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逍遙小散仙 作者:迷男 (18禁)(連載中)

 
timo08 2016-2-29 15:31: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0 1520469
timo08 發表於 2017-12-17 19:56
(第十回)禦駕親征

    「真是一派悖言!枉先帝還長年供奉那真武大帝。」湯國璋斥道。

    「奉天候現下在哪?」小玄問。

    「奉天候及殘部現下給圍困在一個叫做墜星嶺的地方,倚借地勢險峻苦苦支撐,等待援軍。」唐鳳山道。

    「墜星嶺……這名字可大大的不好!我家老丈人有些不妙了……」小玄心頭一緊,道:「須得火速馳援!」

    「臣願前往!」唐鳳山即道。

    「只怕有些不妥。」湯國璋搖了下頭,道,「自從將秦湛拿入天牢,其部即生嘩變,都是虎狼之士,若是南下,數日便可到達玉京,唐將軍一走,只怕都中危矣。」

    「還有兵馬可調麼?」小玄沉聲問,他知此時危機重重,暗自提醒慌張不得,否則一個不好,便要斷送了老丈人。

    「濱州大都督林航、安南大都護蔡建鵬、右驍衛大將謝洲峰、潮城太守曾立、神武軍統領李宏概、宣威將軍王俊勝都是皇朝猛將,皆俱多謀擅戰,麾下兵馬亦強,只是眼下南宮陽及方少麟勢大,又得世外高人相助,怕是未有十分把握。」唐鳳山道。

    「方少麟啊方少麟!我當日教他造那昏君的反,沒想而今卻應驗到我頭上來了,還抄了我老丈人的後路……這可如何是好?」小玄哭笑不得,但覺世事荒唐造化神奇,一陣頭痛。

    二臣對視無言,一時也感捉襟見肘。

    「這樣吧,我去。」小玄毅然道,「朕領一支兵馬去救奉天候!」

    二臣身軀一震,湯國璋錯愕道:「陛下要禦駕親征?」

    「沒錯。」小玄點頭道。

    二臣面面相覷。

    「雖無十足把握,然皇朝兵多將廣,何勞天子親征……」湯國璋道。

    「還是讓臣去較妥。」唐鳳山亦道。

    「今已刻不容緩,就由朕親自去好了!」小玄心如火燎,只恨不得能立刻趕到老丈人身邊。

    「此事切不可輕為,陛下乃九五之尊,倘若稍有閃失,皇朝即陷動蕩。」湯國璋苦口婆心道。

    「兩位大人不必再言,朕意已決。」小玄沉聲道。雖然人家還不知道有他這個人,但他早已把人家成了老丈人,只覺由自己出馬去救程兆琦,可謂理所當然責無旁貸。

    晁紫閣原本就恣肆張狂,初登大位之時,便曾不顧諸臣反對,深入北境禦駕親征十五族,雖糜費無數,卻也威震八方。只是自從上了迷樓,便沉溺酒色荒廢朝政,前後之差,常令朝中文武暗暗嗟歎。

    唐鳳山萬沒想到,逢此艱難危急關頭,皇帝竟然又生往日氣魄,心中一陣振奮,激昂道:「數萬疾雷軍危在旦夕,禦駕親征,未嚐不是一策!萬歲為江山社稷親赴險境,必令六師振奮將士用命,定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臣願隨陛下誅剿叛賊,粉身碎骨亦再所不辭!」

    小玄大喜,然而湯國璋卻仍舊反對,堅持道:「禦駕親征非同小可,牽一髮則動全身,今衛國公北征未歸,秦湛舊部窺視玉京,雲州又多出來個方少麟,局勢波詭雲譎,須得從長計議,尋個萬全之策,還望陛下三思。」

    小玄知他於朝中德高望重,品級爵位尚在唐鳳山之上,沉吟良久,心中雖急,也只好道:「那就容朕再作思量,來日接著商議。」

    湯國璋遂同唐鳳山叩拜告退,離開香榭,下了迷樓。

    ****** ****** ****** ****** ******

    「你要禦駕親征?」皇后從屏風後出來,如同看怪物似地盯著他。

    「沒錯。」小玄應,背負兩手,在榭中來回踱步。

    「禦駕親征這等天大之事,豈可形同兒戲?」皇后叫道。

    「沒當兒戲,我認真的。」小玄心中越發堅定。

    「皇朝將帥如雲,豈用得著你親涉凶險?」皇后急道。

    「適才你也聽見了,今趟險惡非常,須得全力以赴。」小玄道。

    「恰是因為險惡無比,才不能以身涉險!你乃天子,根基盡在玉京,挪則枯敗,況且……此時你的根基還根本未穩!」皇后一語雙關道。

    小玄聽出其意,一時無言,肚子裏道:「我家老丈人危在旦夕,又豈能坐視不管!」

    「總之我不許你胡鬧!上次賑災之事也就罷了,這回想都別想!」皇后大聲道,顧不得閻卓忠與鄧斐在旁,竟道:「倘若你一意孤行,休怪本宮翻臉不認人!」

    小玄沒想皇后對此事反應竟然如此激烈,加上之前湯國璋也極力反對,心中煞是灼抑。

    一旁的閻卓忠與鄧斐面青面綠,皆忖:「皇上本就忌憚皇后,如今變本加厲,娘娘越發上臉了……」

    就在此時,忽有內相簾外奏報:「棲霞宮程才人來了,說有緊急之事求見聖上。」

    榭內幾人皆愕,皇后詫道:「她一個冷宮裏的人這時候來做什麼?」

    小玄忙道:「宣入香榭來見。」

    皇后瞧了瞧他,目光鋒銳如刃。

    小玄有些發虛地躲開目光,一陣心神不定。

    少頃,內相領著雪妃入榭,未待小玄開口,即已跪倒在地,粉額觸地泣道:「賤妾叩見陛下與皇后娘娘。」

    小玄驚道:「快起來,為何哭泣?」

    雪妃雙目垂淚道:「賤妾冒死前來,乃為家父受困雲州之事,請求陛下發兵相救!」

    小玄詫道:「這個……你怎知道的?」

    雪妃淚流滿面道:「師公曾賜我一盞回天燈,能吊住魂魄,適才賤妾收到我娘的飛符傳書,說我爹爹給困在墜星嶺,傷勢極重,眼下昏迷不醒,要我設法送燈過去,為爹爹續命!」

    小玄道:「此事朕已知曉,你先起來,朕自有主意。」

    雪妃卻仍跪著不肯起身,哽聲道:「形勢已是危殆萬分,只求陛下盡早發兵!」

    「好!朕答應你,只管放心!」小玄毅然道,驀感背後寒意凜冽,不由打了個冷戰,轉頭望去,便瞧見了一臉冰霜滿目噴火的皇后。

    篇後語:閑話二、三事。

    一,《神兵逍遙扇》不是我寫的,而是起點另一個也叫迷男的作者寫的。

    二,《嫵媚》的作者既不是泥男,也不是泥人,而是我,最早發表於風月大陸,乃應羅森兄之邀,參加論壇每年一度的徵文活動,是當屆《一千零一夜》中的第二十五夜。

    三,《傳奇》只是早期的練筆之作,很短,且入宮了,如果寫下去,就是今天的《逍遙小散仙》。

    四,《紅樓遺秘》百回之外,的確存在著三回摘除掉的故事,有緣者自能相見。

    五,《紅樓遺秘》第一百三十九回之妙語連珠,乃是一個才情過人的小才女的戲作,因為不肯寫了,所以只此一回,間中並不存在其他的三十八回。

    六,其實,我寫過的東西不止上邊這些,如果有恰巧遇見過的,或可在本集的文字中找到蛛絲馬跡。

    這一集又拖延甚久,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耐心與支持。

    (17集終) 本帖最後由 timo08 於 2018-1-7 15:49 編輯

timo08 發表於 2018-10-7 15:07
第三部:誰是天子 卷十八:四癲會

逍遙小散仙18

逍遙小散仙18


目錄:

 (第一回)一意孤行
 (第二回)夜光潭
 (第三回)有緣千裏來相會
 (第四回)與爾同銷萬古愁
 (第五回)今非昔比
 (第六回)願君莫忘
 (第七回)重圍
 (第八回)冥殿龍犀
 (第九回)奪珠
 (第十回)君無戲言



混沌未啟已真玄,
太虛堪破吾為先,
八荒六合任逍遙,
誰人知我何處仙。

  (第一回)一意孤行

  “放肆!”皇后一聲怒叱。

  小玄不由一驚,暗忖雪妃來得真不是時候,皇后極力反對自己親征雲州,她這一登門求援,豈非撞到刀口上來了。

  “好大膽子!”皇后已勃然發作,指著雪妃厲聲道:“你一個冷宮之人,未有宣召,竟敢於闖到本宮這兒鬧事!更妄言恣議,對朝中大事指手畫腳!朝廷發不發兵豈是由你一個賤婢左右的!蠱惑聖上該當何罪!”

  雪妃泣道:“奴婢隻是……隻是……”

  小玄見事不好,生恐局面不可收拾,忙對雪妃道:“此事朕己有主意,你且回去。”見雪妃猶跪地上,便轉對閻卓忠道:“你先送程才人回去。”

  閻卓忠應了一聲,趕忙上前相勸。雪妃萬般無奈,只得磕頭告罪,含淚起身隨閻卓忠退下。

  出了水簾香榭,閻卓忠見雪妃淚流不住,他這些天跟著皇帝,心知此姝早晚再度得寵,遂溫言勸慰:“娘娘莫要悲傷,此事聖上定會處置妥當的。”

  雪妃一言不發,依舊默默垂淚。

  閻卓忠瞧瞧左右,忽壓低聲音道:“娘娘莫要聲張,奴婢悄自多嘴一句,其實皇上非但要派兵援救雲州,還打算禦駕親征呐!”

  雪妃嬌軀一震,錯愕道:“此話當真?公公莫不是寬慰我……”

  “這等大事,豈敢亂言,奴婢可是親耳聽到的。”閻卓忠繼道,“隻是禦駕親征非同小可,皇后娘娘極力反對,適才正為此與皇上鬧別扭呐!”

  雪妃心下萬分詫訝,喃喃道:“皇上當真……當真要親征雲州?”

  閻卓忠點點頭,道:“所以呐,皇後娘娘這不正在氣頭上嗎,雪妃娘娘還是請先回去,皇上自有聖斷。”

  雪妃腳步愈慢,若有所思。

  “聖上之所以對雲州這麼著急呀……”閻卓忠欲言又止,停了下方悄聲道:“這些日,皇上待娘娘怎樣,娘娘心裏難道還不明白麼?”

  雪妃不覺回頭,遙望了水榭一眼,一陣心神不定。

  “真是膽大包天!”香榭內的皇后餘怒未息,斥道:“這宮裏真個越發沒規矩了,一個冷宮之人亦敢闖到我這裏來!”

  “雪妃這不是情急嘛,父親身陷重圍,傷勢又重……”小玄勸解道。

  “什麼妃?才人!”皇後眼睛瞪得溜圓。

  “才人!才人!”小玄趕忙陪道。

  “你且老老實實地告訴我,為何對雲州那邊如此著急?”皇后盯著他道。

  “這……這個……”小玄豈敢實言相告,躲著她的目光支吾道:“螻蟻尚可潰壩,況且奉天侯還是皇朝棟梁,倘若有甚閃失,朕這江山社稷豈非不穩當啦?”

  “你當真是這麼想的?”皇后心中微詫,不覺有些刮目相看。

  “就這麼想的!”小玄用力點頭,朗聲道:“你且想想,皇朝四大梁柱已沒了南宮陽那根,而今倘再少了奉天侯這根,屋子還不塌了!朕這龍椅才坐幾天,屁股都沒捂熱,能不著急嘛!”

  “你啥時候稀罕這張椅子了?”皇後望著他道。

  “稀罕稀罕,稀罕得緊!”小玄近前一步,握住皇後的手,“自從有了你這皇后,這張龍椅可就寶貝啦!”

  皇后瞟了他一眼,嫵媚道:“嘴巴抹了蜜麼?”

  “所以這奉天侯應救、要救、必須救啊!”小玄趁機道。

  “那你也絕不可離京!”皇后堅決道,壓著聲道:“你可別忘了你的真正身份,躲在這裏尚且不知能不能瞞得下去呢,若是禦駕親征,與文武百臣朝夕相對,遲早要露了餡兒!還有,你留本宮獨自在迷樓,萬一那夜之事捂按不住,晁紫閣那些餘黨作起反來,我可怎麼辦?”

  小玄知她說得沒錯,不覺一陣頭疼。

  “總之親征之事決不可為!”皇後再次強調,語氣一轉:“我已收到消息,北邊平叛大勢幾定,我爹爹不日就要歸來,待他老人家回到玉京,坐鎮都中,秦湛餘黨自然不足為患,待到那時,便可遣唐鳳山前往雲州增援,奉天侯自可安然無恙。”

  小玄一聲不吭,心道:“待到那時,我家老丈人早就涼了!”

  ******************************

  是夜,小玄輾轉難寐,恍惚間時而夢見雪妃淚流滿麵,時又夢見水若傷心欲絕。

  次晨醒來,他在床上怔了許久,趁諸宮諸院來向皇后請安之時,便悄悄叫人把閻卓忠找來,命之去召請湯國璋與唐鳳山上迷樓議事。

  沒想到了下午,不見兩臣覲見,倒等來了國師卜軒司。

  小玄一陣遲疑,這會著實沒見別個的心思。

  “快請進來!”皇後卻道,唇貼他耳邊悄聲道:“聽說國師又尋了好些奇趣之物,要獻與陛下哩。”

  果不其然,卜軒司命人抬入許多新奇器物,其中一物狀如圓盤,隻有蒲扇大小,展開後竟是一張百疊任意榻,隻是比小玄在蟢房見過的那張大逾近倍。

  皇后喜形於色。

  “前日煉心殿被毀,臣進獻的百疊任意榻已損,聽聞陛下同娘娘甚憾,臣特意再覓百寶,重新打造了一具,妙趣愈勝,特來獻與聖上同娘娘。”卜軒司道。

  “國師有心了。”皇後笑吟吟道。

  小玄卻隻盯著他,幾乎就想直問碧家母女的去向。

  眾宮人又搬抬了好一陣子,禮物方才獻畢,卜軒司屢次欲言又止。

  “國師可是有事要奏麼?別憋著,說出來吧。”皇后笑道。

  “還是臣前陣子所奏之事。”卜軒司道:“巨竹穀中寶瓶竹無數,乃絕佳的煉造材料,無論築城或造械皆為上乘,倘若能為我用,實是皇朝之福!”

  小玄心頭一跳,立明其意:“這老家夥要算計婀妍!”

  卜軒司繼道:“臣已為陛下打造了一支機關部隊,倘若再得寶瓶竹之助,必令皇朝大軍如虎添翼所向披靡!”

  “豈止寶瓶竹,多半還在覬覦巨竹穀的機關妙術!且一山容不得二虎,於機關術上,巨竹穀與天機島素來齊名,這老東西想要借皇朝之勢趁機吞滅,好來個一家獨大!真個厚顏無恥老奸巨猾……”小玄心道。

  卜軒司見皇帝半天不語,心底不覺有點發虛,道:“不知陛下意思如何?”

