的法力、仙力能夠特別強化某一類物性鍵。但不管怎麼說，從仙人身上取下的物質，或者與仙力耦合的物質，確實會展現出於凡俗之物不同的物性。

　　哪怕元素構成相同。

　　想要扭斷被仙力強化的物性鍵，就需要更高的能量，或者被同等級的法力放大的效應。

　　畏懼強酸強鹼，或許是在說明……

　　單獨的黃晶病原體上附著的仙力，並沒有多麼強大。

　　「據說仙盟正在督促與那黃晶怪物接觸的征天使整理報告，評估黃晶謫仙所擁有的全部力量，並由此推算單個病原體上所能附著的仙力強弱。」

　　薛不凡對此嗤之以鼻：「那個黃晶謫仙可沒有停下來讓那位征天使好好測量，估值也只能定下一個大致範圍。再結合那怪物的巨大體量以及黃晶化細胞的平均體積……變數太大，上限和下限差距太大，意義不大。」

　　「所以……」馮葉才點了點頭：「我看，關鍵還是在咱們這裡。」

　　「嗯，只要能夠取得黃晶病原體的原始樣本，那研究就能前進一大步。」

　　薛不凡卻搖頭：「但是，如果黃晶真的只是一種意外產生的瘟毒，那很有可能不會在這裡存在。」

　　「但是，它產生的根源，卻是元族修法的一個固有漏洞。」馮葉才針鋒相對：「第三元獄的元族同樣沒有修改自身功法的水平，因此，這個漏洞很有可能同時存在於第一元獄和第三元獄的元族之中。那麼，瘟毒的產生也就有了條件。」

　　「兩億年，這修法改變肯定很大。」

　　「也有可能根本就沒有改變……」

　　就在這時，一陣很明顯的腳步聲踏過門口。

　　於是，兩個人族修士同時停止了爭論。

　　半晌，馮葉才笑道：「看，人家不高興了。」

　　「是監視，還是偶然聽到？」

　　薛不凡的手按在劍上。在經歷過萳族的考察之後再來看元族，頓時就能感覺到「友善度」的差距。

　　「鬼知道呢。」馮葉才反倒是有了幾分「生死看淡」的氣魄，雙手撐在地板上，身子向後靠：「咱們住的房子，本來就是人家祖傳的窩棚，不隔音的。」

　　他們現在住的房子，就是一個幽暗的四方形小室，沒有窗戶，也沒有家具，彷彿只是為了表示「有個房子」一樣。而且，這個房子的建材也相當差勁，毫無隔音性能可言。

　　彷彿建造者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在這裡久住一樣。

　　實際上，也確實如此。數百萬年前。第三元獄的元族也出了個人物，硬生生的修到了合體期大圓滿。但是，在指數增長的天劫面前，他還是只能停下腳步。之後，他用暴力收攝了元族，並做出了最後的拚搏，試圖破解龍皇靈禁。

　　他匯聚全族之力，重新改變了整個地表的靈脈，建立現有條件下最強的大陣，然後剝開地殼與地幔。

　　但是，元族的設計出了差錯。

　　曾經族中中流都能抬抬手碎掉岩質行星的元族，在兩億年後，竟只能打破區區地殼了。

　　在第三元獄的另一面，大地上留下了血色的傷口。

　　但是，這位偉大的王者功虧一簣。

　　本來就被元族採伐枯竭的世界，直接進入末法時代，生物圈完全崩潰，物種極大滅絕——除了極少數被保存下來的植物以及簡單的海藻之外，他們陷入了同勞德蟲族類似的困境之中。

　　而那位末代元王，也在最後一搏之中憤而突破，最後死於萬倍天劫之下。

　　只是，萬倍天劫的餘威，卻也沒有如他所想，轟滅封印。

　　這一搏耗盡了這顆星球最後的力量了。

　　在那一場偉大工程之中，第三元獄地質變動，元族絕大多數城市毀於一旦。而為了能夠讓元族有個暫時的居住點，也為了保證所有元族子民都能夠享受到這個星球最精華的靈脈，末代元王就下令在人造靈脈之中暫時修建居所。

　　等到他們破除龍皇靈禁，修煉成仙人，就離開這方天地。

　　所以，而失敗之後，元族便在這裡永久的居住了下來。

　　他們甚至失去了重建城市的能力——除了這裡靈氣充沛，這顆星球就處於低靈環境之中，火難以燃起，光合作用效率低下，就連修煉都保證不了。

　　只有極少數對族群毫無感情的元族才會離開深谷，在大地上居住。

　　也就是說，這些房子，本質上講，其實是……一百萬年前，工地旁邊的窩棚。

　　不得不說，這窩棚質量很好。即使經過了一百萬年時間的衝刷，它們也沒有絲毫變成危房的跡象。

　　但這並不奇怪。二十一世紀，普通工人的鐵皮窩棚，從建材到舒適程度，都能遠遠勝過原始部落酋長的房屋。

　　至少，絕大多數原始部落都弄不到能夠蓋房子的鐵。

　　「窩棚……」薛不凡嘟囔了一聲，然後強調道：「我總是覺得毛骨悚然，那些傢伙看我們的眼神都不對。如果有必要的話，一定要避免單獨外出。」

　　「畢竟是有同類相食和採食奴族的傳統。」馮葉才道：「說不定咱們在人家眼中，就是一道菜呢。」

　　兩人同時嘆息。

　　只有仙道文明發展到一定程度，才能在生物圈整個崩潰之後依舊維持族群的生命。

　　神州的靈凰島、天萳萳族、勞德蟲族，還有第三元獄，都屬於這種情況。

　　勞德蟲族和第三元獄只是更加嚴重罷了。

　　現在，整個星球的靈力都在末代元王製造的人工星球靈脈之中流轉，並以極低的效率緩慢再生了。如果元族採伐過度，導致這個循環也崩潰掉，那麼，第三元獄也就成為歷史了。

　　在這種情況下，元族對於靈力的使用都相當吝嗇。就算是一滴尿，都恨不得過濾九次，搾取殘存靈力。

　　在這種情況下，第三元獄同樣誕生了同類相食的傳統。

　　而按照最初的報告，謫仙阿露兒稱，黃晶最初就是同類相食帶來的詛咒。

　　這讓眾人看到了一點希望。

　　只是……他們至今都沒有丁點打入元族、讓元族主動配合的意思。

　　沒有任何元族願意與他們說話。

　　嗯，沒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元族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但是，人族卻沒有絲毫插手的餘地。以往征天司慣用的分化、瓦解對於元族來說毫無作用。

　　這也難怪吧。元族修士長生路斷，又不能離開，便是「無慾則剛」的典型。

　　而絕大多數元族也都知道宇宙的廣闊。

　　元族高層，對在這一顆小石子上當領主興趣缺缺。

　　哪怕他們已經遺忘了過去的力量。

　　另外，這一支元族，已經演化出了一整套嚴苛而可怕的血統尊卑制度，並按照血統劃分彼此的派系，艱難的傳承最後的文明。被剝奪了一切權力、甚至連修煉都被嚴苛限制的底層元族，也沒有與人族交流的意思。

　　相反，他們甚至覺得，這些龍奴的到來，就表示這顆星球上終於有比他們低賤的生靈了。

　　薛不凡低語：「必須得打開路子了啊……」

第十一章

　　「我們必須想辦法打開局面了。」

　　在第七次小組組內討論之中，辰風這一組的小組長葉溯奇如此說道。

　　「葉師兄說得是。」下面的應和多少帶點有心無力的意味。

　　在第一個月之後，小組討論便是每七日一次，而總體的大會則是沒十五日一次。

　　畢竟大家探究出來的成果都不多，也沒有太多好交流的東西。

　　最初的一個月，大家算是玩得放飛自我了，幾乎是將黃晶扔在了所有「生命有可能存在」的環境之中，試探黃晶病原體活性的極限。

　　再然後……

　　就只剩「分離培養」和「組織學研究」了。

　　大家做的石蠟固定樣本已經做得到快吐了。

　　但是時至今日，仍舊沒有發現任何一個能夠作為「突破口」的特異點。

　　畢竟……這是仙人級數強者的遺物。期待這東西突然就失去隔絕窺探的靈力，還不如期待明天就會有神秘的黑衣人衝入實證部，將相關資料摔到大家臉上——至少在存在龍族的情況下，後者的可能性真的不為零，誰能保證就沒有那麼一個憐憫人族前行不易的龍族前輩呢？

　　「誒，誒誒！你們怎麼都是這個態度啊？」葉溯奇不滿了。他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一整圈：「你們看看，你們看看，你們……唉，也就辰師弟還在認真的握著紙筆。」

　　辰風低聲道：「但也什麼都沒記錄……」

　　一陣低沉的笑聲。

　　葉溯奇搖頭：「總之，隔壁組可卻是是出了新成果的。你們啊，都給我有點危機意識！」

　　一個女子抬起頭：「章師兄他們做出來了，是因為他們有煉虛期大圓滿修士，而且還苦練法術，兼修了大象相波功，可以用法術濾網啊。您倒是也修一個去——人家平均修為本就比我們高很多，咱們這個組最低修為還是結丹期大圓滿……」

　　葉溯奇瞪了這女人一眼，這位師姐才有些後知後覺：「啊，辰師弟，抱歉，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沒事。」辰風搖頭苦笑：「結丹期的修為，是低了一點……」

　　在知道別人是怎麼做事之後，辰風只有表示「修為限制了我的學術能力」了。

　　有一位煉虛期大圓滿的修士，便硬是使用大象相波功，製造了精細的濾網，然後取少量稀釋後的黃晶物質溶液，將之過濾。

　　然後，再將過濾的溶液注入未染病的海藻群或者勞德蟲族組織當中。

　　如果不致病，便說明黃晶瘟毒便已經從這個裡面過濾出去了；如果致病，便說明當前濾網規格不足以阻擋黃晶瘟毒。

　　然後，那位猛人便硬是通過不斷縮小範圍的手段，確定了那黃晶病原體的體積。

　　但是，有一樁古怪的事情，卻困擾了眾人。

　　在取極少量稀釋後黃晶溶液過濾的時候，偶爾會出現一種古怪現象——有的時候，甚至就連一百納米的濾網，都可以完全阻攔黃晶病原體，而有的時候，經過十五納米濾網過濾的溶液仍舊能夠致病。

　　這卻大大的超出了眾人的預料。如果是一次兩次的話，還可以說是「稀釋太過」，導致一兩滴溶液之中根本就沒有病原體的存在。但多次出現，就不正常了。

　　接著，便有人猜測，黃晶病原體，或許是呈纖維狀存在的。由於那位師兄的溶液非常稀釋，然後他每次又只取用一點溶液，所以在一些時候，就很難取得足夠致病的份量。

　　勞德蟲族組織，也是有一定免疫系統的。

　　但這個猜測，卻遭到了反對，因為絕大多數瘟毒都有一個共性——它們想要感染他者的細胞，就必須通過其自身所擁有的的生靈源質衣殼。

　　沒有這個生靈源質衣殼，絕大多數瘟毒就沒辦法通過細胞膜。

　　要知道，細胞膜可不是另一種膜，可以隨隨便便就穿透的。那可是緻密的生靈源質構成。微觀層面上，除了預留的通道之外，就很少有口子了。而細胞膜上的通道，往往也只接納特定的物質。

