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驚異
直到最後，那些孩子也沒聽懂算君和蒼生國手在講什麼。在他們的眼中，那就是兩個強者的交談。
算君那睨視天下英豪並古往今來一切智者、聖賢的狂傲深深的印在了他們的腦袋當中。他們甚至隱約有些崇拜這位前代的「天下第一人」。那種狂熱而驕傲的神情，會成為他們當中一些人效仿的目標。
而那些講師們則有些魂不守舍了。
他們的水平，至少能夠聽懂算君在講什麼。
然後，他們覺得，這些簡直是在顛覆他們的思維。
將龐大而複雜的「天地」，抽象成一個簡單的「問題」，然後探求那個問題的答案。所有今法仙道的修士都是這麼想的。成熟的柰子從樹上砸下來的，和天體運動的軌跡，是基於同樣的道理的兩個現象。類似的「道理」無處不在。應該是這樣的。
世界就是這樣的，對著一個物體進行同樣的操作，就會得到同樣的反饋。這個反饋的過程和結果都是確定的。
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算君說「不是的」。
宏觀的天地是混沌的，充滿著隨機性。而直到剛才他們都堅稱屬於「隨機」的粒子云，反而嚴格遵循線性的過程，進行確定的運動。
這完全違背了他們固有的觀念。
他們顫抖著，交流著這個看法。
「怎麼辦？」他們相互詢問著。最後，這些元神期的宗師只能決定，暫時壓下這個消息，靜靜等待上面的反應。
但是很快他們就發現，他們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
而且，事態的發展完全超過了他們的想像。
馮落衣這一次沒有試著壓下論文。算君之所以選擇在人前進行「最後的驗證」，只不過是為了表明態度。
就算馮落衣將這一批人全部扣下，他也會在其他地方散發自己的論文。
他有這樣的權利。甚至按照仙盟律的精神，這種行為必須保護。新的理論就算造成天大的死傷，發表理論的人也完全沒有責任。因為，天地就在那兒。你不能因為有人被水淹死就憎恨天地之中的一切水體。
王崎選擇暫時壓下論文，也是基於自願。只是因為他會需要其他算家的力量，他會選擇避免萬法門眾人的受創。但是，這種行為不是義務。
那一篇論文的每一個字，都如刀鋒、如獠牙，撕裂老朽的組織、切斷舊思想傳承的脈絡。算君的新思想，如同野火一般席捲了整個神州。到處都在熊熊燃燒，固有觀念彷彿不堪一擊，紛紛毀滅。新生的思想則在灰燼當中萌芽。
比近半年之前更大的浩劫靜靜的降臨了。所有人都在哀嚎。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是不確定的，是隨機的，那麼我們如今在朝著何方前進？
——我們所掌握的規律，真的只是隨機事件出現的統計平均數？
萬法門的修士則陷入了新的迷惘。
僅僅在幾個月之前，王崎就摧毀算學在那些算家心中的神聖性。然後現在，算學連似乎連它實際的功用都保不住了。
在一定的領域裡，算學的確定性也在喪失。
這樣的算學，還有什麼意義呢？
「瘋子！」在萬仙幻境之中，馮落衣面對勉強聚攏在一起的諸多逍遙修士，憤怒的斥責道：「這個傢伙，完全就是瘋了！」
「按照我最初的計畫，一年之內我們就可以掃平四海，與龍族正式接觸。從龍族的歷史當中，我們或許可以知曉這個宇宙的真相，可是，算君這樣以弄，我們仙盟又有多少修士心靈受挫戰力受損？甚至連星海彼端那些老前輩們都有可能失陷在哪裡……」
坐在他左手邊不遠處的圖靈真人苦笑搖頭：「月寒兄，其實也不必如此悲觀。萬法門的情況早在四個月之前就已經壞到不可能更壞了，年齡低於六百歲的修士基本都未受其害。」
對於數學家來說，算君的這一個發現，還遠沒有「不完備」那麼具有顛覆性。它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全新的縱觀世界的角度。
「實際上，自從王崎道友的不完備之道出現之後，許多修士對這方面的問題都已經有了抗性。」何外爾這次坐到核心的位置。他之前一般是不坐在這裡的。但是，自從接掌了歌庭齋之後，算主希柏澈留下的人脈也默認被他繼承了下來。在非正式的會議當中，他都被視作算主的繼承者。
當然，他也有這個實力。純以算學的水平而論，他不遜於萬法門的任何巔頂修士。