  “小爺不樂意!”小玄心裏惱道。他已在迷樓上待了段時日,見過了些許朝臣官宦,不知不覺間學到不少東西,開口卻是一團和氣:“想必國師也知道,眼下烽煙四起,諸路告急,各處皆要用兵,其中雲州甚危,為眼前第一緊要之事。”

  卜軒司心中暗急,斟酌道:“雲州告急,臣已聽說了,隻是南宮陽有魔道相助,威勢浩大,非一時可破。然若皇朝揮軍先取巨竹穀,奪得穀中的珍稀物資,煉造無上軍械,再以萬鈞之力增援雲州,定可一舉掃滅南宮惡賊!”

  “國師之言甚是有理。”旁邊的皇後插了一句。

  小玄卻搖了搖頭,斬釘截鐵道:“雲州已危如累卵,片刻耽擱不得,巨竹穀之議尚需緩些,國師莫再多言。”

  晁紫閣素來暴躁,容不得囉嗦,卜軒司無可奈何,心雖不甘也隻得叩首告退,出門前朝皇後悄掠了一眼。

  皇后卻是目視他處,面無表情。

  卜軒司走後,小玄悄籲了口氣,心中一陣痛快,忽爾思忖道:“扮做這皇帝倒也不錯,隻一句話,便免去了巨竹穀的刀兵之禍……對了,還有向陽諸縣那邊遭災的百姓,豈不是也因為自己的決擇有所受益麼……”

  他天性素好自在,這些日來,這假皇帝扮得可謂畏首畏尾心累神疲,此時不由精神一振,覺得做這假天子亦有莫大善處,亦可有所作為。

  眼見日漸西沉,用過晚膳,依然不見湯、唐二臣來見,小玄心中焦急,隻在榭中來回踱步。

  皇后斜倚在幾邊瞧著他,拈著湃了冰的葡萄懶懶地吮著,忽冒了一句:“你這麼坐立不安的,可是心裏邊有事?”

  小玄忙應:“沒事……沒事呀。”

  皇后冷冷一笑,道:“莫不是在等誰麼?”

  小玄微微一怔。

  皇后淡淡接道:“倘若在等人,那便不用等了,他們今兒不來了。”

  小玄愣住,錯愕道:“你怎麼知道……知道不來了?”

  皇後神色自若道:“本宮已叫人在止禁門把那兩個人擋回去了,說今日龍體不適,無法議事,叫他們改日再來。”

  “你!”小玄又驚又惱,“你竟敢假傳聖意,阻撓君臣相見!”

  “喛喲,好大的罪名。”皇后悠悠應,“倘若你是那晁紫閣,這罪名本宮還真要坐實啦!”

  小玄一時給噎得說不出話來,好會方爭辯道:“我隻是要兩位大人前來商議,並非一定要親征。”

  皇后冷笑道:“你那點心思還瞞得過我麼,倘若心裏沒鬼,你又何須鬼鬼崇崇瞞著本宮!”

  小玄給她看破,不覺老羞成怒。

  “昨兒苦口婆心與你說了那麼多,你卻一句都聽不進去!”皇后神色一沉,道:“你既然把我的話當做耳邊風,那也休怪本宮認不得你!”

  小玄氣得臉色陣青陣白,猛地一拂袖子,轉身就走。

  “你去哪!”皇后嬌叱。

  “不要你管!”小玄氣呼呼應。

  “好啊,我不管,你滾!給本宮滾遠遠的!”皇後愈怒。

  小玄加快腳步,慌得一邊的簪兒同鐲兒急忙上前勸阻。

  “你聽著,隻要你今日出了這門!往後就別再進來!”皇后厲聲喝。

  “你說的!”小玄怒道,繼朝前行。

  “娘娘!娘娘!”簪兒同鐲兒攔抱不住,急朝皇後低喚了幾聲。

  “讓他滾!滾遠遠的!不聽話本宮要他做甚!”皇后兀自盛怒,一張麗靨漲得血似殷赤。

  小玄更是怒不可遏,腳下不停,摔簾就出了水榭,外邊眾宮人見狀,又有哪個敢上前問勸。

  他一陣風般衝出雍怡宮,方到門外,閻卓忠已滿頭大汗地急追上來,卟通跪地道:“陛下莫惱!陛下莫惱!”

  “你!嘴巴這等不牢靠!”小玄怒喝,惱極他走漏了消息。

  “奴婢豈敢亂說,乃是隨行的一個蠢物漏了嘴巴,回頭我就去踹死那奴才!”閻卓忠哭喪著臉道。

  小玄歎了口氣,心頭一軟道:“算了,這事算了!倘若你去為難人家,我回來就跟你算賬!”

  “是是!奴婢不敢!皇上聖心仁慈,是那奴才的造化!”閻卓忠迭聲應,心底卻是暗感詫訝。

  小玄繼朝前行。

  “陛下要去哪裏?”閻卓忠在後邊追著喚。

  小玄心中茫然,隻厲喝了一聲:“別跟著朕!”

  閻卓忠惶然止步,一臉沮喪。

  小玄氣衝衝地疾步而行,這時已有一念,隻想立時回到儀真宮去,不知怎的,此刻心裏邊對武翩躚竟是無比想念。

  眼見快到儀真宮,他卻漸行漸慢,倏地立定不動,怔怔想道:“我若是就此撒手不管,奉天侯在雲州有個什麼不好,水兒定是傷心之至,待到那時,真謂莫大之憾!”

  “只是皇后同湯國璋都極力反對,他倆個不點頭,雲州之援便萬難成行……”他坐困愁城,苦笑道:“我這天子果然是假的,處處受製於人!”

  此時日已沉落,周遭一片昏朦,小玄孤立於徑道當中,心頭千回百轉,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爾靈光一閃:“既然這皇帝是個贗貨,我又為何受此拘困?”

  他眼睛亮了起來,心中陡然有了主意,轉身就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

  雪妃神不守舍地回到棲霞宮,也未更衣,便一頭栽倒榻上,想起爹娘身陷危困,隻是不住垂淚。

  冰兒百般勸慰,然卻無濟於事,她不過一個丫鬟,又能有多少主意,隻好陪在旁邊跟著默默掉淚。

  主仆倆正在傷心,忽見一個婆子奔了進來,慌張報:“皇上來了!”

  主仆倆大訝,雪妃趕忙拭去淚水,略整衣發,便即出屋迎駕,果見皇帝獨立在庭中,身邊竟無一個隨從,急快步上前,跪地行禮,告罪遲迎。

  小玄見她鬢發微亂,容顏憔悴,同水若傷心時的樣子幾無差別,不覺心中一疼,趕忙扶她起來。

  雪妃這回沒有躲避,疑訝道:“陛下怎麼來了?”

  小玄苦笑道:“怎麼,難道我來不得?”

  “不是……”雪妃遲疑道:“隻是這會……這會……陛下要來,怎沒命人先通告一聲?賤妾也好準備則個,及早相迎。”

  小玄想起平日過來,均在白天,此時已是夜晚,多少有些唐突,心裏有些不安起來,道:“臨時之意,便沒想這麼周全了。”

  雪妃垂下眼簾,略作沉吟,方將他迎入閣內,命宮人烹茶侍候,自己陪在旁邊說話,此時心中雖急,卻也不敢輕易再提雲州之事。

  小玄心中煩惱,見了她即好了三分,再與之說說話兒,種種不快皆盡煙消雲散,瞧著燈下玉人,活脫脫就是深藏在心裏邊的那個人兒,不覺有些呆了。

  “這些時日,不知水兒可曾回家過?”他思念之極,忍不住就要問起水若來,然卻始終找不到由頭,終不能單刀直入地去追問人家的妹妹吧。

  當下東一句西一句地與雪妃說話,聊及園圃中栽種的珍奇花草,方知她精通藥石醫理,造詣非俗,怕是與二師姐相比也不遑多讓,又借著奉天侯為引子,問她家裏事情,只盼能說到水若身上去。

  雪妃娓娓應答,已沒了平日的冷淡,兩人說著話兒,不知不覺夜漸深濃。

  雪妃見他說話間一直麵對著自己,雖看不清麵具眼洞裏的眼睛,卻也隱隱有些知覺,初還裝作若無其事,後漸敵不住那逼人的注視,不由有些吃羞起來,頰畔耳根一陣微微溫熱。

  “水兒害羞起來,便是這個模樣!”小玄如癡如醉,幾要直問起水若來。

  雪妃見他欲言又止,臉上不覺越來越暈,忽道:“時辰已然不早,陛下請回雍怡宮歇息吧。”

  小玄立時閉上了嘴,一聲不吭。

  雪妃詫色地望了望他。

  小玄哼了一聲,惱道:“去哪都不去那裏了!”

  雪妃微微一怔,忽想起早先閻卓忠說的皇後與皇帝鬧別扭之言,心中猛然省醒,再思皇帝素來蠻橫恣肆,後宮之中唯懼皇後三分,加之此次遇刺之後,隻留在雍怡宮中不出,可見又多了幾分恩寵,便勸道:“陛下若不回去,恐怕皇後娘娘更要著惱了。”

  “由她惱去!”小玄憤然應。

  雪妃怔住,屋中一時靜了下來,兩人相對無言。

  小玄不覺有些尷尬起來,猛然想起到這裏來的目的,正要說話,卻見雪妃微垂下臉,低低聲道:“既然如此,陛下若是不嫌棄此處簡陋,今晚就這邊歇下吧。”

  小玄愣住。

  雪妃今日冒死闖入雍怡宮,原本隻期盼皇帝能發兵援救父親,萬沒想到皇帝竟然打算要親征雲州,再想起他這些天來的噓寒問暖殷勤以對,一見麵便要把枕雪閣換回與自己住,接又將江應存放出天牢,可謂情盛意切,對比起之前的蠻橫暴戾,愈顯珍貴,人非草木,焉能不為所動,一顆心本已冷透,此時卻又暖回了許多,方肯放下矜持開口挽留。

  小玄心中怦怦直跳,見玉人雪頰生暈,真個嬌麗無雙,不由一陣心旌搖蕩。

  雪妃見皇帝不語,隻道默允了,遂對旁邊的冰兒道:“去把枕被熏了,就揀那匣陛下前年賜的雲帳蘇合吧。”

  冰兒應了,咬著笑意,歡歡喜喜地往裏間去了。

  小玄不禁慌了起來,悄忖道:“我這天子可是贗貨,她又是水兒親姐姐,怎可相欺!”倏地從椅上站了起來。

  雪妃隻道是皇帝已迫不及待,心如鹿撞,低垂著眼簾輕聲道:“陛下稍待,且與妾身再說會話兒。”

  小玄忙道:“今晚就不在這裏歇息了。”

  雪妃愕然抬頭,眼底掠過一抹失望之色。

  小玄忽問:“不知那回天燈現在何處?”

  雪妃微微一怔,應道:“就在閣中。”

  “如果信得過朕……”小玄停了下,接道:“便將寶燈借與我可好?”

  “不知陛下要燈做什麼?”雪妃訝問。

  “令堂不是要你設法送寶燈去雲州麼,你且把燈交與我,由我帶過去。”小玄道。

  “陛下當真要親征雲州麼?”雪妃聲音微顫,心中一陣感激。

  “親征之事暫難成行,我隻是先行送燈過去。”小玄道。

  “先行送燈過去?”雪妃詫道,“不知陛下要命哪個送過去?何時前往?”

  雖是皇帝開口,但回天燈乃無上之寶,不得不問仔細一點。

  “我自己送去,現下就走。”小玄答。

  雪妃愣住。
timo08 發表於 2018-10-7 15:10
(第二回)夜光潭

    雪妃睜大眼睜,還以為自個的耳朵聽錯了,好一會方道:“陛下是說,要親
自送燈去雲州?現在就去?”

    “沒錯。”小玄點了下頭。

    “陛下乃一國之主,何等之尊貴,豈可親身涉險,且還走得如此倉促?”雪
妃大驚道。

    “救人如救火,令尊身受重傷,半刻耽擱不得,朕快去快回就是。”小玄道。

    “陛下是要一個人去?”雪妃訝問。

    “要是給別人知道,那便走不成了。”小玄應。

    “這可如何使得,倘若有丁點兒閃失……”雪妃更是吃驚,心中雖萬分感激,
然卻曉得大為不妥。

    “顧不得這許多了,大軍出征須諸方籌備,且阻力頗多,皇后及湯相都極力
反對,一時半會無法成行的。”小玄道。

    “可是……”雪妃道:“陛下忽然沒了蹤影,這宮中豈不大亂了,皇后娘娘
定要急壞的!”

    “讓她急去!”小玄著惱道,想起皇后先前那惡語,心猶憤憤難平。

    雪妃詫訝萬分。

    “我會小心的,且會速去速回,先用寶燈先將令尊的傷勢穩定住,待回來再
設法調兵解圍。”小玄又道。

    “陛下冒險救援,於妾身恩重如山,可是……”雪妃眸中淚光隱閃,哽咽道,
“此處距雲州遠隔千餘裏,陛下又如何能速去速歸?”

    “這個無妨。”小玄道:“我有一駕寶車,可日行數百裏,雲州距此不過千
餘裏,估摸三、四天便能走個來回。”

    他心中斷定,皇后找不到自己,非但不敢聲張,多半還會設法對外隱瞞,短
時間內料無大礙。

    雪若心潮激湧,凝眉思量了一陣,忽爾朝他拜了下去,道:“既然如此,只
求陛下帶妾身一塊去!”

    “這……”小玄愕住,趕忙扶她起身,道:“那裏可是凶險之地,你如何去
得……”

    “陛下乃萬乘之尊尚且去得,賤妾如何去不得!”雪妃不肯起身,毅然道:
“陛下孤身赴險,援救的乃是妾身父母,教妾身焉能安心作做那壁上觀!”

    小玄一陣遲疑。

    “妾身在家之時,曾隨娘親學了些許法術醫理,雖皆不足掛齒,但遇情急險
惡處,或能為陛下添點微末之力。”雪妃苦求道。

    “好吧!”小玄心忖這會可不是婆媽的時候,道:“事不宜遲,我們現下就
動身,把寶燈送過去,爭取早點趕回來!”

    雪妃立時起身,道:“陛下請稍待,妾去取燈即來。”

    小玄點點頭。

    雪若快步進入裏間,喚過正忙著在帳中熏香的冰兒,低聲細細囑咐了一陣,
這才取出一只白狐香袋,卻是她的隨身法囊,將回天燈收入其內。之前為了去雍
怡宮見皇帝,穿戴得甚是整齊,心忖此去路上不便,遂拔去鬢上的玉簪珠釵,用
一條飛鸞入雲錦羅抹額束緊雲發,再將宮裝脫下,換上一身淡素衣裳,方從裏間
出來見皇帝。

    小玄見她換了裝束,雖是素衣淡妝,卻仍難掩麗色,柔媚中反多了一種別樣
的颯爽風姿,心中喝采,同她走出閣外,瞧瞧周圍,就往前庭行去。

    雪若也不發問,只慢半步靜靜地跟著。

    兩人來到一個空闊處,小玄生怕骨龍動靜太大,便顧不得可能被蕩魔堡的人
追蹤,從如意囊中祭出鹿蜀車,攜雪妃乘了,揮起八爪炎龍鞭,駕馭寶車望空飛
起。

    未及數十丈高,就驚動了一隊在迷樓上空巡邏的鳳翎衛,高聲呼喝包抄過來。

    “扶穩!”小玄輕喚,氣貫寶鞭,炸出數團赤焰,四頭鹿蜀邁開勁蹄,風馳
電掣般朝高遠處馳去,頃刻間,已將那隊鳳翎衛遠遠地拋在後方。

    “好神駿!”雪若讚了一聲,道:“是鹿蜀麼?”