　　沒有那一層衣殼，瘟毒就別想完成感染——它連門都進不去吶！

　　但是，那位師兄最終測出的極限距離，卻讓所有人都閉了嘴。

　　他使用的最細濾網，為十納米。在少數實證之中，溶液就算通過了十納米的濾網，也依舊具有致病性。

　　十納米……

　　直徑十納米的最大截面——這樣纖細的東西，根本不可能有生靈源質分子外殼的。

　　沒有這樣的結構！

　　大部分人甚至都無法想像十納米下的「獨立的生靈」了！

　　——莫不是一層薄薄的生靈源質分子裹著一條未經摺疊的核酸類物質吧？

　　這是他們唯一能夠想到的。

　　但很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未經摺疊的血脈靈犀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就好像在白紙上用機械語言寫滿01010101，那一張紙也不可能學會計算一樣。沒有更複雜的結構，血脈靈犀就什麼都做不到。

　　複雜度不夠，就是這樣了。

　　而在做完這一切之後，那位煉虛期大圓滿的猛士，也因為脫力被送了下去。

　　畢竟，操縱一團物質之中特定一類微觀粒子、精確操縱某一個微觀粒子、精確操控一群微觀粒子，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操縱。

　　更何況，法術濾網本身就要求法力波動不能太大。如果濾網的網眼大小時刻波動，那這個實證就只是一個笑話了。

　　對於煉虛期修士來說，這就是一波極限操作。

　　但是。

　　這卻也遠遠超過地球的實驗員所能做到的了。

　　畢竟，在地球，濾網都是工廠生產的，訂做也不是不可以，但那就非常規了。而常規的濾網，多是四十微米或者七十微米。

　　十納米的濾網，對於二十一世紀初的地球人來說，儼然就是神話了。

　　這卻也說明了「修為」的重要性。

　　「修為太低，就連實證都做不好啊……」辰風搖搖頭，苦笑。

　　「另外，第三元獄那邊，也有好消息傳來。」葉溯奇說道：「那班廢柴總算是找到突破口了。」

　　「嗯？」眾人聽聞消息，齊齊一震。

　　「有個叫薛不凡的傢伙，乾脆帶隊離開了元族聚居地，前往荒原尋找落單的元族。」葉溯奇道：「怎麼樣，這個消息很提精神吧！」

　　「總之，大家明天一定要想出辦法來！那邊那班古靈崖的凡夫俗子都能取得重大成果，咱們可不能裹足不前啊！」

　　散會之後，辰風歇息了一陣，然後吞下一顆丹藥，略略回填精氣。此時，實證部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於是，他也離開實證部，順著階梯向下飛遁而去。

　　越過一道法陣之後，重力也消失了。辰風陡然轉向，飛入一道靈光柱中。

　　然後，身體完全失去對方向的感覺，只覺得雪白的大地飛速的接近。

　　下雪了。

　　此時，已經進入了深冬時節。辰風有些驚訝，天靈嶺今年下雪也怪早的。今天早上前往天靈宮的時候，山上還是一片枯黃。

　　但是，天靈塔周圍卻沒有一絲積雪。法陣維持著恆定的溫度，泥土吸飽了雪水。辰風走了幾步，身上一冷，才踏上雪地。

　　「都已經過得這麼快了？」辰風有些訝異。

　　他很快就回到了艾輕蘭的病房之中，正好遇到了三位定期為艾輕蘭診治的天生峰大宗師——這三人都是杏林名宿兼婦科聖手。辰風急忙行禮。三人略略寒暄幾句，就離開了。

　　辰風再一次做到了艾輕蘭身邊，低聲講述自己今天遇到的事情。

　　「總說打開局面打開局面的……可是我又哪裡去找蹊徑喲。」辰風搖了搖頭，結束了這個話題，然後看向艾輕蘭的腹部。

　　——依舊在成長，但是幅度還是略慢……

　　對於女性修士來說，暫時減緩胎兒的發育並不困難。若是需要的話，修士可以懷胎數年。只不過在大多數情況下，這種事情都毫無必要，也沒人知道不輔以專門法術的話，這種現象可以持續多久。

　　但是艾輕蘭的狀況卻並不屬於正常範疇。

　　辰風很擔心，這種異常的成長速度會不會有什麼負面影響。

　　但幾乎所有檢查結果都只顯示，這個孩子連帶他母親的生機，都在不斷壯大之中，沒有受到任何負面影響的樣子。

　　「小鬼啊……還沒出生就這麼折騰你爹娘，要是出世了可怎麼辦啊。」辰風將手輕輕按在艾輕蘭的小腹之上。感受內裡輕微的震顫。

　　莫名的悸動。

　　「生命這東西，真的很奇妙啊。與母性息息相關的血脈靈犀，竟會與某種腫瘤扯上關係。仔細想想，真的是很沒道理啊。還有直徑十一納米不到的病原體，都沒有什麼道理可講。」

　　辰風低聲說道。

　　「還有第三元獄那邊……雖說不服輸，但若是那邊能夠找到未經修法改造過的原始黃晶，那就真的太好……了……」

　　突然，辰風僵住了。

　　——是錯覺嗎？

　　就在剛才，他突然感覺自己放在艾輕蘭身上的手掌……或者說掌心之中，湧出一股暖意。

　　那是外來的生機？

　　「是你嗎？蘭姐？」

　　——是你……取回意識了嗎？

第十二章

　　第三元獄，平原。

　　太陽半死不活的掛在天邊。根本就沒有雲層。這個世界的海洋雖然還在，但是卻已經大面積縮水。原先的水體之中，有一半已經被注入元族的靈脈工程，充當大地的「血液」，而另外一半也逐漸揮發。

　　只有元族的深谷之中才有充足的水源與肥美的土地。

　　由於物種大滅絕的原因，大地之上再無植物根系可以固定泥土。塵土飛揚。

　　缺少海陸熱力性質差異的地表之上，星球自傳的力量推動著幾乎是同一朝向的風。風雖然不算大，但是卻終年不息。

　　再加上低靈環境附帶的物體強度下降，這個星球的地表，便已經在百萬年的時光之中被風打磨平了。地表上的固體，大多都形成了比沙子細、比灰塵粗的細小顆粒。

　　像是什麼燃燒殆盡的灰。

　　在這灰燼大地之上，兩個人慢慢的行走著。其中一人身上還背著一個人形物體……不，那就是一個，不，半個人。

　　準確的說，是一個失去雙腿與一隻胳膊的人。

　　馮葉才繼續走了兩步，跌坐在地面上。塵土飛揚，然後轉瞬被風吹走。

　　「欸，歇歇。差不多就是這裡。等星梭就行了。」

　　薛不凡停下腳步，卻沒有坐下：「等等，別坐，會被埋的。」

　　「埋就埋唄。」

　　「萬一星梭看不到我們呢？而且對艾兄傷口不好。」

　　「嘿，你看看。」馮葉才抓起一把灰塵，任由塵土順著手指之間的縫隙灑下，道：「就這塵土，標準的無菌物質——這裡的靈氣環境實在是太惡劣了，依靠酸根離子獲取能量，根本活不下去，然後這裡也太乾旱了，沒有光合作用的條件。再說，被灰塵掩蓋，正好擺脫那些畜生的追擊。」

　　一個月之前，薛不凡與馮葉才便意識到，元族居住的山谷之內，根本就沒有他們展開活動的餘地。

　　末代元王的血脈，以及原本血脈之中就有高深傳承的元族，統治著哪裡的一切。他們沒有多麼強烈的統治慾望，也不會苛求掌控什麼。但血中遺傳的知識被壟斷之後，元族便以另一種形式被鍛造成一個整體。

　　阿露兒所謂「智慧、愚昧與血」之中的「愚昧」。

　　沒有人願意與仙盟接觸。

　　也有強者，試圖去與元族高層接觸，傳播人族的理念。

　　但可惜的是，曾經作為天眷遺族的驕傲，使得現在的元族並不如何看得起人族的理念。

　　傳道依舊在進行，或許有影響，有或許沒有。

　　而這個時候，馮葉才打聽到，在元族社會之外，也存在極少量的叛逆者。

　　他們偶爾衝破了血脈之中的封印，覺醒了一些能力。

　　但是，末代元王的人造靈脈系統之中，靈力的總量是有限的。元族總體的力量也必然是有限的。高階修士的總數不可能多。除非滅殺掉足夠多的低階修士，或者提前推翻某個高階修士。

　　絕大多數覺醒者都沒有這樣的水平。但是，他們又對上位者充滿的敵意。

　　於是，等待他們的，就只有放逐。

　　薛不凡覺得，或許這一群用於衝破元族體制的傢伙，會與他們交流——哪怕是抱著利用「龍奴」的心態，他們也不得不接受人族的力量吧？

　　於是，他們帶著另外四人，離開了這裡。

　　但是，事情真的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由於平原之上，靈氣環境遠比人造靈脈深谷之中惡劣，所以，這些被放逐者之間同類相食的狀況，遠比地下的元族嚴重。

　　如果說深谷之中的元族是為了不浪費，而在同族壽盡之後將之吞噬，那這些被放逐者，就是為了生存不得不不斷獵殺同族。

　　由於靈力極度匱乏，人族幾乎已經忘記怎麼用的人造靈石——結晶耦合少量無屬性靈氣的石頭，都成為了被放逐者眼中的寶物。

　　一開始的時候，憑藉著一手靈識，他們著實交換到了不少情報。

　　但後來，針對他們的就是無窮無盡的獵殺。

　　人族今法修有機會同同等級的天眷遺族一較長短，極少數者甚至能夠戰而勝之，但是，絕大多數人族今法修都做不到這一點。儘管絕大多數被放逐者都只是結丹期，威脅不大，但是當元嬰加入戰團，並且有複數金丹合作之後，這些獵殺者的威脅就立刻倍增。

　　另外，現階段人族對元族依舊持有「保護」的態度，如無必要，不允許對元族下死手。因此，這幾人也是打得束手束腳。

　　在補給逐漸丟失的情況之下，另外三人將所有物資集中在這三人身上後，便先行回轉，前往深谷。

　　雖然深谷之中的元族也不接納人族，但是由於陽德雲黎的存在，至少不會有生命威脅。

　　他們是真的怕了。

　　且不說那三人的遭遇，這邊三人，則再一次遭受到伏擊。

　　第三人的雙腿與胳膊被當成血食奪走，魂魄也收到損傷。

　　薛不凡與馮葉才只能逃走。由於第三人傷勢嚴重，所以他們申請星梭，將這個可憐的傢伙接走，等待斷肢重生。

　　「真的，差點就死了。」馮葉才嘆息。

　　「頭一次發現，你是這麼怕死的人。」薛不凡道：「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怕，怎麼能不怕。我的父母有孩子，我的祖父母有孩子，我的曾祖父母、太祖父母、高祖父母都有孩子。」

　　「這不是廢話嗎？」

　　「如果我沒有孩子的話，一條幾十億年下來才流傳到我身上的血脈靈犀，不久沒有了嗎？連帶我先祖那不知道多少億年的歷史，都被抹消了。」

　　「有趣。」薛不凡笑了：「也確實啊。在有些人眼中，世界是抽象的，而另一些人看來，世界是具體的；有些人的世界，是一團生靈源質的繩結闡述的敘事詩，有些人的世界，是隨機碰撞的粒子。在你眼裡，世界倒成了書寫在血脈之中的歷史了……哈哈。」