何外爾雖然屬於連宗，並不完全認同王崎。但是他不得不承認，王崎理論所引發的某些觀念，意外的保護了許多萬法門修士
根據王崎的理論，人自身的邏輯都是存在缺陷的。現階段的人類之思維，對於某些問題或許根本無法解釋。
數學只不過是在人類思維之上建立起來的體系。
當然，也只是「現階段」。王崎本人是堅信，這一現象遲早會被超越的。
既然有些問題是人無法理解的，那麼……所謂混沌性，對於萬法門修士來說也沒什麼吧？
對於大多數萬法門修士來說，這可真是一個難以接受的事實。他們前一天還在怨恨王崎擊碎了他們的夢想，可後一秒，他們就不得不感謝王崎讓他們有了面對任何結果的強大抗性。
圖靈真人則閉著眼睛，輕輕說道：「我大約是能夠瞭解一點算君的想法的。在他看來，所有不能接受他的『正確』者，便只是仙道之中的囊蟲。他這麼做，便是在滅害吧……」
出身歌庭派的艾若澈冷哼：「他難道就不怕自己受困於知見障之後，也隕落於後輩的『新思想』嗎？」
「他不會活到那一天的。」圖靈真人搖了搖頭：「對於算君那種人來說，受困於知見障比死還要可怕。這也是他的態度——與其被知見障困在那裡，成為後來者的絆腳石，倒不如轟轟烈烈的死去。
「他自己也不是年輕人了……」歌庭派的人對算君確實沒什麼好感：「若是有可能的話，我便真想給它個轟轟烈烈的『死』。」
「別忘了，若澈。」何外爾提醒道：「算君比我們入道更早，比我們的老師更早——他和我們老師的老師處在同一個時代。」
「他毫無疑問是個天才。能夠向他那樣橫跨幾個世代還依舊威壓當世的人，並不多。」馮落衣捂著額頭：「但是……這一次，和妖族的決戰又要推遲了。由於這一次的轟擊，我們又有許多大宗師不能出戰。逍遙修士當中，白澤前輩情況也不太妙……只能說，所幸還有王崎。」
「另外，陽神閣的兩位閣主已經帶領大批修士通過仙路去穩固那些『探路』的老前輩們了，陽神閣的高階修士一下子就被調走大半。他們才是最有可能受到衝擊影響的人。」
「為了頂替那些有可能戰力受損的探索者們，我們還將一切能夠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現在整個仙盟都面臨一個人手吃緊的問題。」
這就是仙盟的規矩之一。在學術領域還很年輕、富有活力的「年輕人」在神州安心學術，而已經受困於知見障的老前輩們，則需探索星海，去儘可能的觀測這個宇宙。
然後，為了保住那些探索者，仙盟無奈的面臨了戰鬥力吃緊的問題。
「算君確實是一個天才，但是他也是一個……瘋子啊。」馮落衣無奈嘆息：「原本以為今年之內就可以了結西海、遠海的那一攤子爛事，結果現在居然因為這種胡鬧的理由而人手吃緊……」
「想開點吧馮先生，這個理論確實真的具有非凡的意義。」吳外爾道：「他不止證出『混沌現象廣泛存在』的事實，而且還指出在什麼樣的系統當中混沌必然存在。你應該想一想，這東西能夠做什麼……」
「他是從生靈之道、星辰運轉還有天象、湍流之中提取公式的，現在想來，這應該能能夠在直接反饋到這幾門學問上吧？」
「或許在動力系統理論可以獲得一個飛躍吧……」
圖靈真人則是思考了片刻之後，將目光鎖定在算君證明的元胞自動機與狹義圖靈算器等價的過程之上：「嗯，或許對我們的領域……月寒兄，你現在還可以聯繫上王崎嗎？我覺得，這方面的問題，或許應該和他討論討論。」
他很自然的就說出了這句話，其他逍遙也沒有一人表示反對或者疑惑。
很顯然，他們已經默認了，王崎在這個領域裡，有何他們平等對話的資格。他甚至在逍遙修士當中獲得了屬於自己的權威。提及相關領域的問題，別人必然會想到王崎。
馮落衣微微點了點頭。
……
第二天，靈凰島上的王崎聽完彌的轉述之後，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什麼？算君開闢了混沌的領域？」
彌點點頭：「是這樣的。」
王崎一把扣住彌的肩膀，急切的問道：「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算君他做到了哪一步？他是證明了混沌系統的普遍存在，還是找到了一個單變量離散型動力系統，用算學的方法證明了混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