    她乃仙家之後,本就見聞廣博,又知當今天子不是凡人,況且還交結了許多
奇人異士,見他有此寶車,並沒太過奇怪。

    小玄應了一聲,忙中朝旁乜去,見她手籠袖中,卻能穩穩地安坐座中,心中
頗詫。

    四頭鹿蜀蹄下生風,於百餘丈的空中疾馳。小玄知曉雲州大致在玉京的西南
方,遂辨認星辰方位,一路向西南飛奔。

    “陛下可知雲州在何處?”雪若問。

    小玄搖了下頭,道:“我們只往西南走就是,到時路上再找人問問。”

    “陛下說此車日行數百裏,就算半刻不停,只怕也要一、兩天的工夫才能到
雲州。”雪若道。

    “我們加緊趕路,估摸可以節省幾個時辰,只是辛苦了這幾頭靈獸。”小玄
道,“你在車上將就著睡會吧。”

    “他從前何曾如此體貼過,這半月來變化好大……”雪若心中生出一陣奇異
感覺,輕聲道:“這路上還要走好久,陛下不如教教妾身怎麼駕馭這車子,也好
替換。”

    “不用。”小玄搖了搖頭,“這鞭子並非車子的原配,須得以真氣注入,發
出火焰方能驅馭這幾頭靈獸。”

    “這個倒是無妨,妾身在家之時,也曾隨娘親修習過一陣子培元煉氣。”雪
若道。

    “此去雲州尚遠,這一路需要耗費的真氣甚多,你只管歇著。”小玄道。

    “陛下貴為九五之尊,尚且親自駕車……”雪若停了下道,“妾身倘若不能
分擔些許,心裏邊如何安穩?又如何睡得著覺?”

    “沒事。”小玄心底一陣衝動,幾乎就想告訴她,自己不過是個頂冒的假天
子。

    “陛下就讓妾身試試嘛!”雪若嬌聲喚道。

    小玄心頭一蕩。這半月來,每次去棲霞宮看她,她皆冷淡以對,連笑容都甚
是吝嗇,又何嚐有過這等嬌蠻語氣。

    “如果妾身累了,再換回給陛下可好?”雪若堅持道。

    小玄只好答應,當下將她從後座扶到前邊,把八爪炎龍鞭交到她手裏,再教
她如何揮甩,如何注入真氣。

    雪若秀外慧中,過不多時,便已掌握了要領,只不知是否因為真氣不濟,還
是功法與八爪炎龍鞭性相不合,只能發出極淡的絲縷火焰,所幸四頭鹿蜀早已給
炎龍鞭馴服,依舊乖乖順從。

    此後兩人輪換駕車交替歇息,不時說說話兒,漫漫長夜竟似短了許多。

    到了第二天,兩人心皆急迫,依然一路疾馳,中途不曾停歇半刻,那四頭鹿
蜀果然神駿,始終未見一絲疲態。

    眼見日漸西沉,小玄遙遙望見底下路過個小鎮,旁邊挨著個湖,空中鳥瞰宛
如一顆碧藍色寶石,除此之外,周遭百十裏俱是高大怪石,宛如朝天而立的寶塔
巨戟一般,景觀甚是奇特。

    “你餓不餓?”小玄忽問。

    “不妨。”雪若應,反問道:“陛下餓嗎?”

    小玄本欲繼續趕路,卻擔心把她給餓著,想了想道:“這一路急趕,怕是已
近雲州了,我們且去弄點吃的,正好順便去問個路。”

    “陛下說的是,這也耽擱不了多少時候。”雪妃點頭應,她心裏也是急欲趕
路,然卻生怕餓著了皇帝。

    小玄當即按下車頭,尋鎮外一個僻靜處下降,落到地上,將鹿蜀車收回如意
囊中,這才同雪妃往小鎮行去。

    “等等。”雪若忽然輕喚一聲,秀眸在小玄身上轉了幾轉,最後落在他的臉
上。

    小玄見她盯著自己的臉,猛然省悟,自己戴著形貎猙獰的七邪覆,進到鎮子
裏怕是要嚇著人,還有身上的玄色紗袍繡著龍紋,明眼人一瞧便知是皇室之物,
不由一陣踟躕。

    “不如陛下暫且在這裏歇息,由妾身進鎮子去問路和弄吃的。”雪若道。

    小玄沉吟片刻,忽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你可曾見過朕的臉?”

    雪妃心中奇怪,不知皇帝為何突發此問,只得應:“陛下從未在妾身面前摘
除過面具,因此不曾見過。”

    小玄又問:“前陣子的仙靈大會,你可有去觀看?”

    “妾身乃冷宮之人,未得宣召,焉敢擅去。”雪妃淡淡道。

    “那就好。”小玄悄自嘀咕一聲,舒了口氣。

    “陛下說什麼?”雪妃不解地望著他。

    “朕問你。”小玄道,“想不想瞧瞧朕的樣子?”

    雪妃怔了下。

    “要不要看?”小玄笑問。

    “陛下如果願意,妾身自然是想的。”雪妃小心翼翼地應答,心中怦怦直跳,
情知此事極是難得,皇帝如非對自己極其信任,是決計不肯示與真面目的,這等
恩寵,宮裏邊似乎還沒有哪個得到過。

    “那好,今日便與你瞧個清楚罷。”小玄兩手搭扶住七絕覆邊沿,忽然間,
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完全適應了這張邪惡的面具,非但如此,此刻心中竟然生出
一種難分難舍之意,不禁暗吃一驚。

    雪若屏住了呼吸。

    小玄深吸了口氣,心中一狠將面具輕輕地揭了下來。

    刹那間,雪妃目瞪口呆。

    穿透樹梢的月光浸染了淡淡的青輝,柔柔地灑落在一張眉軒目秀的面容上,
小玄笑意晏晏,暖如和風。

    在此之前,雪妃曾經多次想像過面具後邊的那張臉是個什麼樣子,浮現腦海
中的張張面容不是凶神惡煞,便是暴戾狠辣,如若皆不是,那也至少是一張陰鷙
險惡的臉,怎麼都沒料到,竟然是這樣一張陽光燦爛的面容。

    一時間,她完全無法將眼前的面容跟那個殘暴惡毒窮凶極惡的天子聯係在一
起。

    小玄笑容依舊,將外邊的紗袍脫下,露出內裏的兜元錦來,但見色如皎月,
袖口袍角無風自飄,愈襯得他儀神雋秀器宇非凡。

    雪若懵呆著,兩眼直直地望著他,她終於看清楚了一直深藏在面具的漆黑眼
洞中的那雙眼睛,竟是水般清澈星似明亮。

    小玄將脫下來的紗袍麻利地對疊幾下,同七絕覆一起收入如意囊中。

    “其實……天子的容顏就該是這樣子的呀!”雪妃忽爾釋然,不由暗嘲自己
此前胡猜瞎想。

    “這下可以了吧,我們進鎮去。”小玄道。

    雪若靜靜地跟著他,從前她總是害怕去看皇帝的臉,這會卻忍不住頻頻從旁
悄窺。

    “對了。”小玄轉頭道,“人前莫要說漏了嘴,如果有誰問起,我們就以兄
妹相稱好啦。”

    雪若趕忙垂下眼睫,只應道:“折煞妾身了。”

    兩人從林中走出,過了一座石橋,進入小鎮。見鎮內燈火稀疏,房屋與中原
頗為不同,多以竹料築成,爬滿藤蘿,甚是簡樸清幽。

    他們沿街走了百餘步,見前方湖邊有座竹樓燈火甚明,料是酒家客棧之類,
遂朝之行去,待到近處,瞧清樓前挑著杆酒望,上繡“夜光酣”三字,果然是家
酒肆。

    兩人進入肆內,便有小二迎著,見了他們,面有詫色,原來此地甚是邊僻,
往來多是飽經風霜的馬幫貨商,幾時曾見過這等俊秀的一對璧人。

    店家聞聲過來,見他們兩個貌若天人,也不禁暗暗訝異,又瞧他們衣裳雖然
簡素,卻是質地華貴,心道好生意來了,忙將兩人迎往二樓。

    小玄與雪若上了二樓,見七、八張桌子空著,唯窗前坐了個漢子,跟前放了
只大葫蘆,正捧著碗米線埋頭吃著。

    店家將兩人引到另一張臨窗桌前,笑容可掬道:“小店這位子最好,乃是賞
景之絕佳處。”

    兩人朝窗外一望,卻是俯臨湖水,月光下,但見水色碧藍,蕩漾著夢幻般的
亮彩,幾不似人間能有,湖岸上滿是細密的鳳尾竹,於夜色中暈融成一片片朦朧
的綠,與湖水交相映襯,畫境般醉人魂魄。

    兩人輕吸了口氣,小玄讚道:“好美!”

    “這湖叫做夜光潭,待到後半夜,水上奇光晃耀,還有更動人處。我們這裏
邊遠,周圍又都是大石,路不好走,因此知者不多,然此湖實是雲州最美的湖。”
店家答。

    “此處是雲州地界了?”小玄忙問。

    “此地以這湖為名,叫做夜光鎮,位處雲州與中州交界處,隸屬雲州。”店
家答。

    “店家貴姓?如何稱呼?”小玄問。

    “免貴,小人姓安。”店家畢恭畢敬應道。

    “安老板可知曉墜星嶺在何處麼?”小玄問。

    安老板面色微變,道:“墜星嶺向西南去,距此二百餘裏,咱雲州的晶墨玉
便是出自那裏,不過那邊眼下可去不得。”

    小玄佯做不明,問:“這是為何?”

    “皇朝兵與雲州兵正在那裏廝殺,聽聞雲州兵還到處抓人,把方圓百裏的百
姓都捉光了,據說要修築什麼聖壇。”安老板道。

    “店家!”坐窗邊的那個漢子忽插聲問:“借問下,那聖壇建在何處?有甚
用處?”

    那漢子衣衫粗鄙,只叫了一碗米線,安老板愛理不理道:“這個咱哪曉得,
只聽那邊過來的客人說,千萬莫去,否則有去無回!”

    小玄正要細問,卻見店家擺擺手道:“還是莫說這個,兩位貴客蒞臨小店,
不知想嚐些什麼?小店的湯鍋最是地道,把那羊肉、狗肉、驢肉做一塊燉,色香
味俱全,佐以小店自釀的美酒,嚐了教人還要再來!”

    小玄聽得心饞,卻慮湯鍋費時太多,道:“還是來點簡單的吧,就上些湯面
什麼的好了,我們吃完趕路。”

    那店家頗顯失望,又道:“我們雲州的米線,也是十分美味的。”

    小玄便要了兩份米線。

    過不多時,小二捧了個大盤過來,上盛兩碗熱湯,兩份米線同雞脯肉、豬肚
頭、烏魚肉及油發魚肚等幾碟伴菜。他自後廚出來,一路就只顧貪看雪妃,走到
桌邊,不料腳下給椅腳絆著,身子一晃,手上拿不穩,碗裏的湯汁猛地甩出,頓
時潑了小玄一身。

    那湯乃是泡米線用的肉湯,上面覆著熱油,滾燙無比。

    雪妃吃了一驚,只見安老板快步奔來,朝小二破口大罵:“瞎了你的狗眼麼?
廢物!”

    只因“廢物”兩字,德妃便命喪皇帝腳下,此事已傳得宮中人人皆知,雪妃
心中暗叫不好,生恐皇帝就要暴起傷人,遲疑了瞬息便伸出柔荑,輕輕牽住了小
玄的手。

    若在從前,她也不敢輕易阻攔,但經這半月來的相處,不覺間對皇帝已感比
往時親近不少,此時方能鼓起勇氣。

    豈料皇帝笑吟吟的,也不生氣,只道:“沒事。”

    雪妃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只覺今時的皇帝與往日真個判若兩人。

    安老板忙不迭用袖子幫小玄揩拭,口中連聲陪罪。

    小玄道:“我自己擦好了,去忙你們的吧。”

    安老板這才罷了手,喝罵小二再去上湯。

    小玄道:“對了,煩店裏再蒸幾個饅頭,切兩斤熟牛肉,我們要帶走。”

    安老板迭聲應了,趕忙去後廚安排。

    小玄回過神來,見雪若正牽著自己的手,幾根蘭指微微輕顫,不由心頭一跳,
瞬時想水若來,心中又是一疼,還道雪妃是怕自己燙著,忙道:“沒事,我身上
的衣服是寶物,水火難侵的,沒燙著。”

    雪若怔怔地望著他,鬆指縮了回去,卻見嘴角慢慢彎起,歡喜道:“陛……
哥哥真是改變了許多。”

    小玄陡然警醒,心中暗忖:“我可別一下子跟那惡魔相差太多,免得她生疑
……”旋即又想,“她便是知道了真相又如何,早晚都是我大姨子,難不成還能
瞞她一輩子……”

    須臾小二重上了熱湯,小玄同雪若下了米線,撥入伴菜,正吃間,忽聞樓梯
傳來一陣腳步聲,似有許多人上樓。

    “客官們樓上請!”安老板的聲音。

    “勞駕快些上菜,我們還要趕路。”一個清逸聲音響起。

    小玄本沒在意,聽見這個聲音,登時心頭一顫,此時他恰好面對著樓梯口,
抬頭望去,見安老板引著一個女子率先上來,那女子妙目朝店裏隨意掃了一下,
瞧見小玄,頓時愣住。

    兩人四目相交,各自詫訝。那女子長削肩瘦腰,模樣柔弱,然鬢若刀裁頰如
劍削,一雙湛然有神的妙目隱蘊威儀,正是雪涵。

    “大師姐!”小玄喉頭一哽,就要叫出聲來,卻見雪涵迅朝他打了眼色,張
唇比了個口型,便即轉過身去,招呼道:“師伯、師叔這邊請。”

    小玄見她神色有異,心中疑惑,旋見從樓梯又上來一人,卻是個鬢如霜雪慈
眉善目的老婦,手柱長杖一身仙風瑞氣。

    “三師伯!”小玄一眼便認了出來,老婦正是黎山老母。

    在她後邊,又有兩個中年男子跟著上樓,一個獅鼻豆眼,五短身材,穿一領
雲鶴大袍;另一個卻是身材高瘦,長耳短須,頭戴星冠足踏芒鞋。兩人五官雖皆
粗俗,瞧去卻偏是古風崢嶸令人不敢逼視。

    小玄猛然想起,上次離開千翠山之時,乙鶴道長曾經告訴自己,他的兩個師
叔晏明、朱晃已經上了逍遙峰,怕是為他而來。

    “難道是他們。。。。。。”他鄭驚疑,又見一個身穿白袍、腰懸長劍的青
年男子出現在樓梯口,但見天庭飽滿刀眉方額,目中精芒如電。

    “是他!”小玄心中暗歎一聲,原來此人乃是重元子門下首徒洞玄祖師的得
意弟子,姓楊名奕,據說根骨奇佳天資過人,深得洞玄祖師衣缽,一門煉魔劍法
出神入化,更得重元子親賜隨身多年的神兵——清明寶劍,已隱為太乙玄門四代
弟子中的第一人,名號辟邪公子,於地仙界極是響亮。

    小玄之所以認得他,乃因一年多前,大師姐雪涵同二師姐李夢棠回山不久,
此君便也上了逍遙峰,口稱恰巧路過,順道上山來拜見師叔。

    小玄當時見他似對李夢棠有意,心中頗不痛快,便以切磋之名與之交手,然
卻輸得灰頭土臉莫明其妙,因此印像甚深。

    楊奕上了樓,便稍側身子,朝後邊道:“幾位師妹這邊請。”

    旋見三個仙子似的少女魚貫上樓來,小玄胸口一震,原來正是李夢棠、程水
若及夏小婉三個師姐。

    “怎麼不見師父?”小玄暗覺奇怪,隱隱不安。

    雪涵忙前忙後招呼眾人入座,有意無意地阻擋眾人的視線。

    小玄心中怦怦直跳,裝作要看窗外風景,掉轉過椅子,背對著玄教眾人。

    就在此際,雪妃與水若幾乎同時瞧見了對方,姐妹倆微微一怔,目中大有詫
訝之色。

    玄教一行人分兩桌坐定,幾個晚輩擺碗放箸燙杯斟茶,雪若同水若各自轉開
頭去,不再對視。

    小玄眼角偷望,見幾個師姐皆寡言少語,臉上幾無笑容,心中甚是難受,忖
道:“倘若不是出了我的事情,她們又怎會如此……”

    雪妃生怕玄教眾人瞧見自己與水若長得相像,也悄轉椅子,邊吃邊賞窗外景
色。

    過不多時,店家店小二已上了飯菜,逍遙峰四姝默默吃飯,一個個似是心事
重重。

    “多吃點。”楊奕瞧瞧她們,輕歎了口氣道:“九師叔上鳳凰崖,也未必不
是好事,真珍洞乃吾教聖地,能在那裏修行,也是一種福分。”

    “師父怎麼去真珍洞了?莫不是……因我而受罰的?”小玄心頭劇震。
timo08 發表於 2018-10-7 15:13
(第三回)有緣千裏來相會

  “福分?”水若臉色一沉,冷冷道,“你這麼喜歡那裏,怎麼不去!”