　　「喂？你難倒不怕死？」馮葉才笑了。

　　「怕，怕得不得了。」薛不凡大膽承認：「因為我非得長生不可。」

　　馮葉才換了個方向，保持和薛不凡背對背的姿勢，保持最大警戒：「大家都很想長生的。我也很想啊。」

　　「我非得長生不可。對我來說，沒有『朝聞道，夕死可矣』。如果不得長生，我就不能得道。」

　　馮葉才來了興趣：「怎麼個說法？」

　　薛不凡猶豫了片刻：「嗯，學術……哦，其實也蠻無聊的。」

　　「還是說說吧，不然就這樣警戒著等星梭，非悶死不可。」

　　薛不凡沉吟，然後嘆息：「也行。但是，你可別亂說出去。」

　　「咱們也算是出生入死過的交情。」馮葉才道。

　　「時間……時間在我眼中，就好像一口深井一樣。」薛不凡沉吟片刻，然後說道：「井越深，就代表那個地方越古老。從深處取出的水，便越是甘美。對於我來說，現世的萬物萬象，不過是一顆巨木的渺小果實……我的目光一直不曾離開那深井——好吧，誇張了一點。但是，我是在仙院時期，就是這麼想的。那古老的妖類化石……」

　　「有趣。」馮葉才點頭：「如果我覺得生命是血裡的歷史，那你眼中，時間就是垂直於世界的階梯啊。」

　　「是啊。」薛不凡說道：「偶爾有一天，我突然想到朝上仰望……」

　　「未來嗎？為什麼？」

　　薛不凡停頓了許久：「因為，我遇到了一個……一位姑娘。」

　　「哦，這種事啊。」馮葉才故意拉長了聲音：「恭喜，恭喜。咱們又不是萬法門的修士，這種事情啊……」

　　「她現在嫁給別人了。」

　　長久的沉默。

　　「嗯，這事偶爾也會出現，兄弟你不必在意……」

　　「我大致看得開，所以才說得出口啊。」薛不凡搖搖頭：「而且她丈夫人還可以……算了。就說當年吧，當年……有那麼一瞬間，我就想——我一定得去未來看看。」

　　「啊？」

　　「對於未來的人來說，我就是古老的生靈，就是演化之前的存在，就是演化的證據。或許，我的一小部分會獨立生活，然後不斷變化——在許多年後，在百萬年、千萬年後，『它』會壯大、會形成……形成什麼我無法形容的東西。」

　　薛不凡低聲道：「而那個時候，我很想給『它』——給『後代』這種東西講述我的故事。就像化石會對我講它自己的故事一樣，只不過我這活化石講得更具體、更精彩、更好而已。」

　　「我一定得長生的。」

　　又是一陣沉默。

　　馮葉才語氣有些猶豫：「換個說法啊……你這，好像就是——要生個孩子的意思？這只是單純的衝動……」

　　淡淡的殺意截斷了馮葉才的話。

　　薛不凡緩緩站起：「你是沒見過，那姑娘身材真的非常好，而且很可愛。產生衝動之後多思考一下，也是很正常的——再者，你知道嗎？就連『母性』可都是血脈靈犀掌管的呢。」

　　「嗯，似乎在哪兒聽過這種話題。」馮葉才也站了起來。

　　「回去細說，我剛才跟你講的那位姑娘說的呢。」薛不凡稍稍偷換了一下概念：「咱們得先解決眼前的問題。」

　　兩個人都握緊了手中的征天令。人造天辰已經在頭頂了，必要之時，隨時可以請喚天劍一擊。

　　雖然原則上不允許下死手，但是……那畢竟只是原則上，在非必要的時候。。

　　必要的時候，諸多仙盟修士是可以自由行事的。

第十三章

　　征天令足以請喚天劍一擊。

　　龍族扭曲元族血脈傳承的時候，其實非常壞心眼。元族在對待人形生物的戰法上，幾乎沒有什麼失傳。但是，很多與天地之威對抗的法門——或者說「技術」，以及大規模的法術衝擊、抵抗手段，都被封印或者抹去了。

　　這當然是為了保證元族不會硬抗十萬倍飛仙劫數衝破封印了。

　　但是，他們在屠戮同族的時候，就不會出現法術、武學威能不足的情況。

　　而這也就導致了，天外一道天劍劍氣，同樣能夠瞭解絕大多數元族的性命。

　　因此，兩個人族修士才顯露出了十足的殺機。

　　他們現在身上可是有一個重傷員了。為了保證重傷員不死，採取任何手段都可以被原諒的。

　　兩股殺機逼迫之下，一個元嬰期的元族從風沙之中緩緩現出身形。

　　在覺察到這個傢伙修為的瞬間，兩個修士同時汗毛乍起。

　　——元嬰期元族……在帶著一個累贅的情況下，兩個元神期很難戰勝……

　　但這個元族卻意外的沒有表現出攻擊意圖，而是說：「快一點，你們已經被盯上了，想要活命的話，就跟我走，龍族之奴……」

　　說完，他就轉過身去。但是，從某個征天使報告之中瞭解過元族武學特點、並且已經與元族接戰數次的兩人目光卻集中在這個傢伙蜷縮的尾巴上。

　　這是防禦的架勢。

　　這個看似善意的元族，同樣懷有戒備之心。

　　「等一等。」薛不凡與馮葉才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才開口道：「說出你的目的。」

　　「不想死的話，就跟我走……」

　　話尚未說完，馮葉才就已經欺進對方身前，手中短槍平舉，對準了這個元族的胸口：「可惜，您的同族的種種行為，已經耗盡了我們對你們的信任了。如果不說出你的實際目的以及動機，我很難相信你是來救我們的。」

　　——況且也不需要你們救。

　　「你們……」元族的面容扭曲了。這在元族的表情語言之中，大約是「憤怒」？

　　——但不是很像報告之中那種被諷刺之後的極端憤怒。是他真的另有目的，所以不在乎我們的侮辱，還是那個謫仙本身就比較特殊？

　　——嗯，又或者那個謫仙其實被氣瘋了，所以表情突出到不能被當成是例子？

　　年頭飛轉之間，薛不凡繼續說道：「如果你想要靈石或者食物，我可以給你一些。我並不希望與你發生戰鬥。但是，如果你不說出你邀請我們的目的，我們是絕對不會跟你走的。」

　　新出現的元族尖叫道：「你們差不多已經被團團包圍了！有幾十個修士！其中有好幾個元嬰！正在參與對你們的獵殺！這是荒原的規矩！你們不跟我走，就只能死在這裡！」

　　「那就讓我們死在這裡咯？」馮葉才如此說道。

　　元族的表情急速變換。在無法解讀元族表情語言的人族看來，這有點做鬼臉的意思。很快，這個元族似乎就意識到了兩人的倚仗，遲疑道：「阿宇黎大人庇護著你們嗎……」

　　阿宇黎是陽德雲黎的元族姓名——但並非是陽德雲黎一開始的名字。陽德雲黎本名就是龍族語言，翻譯成人族語言便是「雲黎」，陽德的族名、姓氏是他自願成為完全的龍族之後獲得的。而阿宇黎則是陽德雲黎根據元族語法規則後來取的。

　　對於兩億年前的古老元族，以及第一、第二元獄的激進分子來說，陽德雲黎是不可原諒的叛徒。但是第三元獄已經沒有這樣的餘裕的——他們甚至只能指望陽德雲黎念及自己體內那一點元族的淵源，在心情好的時候，扔個大一點的、靈氣較多的隕石到這顆瀕死的星球上來。

　　哪怕是在這裡、在背離元族主流的荒野，在元族之內有著超然地位的陽德雲黎，依舊具有強大的影響力。

　　元族的世界觀永遠是那麼討打。薛不凡強忍著反駁的慾望。但馮葉才卻道：「嗯，我們有所依仗。」

　　元族表情再次變化。只可惜，這十足的內心戲根本就不是人族能夠理解的。

　　很快，他的表情穩定下來，道：「那麼，我希望你們能夠為我做一件事情。」

　　「哦？」薛不凡是在忍不住，道：「這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一位尊貴者願意成為你們的榮耀……」元族低聲說道：「聽好，我希望你們能為我做這一件事……一定要做好……這，我必須要你們去做這件事！」

　　他如此反覆說著，語氣居然越來越弱。有那麼一瞬間，兩人以為龍族賜予的元族語言理解能力出現了偏差。

　　——難道說……這是在……請求？

　　——這……「為我做事」是元族內部「幫幫忙」的代名詞嗎？

　　元族反覆訴說同一件事情。見兩人無動於衷，終於目露凶光。

　　而就在這一瞬間，一道藍光撕裂蒼穹，直接降下。

　　星梭到了。

　　煉虛期大圓滿的氣息讓這個傢伙微微一驚，臉色再度變化。

　　他尾巴亂甩——對於元族來說，這是恐懼以及絕望的體現。他們甚至已經無暇控制自己尾椎之中的神經系統了。

　　但是，這個元族依舊沒有退走，也沒有求饒，他就在這裡靜靜的等待著。

　　薛不凡和馮葉才一同登上星梭。那煉虛期大圓滿的修士正要退走。兩人同時道：「且慢！」

　　星梭的駕馭者有些差異，但還是停住了。煉虛期擁有在外層空間長期生存的能力，因此才能擔任星梭的駕駛者，而在身份上，沒有特定職務擔任的征天使都是平級的。

　　「你怎麼看？」馮葉才問。

　　薛不凡回答道：「我覺得可以。」

　　「機會？」

　　「機會。」

　　「你們賣什麼關子啊。」星梭駕駛者轉過頭來，問道。

　　「這是一個機會。我第一次看見有元族主動希望我們去做什麼。」薛不凡說道：「我覺得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星梭駕駛者皺起眉頭：「也就是說你們打算繼續執行任務？」

　　兩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沒錯。」

　　「別怪我沒提醒你們啊，兩位師弟啊，你們一開始有六個人，都被打得走了三個傷了一個，現在你們只剩兩個了。」

　　「不，還有一個。」薛不凡說道：「那個元族也可以算是我們的戰鬥力——至少在我們完成他希望我們去做的事情之前。」

　　他們覺得，這是距離他們的最近的一個機會了。

　　必須打入元族內部。

　　必須想辦法找到黃晶病原體。

　　元族本身確實就很有研究價值了，但是黃晶病原體，無疑是重點。

　　「『唯有生者，可聞大道』。二者不可忘記這一句話。」星梭駕駛者認真說道。

　　馮葉才直接說道：「師兄，此次前來，可有補給？」

　　「星梭之內還有個儲物用的閉合空間，內裡有一組上品靈石，仿天然的，丹藥若干，吊命、解毒、鈍化未知毒素、補充肉身質量。一次性法符若干，主防禦，足以讓你們撐到天劍劍氣一擊。另外天劍劍氣凝聚的劍符一枚，可以一次性爆開，但是那是殉道之物，不可輕易解封。」

　　「劍符免了。」薛不凡搖頭：「總覺得這種東西帶上了肯定會用。」

　　兩人迅速將法符放置在自己衣物內側，取走靈石與丹藥，離開星梭。

　　「祝旗開得勝。」星梭的駕駛者點點頭，然後星梭震動，化作一道光消失不見。

　　只剩目瞪口呆的元族，和站在灰燼大地之上的兩人

　　「得嘞。」薛不凡說道：「又得進入死地了。」

　　「是啊。」馮葉才點點頭：「你還沒有和某個姑娘生孩子——不是那一個，而是未來的某一個。然後呢，我還沒有把我祖先傳給我的血傳下去。」

　　「呵呵，沒傳下去不就說明沒資格傳下去嗎？」薛不凡笑了。

　　「也是，我家祖宗可沒想到我能走這麼遠，一直來到這麼一個群魔亂舞的天地。」馮葉才也笑了：「血的歷史已經追不上我們了。」

　　說完之後，兩人轉向了那個元族：「現在可以告訴我們了吧？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我……」元族呼吸口一張一閉，最後說道：「我的兒子生病了，我要求你們去治療他——我需要你們這麼做。」