  “真珍洞豈是想去就能去的?”楊奕笑了笑,道:“倘若能去,我還真是樂意,便是守它個十年百載也心甘情願。”

  水若冷笑一聲,不再說話,夏小婉皺皺眉頭,咬了咬唇,雪涵同李夢棠皆沉著臉。

  小玄胸口生痛,一陣難過。

  楊奕笑著搖了搖頭,轉向兩個中年男子,道:“晏師叔、朱師叔,你們奔波數月,可有尋獲那遺孽的蹤影?”

  “果然是晏師叔和朱師叔……”小玄心中暗懍。

  原來那五短身材的便晏明,於重元子門下排序第十五,深諳追蹤之術,修如意神遊,能上天入地信步諸界,除此之外,禦甲術的造詣亦極深,能役千百神魔鬼怪。

  那高瘦身材的是朱晃,於重元子門下排序第二十三,修如意乾坤中的機關法門,各種光怪陸離的陷阱術自成一家,更煉就一隻神出鬼沒的如意巨手,專擒邪魔。

  兩人於玄教中任靈官之職,乃玄教遣入塵世的使者,專門追捕四方邪魔,於塵世中的名頭尚在易尋煙等人之上,世人敬稱雙日天師。

  “本來有點眉目了……”朱晃搖了下頭,道:“我等正要去尋他,然天下風雲突變,教尊命我等先去助你方師弟,鏟除暴君以還人間清平,方為當今首要大事。”

  “兩位師叔上逍遙峰,果然是衝我來的……”小玄心中苦笑,“眼下去助方少麟,要對付的卻依然是我這個‘暴君’……”

  雪妃在對面凝望著他,眼眸中滿是憂色,心中悄歎:“如今天底下幾乎人人恨他,倘若給這些玄教高人發現是他,只怕便要即刻發難。”

  “隻能容那孽畜再逍遙多幾天了!”楊奕歎道,“可恨玄狐一脈最擅蠱惑女人,天地之中,不知已有多少女子深受其害!九師叔心性高潔,方得執掌太幻圖,卻亦把持不住,真謂一時糊塗矣!著實可惜可歎!”

  逍遙峰四姝皆沉著臉,一聲不吭。

  小玄心頭突突直跳,一腔沸血皆湧上了臉,他深吸口氣,心如刀割地思道:“師父因我,竟遭如此羞辱!”

  雪妃訝然地望著他。

  “卓奕,吃飯,莫論長輩長短。”黎山老母淡淡道。

  楊奕苦笑道:“我只是一時感慨,深為九師叔不值,幾位師妹切莫往心裏去。”

  “你三師伯的話,沒聽見是麼?”晏明豆眼一翻,朝他瞪了一眼。

  “是我言重了。”楊奕笑道。

  “小婉。”水若忽道,“這裏有人嘴巴好臭,我們換張桌子吃飯!”說著站起身,端著碗筷坐到旁邊的空桌上去。

  “我陪師姐。”小婉道,也捧著碗跟了過去,同水若坐在一起。

  “哎,瞧我!”楊奕抱屈道,轉目望向李夢棠,柔聲道:“夢棠,你不會也怪我吧?”

  李夢棠眉心微蹙,道:“倘若你再說這種話,一會各自趕路。”

  “不說了,不說了!”楊奕迭聲道,這才住了嘴。

  吃了一會,水若放下筷子,對小婉道:“我吃好了,到廊上透透氣去。”

  小婉覷了眼她的碗,歎道:“你怎吃這麼少?”

  “飽了。”水若應,起身穿過幾張桌子,逕往遊廊走去,出到外邊,又直行至邊角處方才停下,扶欄遠眺。

  雪妃瞥了廊上一眼,忽對小玄悄聲道:“我去會就來。”

  小玄點了下頭。

  雪妃離座,也往遊廊走去,佯作觀景,悠悠逛到雪若旁邊。

  此時兩人位處遊廊角上,玄教眾人給牆壁擋住,而小玄所坐之處恰能通過一扇窗戶斜裏望見她們,忽見水若轉過身來,一頭撲入雪妃懷裏,雪妃緊緊抱住,姐妹倆肩膀皆俱輕顫,似在哭泣。

  水若身子不住拭淚,悲慟難抑,雪妃輕拍著她的背心,目中蘊淚。

  姐妹倆低聲交談,此時相隔甚遠,周圍又嘈雜,小玄暗運真氣,凝集耳力去聽姐妹倆說話。

  “你要去哪?怎麼不在宮裏?”水若問。

  “你呢?怎麼下山來了?”雪若不答反問。

  “教尊說當今天子長惡不悛、罪貫滿盈,已是天地難容,天下人人可誅……”水若說到這裏,忽地停住了話頭,瞧了瞧姐姐。

  “小聲點!”雪若道,悄往小玄這邊掠了一眼,心中怦怦直跳,生怕雷霆震怒,所幸皇帝依舊埋頭吃飯,料是沒有聽見。

  水若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問:“同你一起的那個是誰?”

  “是……是宮裏邊的人。”雪妃含糊應。

  水若只道是宮裏派出來護送她的禁衛,沒再多問,把聲音壓得更低,接道:“教尊說,天道循環,今已至更朝換代之時。我教四代弟子方少麟乃天璣星降世,不日將成人間新君,命各處門人入世助他。我師父因過閉門修行,我們師姐妹幾個隨三師伯下山,前往大澤去助方少麟。”

  小玄聽得一清二楚,不由低頭苦笑,嘴裏吸汲著米線,然卻完全不知滋味。

  “就是這個方少麟突然出兵雲州,阻斷了皇朝軍的後路……”雪妃低聲道:“爹爹與娘親因此給困在墜星嶺,爹爹還受了傷,這消息你知道麼?”

  水若點點頭,目中淚光流轉,道:“聽說方少麟目下正率部扼守在鐵峽關,乃雲州通往中州的必經之路,我隨三師伯下山,既是奉教尊之命,也是為了去見他,盼他看在同門之誼的份上,到時能網開一面,讓爹爹過去。”

  “此事難了。”雪妃搖頭道,“他今非昔比,做的是大事,天下矚目,你不過只是同門小輩,豈能求得動他?”

  水若默不作聲,心知姐姐說得沒錯。

  雪妃歎道:“況且爹爹給南宮陽困在墜星嶺,人馬傷亡過半,能否到鐵峽關還是未知……”

  水若淚如雨下。

  雪妃瞧得心疼,取出帕子為她拭淚,又道:“娘親飛符傳書與我,說爹爹傷勢極重,需回天燈續命,要我設法送過去。”

  水若立時道:“我二師姐醫術高明,她煉製了一種丹藥,喚做千珍守元露,用料極珍,能起死回生,我跟她求了一滴,本想悄悄給爹爹送去……”

  聽見千珍守元露,小玄心中一動,轉身悄朝李夢棠望去,恰逢她無意間遊目過來,趕忙回身垂下頭繼續吃飯。

  李夢棠微微一怔,忽爾呆住,只覺對桌那人的背影無比熟悉。

  “別看。”雪涵低聲道。

  李夢棠回過頭來,見雪涵不動聲色地打了個眼色。

  “是他。”雪涵壓著聲道。

  李夢棠心口猛然疾跳起來,強抑好一陣,方才壓下再次轉頭的衝動。

  “這路上始終與同門一起,正愁無法送藥,這下好了!”水若接道,將一隻小瓷瓶交與雪若,“藥藏在丹丸裏邊,咬破服下即可,姐姐先帶去給娘親,我見過方少麟,便設法趕來與你們會合。”

  “眼下兵荒馬亂,你一定要處處留神。”雪若叮囑道。

  “姐。”水若歎了口氣,遲疑道:“今上不仁,世人皆欲誅之而後快,你在宮裏,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還須及早思量脫身之策。”

  雪若默然不語,眼角又朝皇帝瞟了一眼,心下黯然。

  “姐。”水若心疼地抱住她。

  “你回去吧,免得出來太久,教人生疑。”雪若道。

  姐妹倆握緊雙手,凝視彼此的眼眸中淚光閃動。

  雪若回到桌前,見皇帝目光追著水若,直隨她回到座中,低聲道:“陛下瞧她,可是與妾身長得甚是相像?”

  “她是誰?”小玄佯做奇怪。

  “她是妾身的胞妹,我爹說她根骨與眾不同,自幼便送到山上修行,沒想在這裏遇見。”雪若道。

  小玄哦了一聲,悄盼她說下去,又怕她起疑心,只道:“她可知曉令尊受傷之事?”

  雪妃點點頭:“她給了我一樣仙家的丹藥,要我帶去與爹爹服用。”

  小玄道:“如此甚好。”

  就在這時,店小二過來,收去幾隻空碟空盤,換了茶水,在小玄跟前留下一張對折的小紙條,轉身走了。

  小玄微微一怔,把紙條捏在手心裏打開,見上邊寫著一行秀麗小字:“走,兩位師叔要捉你。”

  只一眼,他就認出來是雪涵的字跡,在逍遙峰之時,這個大師姐就常代崔采婷教他讀書寫字。

  小玄一陣緊張,暗忖道:“三師伯心地仁慈,多半不會太為難我,可是兩位師叔嫉惡如仇,行事雷厲風行,只怕真要捉我上鳳凰崖見教尊……我若被擒,坑了自己也罷,救不了老丈人可就糟了!”

  他愈想愈驚,只是玄教眾人的兩張桌子就在樓梯口邊上,如此走過去,就算幾個師姐不聲張,但那個楊奕可是見過一面的,倘若還記得自己的樣子,便要壞事。

  “當真動起手來,不知走不走得脫?我獨自一個或許還有機會……”小玄擔憂地瞧瞧雪妃。

  他早已耳聞兩位師叔的厲害,非但修為高深,追蹤、陷阱及禦甲諸術更是名揚天下。

  況且還有個楊奕,在逍遙峰上可是交過手的,只記得當年敗得稀裏糊塗,連人家的修為究竟有多高都沒摸清楚。

  另外,大義面前,三師伯黎山老母到底會不會出手,還是個疑問。

  他如坐針氈,正苦思脫身之策,忽聽樓梯又傳來一陣腳步聲,安老板連聲招呼:“樓上請樓上請,少爺少奶奶們留神腳下!”

  轉眼一行人走上樓來,有人道:“店家,你這裏哪兒賞景最好?”

  一聽這聲,小玄心中不禁一跳,轉頭悄望,只見一男三女站在樓梯口,竟是逍遙郎君同他那三個貼身麗姬。

  四人皆是華衣麗裳,猶如某個富貴人家的公子攜眷出遊,不同往時的是,今次三個麗姬未裹面紗,皆以真面目示人,她們個個都是絕色,同逍遙峰四姝交相輝映,一時間,樓中爭妍鬥豔麗色無邊。

  旁邊的店小二眼花繚亂,他自打出世以來,幾時見過這麼多天仙般的女人同現眼前,只瞧得目瞪口呆。

  “坐窗邊最好,賞景窗邊的位置最好!”安老板忙應。

  逍遙郎君抬眼朝窗邊看去,恰與正在悄窺的小玄四目相對。

  “不好!”小玄暗叫,心忖此君太過耀眼,倘若這時跟自己打招呼,勢必會將眾人的目光引過來。

  所幸逍遙郎君只是掠了他一眼,目光便轉開了,並未在他臉上停留片刻,三個麗姬更是一臉傲色目不斜視。

  小玄悄籲了口氣,趕緊回頭繼續吃飯,心中卻又奇怪,逍遙郎君為何如此識趣。

  “這幾人邪裏邪氣,來路怕是不正。”楊奕低聲道。

  晏明及朱晃皆盯著逍遙郎君,若有所思。

  “我們有事在身,莫要旁生枝節。”黎山老母道。

  安老板將逍遙郎君一行引到窗邊,見靠窗的兩張桌子都坐了人,瞧瞧小玄同雪妃衣飾非俗,不似好惹的主,遂轉到另一桌,覷見那漢子的碗中已空,便要趕人:“客官不是要趕路麼,吃好了便把帳結了吧!”

  “再來盤蔥花炒雞蛋。”漢子慢悠悠道,半點沒有要走的意思。

  安老板錯愕,不禁氣結。

  “這位置賞景,的確不錯。”逍遙郎君瞧著窗外道,身邊的龍九公主探手入袖,拈出片的薄薄葉子來,柔荑輕輕一彈,葉子便離了指尖,飄飄落在那漢子的跟前。

  “這片葉子,跟你換這張桌子。”龍九公主對漢子道。

  漢子的目光落在葉子上,但見脈絡清晰,做工精美,流耀著黃澄澄的芒彩,毫無疑問,是片成色十足的黃金葉子。

  一旁的安老板只瞧得兩眼發亮。

  “不換。”漢子竟然道。

  “不換?”安老板叫了起來,“瞧清楚,這可是片金葉子!”

  “金子雖好,然這一窗景色愈佳矣,君不聞,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那漢子搖頭晃腦地吟,指尖搭住金葉,慢慢地推回桌子的另一邊。

  龍九公主黛眉一軒,就要發作。

  逍遙郎君卻抬手攔住,轉過身望向那漢子。

  那漢子抬起眼皮,迎住了他的目光,不卑不亢不慌不忙。

  逍遙郎君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那漢子,似乎在品鑒什麼古玩寶器。

  那漢子也從容不迫地瞧著他,兩人皆俱不煙不火,一團和氣。

  “想要賞景……”那漢子微笑道,“不如一同坐坐好啦,我這葫蘆裏恰有好酒,共飲幾口可好?”

  “好!”逍遙郎君竟道,一掀袍角,怡然入座,三個麗姬微愕,依然立在逍遙郎君身後。

  “你運氣不錯。”漢子拿起跟前的大葫蘆,輕晃了下,笑道:“此酒可是無上佳釀,世間難尋的……”

  “少爺要嚐些什麼?小店的湯鍋……”安老板趕忙推介,那片黃澄澄的葉子,更加證明了眼前的貴客是個豪爽的主。

  “好的只管上。”逍遙郎君揮了下手。

  安老板連聲應喏,歡歡喜喜地去了。

  忽爾一股酒氣四溢,滿樓皆香,原來那漢子拔開了葫蘆的塞子。

  尚隔著七、八步遠,小玄竟然聞得清清楚楚,身子不禁打了個激靈,只覺奇香無比。

  漢子眯眼對著葫蘆口深深吸嗅,拿起來喝了一口,整個人誇張地哆嗦了下,咂了咂舌,仿佛嚐到的是什麼瓊漿玉液世外仙釀。

  逍遙郎君靜靜地瞧著他。

  “嚐口?”漢子陶醉地吐出口氣,將葫蘆小心翼翼地朝他推了過去,仿佛碰觸的是一件易碎的絕世珍寶。

  龍九公主一把抓起葫蘆,取了桌上的杯子,便要倒酒。

  “且慢!”漢子急聲叫道。

  龍九公主停住手,冷冷地注視著他。

  “此酒非同尋常,沾了俗物,便要將這奇釀糟蹋了!”漢子念念叨叨道,“我這葫蘆其貌不揚,實則是個寶貝,此酒離了原來的壇子,便只有它可以相配了!”

  “我家公子什麼酒沒嚐過,這等囉嗦!”龍九公主瞪眼道。

  逍遙郎君微微一笑,從龍九公主手上接過葫蘆,就著葫蘆嘴便飲了一口,竟然半點不嫌醃臢。

  他身後三姬俱是眉心微蹙,暗自詫異,卻見逍遙郎君仰首往椅背一靠,閉起了眼,半晌不語,不由越發奇訝。

  “怎樣?”漢子笑問。

  逍遙郎君輕籲了口氣,道:“世上無雙。”

  小玄聽得驚奇,忽聞有人叫道:“咦?好香!好香!”

  眾人望去,見樓梯口不知何時多了一人,身材魁梧,腰頭懸著只皮表斑駁的灰褐葫蘆,滿腮胡須,兩道粗濃的眉毛底下配的卻是一對昏昏沉沉的眼,如醉似睡。

  “李大哥!”雪涵同李夢棠齊聲輕喚。

  “雪姑娘,李姑娘,你們在啊。”那人隨口應了一聲,站在樓梯口東張西望。

  “是他!”小玄一眼便認了出來,此人正是在迷林中遇見過的李不。

  李不鼻子用力地吸嗅幾下,眼睛從小玄身上掃過,停在了逍遙郎君手中的大葫蘆上。

  “李大哥,不如這邊一起坐坐。”李夢棠起身招呼,一臉敬意。

  “好香的酒!”李不咂咂唇,朝她擺了下手,著魔似地朝逍遙郎君走去。

  “好大的架子!”楊奕冷笑一聲,心中暗惱此人沒把李夢棠放在眼裏,問:“這人是誰?”

  “別亂說話,是天道閣四絕其一的李不大哥。”李夢棠低聲道,有些不滿地掠了他一眼。

  “便是那個名號天影,至今未嚐一敗的李不?”楊奕想了想道。

  “正是。”雪涵應,也是滿面敬色。

  “他遇見的,都是些什麼樣的對手啊?”楊奕哂然一笑,他乃太乙玄門四代弟子中的翹楚,對這種江湖草莽還真瞧不入眼。

  黎山老母忽然微抬眼皮,朝李不的背影望了一眼。

  晏明與朱晃卻是對望一眼,眼中隱有疑色。

  李不走到逍遙郎君身旁,忽然咦了一聲:“是你?”

  “是我。”逍遙郎君連頭都沒回。

  “好巧,你怎麼會在這裏?”李不笑問。

  “我聽聞這夜光潭景色奇佳,便過來轉轉,瞧瞧是否名副其實。”逍遙郎君停了下,這才轉過身來,星似地漆眸盯著他:“你呢?又怎麼會來此處?”

  “我?”李不微笑道,“我來會會故人。”

  兩人四目相交,似乎皆在對方的眼裏尋探著什麼。
timo08 發表於 2018-10-7 15:16
(第四回)與爾同銷萬古愁

  “葫蘆裏的酒好香!”李不舔了舔唇。

  “葫蘆是他的。”逍遙郎君抬起下巴,示意了下桌子對面的漢子。

  李不哦了一聲,轉頭望去,眯眼打量那漢子。

  漢子微微一笑,瞧瞧李不腰頭的葫蘆,道:“你也想嚐嚐?”

  李不吞了下口水。

  “那就來一口吧。”漢子道。

  李不遂從逍遙郎君手上取過葫蘆,嗅了嗅,仰頸就飲了一口。

  “怎樣?”漢子笑問。

  李不握著葫蘆,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好一會方說出話來,滿面銷魂道:“果然絕了!為了這酒,天涯海角都去過了,沒想卻此處遇見!”

  那漢子哦了一聲,笑道:“既然如此,何不坐下來,共飲幾口。”

  “妙極!”李不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迫不及待地又飲了一大口。

  那漢子微笑瞧他,面肌輕抽了下,似乎有些肉痛。

  這時店家與小二已備好了菜肴食材,擺上炭爐放上湯鍋,將那羊肉、狗肉、驢肉及果蔬流水般端上來,很快便鋪了滿滿一桌。

  三人便就著酒大快朵頤,只把鄰桌的崔小玄饞得連吞口水,肉食果蔬尚可抵擋,但那酒香可就幾要勾走了他的魂。

  “兄弟貴姓?怎麼稱呼?”李不問那漢子。

  “在下姓師,名南生,大夥兒都叫俺阿南。”那漢子道。

  “阿南兄弟,可否說說這酒是從何而來?”李不問。

  “在離這裏很遠很遠的地方,俺遇見過一個女子,也就是這酒的主人……”阿南道。

  “這酒的主人?”李不微微動容。

  “你說你遇見著了這酒的主人?”逍遙郎君盯著他道,一副意外之至的表情。

  “對呀,當時她站在一個大坑前猶豫,俺問她有何難事,她說她要捉一隻大鼠,就藏在坑裏邊,但嫌坑中汙穢,不想下去。”阿南道。

  小玄嗅著酒香,一邊豎起耳朵聽他們說話。

  “俺見她肌膚細嫩衣裳漂亮,果然不好弄髒,於是自告訴奮勇,下坑裏去幫她捉那隻大鼠。”阿南繼道,“沒想那坑裏還挺深,溝壑縱橫,俺在黑暗中掏摸了三天三夜,終於捉到了那隻大鼠,還一不留神弄斷了三根肋骨。”

  玄教眾人不覺間給他的敘述吸引住,水若心中愁困,聽到這裏也忍不住好笑,悄對小婉道:“這人好笨,一隻大鼠居然捉了三天三夜,還弄斷了三根肋骨,不過毅力可嘉!”

  小婉掩嘴悄笑。

  李不同逍遙郎君卻是靜靜聽著,一時都忘了喝酒。

  “等俺把大鼠交給那女子時,那女子甚是高興,便送了俺一壇子酒作酬謝,說是她親手釀的。”阿南道。

  “難得難得。”李不道。

  “你賺了。”逍遙郎君竟然道。

  “是啊!”阿南點點頭,“俺也沒想到這酒如此好吃,可惜只有一壇,每次出門便裝些在這葫蘆裏,偶爾一口,快活勝仙。”

  李不拍拍腰頭的葫蘆,赧顏道:“我這裏邊也有好酒,本亦想分與你們嚐嚐,只是一吃此酒,便拿不出手啦!”

  小玄愈聽愈奇,聞著那勾魂的酒香,正自心癢難撓,忽聞李不叫道:“哎呀,那邊坐著的不是方兄弟麼?”

  小玄轉目望去,見李不正朝自己微笑,心中一個鶻突,猛想起在迷林之時,對他及驚虹七仙子謊報的名字就叫“方”少麒。

  “咦,少國師怎麼在這裏?幸會幸會!”逍遙郎君也朝他叫了起來。

  兩人就像是剛剛瞧見他一般。

  小玄頭大如鬥。

  雪妃微微一怔,聽稱呼完全不對,只道是對方認錯了人。

  “該來的終歸躲不過……”小玄心中苦笑,側過身壓住嗓子朝鄰桌作揖道:“李兄,逍遙兄!”

  他這一回應,水若同小婉便都瞧見了他,陡覺得此人背影熟悉之至,心中皆自詫異。

  “方兄弟這是要去哪兒?抱雪道長可還安好?”李不叫道。

  “蒙兄掛念,他老人家很好!”小玄微笑道。

  “迷林一別,甚是想念,這邊有稀世珍釀,何不過來坐坐,一同喝兩口!”李不又道。

  小玄早已按捺不住,心裏雖然忌憚玄教眾人識破自己,卻也不願在這幾人前面露怯,索性起身走了過去。

  “來,嚐一口!”李不把葫蘆遞與他,仿佛那酒是他的一般。

  “那就不客氣了!”小玄接過葫蘆,壓住心底的急迫,作從容狀飲了一口,登感一道香得出奇的辛辣自喉管直落入腹中,過處無不暢快,最奇的是,他何等之酒量,豈知只此一口,酣意即起,如臥山巔雲端,如沐瀑底濤峰,整個人欲飛欲蹈快美勝仙。

  他從前喝到好酒,多少能說出點名堂,而眼前這酒,只知道好,至於好在哪裏,卻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豬家客棧那十五年的水晶潭,糖妃那柔然國進貢的醉花陰,皇後那家釀的翡翠春,還有自己用玉紅草釀造的天仙三步軟,跟這酒一比,簡直就成了淡茶白水。

  “沒哄你吧?”李不笑望著他。

  “這酒叫什麼名字?”小玄一臉銷魂。

  “俺也不曉得,酒的主人沒告訴我。”阿南道。

  “不如我來猜猜。”逍遙郎君忽道,望著他問:“這酒的主人,容顏風姿是否與酒一樣,亦是世上無雙?”

  阿南想都不想,立即點了點頭。

  “那我知道了。”逍遙郎君道。

  “我也知道了。”李不道。

  “知道了?”小玄一頭霧水。

  “難道……你不知道?”逍遙郎君盯著他微笑。

  李不也在瞧他,笑容有些古怪。

  “我知道什麼了?”小玄雲裏霧中,暗自生疑。

  “來,坐下喝酒,其他的,時候一到自然便知!”李不意味深長道,拉他坐下,叫道:“難得相逢,咱們多喝幾口!”

  接下一隻葫蘆便在桌上輪轉,四人酒量過人,均有那千杯不倒的本事,只是今次所遇的乃是天地中數一數二的佳釀,不過數巡,赫皆有了七、八分醉意。

  小玄只覺神魂欲飛,早將此前對逍遙郎君的避忌、對李不的警惕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就連那頭一回遇見的阿南也覺無比親切。

  四人旁若無人地痛飲,時呼時嚷笑聲滿樓,皆俱興不可遏,惹得玄教眾人頻頻側目。

  小玄心中有事,不敢貪戀太久,又怕給玄教等人瞧出破綻,遂起身作揖道:“多謝南兄的美酒及諸位盛情,只是在下還要趕路,先告辭了!”

  “兄弟,俺瞧你喝酒的模樣就喜歡!怎麼這就要走了?”阿南叫道。

  “著實有急事,來日相遇再共痛飲!”小玄歉意道。

  “你急什麼呀!”李不指著逍遙郎君道:“這個老弟本事可大著呢,倘若有事耽擱了,包在他身上便是,鐵定給你辦妥!”

  逍遙郎君微微一笑,回敬道:“少國師,你旁邊的老兄才是無所不能,你若有啥煩惱為難之事,只需請他出馬,保管手到拿來!”

  “有些事情可是急不來的。”李不道,一把捉住小玄手腕,拉他坐下,“來來來,再喝幾口!”

  小玄只好坐回椅上,心神不寧地與他們繼續喝酒。

  “好酒!好酒!聞名已久,今日一嚐,方知此酒確為天地中第一美釀!”李不忍不住再讚,仰頸大灌了一口。

  “悠著點啊,這酒喝完沒處尋的!”阿南按不住叫道,卻是見葫蘆中的酒越來越少,不覺有些肉疼起來。

  “你這人,怎麼忒不痛快!”李不喝道,忽吟道:“君不聞,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機緣散盡還複來!”

  阿南哈哈一笑,接道:“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李不又繼:“逍遙郎,師南生,將進酒,君莫停!”卻是將原詞中的人名即興換了,忽改吟為歌:“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鍾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逍遙郎君原本優雅靜氣,此時赫也放浪形骸,擊桌為節接著吟唱:“嬌後昔時宴快活,美釀十壇萬雄逐。南兄何為言少酒,只緣壺空難再酌!”

  一闕《將進酒》竟被他們改得亂七八糟,然卻別有一種暢快豪放之意,教人心懷激蕩。

  李不哈哈大笑,往身邊的小玄肩上重重拍了一掌,聲嘶力竭歌道:“不平生,淩雲誌,夜光潭畔共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他如喊如嘯,聲蕩滿樓,聲中滄桑悲愴之意緒越發濃鬱,侵人心魄。

  小玄聽見最後三字,驀有所感,刹那間想起下山後的種種際遇。飛蘿、師父等人的身影如夢如幻地浮現眼前,又如電如露如泡地逝去,再想起魂縈夢繞的四個師姐就在咫尺,然卻無法上前相見,而因身世,不知自己還要浪跡天涯到幾時,一時悲從中來,不可斷絕,滿眼盡是溫熱。

  李不凝視著他,目中竟亦漸漸潮潤起來。

  忽聞旁邊一聲低低哽咽,但見那個阿南不知為何,竟然失聲悲泣。

  小玄心中詫訝,忽聽三姬輕喚公子,轉眼看去,卻是另一邊的逍遙郎君不知觸動了什麼,赫已無聲無息地淚流滿面。

  “這四個,都是性情中人。”雪涵輕歎。

  “李大哥怎麼叫他方兄弟,且還相識?”李夢棠悄忖,又想:“他們兩個都是十分好酒,性情也近,無論哪裏遇著,自然一見如故。”

  “這四人癲的,一葫蘆酒搶得這等歡快,都是大男人,卻如此又笑又哭的,羞也不羞!”水若強笑道,目光只留在那個背對著自己的男子身上,越瞧越覺像極了深藏心底的那個人,忽爾忍耐不住,已是淚水盈眶。

  小婉牽握住她的手,眼圈也漸漸地紅了,目光凝處,正是同一個背影。

  似應了水若的話,突然間,那桌上四人一起哂笑起來,眼角淚痕猶未幹透,李不晃著葫蘆笑歎:“都這酒惹的,都是這酒惹的……爾明明名曰快活,為何徒引傷悲!”

  李夢棠聽見“快活”二字,心中一跳,她於天道閣參撰《周天諸靈榜》,觀閱了從諸方諸界搜集來的海量訊息,可謂見聞廣博胸羅萬卷,立時想起一事來:“李大哥說的是酒名麼,難道他們喝的便是那萬千妖靈精怪每七年一爭的……”

  正思間,忽聞師叔晏明低聲道:“奇了!”

  朱晃見他面色凝重,遂問:“怎麼?”

  只見晏明拿起一物,卻是只深青色的八卦狀羅庚,上刻天幹地支陰陽五行,正時明時暗地閃爍著,道:“好生奇怪,這數月來,我們遍尋那遺孽不獲,但以此寶卜算,那遺孽應該在東北方某處,明明昨兒尚在千餘裏外,怎麼此寶忽然顯示,那遺孽已在附近?”