　　兩人對視了一眼。

　　——這可真是……

　　——走運啊。

　　六人小組曾經顯露過一手醫術。雖然不瞭解元族的肉身構造，但是命之炎卻是創生大道與功法交感而誕生的特殊神通，絕對是通用的，用命之炎吊住性命，輔佐一些營養，就可以治癒許多疾病了。

　　外傷以及法術傷害，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也是共通的。

　　所以，在這些元族眼中，「龍奴會醫術」是很自然的事情。

　　「你的兒子生了什麼病？」

　　那個元族顫抖了一下，然後轉過身去，道：「其他獵殺者要來了，邊走邊說……另外，同類相食的詛咒，你們知道嗎？」

　　薛不凡心中一驚，幾乎忘記了邁步。

　　——果然……

　　——果然沒錯！

　　荒原的被流放者同類相食現象更為嚴重，所以……他們更有可能保留黃晶病原體！

第十四章

     蚩昆裡——這是衝出來和薛不凡、馮葉才交涉的元族的名字。他的居所，就在某個古老城市的廢墟之上。

    很難說這是「一個城市」，因為它至少有一半的部分被整個翻轉了過來。原本，這個城市應該是被豎起來的吧？但是，數百萬年的侵蝕，再一次修改了這裡的「地形」。

    元族城市的材質和周圍的凡物相比確實不凡，幾乎沒有被侵蝕。大約是因為回收煉材成本太高吧？天然煉材的物質是耦合靈氣形成的泛晶體，而在冶煉過程之中，這種泛晶體會很快被改變。而並不是每一種被改變後的泛晶體都適合被重煉的。

    儘管沒有山河城那種依靠腳踏地面、不外放靈識就能直接感知大地結構的本事，但是薛不凡卻意識到，這座城市周圍的一切都沙化了，半個城市幾乎都是虛插在沙子之中。

    ——毫無疑問的危房……

    若是說深谷之中的元族住的是祖先留下的工人窩棚，那這個城市，就相當於地球上未經任何保護的、數千年之前建造的皇宮。

    絕對很危險。

    「很明智的做法。」馮葉才卻低聲說道：「也只有這裡的環境附帶異常的靈力場，可以稍稍擾動靈識。如果一定要在這種大地之上選個居住點的話，我也會選這裡。」

    「……不怕被壓死嗎？」薛不凡望著隨時有可能坍塌的廢墟結構，有些熄火。

    但蚩昆裡卻好像完全不在意這些一樣，鑽向一處小徑。

    薛不凡則拾起一塊石頭，稍稍掂了掂。

    「不是密度特別大的煉材。除非不是特別深，否則不可能壓死元神期修士……喂！」

    就這一會的功夫，馮葉才便已經鑽入廢墟的縫隙之中了。

    「喂什麼喂？跟丟了怎麼辦？」

    「我……算了。」薛不凡搖搖頭。在這裡外放靈識確實有些麻煩，容易引來「掠食者」。

    很快，兩人就到達了廢墟的深處。

    出人意料的是，百萬年前的靈陣，居然還有運轉不休的。這一道靈陣提供了充足的照明。這算是一個不錯的居住環境了。蚩昆裡繼續往陣法那邊走，但是薛不凡一把拉住馮葉才，叫住那元族，道：「等等……」

    元族有些不耐煩了：「你想做什麼？」

    「那個……我沒看錯的話，是一種防禦法陣的一部分吧？」薛不凡道：「現在陣法缺失，這東西……你就不怕不穩定嗎？」

    「聒噪！」蚩昆裡煩了，直接往裡走。

    馮葉才則開口道：「看樣子，這傢伙確實是認為這裡很安全。」

    薛不凡皺著眉頭，跟著另外兩人走著。

    靈陣周圍，一塊落石的陰影之中，有一個元族正在安睡。他們的睡姿很像是胎盤一樣，用尾巴護住腦袋。這個元族非常幼小，還不到人族成年男子的平均身高，顯然是幼體。

    「阿貴穆，阿貴穆……我的阿貴穆，我的孩子……」

    這個少年元族沒有任何反應，就好像沒有聽到一般。薛不凡立刻就明白，這個傢伙狀況非常糟糕。他感覺得到，少年有築基期修為。對於先天有靈的智慧種族來說，魂魄作為思考器官的潛質已經被逐漸開發出來，他們即使在睡眠之中也能保持一定的思考能力。除非是閉死關行功入定，否則很難出現這種「喊不醒」的狀況。

    「喂，兄弟，你過了杏林試煉【考過醫師資格】沒有？我拿了個八品的，也就治治小病，可以用法力吊命。」薛不凡用人族語說道。

    「嗯，五品，不過不是在天生峰拿的。」馮葉才道：「靈獸山獸醫科。」

    薛不凡一愣：「這學得有些偏啊？」

    「我覺得吧，世上有天歌行練得很好的瘟神林修士，有大離散參同契修得很高的集茵谷修士……我考獸醫科很奇怪嗎？」

    「不……古靈崖學獸醫科有什麼用啊……」

    「那古靈崖過杏林試煉也沒用啊？」

    「我只是想著什麼時候在野外被人打傷了可以治一下……」

    「瞭解一下生靈骨骼結構，順便考的。」

    兩人說話之間，蚩昆裡已經將阿貴穆喚醒了。他看著兩人，道：「你們，快來看病！」

    那阿貴穆眼神渙散，似乎沒有搞清楚狀況。他努力想要集中精力，雙眼卻找不到焦點。這個元族崽子口齒不清地問道：「天外異人？你們肆……天外異人嗎？」

    薛不凡皺眉，手指輕輕搭上這個元族少年的額頭，想要探一探底。但就在這時，元族少年身上突然爆發出一股凶惡的波動。少年發出一聲慘叫，薛不凡猝不及防之下，被狠狠彈開。

    蚩昆裡勃然大怒，尾巴猛力一抽，揪住薛不凡脖頸兩邊的肉——如果放在元族身上，這個動作就直接是撕開呼吸口了。他大聲痛斥道：「你居然激發了詛咒之力！你……」他迅速壓低聲音，道：「龍奴，你是何居心！」

    蚩昆裡擔心阿貴穆掀起奴族卑賤，不願讓奴族碰觸，所以隱瞞了他這兩人「龍奴」的身份。

    薛不凡覺得自己脖子快要開裂了。他情急之下也想不出應該說什麼。

    黃晶秉元族功法漏洞存，因此天然就具有一定的特異靈力。阿露兒就是運用了這一點，將之收為己用。而他剛剛不過是進行一次常規檢查，又哪裡知道這瘟毒居然還有這樣的性質？！

    ——天靈宮的報告裡都沒有提過！

    少年用尾巴護住腦袋，口齒不清的發出痛苦的囈語。而蚩昆裡臉上的怒色也越來越重。

    就在這時，馮葉才面無表情的說道：「我反倒不知道閣下是個什麼意思了。」

    說著，他伸手搭在少年的背脊之上。只是呼吸之間，少年就停止了痛呼，平靜下來。雖然兩個人族看不懂，但是蚩昆裡看得到，自己兒子居然表現出了困惑了神色。

    效果好得不可思議。

    少年氣色瞬間好轉。

    薛不凡卻反而感到不可思議。他第一反應是探出一縷法力試探這少年的大腦，是因為元族和人族差異過大，他無法為元族診脈。望、聞、切都被廢掉，而「問」……這兩個元族暴戾異常，他原本還打算邊探查邊詢問的，結果立刻就搞成這個樣子了。

    ——馮葉才是怎麼找到治療方法的？獸醫科真的什麼野獸都能治？過了獸醫科都是怪物嗎……不！

    薛不凡瞬間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性。

    馮葉才已經停止了診治。而阿貴穆則開口說道：「父親，我餓了！」

    薛不凡感到危險的目光在自己脖子上停留了一下。他汗毛倒豎。剛才對這個傢伙放下了戒心，這種姿態下，他很難組織有效的抵抗。就在這時，馮葉才開口道：「尊敬的元族閣下，令郎暫時脫離了危險。但即使對我們來說，同類相食的詛咒也是異常恐怖的，我和我的同伴需要一點時間來研究應對之法，能夠根治。」

    蚩昆裡吃了一驚：「無法根治？」

    「請問元族從發病到死亡，一共需要經歷多久的時間？」

    蚩昆裡沉默了一下：「三個月到十一年……視體魄和修法不同。」

    「您預計令郎可以活多久？」

    「三個月……他已經快不行了。」

    馮葉才揚眉——反正彼此之間也看不懂表情，所以他也沒有太過演示自己臉上的幸災樂禍與嘲諷：「您看，偉大的元族都無法解決這種可怕的詛咒，您還指望我們這些龍族眷屬來嗎？」

    蚩昆裡想了想，放開了薛不凡，轉身離去：「我去打獵……」

    蚩昆裡才走，薛不凡就看著馮葉才，道：「老馮，你很瞭解這種……不，算了……沒什麼。」

    他原本很想提醒馮葉才，命之炎吊命的手法，是不能隨便用的。

    對於修士來說，腫瘤是一種急性病加惡性病。由於功法導正的能力，修士很少害腫瘤。但在少數極端情況下——比如被強大外力抹去又在短時間內修復，或者天靈嶺的生毒指一類神通——與修士同源的異變腫瘤，會繞過修士的功體防禦，借助修士強大的生機，在極短的時間內將對方吞噬。

    命之炎也是如此。在很多時候，命之炎有起效，但是病原體同樣具備生命，能受命之炎加持。

    想要用這種手段為某種罹患絕症的病人吊命，要麼你對受術者的物種有深入的瞭解，要麼你對受術者身上的病原體有深入的瞭解——否則的話，還是老老實實尋找醫治之法吧？

    這是人族第二次接觸元族，也是兩人第一次找到疑似黃晶病原體的存在。

    命之炎入體，這小子只怕會死得更快、更痛苦。

    但是……

    看馮葉才那恬淡的表情，薛不凡卻可以肯定，對方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這可是考過五品的。

    「醫者父母心」的守則，是所有醫者都需宣誓遵守的。薛不凡對元族印象早已差到極點。他可以毫無心理負擔的殺死任何元族——但是，他沒法以「醫者」的身份騙取對方的信任然後再殺了對方。