  李夢棠聽得心中一緊,抬眼朝雪涵望去,見她正盯著晏明手中之物,臉色有些發白。

  “莫非出了什麼差錯?”朱晃道。

  “這追魔六合卦自煉成之日起,便從未出過差錯,我們在逍遙峰上用那遺孽穿過的衣物以秘法煉化,已印記在卦上,感應決計無誤!”晏明斬釘截鐵道。

  “在附近?大概是多近?”朱晃問。

  宴明仔細瞧了瞧手中的六合卦,道:“當在方圓三百丈內……不對,追魔卦在震,應在百丈之內!”

  “敢情那餘孽送上門來了?”楊奕森然道。

  這時,聽見他們交談的水若同小婉也皆心中暗驚,生怕小玄真的到了附近。

  朱晃吸了口氣,沉聲道:“我們即刻分頭去找!”

  “且慢!”宴明低喝,他眯眼望向窗邊的桌子,目中穩現疑色。

  朱晃循著他目光瞧去,心頭陡然一凜,那桌上的四個人,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的確都有些可疑。

  楊奕目光漸冷,也盯住了窗邊四人。

  惟黎山老母不言不語,只是閉目安座。

  突見宴明目中精芒一閃,瞳底幻起層層難以察覺的異彩,原來已施展了太乙玄門的絕頂偵測法門——無相之眼。

  他目光從窗邊四人身上一一掃過,細觀了片刻,壓著聲道:“靠窗那漢子似乎是個獅子精!其他三個,倒非什麼妖物。”

  “獅子精?沒瞧見什麼狐精狸妖麼?”朱晃道。

  楊奕兩眼卻漸漸地亮了起來,他才思敏捷,記憶力更是驚人,盯著小玄的背影須臾,突道:“那餘孽我見過,兩位師叔請安坐,待弟子過去略作試探,便知這些人的底細!”

  “嗯。”晏明應了一聲。

  “留神。”朱晃壓著聲道,“這幾人來路不明,皆能收斂真靈,怕是有些手段。”

  楊奕微微一笑,優雅起身,一步步朝窗邊的桌子走去。

  此時小玄背對著他,坐在兩邊的逍遙郎君及李不忽然稍側過臉,齊以眼角掠了他一眼。

  兩人的目光,一冷一淡,楊奕心頭莫明一懍,然他畢竟是地界第一大門派中的翹楚,且自出道以來,罕逢敵手,豈會輕易把人放在眼裏,只是遲疑了一瞬,腳步放慢了些許,暗自提防。

  “快活快活!好生痛快,俺自打下山,就數今兒喝酒喝得最痛快!”阿南高聲叫道,眼皮抬起,目光落到了漸漸行近楊奕身上。

  “大家且聽我一言。”李不忽道。

  其餘三人便靜了下來,此時楊奕已走到小玄背後,森然停步。

  “我等四人本來天各一方,今日撞見,既是難得,更是有緣!”李不繼道,“恰逢如此佳景美釀,豈可辜負,不如以這半葫蘆殘酒為證,結為兄弟如何?”

  逍遙郎君微微一怔,掠了小玄一眼,擊桌笑道:“妙極!”

  小玄此時神飛意暢,登時憶起千翠山華濃莊中的結義,不禁魂魄俱動,亦應道:“好!”

  阿南卻是一陣沉吟,半晌不語。

  “怎麼,阿南兄弟不願意麼?”李不瞧著他問。

  “俺是一百個願意,只是……”阿南道,“瞧得出,你們三個,都是有大本事的人,俺就不摻和了吧……”

  李不哈哈一笑,揚了揚手上的葫蘆問:“這酒是不是你的?”

  “是。”阿南應。

  “素昧平生,不過一面,你便肯將斷了三根肋骨換來的美酒分與我們吃。”李不一把搭住他肩膀道,“吾等一見如故,這便是投緣,這便是兄弟!”

  阿南仍在遲疑。

  “男人只要一起喝過酒,一起流過淚,便可以做得兄弟!”李不道,聲如熙日和風。

  小玄聽得心中一凜,重重點頭。

  “好!俺認你們做兄弟!”阿南擊桌道。

  “請兄弟們隨我立誓。”李不神情一凝,肅容禱告:“古今聖明,諸界至尊,從今起,吾等四人結為兄弟,日後福禍同擔生死與共,如若有人相犯,必同仇敵愾周旋到底!”

  其餘三人微微一怔,便跟著齊聲念:“古今聖明,諸界至尊,從今起,吾等四人結為兄弟,日後福禍同擔生死與共,如若有人相犯,必同仇敵愾周旋到底!”

  “我李不!”李不繼道。

  “我師南生!”阿南道。

  “我燭鼎玄!”逍遙郎君道。

  “我崔小玄!”小玄只遲疑一瞬,便毅然說出了名字。

  這一句,他放開了一直逼住的嗓子,以原本的聲音說出。

  一時樓中靜了下來,玄教眾人自不用說,雪妃卻是一怔,心忖:“皇上定是虛報了個名字。”

  雪涵同李夢棠面色齊變,心中皆叫不好,水若同小婉大吃一驚,心都幾欲停頓。

  李不奉起葫蘆,一字一句道:“我等今日以此酒為證,實鑒此心,倘若背義忘恩,天地共戮萬劫不複!”

  其餘三人跟著念了一遍。

  李不又道:“我們今為兄弟,自該有個長幼之序,論年歲,這老大應該是我了。”

  阿南瞧瞧其餘逍遙郎君及小玄,道:“不用問,我年歲當是比你們大些,這老二便是我了。”

  小玄爽快道:“那我就老四吧。”

  逍遙郎君笑道:“既然你都肯做老四,那我吃點虧,做老三又何妨。”

  “崔小玄?”楊奕這才開口,冷冷道:“果然是你麼?轉過身來讓我瞧瞧,免得弄錯了人。”
timo08 發表於 2018-10-7 15:18
(第五回)今非昔比

  小玄默然,並未轉身,只因不知如何面對幾個師姐。

  “喝酒喝酒!今兒飲個痛快,以賀我們四兄弟聚首!”李不笑道。

  “來!”阿南也吆喝一聲,歡叫道:“不醉不歸!”

  四人便又遞轉葫蘆,你一嘴我一口地痛飲,似把站在一旁的楊奕當做了空氣。

  “我倒要瞧瞧你們如何福禍同擔生死與共!”楊奕心中暗惱,一爪電般探出,疾扣小玄肩膀,猛感腕際微微一麻,急忙撤招,定睛瞧去,見小玄手裏捏著根筷子,正緩緩收回去。

  他心中一怔,並指為劍朝小玄背心刺去,眼見就要擊中,突又趕忙收招,原來小玄的筷尖早已在斜下等著,險些又要點到自己腕上。

  楊奕又驚又怒,以指劍再度進擊,這回留意對方招數,立時瞧得一清二楚,對方總似預知自己的攻擊路徑及目標,一根筷子每次皆恰到好處的等在途中,所攻均是自己必救之處,數招下來,不單他愈鬥愈訝,就連旁觀的玄教眾人也都暗暗驚奇。

  最可惡是,對方的招法毫無花俏,且看似不快,然卻預判奇準,總能在最好的時機及最適當的地方截擊,令他處處掣肘渾身難受。

  黎山老母忽道:“如簡似拙,則實高妙,不易呐。”

  旁邊的雪涵及李夢棠聽見,不禁暗暗歡喜,皆訝小師弟怎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習得如此精妙的武技,又急盼他能擺脫楊奕的糾纏,快點逃走。

  “是劍法。”宴明點點頭,滿面凝重,沉聲道:“與這相似的劍法,我只見一個人使過。”

  朱晃卻搖了下頭,道:“真是奇了。”

  “對啦,我們兄弟四人,該有個名號才是,日後天地行走,亦好教人知道。”李不笑道。

  “就叫四聖如何?”逍遙郎君傲然道。

  因跟千翠山八聖重了,小玄搖搖頭,正要說話,卻聽李不笑道:“天地多少高人,這個‘聖’字我們可不敢當!”

  “那就四雄可好?”逍遙郎君又道。

  “這個俺卻不敢,自打下山,俺就沒幹過什麼英雄好漢的大事!”阿南哂然道。

  “那……叫什麼才好?”小玄道,四人苦思冥想,一個個煞是煩惱。

  “適才那邊有個小仙子說我們癲。”李不忽道,“我等既不敢稱聖,亦不敢稱雄,不如……就叫四癲好了!”

  水若不由一愕,俏靨暈紅,萬沒想到自己這麼小的聲音還給聽去。

  “好!”小玄即應。

  “甚妙。”逍遙郎君笑道。

  “四癲,俺喜歡,就要這個了!”阿南也道。

  楊奕連攻數招,皆給一根筷子逼退,他愈鬥愈是焦灼,心忖對方背對著自己,自己可謂占盡便宜,居然還拿之不下,若是傳將出去,只怕貽笑世人,暗疑道:“我曾與那遺孽交過手,他與我相差不止一星半點,難道此人並非那遺孽?”

  又見四人談笑風生,幾乎沒拿正眼瞧他,倒是立在旁邊的三個美人瞧著這邊,眼中嘴角隱有嘲意,忽聽當中的白裳麗姬道:“怎麼老有隻蒼蠅在邊上亂竄,不如我們把它趕了去,莫叫它擾了公子與兄弟喝酒之興。”

  “待會嘛,我就愛瞧少國師耍猴子,多有趣喲。”另一個紫發麗姬嬌滴滴道。

  楊奕素以天之驕子自居,幾時遇過這等奇恥大辱,周身血液俱往上衝,脹得滿面殷赤。

  千翠山四姝可是見過楊奕與小玄交手的,見狀皆大感驚奇,悄想莫非小玄有什麼奇遇,身手方能如此突飛猛進。

  “給我轉身!”楊奕暴喝,只聞“錚”的一聲清鳴,卻是撥出了腰間的清明寶劍,刹那間清光滿樓,耀得人人心中一凜。

  此劍非同小可,於《周天諸靈榜》中劍器榜排第二十六名,遠在崔采婷的入夢之上,原為重元子隨身多年的配劍,玄教中人,見此劍如見教尊,甚是敬畏。

  就在此際,忽聽李不笑道:“小朋友,我們兄弟在此喝酒,莫要動刀動劍,免得傷人傷己。”話音未落,不知怎麼就到了楊奕跟前,一手搭住他腕際,赫將出鞘大半截的清明劍硬生生推回了劍鞘之中。

  楊奕大驚,奮力撥劍,豈知搭在腕上的手重若萬鈞,任他如何掙抗也半分動彈不得。

  晏明與朱晃猛然立起,他們皆瞧出楊奕吃了暗虧,況且清明寶劍乃教中聖器,不容褻瀆,真氣提時,瞬已掠到兩人跟前,一持雷令,一執法尺,疾擊李不。

  李不鬆手後躍,兔起鶻落間人已回到座中,從阿南手裏接過葫蘆,悠然飲了一口,笑道:“今兒是我們兄弟的好日子,不打架不打架。”

  楊奕腕際一輕,憤而再次撥劍,孰知依然未能抽出,低頭瞧去,赫見劍鞘出口不知何時變了形狀,死死地卡住了劍鍔,登時臉都白了。

  晏明與朱晃見他神色不對,齊朝他手上望來,不禁駭然。

  小玄忽然起身,對同桌三人道:“諸位兄長慢酌,小弟先走一步。”

  晏明與朱晃畢竟曾是他的長輩,著實不願意同他們交手,況且照此下去,只怕黎山老母也會出手,是以決意避開。

  逍遙郎君雍容道:“只管去。”

  小玄快步朝雪妃走去,雪妃已瞧出不對,即刻站起身來。

  “且慢!”朱晃厲聲喝,“閣下可是那孽狐後人?”

  小玄忽一把攬住雪妃腰肢,飛步就朝遊廊縱出。

  朱晃眼中精芒一閃,口中吐了個真言,樓中突然輝芒大盛,空中毫無征兆地現出一只金光耀目的巨手,雷霆萬鈞地朝兩人抓去。

  四下盡是金光罡氣,呼吸幾窒的小玄心知不對,電光石火間將雪妃推了出去,就這麼遲了一瞬,已給巨手捉住。

  原來此乃朱晃的招牌絕技——如意屠魔手,如意乾坤中的絕學,神出鬼沒防不勝防,因極耗靈力,輕易不用,但用即中,他見小玄走得快,生怕丟掉這千載難逢的機會,遂一出手便是撒手鐧。

  李不、阿南及逍遙郎君齊掠到巨手跟前,見小玄已給拿住,便皆停住了腳步。

  逍遙峰四姝大驚,皆知此術威力絕大,急奔到朱晃跟前,一同跪下,惶急求道:“師叔手下留情!”

  “吾不收他性命,只帶此孽回鳳凰崖見教尊便是。”朱晃沉聲道,說話間暗運法力,但見金色巨手上符紋滾湧,卻是欲要廢去小玄的修為。

  雪涵同李夢棠瞧出不對,驚急求道:“師弟修行不易,萬望師叔慈悲!”

  水若淚流滿面,也一道苦苦哀求。

  小婉見小玄雙目緊閉,不由心如刀割,恨不能以身替代。

  “此孽早給逐出門牆,你們怎麼還喚他做師弟!”楊奕怒喝。

  雪妃急奔上前,也朝朱晃跪下,只道是皇帝的身份給人識破,方惹來眼前的殺身之禍,顫聲求道:“大士慈悲,他已經有改過之心了!”

  眾人這才注意到她與水若長得十分相像,不由詫異。

  “老頭,你倘若敢對我兄弟施毒手,休怪俺跟你不客氣!”阿南沉聲喝道。

  朱晃冷笑一所,哪肯理睬。

  黎山老母開口道:“師弟且莫下重手,待回鳳凰崖由師尊發落。”

  朱晃淡淡道:“玄狐一脈最是狡詐,吾只先令此孽喪失餘力,莫叫他給逃了!”

  逍遙郎君忽道:“此術便是大名鼎鼎的玄教絕學如意屠魔手麼?”

  晏明及朱晃冷冷地望向他。

  “玄教絕學如高山大海,著實令人仰止。”逍遙郎君一臉感慨,微側過頭對身邊三姬道:“對了,玄教還有一樣無上絕學,與吾門的《品花玉鑒》甚是相類,叫什麼來著?”

  “公子,妾身記得……”三姬中的紫發麗姬想了想,道:“好像叫做《諸珍妙相通微義樞》。”

  晏明與朱晃微微一怔,只覺名字陌生之極,搜肚刮腸往日師尊所講所授,似乎並無此典籍。

  “你怎知玄教有此絕學呀?”逍遙郎君問。

  “妾身師尊曾上鳳凰崖,親眼見識過此學,還傳授了妾身丁點皮毛。”紫發麗姬答。

  “這無上絕學妙在何處呀?”逍遙郎君又問。

  “與本門的《品花玉鑒》一樣,妙在識人。”紫發麗姬應。

  逍遙郎君哦了一聲,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只要精通此學,便可觀貎知人。能識人天賦,能識人根骨,還能瞧得出女子是否身為處子,是否身藏名器。”紫發麗姬娓娓繼道。

  逍遙郎君含笑聽著。

  “譬如,眼前這四個可人兒,身上就都藏著令人銷魂的名寶妙器。”紫發麗姬指著跪在地上的逍遙峰四姝道。

  “都是些什麼呀?”逍遙郎君邪魅笑道。

  紫發麗姬嬌滴滴道:“那個眉如刀的,多半藏著行路難,那個瓜子臉的,似乎藏著羞花閉月,那個模樣乖的,十之八九是那鳳啣珠,還有那個腿最長的,嗯,好像藏的是……”

  雪涵與李夢棠聽見,不禁面紅耳赤又驚又怒,水若同小婉卻還懵懵未懂。

  “放屁!吾教哪有這種齷齪邪術!”朱晃怒聲打斷。

  “閣下確定?”逍遙郎君盯著他兩眼問。

  朱晃忽爾噎住,不由想起此前聽過的某些隱秘傳聞來,說是教中藏有雙修秘術,極是高妙,同門裏邊有人暗中修煉。

  “爾是何人?敢汙吾教名聲!”晏明森然喝問。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逍遙郎君燭鼎玄是也。”逍遙郎君微笑道。

  晏明與朱晃面色丕變,晏明厲聲道:“淫賊!吾等早就要去尋你,沒想卻是自投羅網來了!果然物以類聚,今日一並拿下!”