    馮葉才卻似對薛不凡的這份心思一無所知。他問道：「病理學報告，你會寫嗎？」

    薛不凡瞪著馮葉才。

第十五章

     「很遺憾，我真的沒法幫你啊，兄弟。」蘇君宇聳聳肩，對辰風說道：「真是浪費表情了……我還以為你找我是有什麼大項目呢。」

    由於梅歌牧在爾蔚莊搞出來的時間，所以當初的那一群倖存者們，或是主動或是被動，都知曉了許多秘密。

    出於「求道者」的態度，沒有人願意被洗去這一段記憶，重新回歸幸福的無知——更何況，這一撥年輕人也不是什麼凡夫俗子，他們多是門派精英，未來動量。

    所以半是被迫性質的，當初陷入地下的眾人，慢慢都被暗部吸收，在獲得了更高權限的同時，他們也逐漸知曉人族所生活的背景。

    這對這一批人的學術之路、修煉道途都有著非凡的影響。而反過來，這些年輕人，也終將成長為仙盟的頂樑柱之一。

    而「同生共死」的聯繫，也讓這一批人之間格外友好——都是一刀刀拼出來的交情。

    而有事也可以相互幫助。

    但是，有些事，確實是沒法相互幫助的。

    比如說……辰風希望蘇君宇能夠提供一些算學上的支援。

    就好像當初王崎場外支援、完成了對化形法的最終破解一樣。

    蘇君宇一開始也興致勃勃。但是，在簽署了保密協議、得到了全部的研究資料之後，他便瞬間懵逼。

    「這不可能啊這……」

    辰風也不好意思的摸著後腦：「嗯，我也知道很困難……但是上次找王崎幫忙，有了奇效，所以忍不住就找萬法門的外援了。」

    「不是很困難，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啊。」蘇君宇套頭：「信息太少。我以為你們至少能夠析出晶體啦、有衍射圖像啦之類的……玩意，我才能推算大致的結構。而且這種事，你找連宗比找我有用——順帶一提，算君本人對解決應用方面的問題還是很感興趣的。」

    「不好意思。」辰風真心實意的道歉：「只不過最近實證都沒有什麼進展，大家確實都急於找出路了。」

    「只可惜，這次的問題不是上次的問題，我也不是王崎。」蘇君宇搖了搖頭：「如果以後數據多了，我倒是可以幫你，但是現在……希望不大。」

    辰風點點頭。這個時候，蘇君宇語氣一轉，道：「先不說這個……我說，兄弟，聽說艾師妹情況好轉？你孩子要出身了？」

    辰風一愣，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嗯，是啊。」

    三個月前，艾輕蘭的元神法域突然發生變化。

    但是，經過天靈嶺的修士檢查，大家一致認定，這高度有序且靈動自生的元神法域，乃至良性的異變——艾輕蘭的轉變，並不會導致她的靈慧被抹去。

    現在，最差的可能性，也只不過是記憶全失，或者性情大變。

    王崎與梅歌牧的爭鬥，或許會使得對「記憶缺失」、「性情改變」之類的事情產生顧慮，會讓人思考「改變後的自我是否還能算原本的自我」。但對於辰風而言，這已經很好了。

    過去的記憶沒有便沒有了，只要人還在，就已經很好了。

    「恭喜。」蘇君宇笑道。

    「還早，還早。」辰風擺擺手，臉上了笑意卻收不住。

    雖然胎兒的生長速度還是非常緩慢，但是這種狀況也不會維持多久的。

    艾輕蘭甦醒之時，她差不多就能晉陞元神，胎兒也能夠順利成長。

    當然，如果情況再明朗一些，天生峰也會想辦法破開陰宮，直接取出胎兒，讓胎兒在體外成長。

    只是，艾輕蘭能夠在地下那種環境活下來，全靠胎兒帶來的創生祝福。現在，母親與胎兒的氣機連成一線，艾輕蘭又處在元神化關鍵時期，天生峰也不敢冒然將他們分開。

    對於辰風而言，這就是莫大的安慰了。

    「等你還在出生，我給他包個大紅包。」蘇君宇笑了。

    「也恭喜蘇師兄了——還有項師姐。你們訂婚的時候，我這邊……一團糟，也沒有去祝賀。」辰風也笑了。

    退出幻境之後，辰風又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艾輕蘭，眉眼之中，喜色幾乎滿溢而出。

    「雖然蘇師兄不能幫忙……也是。這畢竟是我們的研究，最終也只能由天靈嶺的人親手打開道路。」

    說道這裡，辰風的停頓一下，又笑道：「嗯，你師父肯定不會同意的。」

    螺旋雙尊，可是被波動天君忽悠得半路出家，從歸一盟、縹緲宮跳到天靈嶺的。

    然後，他推出門，走向天靈塔。

    踏入靈光的剎那，他看到大地一片綠意。

    已經是春天了。

    …………………………………………………………

    「春天，萬物復甦，又到了交配的季節！」葉溯奇抱著一大摞資料，聲情並茂的朗誦著，並在實證部裡轉了一個又一個圈：「就連實證部的小白鼠都開始下崽了——而我們遠在第三元獄的同門，也終於產出成功了。」

    「哦？」辰風精神一振：「真的嗎？」

    一種瘟毒，便是要結合病理學研究的。

    這樣能夠看出很多東西。

    病理學報告，本身就是瘟疫研究的重要部分。

    現在看來，那邊終於取得突破了？

    「幹得不錯嘛。」辰風如此說道。

    葉溯奇將自己手上的東西一放，然後分成幾份，分發給眾人，道：「這可是……非同凡響的結果。由於第三元獄元族對我人族的牴觸情緒，所以這種情報非常寶貴。」

    辰風點了點頭，仔細閱讀：「嗯，和預想當中不錯——針對元族的話，確實是從神經系統開始侵蝕的……咦？」

    「怎麼了？」

    「從頭到尾就只有一個人嗎？」辰風問道。

    「只有一份數據。」

    「但是，就報告後期的指數來看……是不是元族肉身構造與人族相差太大的緣故？我覺得這個元族的死亡時間……」辰風思考片刻，道：「不大正常？」

    「應元族的要求，調查團中的修士吊住了患者的性命，用盡一切辦法延續了這個患者的生命。」葉溯奇盯著辰風。

    最後，什麼也沒說。

    他能夠做到小組長，除了是因為自身確實有一定才華之外，長袖善舞、人脈廣泛也是一個因素。這個小組大半成員都和他私交不錯。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他也有著一些……內部消息。

    比如說，這一份病理學報告的真相。

    這裡面可是有血的。

    在對症療法並沒有研發希望的前提之下，用法術強行吊命，其實是非常殘忍的一件事情。

    尤其是黃晶瘟疫這種使得大腦一點點晶體化的幾柄。

    這就等若是一個人的人格、情感、記憶乃至一切都被病魔揉碎。

    如果是後天開靈的生靈，或者是修出魂魄的修士，或許可以脫得此劫。

    但是，元族偏偏和人族、龍族一樣，先天有靈，並且黃晶還是秉元族功法漏洞而存的，一旦染病，魂魄法力也要受到污染，很難逃過死劫。

    這種情況下，以法術吊命——尤其是……以命之炎這種神通不分敵我的輸入生機，實際上真的非常殘忍。

    說來也可笑，辰風最開始質疑過的那種以「人族組織」、「勞德蟲族組織」進行的黃晶瘟毒培養，就只是看著駭人聽聞。實際上，那是基於化形法的，絕對人道的手段。

    反而是這個「應患者家屬要求進行延續患者生命的報告」……

    葉溯奇想了想，最終也沒有告訴辰風辰風。

    在他看來，辰風最開始的質疑，或許傻了點，卻是個心善的舉動。

    就算將真相告訴他，他也沒辦法改變第三元獄發生的事情。

    犯不著。

    倒是辰風在讀完報告之後，陷入了沉思。

    「怎麼了？想到什麼了？」

    辰風語氣有些不確定：「總覺得……這種症狀，我或許在哪兒聽說過。」

    「嗯？」葉溯奇來了興趣。

    這入駐天靈宮的第一個研究項目，是天靈嶺極為重視的。當初為了角逐誰是主導者，天靈嶺內部諸多支脈著實做過幾場。

    而最有限接觸這一項目的，正是集茵谷和陽神閣。

    微生居則是負責輔助的——也就是研究海藻、厭氧菌的生態，並為項目組養一養培養基。

    而瘟神林則沒有進入一期的研究計畫——因為這一支，對異星的研究經驗還比較淺。

    仙盟對異星生靈宏觀上的構造也只是剛剛開始瞭解而已。他們甚至不知道絕大部分異星生靈是怎麼樣的，就更不知道他們的病是什麼樣的了。

    反正隔著一個生物圈，很難形成感染。

    除了極少數能夠對修士形成感染的瘟毒，瘟神林便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了。

    而這一批次的黃晶瘟毒，則是明確表示，不會感染到源龍星生靈。

    外星的瘟毒，不一定遵守神州瘟毒的規則。

    陽神閣是從宏觀研究這種從神經系統開始蔓延的瘟毒的病理，而集茵谷則是做基於分子生物學的微觀研究。

    如果陽神閣修士知曉類似的病例，那就再好不過了。

    辰風努力回憶：「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聽說的了……好像很久了，得有十多年的樣子？閒聊的時候……哦，我想起來了。」

    辰風一錘掌心：「我同一批次的師兄弟裡，有個在靈獸山的……」

第十六章

     辰風沒想到，自己居然真的這麼快就拿到了出門的許可。

    雖然有天靈塔，但是天靈宮上下出行依舊不易，除了日常上下之外，所有人外出，都需要得到許可。

    但他只是稍稍提起這件事，葉溯奇就直接讓他下去了。

    好吧，也不是不能理解。。

    現在實證已經進入了一種困頓的階段，每日就只有大量機械重複的操作，不斷積累數據，以期找到突破口。

    如果說有人能夠另外找到突破口，那就太好了。

    況且，辰風只是結丹期大圓滿，在這種高強度的實證之中，他的意義真心不大。

    在這個世界，除開「學術天分」與「思維能力」之外，「修為」同樣也是限制一個研究者的重要因素。算學或許還不明顯，但在天靈嶺和焚金谷，這種現象比比皆是。

    辰風這是被派出來跑腿了。

    「在神州發現和黃晶瘟疫症狀相似的疾病」確實有可能是個突破口，但也只是有可能。

    傷風、流感、全身疲勞無力、食慾減退、發熱、體重減輕確實有可能是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徵，也有可能真的就是普通的感冒。

    與艾滋病擁有相似症狀的疾病，可還包括先天的原發性免疫缺陷病、特發性的淋巴細胞減少症等。激素、化學物質引發的免疫疾病同樣有類似症狀，但是研究這種病，對艾滋病研究可沒有多大益助。

    而不同種類的流感，症狀有可能天差地別，但是，它們卻是同一類瘟毒。【H1N1感染的區域集中在呼吸道，幾乎不會引發肺部感染，而H5N1則重點攻略肺部，對呼吸道危害不大】

    所以，這也只是一個方向。

    「被人看輕了。」辰風多少有些無奈。他來到靈獸山，收起遁光，落在路邊一處涼亭邊上。這是約好的地方。然後，他就開始等。

    不一會，一個身材壯碩、赤著上身的怪人「咚」的一聲從叢林之中跳出來，落到地上。辰風感覺腳下大地都在震顫——這可真是……詭異的身法！

    辰風笑道：「悲風師弟，你倒是……過得挺不錯的。」

    那漢子撓撓頭，憨厚笑道：「哪裡哪裡。」

    這些年，悲風也算是小有名氣了。他對種種生靈的生態研究，真的非常細緻入微。而且，這個傢伙好像對生靈有一種特殊的愛，這十多年來，一直都在奔赴各地，觀察當地的生靈，研究生態。

    光是細緻的報告就有數米高了。

    這確實是……相當了不起的人物。

    只是，自從集茵谷出世之後，天靈嶺最為前沿的部門，就已經集中在了「遺傳」和「微觀」上，部分和焚金谷的合作項目也格外受到重視。單純的觀察物種生態，雖然依舊重要，但卻不像以前那樣受到重視了。