  逍遙郎君微微一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及時行樂,方為妙趣,恕不奉陪了!”話音一落,倏探臂朝跪在地上的夏小婉襲去。

  李夢棠離得最近,吃驚間急來阻攔,蘭指轉處,一條碗口粗的青藤憑空現出,疾卷逍遙郎君手腕,敦知眼前一花,逍遙郎君已到了旁側,緊接著身子一麻,也不知著了什麼道兒,整個人全軟了下去。

  逍遙郎君一臂勾住她腰肢,笑道:“其實要捉的是你呢,讓本君瞧瞧身上藏的到底是什麼。”

  雪涵同水若大驚,齊從兩邊搶上,小婉也回過神來,手中晃出柄短錘,疾砸逍遙郎君。

  “留神!”晏明厲喝,亦疾掩過去。

  只見逍遙郎君東一晃西一轉,穿花拂柳般從三姝當中行過,三姝身姿驟滯,然後便一個個軟倒在地。

  晏明迅雷般掩至,逍遙郎君飄飄飛退,忽將李夢棠往三姬一拋,邪笑道:“這個是不是最妙?”

  紫發麗姬一把接住,將酥軟如泥的李夢棠摟在懷裏,仔細地瞧了瞧她眉目鼻口及顴頰下頷,又探手入襟摸索了後頸及鎖骨幾下,眯著水眸道:“這可人兒身上藏著的……應是那倒垂蓮,世間萬中無一!”

  話語間,晏明已同逍遙郎君交上了手,一運雷令,一舞袖子,一快一慢遊鬥樓中,一時瞧不出孰高孰低。

  陷於巨手中的小玄忽然睜眼,厲聲道:“放開她!”

  “咦,你還有勁說話麼?”逍遙郎君作詫訝狀。

  朱晃也是一驚,以往中如意屠魔手者,非死即傷,無不昏迷,焉有還能開口的?

  “放開她!”小玄怒喝。

  “你急什麼急呀!”逍遙郎君笑道,“倘若你能留得性命,逃得過今日之劫,哥哥便把這可人兒送與你享用!”

  晏明見他好整似暇地以一袖迎擊自己,非但未落下風,還頗有回敬之力,一派大家風範,不禁暗驚:“一個淫賊,怎有如此身手?”

  “走啦。”逍遙郎君朝三姬笑道,“同這小老兒打架沒甚意思,我等不如尋個地方快活去!”

  三姬會意,笑嘻嘻道:“今晚又有新伴兒啦!”挾著李夢棠齊從遊廊掠出,瞬已貼著湖面飛出百十丈遠。

  “兄弟保重,哥哥先走一步了!”逍遙郎君對小玄嗬嗬一笑,又朝李不及阿南道:“後會有期。”真氣提時,人已飛出樓中,赫是如煙似魅疾捷無比。

  晏明大驚,急展如意神遊,提令飛追出去。

  小玄悶哼一聲,在巨手中拚命掙紮起來。

  朱晃猛地將他往地上一摔,收了巨手,朝楊奕喝道:“看住這業畜!”也跟著疾追而去。

  阿南急要上前,忽爾眼前影子一閃,卻是黎山老母攔在跟前。

  李不微微一笑,緩步朝小玄行去。

  黎山老母轉目盯著他,手柱寶杖徐徐吐輝,道:“閣下到底是誰,如此修為,自該明辨黑白,為何還要幹涉吾教事務?”

  “聖母乃大智慧之真人,應知運數輪轉是非曲直,無量劫在際,破解機緣或許就在眼前。”李不一字一句道,腳步雖緩,卻是未停。

  黎山老母聞言,驀爾悚然,一陣沉吟。

  楊奕對李不甚是忌憚,氣貫鞘尖指住地上的小玄,厲聲喝:“莫要過來,我一劍宰了這孽畜!”

  “你確定——能奈何得了他?”李不笑道。

  話音方落,楊奕突感劍鞘一歪,卻是給小玄用臂格開,他大吃一驚,心忖如意屠魔手威力絕大,這小子沒即時斃命已算能耐,怎麼還有餘力掙紮?殊不知小玄自弑君之夜以來,身上便一直戴著守護至寶——不壞聖皇鎖,雖是一時受困,然卻並無損傷。

  小玄一躍而起,顧不得周身氣血翻騰便直奔遊廊,要去追趕逍遙郎君一行。

  “休想逃!”楊奕厲喝,飛步阻攔,鞘尖疾刺他頸側。

  小玄本不想與之糾纏,豈知楊奕身法精妙,有如附骨之蛆般緊隨不舍,鞘尖始終不離要害,他怒從心起,暴喝道:“當真要打是不是!”

  楊奕厲聲道:“孽狐!你上世為禍天地,今又害我師叔受罰,饒你不得!”

  不提這個尚可,一提此事,小玄即時想起他先前對師父言語不敬,心中痛恨,倏地刷出神骨劍,連環數刺反擊楊奕,劍勢飄忽而淩厲,正是誅天訣中的滅部一變“奇遠勢”。

  楊奕心頭一懍,赫然險些中招,這回再不敢托大,急使出玄教第一劍技煉魔劍法迎敵,豈知連搏數招,也沒能擺脫劣勢。

  兩人鬥做一團,劍皆沒有出鞘,小玄如怒似狂,一招狠過一招,他痛恨楊奕貶辱師父,又急欲趕去救人,全以誅天訣中最強最狠的招數相拚。

  楊奕自打出道,於同輩間,還未遇過如此犀利精妙的劍法,不覺愈鬥愈怯心底生寒。

  其實煉魔劍法同誅天訣各擅勝場,皆為天地中位處巔峰的劍技,而且楊奕修習多年,於劍招比小玄熟練,基本功也更加紮實,只是小玄多了一門可以化腐朽為神奇的北溟玄數相輔,能窺探敵人種種破綻,令誅天訣如虎添翼。

  軟在地上的三姝皆知楊奕劍技高強,先前還在為小玄擔心,此時見他有如脫胎換骨,不禁又驚又喜。

  楊奕額角冒汗,極盡全力間一擊冒進,腹際不知怎麼便有了個破綻,險些就撞到對方的鞘尖上,他大驚後躍,連發數招封住四面,以防敵人追擊。

  豈知小玄只是冷笑一下,轉身便朝遊廊走去。

  楊奕煞是狼狽,想起一年多前的大勝,不禁火竄心頭,盡提真氣注入劍中,猛地飛身掠起,一式“晴空萬裏”朝小玄襲去。

  此招乃煉魔劍法中最強的一式,劍雖乃在鞘中,樓中的所有桌椅卻猛地給掀飛離地,如於颶風巨濤中狂旋怒轉。

  “小心!”三姝失聲驚呼。

  楊奕鞘尖明裏直刺小玄背心,暗中還有七道劍意鎖住其可能的騰挪方向,可謂勢在必得。眼看就要刺中,忽見小玄轉了個身,劍鞘便中邪般貼著其脅下一穿而過,然後見他簡單舉劍,自己便撞了上去,只覺鎖骨一陣劇痛,人已朝後跌出。

  這一切不過電光石火,地上三姝皆未瞧清,已見楊奕摔倒在地,清明劍滾出數步遠,不由駭訝萬分。

  “妙極!”阿南大聲喝彩。

  小玄沒再瞧地上的楊奕一眼,人即飛身縱起,從遊廊疾掠出樓外。

  雪妃望望軟在地上的水若,見無大礙,也跟著飛出樓去,赫是輕盈如燕翩躚若仙。

  楊奕掙紮爬起,手捂肩膀,赫察鎖骨已碎,猛然發出一聲獸似的怒嚎,心中恨極:“若是清明劍出得了鞘,這些妖邪一個個都要死無全屍!”

  小玄貼著湖面疾掠,數息間就到了對岸,只是哪裏還有逍遙郎君一行人的蹤影。他心中惶急,在竹林中四處奔尋,只盼能發現點什麼,然而逍遙郎君等人何等身手,焉能留下蹤跡。

  “他們在這林子裏還好,倘若離開了,便是瞬息千裏,我上哪追他們去?”他心中如焚,想起與逍遙郎君相關的種種消息,盡是些汙傳穢聞,不禁愈想愈驚。

  他正胡思亂想,忽聞上方傳來一串妖嬈笑聲,抬頭望去,赫見紫發麗姬挾抱著李夢棠從空中飄飄落下,心中一緊,喝道:“放下她!”

  紫發麗姬穩穩落地,笑道:“看把你急的!莫非你心饞這師姐已很久了?”

  小玄踏前一步,只怕給她走了。

  “你呀你!”那紫發麗姬薄嗔道:“幹嘛一副想打架的樣子?若非我家公子出手,你脫得了身麼!”

  小玄心念電轉,軟下聲道:“原來如此,多謝了,姐姐把她交與我可好?”

  “你可知道我家公子的好了?”紫發麗姬道。

  “知道了。”小玄不動聲色道。

  “那你是不是欠我家公子一個人情呢?”紫發麗姬不緊不慢道。

  “嗯,沒錯。”小玄應。

  “日後若是要你還這人情,你會不會推三阻四呀?”紫發麗姬盯著他道。

  “不會。”小玄道,見她懷中的李夢棠一動不動,也不知著了什麼道兒,心中暗暗著急。

  “既然你答應了,那奴家就告訴你吧。”紫發麗姬笑嘻嘻道:“公子說,你舊日門中人人都要害你,因此捉了這個美貌師姐送與你出氣。”

  小玄佯作歡喜道:“好極了!不愧是兄弟,姐姐快把人給我罷。”

  “有這麼急嘛?”紫發麗姬轉臉吐出一點舌尖,眯著水眸在李夢棠耳廓上輕舔了下,膩聲道:“其實也難怪,這可人兒連奴家瞧著都心動呢,知道麼,她身上藏著倒垂蓮,乃那萬中無一的妙器,最是銷魂。”

  “真的麼?”小玄隨口應付,似懂非懂。

  “奴家哄你幹嘛?”紫發麗姬蕩笑道,“只是……倘若你功夫不到家,恐怕頃刻間便要丟盔棄甲呢!”

  小玄見她絮絮叨叨,生怕夜長夢多,佯作躍躍欲試狀:“如此奇妙麼?好姐姐,我等不及了!”

  “好啦好啦!給你罷!”紫發麗姬將李夢棠往他身上一推,笑道:“原來少國師骨子裏這麼色的!”

  小玄趕緊去接,豈知李夢棠卻軟綿綿地往下滑去,急忙張臂抱住。

  “良辰美景,正是行樂之時,少國師莫要辜負我家公子的心意噢!”紫發麗姬言罷,轉身朝後飛去,留下一串令人心跳的嬌笑。

  小玄猛然發現,懷中的李夢棠頰暈膚燙,周身軟若泥團,驚叫道:“你在她身上做了什麼手腳?”

  “不過下了點點春意藥兒,叫做百戰極歡散,好讓你省些力氣!對啦,公子送與少國師那百寶匣中有個寶貝叫百戰極歡綾,便是用它熬煮而成的。”紫發麗姬咯咯嬌笑。

  “解藥在哪?”小玄驚道。

  “解藥就在你身上啊,敢情還要奴家幫你弄出來麼?”紫發麗姬浪蕩道,聲音越來越遠。

  “等等!”小玄抱著李夢棠急追過去,卻見數竿竹枝輕輕搖曳,哪裏還有紫發麗姬的身影。

  他疑訝不定,低頭再看師姐,見她臉上頸間赤紅如火,用手一碰,如觸熾炭,猛然想起師父中過的七步回心極樂散來,不由一陣驚急。

  “小玄,是你麼?”李夢棠如夢輕囈。

  “二師姐,是我!”小玄忙應,問:“你怎樣了?”

  “我身上怎麼沒力氣了?”李夢棠迷迷糊糊道,緩緩睜眼,見師弟竟然抱著自己,不由心頭亂跳暗自吃羞,然卻不知為何半點不想掙拒。

  “沒事的。”小玄哄慰道,然卻莫可奈何,心念急轉:“不知三師伯他們可有辦法?只是我這一回去,只怕又難脫身了……”

  他躊躇一陣,終於下定決心:“逍遙郎君的穢藥向來厲害,連師父都抵擋不住,倘若再作耽擱,只怕就要遲了!我須即時去尋三師伯解救,兩位師叔如果硬要捉我,到時再設法脫身!”

  “好難受。”李夢棠忽然呻吟了一聲。

  小玄心中愈驚,抱著她邁步就往回走。

  “小玄……”李夢棠懶洋洋地嬌喚,“他們是不是在我身上做了什麼手腳?”

  “嗯。不怕,我這就送你去醫治。”小玄安慰道。

  “你要帶我去哪兒?”李夢棠問。

  “去找三師伯他們。”小應答,加快了腳步。

  “不行,兩位師叔要捉你!”李夢棠驚道。

  “顧不得了!”小玄道,運提真氣,縱身飛起,在竹林中疾掠,很快就回到了夜光潭邊,已可望見對岸那夜光酣的星點燈火。

  “不要!你別去,我不走了!”李夢棠叫道,在他懷裏掙紮起來。

  “別動!”小玄急忙抱緊,生怕把她摔了。

  “總之不許去,我不去!”李夢棠道,雖是周身麻軟,卻仍繼拼力掙動。

  “若是不去,你怎麼辦?”小玄給掙得心慌,縱掠間突聽“哧喇”一聲,卻是竹枝抓住了李夢棠的衣裳,把絹褲撕開長長一道。

  “兩位師叔鐵面無私,去了你就走不掉了!”李夢棠喊道,聲中已帶哭腔。

  “好好好,不去不去,我們不去!”小玄哄道,急從半空落回地上。

  在他心目中,二師姐從來都是優雅端莊、溫柔嫻靜的,幾時有過這等鬧騰,心悸間只覺奇嬌異憨,況且此時兩人身子緊貼,膚嫩衣滑間陣陣溫熱傳遞,心都快要蹦出胸腔來。

  李夢棠這才安靜下來,嬌靨貼在男兒肩頭,捉住他襟口擦拭淚珠。

  小玄抱著她呆在竹叢間,手足無措,昏暗中忽然望見一截白影,定睛瞧去,原來是師姐的羅裙旁滑,一條腿兒從絹褲撕裂處露了出來。

  李夢棠身段奇佳,與別個同樣高的女子相比,兩腿更加修長秀美,凝酥般的肌膚於月色竹影間宛如夢幻,未端還套著只雪花梅影短靴,魚肚線的小腿半藏其中,分外誘人。

  小玄心頭一酥一悸,慌把目光移開,豈知過沒多久,眼睛又著魔般轉了回去,再也無法挪走。

  李夢棠低低呻吟了一聲。

  “你覺得怎樣了?”小玄驚問。

  “好熱。”李夢棠道,在男兒懷裏動了動,反而與他貼得愈緊愈密。

  “怎麼辦?”小玄急道,隱覺有團軟物挨在胸口,心中亂跳,只僵直著身子不敢亂動,忽然間,他仿佛回到了逍遙峰上,回到了師姐弟倆親密無間的舊日時光,只不過,那時是他時常猴到李夢棠的身上,是師姐寵溺著的小師弟。

  他心中滿是甜蜜,瞧著此際柔弱無助的師姐,生出一種既惜又憐的疼意。

  “只是熱,休息一會,也許就好了,你別急。”李夢棠昏昏沉沉道,反來安慰師弟。

  “她不知道那些穢藥的厲害……”小玄卻是憂急萬分,心中忽想:“二師姐精通醫術,我若告訴她是中了媚藥,不知她自己能不能化解?”