    「師兄，好多年都沒有見了。」悲風憨厚笑道：「你是來幹什麼的？」

    「哦，是這樣的，我最近正在研究一個瘟毒……」

    「瘟毒？」悲風顯得很詫異：「你不是陽神閣的嗎？最近和神瘟林有合作項目？」

    「咳咳，是感染神經系統的瘟毒，最新發現的。」辰風嚴肅說道：「我接下來要給你看的資料，具有一定的密級，你若是願意協助我，那就請先簽一份協議書……」

    悲風掏出算器，看了看辰風發來的協議，刷刷簽了。

    辰風這次帶出來的資料已經被刪除、塗黑了相當一部分，重要性並不高，所以並不需要起心魔誓。悲風在簽過協議後，就拿到了一份資料。

    「咦？」他立刻發出疑惑的聲音。

    辰風一喜：「果然，我確實是在你這裡聽過類似的瘟癀……大概是剛入門的時候。」

    這種閒聊之中的談資，本就沒必要記得多牢靠。辰風也不確定自己是在哪裡聽說過這種「類似」的瘟癀。

    但是，不管是不是悲風跟他聊過的，問這個傢伙，必然有收穫。

    但悲風卻露出了為難的神色：「嗯……辰師兄啊，你確定不是寄生蟲或者真菌對吧？」

    辰風點點頭：「不可能的。」

    「這種從神經上影響生靈的瘟癀確實有幾種，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在這方面孤陋寡聞，我沒聽說過有人畜共患的。我不大關心能不能感染人族。」悲風說道：「但這報告顯示，這病患至少是有極高智能的？」

    辰風點了點頭：「具體是什麼人暫且不能說，但是，確實是智慧生靈。」

    「那……」悲風沉吟：「或許有可能是『煉屍馬瘟』？」

    「煉屍馬瘟？」辰風一愣：「就是那個……哦哦，那個……那個……」

    作為「病原體通過影響神經，繼而左右生靈行動」的典型來講的東西。

    辰風依稀記得這個是作為入門課本的邊欄還是課後趣聞提了一嘴。

    然後當初自己確實是和悲風聊過。

    「除了極少數不能確認的孤證之外，沒有人畜共患的報告，但確實存在人畜共患的嫌疑。神瘟林有一位宋師兄，在這方面泡了十多年了。我和他有些交情，你要是真的又需要，我可以為你引薦一二。」

    辰風點點頭：「是你朋友就再好不過了……」

    「也算不上朋友吧。」悲風憨厚的撓了撓頭：「嗯，他只是經常從我這裡購買大型實證生靈。」

    「購買……大型實證生靈？」

    悲風笑道：「哦，忘了說，現在我在生靈繁育方面也頗有研究，有幾個實證生靈繁育場都是我負責——量大管夠，物美價廉。」

    辰風一時錯愕。悲風這傢伙天賦不差，但是研究方向卻近似於……雜活？

    可不是，在辰風現在呆著的實證部，養耗子就是最基礎的雜活之一。

    這個念頭一生出，辰風就毫不猶豫的給了將之斬斷。長期的實證確實讓他生出了些許輕慢之心研究有分工不同，有難易之別，甚至存在重要性的差異，但至少沒有尊卑之分。

    但牽涉到神瘟林，辰風又有另一重顧慮。最開始的時候，集茵谷搶得了項目的主導權。排除神瘟林，可真不能說沒有一絲私心的。畢竟，論文的署名人數永遠是越少越好。如果實在少不下來——至少在生靈之道的領域，大型項目越來越多，也確實少不下來——那就讓人員集中起來。

    至少是集中在自己看好的領域。

    神瘟林在研究異星瘟癀上缺少經驗，門下弟子之中，暗部成員也少，確實缺乏主導項目的先天條件。但是，將之排除在外，多少有點……過分。

    辰風確實不確定，自己如果直接聯繫瘟神林修士，那螺旋雙尊會不會直接將自己踢出天靈宮實證項目組。

    但是……

    他原本也不喜歡這種因為利益糾葛導致的效率降低。

    ——至少先確認一下，簡單請教幾個問題。如果確實需要告訴那個修士實情，那就再行上報。

    於是，當天下午，在一股濃厚的馬糞味並羊騷味中，辰風第一次見到的宋書復。

    一位沒什麼名氣的元神修士。

    馬場與宋書復完成的交接。然後，一群天靈嶺靈獸山的外門弟子就唱著豪放的牧歌，趕著一群身披重重符咒的馬，前往不遠處的神瘟林。

    宋書復身材高大，鼻樑高挺，眉眼之中帶著一絲北方草原羌族的特徵。辰風連忙打招呼，道：「見過宋師兄……」

    「喲呵，居然還有人對我的研究感興趣。」宋書復卻不似自己身形那般豪邁，語氣頗為刻薄：「說說吧，你是來幹什麼的？」

    「是這樣，小弟我在某一個項目之中，遇到了一種瘟毒。」辰風說道：「聽聞宋師兄研究的瘟毒與之有幾分相似，所以特來請教一二。」

    「請教？」宋書復低笑。

    辰風被對方的態度弄得有幾分尷尬：「只是這個項目還存在一定的密級，希望師兄能先簽個協議……」

    「請教？」

    這時的語氣，已經幾近譏諷了。

    辰風有些不知所措。如果從禮數上較真的話，這確實不能叫「請教」。

    但這時，反倒是宋書復伸出手：「協議呢？給我，我簽了。」

    這一轉變是辰風始料未及的。他錯愕道：「師兄你這是……」

    「你們這些傢伙雖然讓人討厭，但是，若真的是與我所研究的瘟毒有關，那我一定不能放棄。」宋書復神色不動：「協議呢？給我罷。」

    辰風迅速用攘夷令將協議發送。宋書復簽了，就看了資料。

    「噗……」只是粗粗閱讀，他就笑了：「嘖，怎麼，終於有哪位大人物的兒女害了獸病嗎？哈哈。」

    這話卻是過於刻薄。辰風皺眉，而宋書復表情也覺得有幾分不妥。但這卻是積年的怨氣突然發作。他也不打算解釋，道：「從症狀上看，略有幾分像是我研究了煉屍馬瘟，但是……」

    「確實不可能是煉屍馬瘟。」辰風老實說道。來自元族的黃晶瘟毒，若是和煉屍馬瘟是同一種病原體，那天靈嶺就得召集所有弟子，將書樓、守藏室絕大部分典籍都給吃下去。

    「只是相似嗎。」宋書復很失望：「那類似症狀的，其實也不少……」

    「但確定不是寄生蟲、真菌、瘟菌引發的，目前不多。」辰風說道：「我想，二者說不定存在類似之處。」

第十七章

     於是，最終，宋書復允許辰風第二日到自己的實證部來。

    因為自己個人的志向而選擇了冷僻研究領域的人，大多是豁達之人。但是，這種滿腹怨氣者也不是沒有。

    尤其是對於天靈嶺來說。

    經費就是研究的基礎。

    天靈宮項目排除掉神瘟林的原因，也就是這裡了。畢竟，成果是決定分配經費的決定性因素，尤其是這樣與人族命脈息息相關的大型項目。若是能夠佔據到話語權，便基本上能夠決定整個天靈嶺內部的經費走向了。

    辰風覺得有些不痛快，可有說不出哪裡不痛快。

    晚上，他回到艾輕蘭的病房。

    此時，艾輕蘭整個身體正氤氳在一團清光之中。這一團清光不斷律動，彷彿有呼吸一般。

    情況依舊在好轉。

    「喂，蘭姐，我這麼做……應該還合適吧？若是不小心傷了神瘟林同道的心意，就……感覺怪過意不去的。」

    第二日，在簡單跟葉溯奇報告之後，辰風就如約來到宋書復的實證部。

    神瘟林叫「林」，是因為它周圍種滿了靈植。這些靈植除了能夠構築靈力結界限制空氣對流之外，還能分泌出大量的贋鹼毒質【毒性生物鹼】。

    一般的動物，走入這林子，光是呼吸，就會中毒死亡。

    除去少數的幾種之外，就連一般植被都很難在這裡生存。

    這卻是為了保證意外洩露造成的災害能夠被控制在最小範圍——至少不會因為小型動物、昆蟲的原因進一步擴大。

    而之後，還有一圈很長的石板路，上面寸草不生，並且定期噴灑無機消毒劑——包括石灰、濃碳酸等，保證不會有小動物對這裡感興趣。

    而內裡，每一個實證部還是有獨立的密封法陣。

    真正的萬無一失。

    就算是強者以法術轟擊，也能夠保證不會引發混亂。【當然，這裡的「強者」限定為一千年五百年之前、「古法」標準的強者。並不包括今日仙盟視之為仇寇的長生之獸。】

    辰風在經過了一系列複雜的手續之後，終於見到了宋書復。

    宋書復的實證部不大——或者說，和很小，而且除了宋書復之外，只有一個剛入門的練氣期學徒。其中還有一大半面積，都是用來養馬、羊和小白鼠的。

    但是，幾件儀器卻堪稱精良。

    「哦，你來了啊。」宋書復臉上浮現出興味索然的笑容。

    辰風則恭敬的行禮，道：「宋師兄，聽聞你是在這個領域最為頂尖的專家，還請你不吝……」

    「頂尖專家……呵呵呵呵，是因為根本就沒幾個人研究這煉屍馬瘟吧。」宋書復機械性的笑了幾聲。

    辰風則不言不語。

    「好了，基礎的概念，你有瞭解嗎？」

    辰風點了點頭：「煉屍馬瘟，是現存的十幾種『煉屍瘟』之中的一種。煉屍瘟的傳染性都不高，並且沒有可以傳染給人族的記錄。絕大部分煉屍瘟都是寄生蟲病，也有少部分是真菌感染。有數種煉屍瘟尚未分離出病原體，煉屍馬瘟就是其中一種。」

    「嗯，還成。」宋書復點了點頭，然後又神經質的笑了笑：「呵呵呵，其實真的想要做病原體分離與培養的話……以仙盟的技術，集合一波高階修士，幾天的功夫就可以分離出寄生蟲，瘟菌久一點，半個月到一個月？瘟毒就幾個月了。而現在呢？呸。」

    「這……」辰風遲疑了一下，勸慰道：「畢竟是人之常情……」

    仙盟論文，除開對尖端項目的特殊獎勵之外，大抵還是要靠引用數吃飯的。冷門領域，引用數少，獲得的功值與補貼就少，然後後一階段的研究就更加艱難，如此惡性循環下來。

    而熱門領域，則必定更容易獲得引用，獲得資源。

    在更古老的時候，很多凡人都無法分辨煉屍瘟與其他導致牲畜性子大變的瘟疫。八百年前到兩百年前者這一段時間裡，煉屍瘟這一類瘟癀，確實算是小熱門了。但隨著陽神閣理論體系的建立，這種針對神經、意志的瘟癀，就少了一層神秘面紗。微生居和集茵谷的進一步研究，則使得這個領域秘密越來越少。

    「畢竟，這個瘟疫很少感染人族，甚至根本不可能感染修士。」宋書復如此說道：「哪怕只有練氣期，你都不會害怕這種瘟疫。甚至連練瘟癀法術的，都沒怎麼理會這種瘟疫。」

    這當然也很正常。

    製作生化武器，就算不是奔著要敵人全軍病死的去，也得保證能夠讓他們腹瀉瀉得沒有戰鬥力。

    要是一種病毒，最多只能讓人喉嚨發癢，那鬼才願意去用它做生化武器。

    這一點上，它和黃晶瘟毒真的天差地別。

    黃晶瘟毒乃是仙人都要懼怕的瘟癀，而煉屍馬瘟，卻連普通修士都感染不了。

    辰風點頭道：「我確實聽說過。」

    「但是，有極小的概率，它確實是會感染凡人的。」宋書復如此說道。

    辰風盯著宋書復，道：「難道宋師兄……啊，當我沒問。」

    「沒什麼。」宋書複眼中有幾分血絲：「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秘密。我的祖母，一個普通的草原女人，就是死於煉屍馬瘟的。幾十年前的仙盟和現在還有一些差異，當初我尚未入道，也只能看著祖母在法術吊命之下，一點點死亡。」

    「只是，很可笑的，當初在我家鄉駐紮的天靈嶺外門是個庸才，沒見過煉屍瘟，就照本宣科覺得煉屍瘟不會感染人族，認定是衰老引發的器質性病變，只是吊著性命。」

    說道這裡，宋書復的聲音帶上意思顫抖：「我第一次知道，煉屍瘟對人族來說是那麼可怕……它是踐踏先天靈慧的病，是踐踏意志與心靈的病。最後……」

    他吸了口氣。

    「最後，我父親申請撤掉吊命法術。然後，按照規定，祖母的屍身被火化了——到現在，也只有我相信，祖母他真正的病因，是喝了一口死馬肉煮的肉湯。」

    「這不……」辰風本能的開口，然後閉嘴。

    他本想說，這不可能。既然是肉湯，那就至少是煮沸過的——北地羌狄並非東南沿海，喜歡隔水煲湯，保證湯汁溫度不超過沸點。北地重油的飲食，智慧導致湯汁的溫度大於水的沸點。

    沒有多少瘟毒可以在這個溫度保持活性。

    再者，這種肉湯也不可能只有老人一個人喝。

    但是……

    宋書復點了點頭：「嗯，我也這樣想過。但是，就是這樣荒唐。燒湯的溫度沒有殺死那些瘟毒，全家人喝了，也就只有體虛的祖母一人受難。但就是這樣。」

    辰風低頭不語。他個人確實是相信宋書復的，但是……

    如果從「學術」的角度來看，宋書復個人的經歷，以及那個久遠的判斷，不能作為論據。

    宋書復也承認這一點。所以他如今如此落魄。

    「我就和這病卯上了。」宋書復說道：「如果沒有人研究，那就我自己來吧。反正我修行進度不滿，哪怕是沒有長生，起碼也還有萬年可活。慢慢干就是了。」

    就辰風自己來看，宋書復最快的方法是進入大項目組，先成為高階修士，積累聲望，然後引來一筆經費，要用於自己想要研究的方向。

    畢竟，煉屍瘟幾乎不感染人族，也不需要緊急研究。

    但是……有些人終歸是有些堅持的。

    宋書復繼續說道：「你給我的病理學報告，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隱瞞了大部分東西，但是卻明確表示，這是由某種塗黑怪同類相食傳播的瘟疫，然後，這個患者就是食用了塗黑怪的肉，對吧？」

    辰風點了點頭。「患者」和「塗黑怪」屬於同一種族的事實……沒必要說明吧？

    「你知道在我們老家，老死的病死的牲口都是怎麼處理的嗎？」

    辰風搖搖頭。這不是他的專業範疇。

    「嗯，老死的牲口，因為太老，肉又硬又酸，病死的，一般人也不得吃。於是，就有人將那些牲口大塊肉剔下來，喂狗，剩下的煮熟、打成骨肉泥，混合在乾草飼料裡，喂給牲口。」

    這確實是很正常的做法。吃草的牲口無法消化肉質，因為它們一是沒有牙口將之嚼碎，二是沒有相應的消化酶。但是，蒸煮之後打成骨肉泥，就能避免這種狀況。肉骨泥的粗蛋白質、礦物質、蛋白質和脂肪、維生素等，都是非常豐富的。

    在地球，這起碼也是工業化時代才有的事情。

    「羌狄古時候就有這種做法了，一般是將戰死的馬拖回去，肉由軍士分吃，骨頭則磨碎，拌在草料裡喂給戰馬，那些戰馬吃了同類的骨肉，就繼承了它們的戰魂。」宋書復道：「當然，也就繼承了它們的瘟疫。」

    「這就是煉屍馬瘟最初的來歷。」

    「中了這種瘟癀的戰馬，走路武力，跌跌撞撞的，偶爾又會口吐白沫，攻擊性極強。一開始的時候，草原的巫士就以為這是敵人的起屍咒，覺得這些戰馬是變成了煉屍。」

    「就一直到了今天。」

第十八章

     煉屍馬瘟的起源已經不可考了。誰也不知道這種瘟毒究竟是如何產生的，梗沒人知道它是在什麼時候、在哪一次同類相食之中被傳播。

    北地羌狄，本身就是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民，自身的文化並不完全，也沒有翔實的史料，更別說這種幾乎從不感染人的、近乎無害的瘟癀了。

    畢竟……

    瘋牛病之所以能夠在地球上大規模傳播，是因為地球完全進入大工業化生產，肉骨泥、骨粉一類的添加飼料，都是統一生產。一頭病死的牛，可以感染一大片飼料，繼而造成大規模感染。

    但是在神州北地，羌狄也只是本著「不浪費」的想法，才往草料之中添加肉骨泥——要麼就是有一定傢俬的牧民，不稀得吃病死老死的牲畜，要麼就是戰爭之中，戰馬大規模死亡。

    可以肯定的是，這種瘟癀，已經伴隨羌狄人超過一萬年以上了。

    就算真如宋書復所說，它可以致人於死命，那也只會是零星的現象——比如幾年一個。

    這種狀況下，這種似乎沒有什麼特殊之處的溫度，還真不一定有必要去研究。

    瘟神林的研究對象，可是還有許多的。

    「就我在研究之前得到的……觀察經驗來看，煉屍馬瘟感染到人身上之後，最大的特點就是比較抗法術吊命的手法。」宋書復背著雙手，說道：「我原本是想以這一點去申請經費，但是很失敗。因為就算煉屍馬瘟再如何能抵抗法術治療，它本質上也不可能感染修士——你跟我來。」

    兩人一路向內，經過了兩道法陣之後，辰風正式進入了實證部內部。

    和辰風想像中不同，這裡只進行了基礎的無塵化、無菌化處理，並沒有如何戒備森嚴。宋書復也只是遞給他一道法符，就完成了全部的隔離措施。

    因為，這種瘟毒……真的沒有感染修士的可能性。所以，只要防護措施不低於規定的最低標準，那就怎麼簡單怎麼來了。

    宋書復帶著辰風走向一處馬廄。這馬廄地板上，有一道法陣，正是基礎的吊命之法，將生機源源不斷的送入馬廄之內的生物。法陣中有一匹矮馬。這一匹矮馬雙目無神，四肢抽搐，頭依靠在欄杆上，涎水不住得往下淌。宋書復伸出手，輕輕碰觸矮馬的額頭。矮馬渾身抽搐，四肢亂蹬，好像想要站起來。但它完全失去了這種功能。很快，它就摔倒在地。

    「按照計畫，它今日下午就要處死處理了。這已經是煉屍馬瘟末期。再吊命下去，就是過度感染了。那純粹就是折磨，現階段的研究沒必要。」

    所謂「過度感染」，就是按體內病原體數量、密度計算，你不可能不死、但是偏偏就有法術將你的性命吊住、不讓你死，直接將你當做病原體培養基的狀態。

    這是這個世界特有的現象。

    過度感染只會出現在修士給凡人吊命的情況下。而對於修士來說，病原體要麼不能致病，要麼就會引發功體紊亂，絕不會有過度感染的情況。過度感染目前還屬於邊緣的研究，只有瘟神林少數修士有涉獵。由於這不屬於自然能形成的現象，所以瘟癀一門的研究，一般不需要涉及過度感染。

    辰風點點頭，心中不知怎麼，卻閃過了葉溯奇最初的那一份病理學報告。

    ——純粹折磨……

    「煉屍馬瘟最大的特性，就是很容易形成過度感染，真的是不知道為什麼……」宋書復頓了一下，皺眉看著辰風，道：「你怎麼了？」

    「沒有，我只是想起了實證部的一些事。」辰風說道。

    「嗯，那我接著說好了。」宋書復說道：「但另一方面，命之炎對這種瘟癀的增益作用真的微乎其微。你知道的，如果不懂得某一種瘟癀的特性，直接用簡單粗暴的方法將命之炎灌輸到一個病人手中，那病人和病原體都會得到強化。但是，煉屍馬瘟並不是這樣。我將煉屍馬瘟患馬的組織液注入健康馬體內，然後長時間以命之炎加持，就會出現『不感染』的情況。而若是在瘟癀的潛伏期……不，至少是發病之前注入足夠的命之炎，也有微小的概率康復。」

    辰風一愣：「如此說來……這種瘟癀的生命形式，一定非常低等？」

    「嗯，非常低等。」宋書復如此說道：「這一點，我待會再跟你做說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等一下，我們可以一起解剖這一頭病馬。」

    辰風點了點頭，沉思了起來。

    不一會，一個少年跑了進來，道：「師父啊，昨天的實證生靈已經全部等級完畢，做好編號了。另外，丙字解剖台已經準備好了，高濃度甲醛溶液也已經準備好了……啊，來客人了嗎？」

    說完，少年恭敬的對辰風行禮。

    宋書復常年拿不出什麼有影響力的研究成功，所以也找不到什麼研究員——雖然從外門弟子中僱傭那些水平不怎麼高的實證員還是雇得到的，但是很多時候，那就是用自己的經費給人練手。而且天靈嶺的制度之下，那些弟子也會偏向於選擇更大的實證部，獲得更多的鍛鍊機會，或者換取高階修士的指點。

    宋書復的這個學徒，也還是今年才招收到的。

    宋書復點了點頭，帶著辰風和自己的徒弟走進解剖室。

    用手刀在病馬後頸輕輕一切，柔勁壓迫腦幹。病馬最後抽搐一下，然後心臟停止了跳動。

    宋書復無言的將病馬拋上解剖台，記錄體重、身材等多項數據，然後抽離殘存魂魄。緊接著，宋書復手在馬身上抹去，運真火灼燒毛髮而不傷皮肉。緊接著，他取出了馬的皮膚，完整剝離頭骨。

    看到這一批馬的大腦時，辰風倒吸一口涼氣。

    這可不像是「大腦」——至少完全不像是哺乳動物的大腦。

    他面前的腦組織充滿了無數的小孔，給人的感覺竟類似於海綿，完全就是一坨爛肉。爛肉之中充滿了組織壞死導致的空泡，還有大量細胞纖維增生的跡象。

    完全不像是正常的腦子。

    同時，也完全不像是黃晶瘟疫的產物。

    宋書復一臉淡定的摘除了馬的完整大腦，用法術去除血水之中，便放入極高濃度的加權溶液之中，然後記上標籤，密封好。

    宋書復這一套操作異常熟練，就算修為比他更高的人，也未必能做得更好。

    「看到了嗎？」宋書復問道：「這就是煉屍馬瘟的結局。」

    辰風神色凝重的點頭：「如此就……太可怕了。」

    「當然，這還不是最神奇的地方。」宋書復低下頭，接著完成剩下的操作：「我等下再帶給你看我最大的發現。」

    很快，這一匹矮馬身上所有有價值的東西都被摘取完畢。剩下的收尾部分，宋書復交給了自己的學徒。他做完整理之後，取走兩管馬的脊髓液，便帶著辰風，走向另一面。

    那是標本室。

    大量的完整標本，以及用石蠟固定的病理組織標本。

    這巨大的數量，顯示著這個男人在這方面花費的時間。

    讓辰風奇怪的是，宋書復居然讓他從標本櫃上隨便取一個標本。辰風疑惑的取下了一個浸泡在高濃度甲醛溶液之中的標本。從標籤上看，這應該是三個月之前放進這裡的。

    到了實證部之後，宋書復先激活一個陣法，激發出一股火苗，到：「大約三百度的樣子。」說著，他就將一管組織液放在火焰上炙烤。原本半透明的液體之中，迅速出現大量絮狀物，整體變渾濁。

    那是生靈源質變性的標誌。

    然後，他又從甲醛溶液之中取出標本，輕輕切下一角，洗淨——老實說，這很困難，因為病馬的腦子真的一碰就碎。在洗淨之後，宋書復將樣本扔進另一支試管，輕輕晃了晃。柔勁打碎了樣本，星辰一小管濁液。

    緊接著，是宋書復隨手帶出的另一管組織液。他將之固定在一個鐵架子上，然後遠走幾步，閉目蓄力。

    辰風有些不明所以：「宋師兄，你這是……」

    「展示一下煉屍馬瘟的生命力。」宋書復睜開眼睛，道：「三百度的高溫都不足以滅殺煉屍馬瘟的活性。而即使是在高濃度的甲醛溶液之內浸泡許久，這些組織依舊能夠分離出有活性的病原體——另外，這是最重要的……」

    宋書復的掌心爆發出一團銀光。旋即，銀光歸於穩定，在宋書復掌心化作一道光環。

    這是天歌行。

    辰風一愣。他沒有想到，這位同門居然在天歌行上也有如此高的造詣。

    與此同時……

    「宋師兄，你展示自己的天歌行修為，是要……」

    「看好了！」宋書復大喝一聲，眼神之中，帶著所剩不多的一點驕傲。

    轉瞬之間，銀色光華化為七色，七色又歸於紫色，俄爾，紫色也被化去，視覺已然捕捉不到這一道法力產生的影響，唯有靈識能夠感知。

    天歌無相劍氣——基於紫外線的法術。

第十九章

     天歌無相劍氣是一種為「暗算」而開發出的神通。儘管劍氣的波動很難掩蓋，但是視覺上的「不可視」卻也讓它添上了一絲迷惑性。它可以運用遠紅外線到遠紫外線的原理，以無形劍光斬人。

    不過，當仙盟發現這世界上有許多物種的可見光頻段和人族完全不一樣後，就將這個法術的評價調低了許多，並且暗部三司內部極不推薦這一門法術。

    但是，在其他時候，這一門法術還能產生用處的。

    比如說消毒。

    星艦法器，已經星艦上任何其他生物圈的物品，在進入另一個生物圈【包括但不限於神州后土的生物圈】時，都要經過這一門劍氣的轟擊。其中，星艦若是想進入大氣層，更是需要暴露在無相劍氣或類似法術之下，長達五個時辰。

    而現在，宋書復顯然也是想要利用這一門法術做一點什麼。

    一道無形無相的劍氣斬出，掠過那一管溶液。

    然後，收工。

    「因為我能夠買到的精度最高的紫外儀，所能區分的最小頻段，也遠不如我自己來控制，所以我就自己來完成這一步的——而且也快些。」宋書復說道：「這就是它最可怕的特性的——即使是紫外線照射，也很難殺死。」

    辰風一愣。

    不是因為錯愕，而是因為……

    這太眼熟了。

    黃晶瘟毒，同樣對紫外線具有極強的抗性……

    紫外線滅活的原理，是激發自由基——也就是通過光線傳遞能量，使得生靈物質之中的共價鍵發生不均勻裂解，產生具有不成對電子的基團。

    換言之，紫外線對具有共價鍵的物質損傷很大。而碳氫、碳氧等共價鍵，便是生靈體內最為常見的一類。

    當然，由於結構的不同，不同的生靈源質對紫外線也具有不同的抗性。

    但是，刻錄血脈靈犀的物質——核酸，對紫外線卻是異常敏感。

    因此，紫外線致癌乃至引發生靈變異的事情，都不罕見。

    天靈宮原以為，真正抵抗了紫外線的，是那黃晶瘟毒上附著的阿露兒仙力。但若是這種能力是黃晶病原體自帶的呢？

    比如生靈源質殼層結構特殊……

    「我鎖定了特意波段的紫外線，這一波段更容易被血脈根吸收。」宋書復說道：「按照常理來說，這個裡面應該就沒有任何具備活性的病原體了，但是！」

    「它仍然能夠致病。」

    辰風驚詫萬分。他幾乎想要喊「不可能」了。

    而宋書復已經出門，去帶來實證生靈了。

    三管液體被平緩的注入了三條昏睡的馬體內。

    而辰風則感覺自己的腦子好像是一團亂麻。

    他看著宋書復，道：「宋師兄，這……你是怎麼看的？」

    「怎麼看？還能怎麼看。」宋書復晃了晃腦袋：「異常恐怖的病原體——當然，僅限於難殺和難找。對於修士，基本無害。」

    「我是說……」辰風道：「您有沒有分析，為什麼會這樣？」

    「嗯，有過一些猜想。」宋書復拉了張凳子坐下，然後又扔了一張給辰風，示意他也坐下：「我懷疑，我找到了一種全新的病原體類型。」

    話語有些顫抖。語氣之中，有著掩飾不住的激動。

    這必然是要名流史冊的成就。

    發現一種新的病原體類型！

    就好像定義「病菌」、「病毒」那樣！

    辰風點點頭。他再一次聯想到黃晶。

    如果說紫外線抗性是新型病原體固有結構自帶的能力，那麼……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它絕對不是寄生蟲病，因為我的靈識找不出任何寄生蟲或者寄生蟲卵。」宋書復道：「或許某些妖蟲可以產生瞞過修士靈識的卵，但是，那種寄生蟲不可能對修士無害，更別說，連人都很難感染。」

    辰風點頭稱是。

    「然後，它不可能是一般意義上的瘟毒，因為瘟毒無法產生酶，沒有辦法完成絕大部分生存必須的生理活動——它必須寄生在活體之內，才能夠生存下去。」宋書復伸出手指，彈了彈剛剛拿出來的標本罐：「而這一坨爛肉裡面，不可能具有火星——哪怕是一個活著的細胞。所以，它必定是具有獨立的酶系統，可以完成生理活動的。」

    哪怕是休眠狀態，具有活性的生靈也是會緩慢變化的——不然，那就是死亡了。

    「但與此同時，它也不可能是瘟菌。因為瘟菌不可能抗下剛才的紫外線。」宋書復接著斷言道：「除非有什麼特別的細胞器，可以將血脈本貌【染色體】那麼大的結構包裹起來，而且還得足夠厚實。不然的話，但凡有一點縫隙，紫外線就可以長驅直入了。」

    「甚至於說，一些特定瘟菌的內生孢子都不可能。」

    內生孢子，又稱芽孢，是部分細菌在惡劣條件在，於細胞內部自發形成的休眠體。芽孢比起細胞本身，含水量更低，並且胞膜更多更厚，且更加緻密。

    「但是呢，瘟毒無法自發完成任何生理活動，瘟菌又過於龐大，不可能護住自己，那麼，這種病原體，必定是小於瘟菌，而大於瘟毒。與此同時，它外層有較厚的生靈源質殼層，可以抵抗紫外線。」

    辰風沉吟：「您是說……李次體【立克次體。按照某種對應法，在這個世界，它是被一個姓李的人士發現並命名的】或者衣原體？不對，這兩種病原體只是小於瘟菌而大於瘟毒，卻不足以抵禦紫外線。」

    李次體和衣原體，都是最近幾百年才被開發出來的新型領域。只不過，這兩個領域，可研究對象並沒有瘟菌、瘟毒那麼多。其中，李次體的命名，是為了表彰一位姓李的瘟神林修士在研究過程之中的犧牲。

    這兩種病原體都不具備「細菌」所有的屬性。它們有完整、獨立的胞膜，有獨立的酶系統，獨立的遺傳物質，但是惟獨缺乏合成高能物質的酶。這使得它們必須寄生在細胞之內才能繁殖。但相對的，如果獲取的高能物質稀少，它們也有休眠的可能——但也只是比病毒更能抗罷了。

    絕對到不了「從標本上切一塊依舊具有致病性」的地步。

    宋書復搶過話頭：「所以，新型啊！新型！絕對的，絕對是未知類型！」

    「比瘟菌小、比瘟毒大……嗎？」辰風反覆重複這一句話，然後問道：「師兄可有用濾網或濾膜驗證一下這瘟毒的尺寸？」

    宋書復臉色一沉，道：「哼……用是用過，但是我搞不到更細的濾膜，所以只能證明……在所有細胞都被過濾之後，煉屍馬瘟的病原體依舊可以存在於溶液之內。」

    辰風恍然。

    前不久在天靈宮暈倒的那位師兄，確實是非凡之人。

    那種通過不斷調整濾網疏密程度、從而不斷逼近某個極小物體體積邊界的手法，雖然仙院學生也想得出來，但一般修士還真用不了。這需要多少種不同規則的濾網？如果這些都要定製的話，那又需要耗費多少工夫？

    更別說，極細濾網或濾膜，本身就已經非常昂貴了。

    對於宋書復這樣處處受限的修士來說，用濾膜確定那煉屍馬瘟病原體體積的上界就已經是極限了。

    修為與經費同時限制著一個修士的研究能力。

    思及此處，另一個數據再次浮現在辰風眼前。

    黃晶病原體最小截面直徑，十納米。

    十納米，這已經遠遠小於一般瘟毒了，根本不可能是「大於瘟毒小於瘟菌」的病原體。

    煉屍馬瘟和黃晶，真的有相似的構造嗎？

    還是說……

    宋書復繼續說道：「我前些年的時候，也因為煉屍馬瘟保護層對紫外線有意外的抵抗力的事情，從歸一盟光華殿申請了一筆經費——只是光華殿對這興趣不大。對他們來說，抵禦有害電磁輻射的法術，要多少有多少。如果不是這個瘟毒有可能提取出前所未有的結構、蘊含未知原理，或許我連那一筆經費都拿不到。也正是因為這一次申請吧，我從光華殿得到了一批好一點的儀器，另外天歌行也是通過請教那邊的修士練起來的。」

    「只可惜，一直到經費花完了都沒有研究出成果，所以光華殿也就沒有追加第二筆經費了。」

    宋書復的語氣之中不無遺憾。

    這也難怪。神州人族所掌控的資源再如何豐厚，總量也是有限的。這必定只能在重點方面加大投入。

    而宋書復所提供的「有可能」，對於光華殿來說，是在不值得投入，能拉來一筆經費，就已經是極限了。

    但是……

    真的是這樣嗎？

    ——黃晶病原體最小截面直徑，十納米。

    這樣小的尺度之下，真的能夠形成足以抵禦紫外線的結構嗎？

    還是說，黃晶瘟癀，和煉屍馬瘟，根本就不是同一種存在？

    辰風道：「宋師兄，是否有已經公開的實證記錄？」

    「嗯，有是有的。」宋書復盯著辰風，道：「但是話說回來，你們的項目，又有多少經費？我知道，涉密的項目，一般都很……有錢，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