  “小玄。”李夢棠低喚了一聲。

  “二師姐。”小玄忙應。

  “那天……”李夢棠欲言又止。

  “嗯?”小玄神不守舍地問,一縷熟悉的芬芳在鼻間淡淡縈繞,這是屬於她的味道,自打那次他在她腿上睡著後就牢牢記住的味道。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這是師姐常與花木相伴,長年熬煉與服用丹藥而生,殊不知其實是李夢棠與生俱來的體香。

  這種香與夭夭身上的花香迥異,更與碧憐憐那種甜得撩人的媚香不同,而是一種清爽宜人,讓人心寧氣靜的香,說不上哪個更好,然這香是陪伴他最長最久的,也是令他最為思念的。

  李夢棠停了好一會,方才輕輕道:“那次在林子裏對我亂來的那個人,是不是你?”
timo08 發表於 2018-10-7 15:23
(第六回)願君莫忘

    小玄大吃一驚,支吾著不知如何回答。

    “你莫哄我,我知道是你……”李夢棠抬眼凝視著他。

    小玄慌極,虛汗直冒,不知是怎麼給師姐識破的。

    “其實,我……我心裏邊並沒怪你。”李夢棠細細聲道。

    “你怎麼知道的?”小玄滿面燒熱道。

    “你告訴師姐。”李夢棠雙頰如火,輕喘道:“那天你為啥要那樣子對我?”

    小玄張口結舌。

    “你怎不說話?”李夢棠柔聲道,“你……心裏邊也喜歡師姐是不是?”

    小玄心跳如擂,竟然走了神:“師姐為什麼要說個‘也’字?”

    李夢棠望著他,目中波光盈盈,似疑惑似期待。

    “是!”小玄鼓足勇氣應。

    李夢棠輕咬菱唇,眉梢眼角盡是笑意,她本就絕色,此時更是明豔不可方物。

    小玄如癡如醉,瞧得呆了。

    李夢棠長睫輕顫,目光微垂,不覺落到了他的唇上。

    小玄慢慢俯下頭,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靠近,心中戰戰,卻是想起了師姐上
次那狠狠的一咬。

    李夢棠菱唇微綻,輕輕喘息,心中忽怯,卻又不敢表露出來。

    小玄毅然親了下去,吻住了微微退縮的師姐。

    李夢棠細吟一聲,刹那呼吸幾窒,朵朵心花悄然綻放。

    小玄心頭狂跳,吻著玉人,腦海中只反反複複地湧起一念:“師姐讓我親她了!”

    李夢棠水唇戰顫,迷醉間丁香輕吐,不覺把一點舌尖送到男兒口中。

    小玄驚喜交加地吸卷住她的舌兒,一陣熾烈地蜜吮熱舐。

    李夢棠秀外慧中,非但有傾城之顏,且醫術高妙,那過目不忘的本領更是聲名遠揚,出山後人人以仙子相稱,可謂求者如雲,當中不乏仙家俊傑名門翹楚,然她均不為動,始終心靜如水,連自己都不太明白究竟喜歡的是什麼,此瞬如夢初醒,原來心有所係,只不過一直雲山霧嶺難以明了。

    兩人歡喜甜蜜,俱是動情難抑,唇濡舌絆你來我往,李夢棠何嚐有過這等經曆,已是如飲烈酒,體內媚藥驀地爆發,藕臂勾上師弟脖頸,嬌軀不能自己地緊貼著他廝磨。

    時值盛夏,李夢棠衣裳輕薄,小玄也只穿著一件蟬翅似的兜元錦,只覺師姐緊緊貼來,雙峰似比先前更加飽脹,挨擦得胸膛一片溫熱酥麻。

    小玄低頭瞧去,見李夢棠滿面潮紅,他本就渴慕這個師姐,不禁心猿意馬,暗忖照此下去,只怕自個便要把持不住:“師姐如此,乃那百歡極歡散所致,我若趁此相欺,待她清醒過來,定然傷心!”

    “小玄。”李夢棠輕喚一聲。

    “師姐。”小玄柔聲應。

    “那日你為了救我,背著我天上地下的拚殺,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我都……” 李夢棠指了下自己的胸口,繼道:“我都記在這裏。”

    “師姐,即便粉身碎骨,我亦心甘情願!”小玄應。

    “抱緊我,抱緊點,就像……”李夢棠仰起臉,眸子裏盡是盈盈水波。

    小玄收緊臂膀,心中天人交戰。

    “就像那天在林子裏那樣!”李夢棠細喘道。

    “師姐,你……其實是中了媚藥……”小玄悶哼道,說完便即一陣懊悔。

    “我知道。”李夢棠竟然道。

    “你身上有沒有什麼藥可以解?”小玄道,猛然發現,心底竟然在無恥地暗盼——師姐給的是個否定的回答。

    李夢棠咬了咬唇,搖了下頭。

    “沒有藥?沒帶藥?還是解不了?”小玄有些語無倫次。

    李夢棠勾下他脖子。

    小玄忙俯下頭,只覺師姐這舉動親密無比,心中酥醉得一塌糊塗。

    “你幫我解。”李夢棠蘭息如火,水唇幾乎觸著了他的耳廓。

    小玄心中“轟”地炸開,驚喜欲狂,抱緊玉人又是一陣熾吻,兩手哆哆嗦嗦地在師姐身上亂索亂探。

    李夢棠只是勾摟著他,任之予取予求,呼吸愈來愈急促。

    小玄壯起膽子,一手鑽進師姐衣襟,直插到抹胸裏去,但覺軟似膏凝膩如酥搓,摸到中間,又有一顆嬌彈彈的蒂尖兒擦著掌心,不由百脈賁張。

    “小玄。”李夢棠忽嬌吟一聲,低喚道:“我……我受不住了。”

    “怎麼解?”小玄一陣著忙。

    “不知道!”李夢棠薄嗔,羞得嬌靨暈透。

    小玄滿面燒熱,當即拿出男兒氣概,把玉人頂在兩竿鳳尾竹間,猛見裙子混濕了大塊,直如尿了一般,才知師姐難受非常,急騰出一手鬆解衣褲,掀起師姐裙子,拉下絹褲,抵湊上去。

    李夢棠只覺一根熱乎乎的物事在腿間亂碰亂撞,也不知給擦著哪兒,嬌軀乍然一酥,腰肢卻給師弟抱緊,花底驀辣,已給什麼闖了進來。

    她失聲悶哼,咬緊唇兒,眼睛失神地盯著師弟纏裹腰上的浣焰羅。

    小玄筋強體健,不過稍稍發力,便碾破了攔在前方的嬌嫩阻隔,一突而過。

    李夢棠酥胸起伏,一陣狠喘,一陣嬌顫。

    小玄進了半截,但覺窄緊如箍寸步難行,底頭望去,見兩人腿間已有梅花數點,被自己塞住的花縫中還漏出一縷殷赤來,心知師姐把初紅給了自己,不禁怦然悸動,一陣歡喜無限。

    李夢棠只覺脹滿欲裂,心中慌懼,手兒緊緊捉住師弟腰上的火紅巾子。

    小玄借著月光細瞧師姐花底,見花瓣細薄分明,潔淨柔淡,稍稍拔出,便見一層又一層的水紅嫩脂跟了出來,依依不舍地糾纏莖身,轉眼又羞怯怯地縮回蛤內,宛若乍現曇花春睡海棠。

    李夢棠既痛又麻,百般無奈。

    小玄淺送輕提,往返前行漸沒了大半截,龜頭忽然吻著一小團滑膩,又見玉人悸抖一下,知是又摘了師姐的花心。

    李夢棠咬住水唇,嬌靨盡是苦色。

    小玄滿懷柔情蜜意,抱著她徐徐抽添,見師姐眼角噙淚,心中大疼,貼臉上前將淚珠輕輕吻去。

    李夢棠心中悸動,雙臂摟上了男兒的脖頸,倏地身子一酥,花內大潤,疼痛中只覺爽利起來,也不知是媚藥厲害,還是玄陽寶杵奇妙,快美澎湃襲至,且一浪高過一浪,頃刻間已是苦盡甘來。

    小玄一下子順暢起來,美得骨頭陣陣發酥,只覺師姐內裏明顯濕滑了許多。

    李夢棠乍酥乍悸,只軟軟地摟住師弟,閉著眼細細嬌喘。

    小玄見了她這嬌態,心中銷魂,又急著為師姐百憂解難,突爾勾抱起玉人一腿傾軀壓上,一杵比一杵強勇。

    李夢棠只剩一腿支地,身後的兩竿細竹忽給壓彎,險些就要摔倒,慌忙把兩手反到背後,死死攀住竹身,兩條長長玉腿一高一低的開著,挨受師弟撻伐。

    小玄入熾若焚,抽拽間忽然去扒李夢棠衣裳,卻是要看師姐的身體。

    李夢棠雙頰暈透,盡由師弟孟浪,見絹褲緊纏膝彎,還伸直腿兒讓他摘掉,頃刻間,上身只餘一條緊裹玉峰的果綠抹胸,欺霜賽雪的肌膚於昏暗中格外惹目。

    小玄貪得無厭,再將抹胸扒下,一對兒雪團躍了出來,肌光耀動,峰頂兩顆粉紅櫻桃正明明白白地勃翹著。

    在小玄見過的女人裏邊,李夢棠不算太大,此時站著,卻見嬌翹挺立,拱得那兩顆嫩紅越顯尖俏,令人垂涎。

    小玄張口悶了上去,將兩顆水嫩櫻桃一頓吮吸,只咂得水潤透亮,鮮豔俏麗。

    李夢棠抖著喘著,反將酥胸悄挺,似乎要把全身都送與他吃掉。

    小玄邊吮邊聳,忽感花壁上方有個地方浮了起來,與玉莖如黏似粘牽扯不休,挑磨了幾下,只覺師姐此處似乎比別個肥厚,紋理亦格外清晰,挨蹭上去美不可言,抽拽間遂頻頻上提,用龜頭莖身去研磨那片妙物。

    小玄按捺不住,慢慢抽拽起來,玉杵每每擦過那顆似肉非肉、似骨非骨的妙物,通根便是酥酥一木,滋味於花心截然不同,他大感奇妙,見師姐抖做一團,嬌媚得難以名狀,不禁銷魂蝕骨。

    李夢棠極力忍耐,依舊不肯出聲,一張俏臉憋得通紅。

    小玄百般鼓搗,一突一搠皆用暗力上提,頻頻貪戀去那顆妙物,愈研愈覺得爽利,愈磨愈感感到美味,直如上癮。

    李夢棠酥胸起伏,連喘息都在發抖。

    小玄忽然發現,師姐由始至終都沒有出聲,不禁又痛又愛,心中一邪,反更大弄大創,只盼能聽見師姐得綺音。

    李夢棠死死咬住唇兒,隨著男兒的抽提,一插便是一顫,一突就是一抖。

    在小玄見過的女人裏邊,李夢棠不算太大,此時站著,卻見嬌翹挺立,拱得那兩顆嫩紅越顯尖俏,令人垂涎。

    小玄張口悶了上去,將兩顆水嫩櫻桃一頓吮吸,只咂得水潤透亮,鮮豔俏麗。

    李夢棠抖著喘著,反將酥胸悄挺,似乎要把全身都送與他吃掉。

    小玄邊吮邊聳,忽感花壁上方有個地方浮了起來,與玉莖如黏似粘牽扯不休,挑磨了幾下,只覺師姐此處似乎比別個肥厚,紋理亦格外清晰,挨蹭上去美不可言,抽拽間遂頻頻上提,用龜頭莖身去研磨那片妙物。

    李夢棠也不知給碰到哪裏,嬌軀陣陣發軟,只是不肯讓師弟覺得浮蕩,除了喘息,半點靡音都不敢泄出。

    小玄抽提如虹,驀地眼中閃過一抹訝色,李夢棠也睜大了眼睛,原來瓤內奇變遽生,花壁上方猛然鼓脹,一寸寸凸浮起來,眨眼已經變做了花苞形狀,大小如雞心,嬌彈彈地壓在肉棒上面。

    兩人一陣銷魂,皆不知所以然,只是稍稍一動,便即各自難挨。

    "呀!難道......這便是那妖姬說的倒垂蓮麼?" 小玄心中一動,顧名思義,
越想越覺得沒有猜錯。

    果不其然,李夢棠花內,所藏之物正式那萬中無一地名器' 倒垂蓮' ,《天一至道》、《種蓮要詣》、《諸珍妙相通微義樞》、《珍覽》、《品花玉鑒》、《金鼎玉液密鑰》等房中典籍上均有記載:' 女子癢筋能墳起如舌者,名曰' 芙蓉瓣' ,是為名器。若是凸鼓如花苞者,則謂之' 倒垂蓮' ,乃名器之珍,罕世難逢。遇者無方,稍觸即潰。倒垂蓮者,最宜虎步、蟬附諸勢交合,妙喂無窮。'

    小玄見她狀極可人,心中越發渴盼,提縱間有如脫韁怒馬,早已忘了輕重。

    李夢棠喘息愈嬌愈急,倏地嚶嚀半聲,一手死死捂住嘴兒,身子卻無可扼製地痙攣起來。

    小玄驀感龜頭一熱,猛覺師姐深處有什麼排了出來,澆得玉莖通根發酥麻,不由一怔。

    李夢棠打擺子似地抖個不住,原來已丟了身子。

    小玄又喜又訝,扣緊師姐腰臀一通狠衝疾突,玉杵擦過頂上那朵花苞兒,莖根便是一麻,待刺到花心,龜頭又是一酥,再搗著師姐的花漿,直如欲仙欲飛,倏地玉杵暴漲,卻是現出玄陽盤龍之相。

    李夢棠睜大眼睛,剩下的一只手再也捉握不住竹子,與師弟一同摔在草地上,兩人齊聲悶哼,小玄只覺龜頭重重地戳在一點嫩物之上,爽入骨髓,玄陽寶精便突突地噴了出來。

    李夢棠不過是初嚐雲雨,遇著玄陽寶精,登時花房美透,花心癢筋如融似化,瞬給射得筋麻骨軟。

    兩人如沐焰中,依然你貪我戀,李夢棠動輒即泄,不到半柱香的光景,竟已丟了三、四次身子,卻仍難休難止不知疲憊。

    原來那百戰極歡散乃逍遙門的房中珍品,以許多奇罕材料煉成,非尋常媚藥可比,既令中者暢美如仙,百歡不倦,卻又不傷元氣。

    小玄也是欲罷不能,他本就慕戀李夢棠,半點不知節製,又酣暢淋漓地大泄了兩回。

    李夢棠仿佛給抽光了骨頭,肢柔氣緩地癱軟在綠茵上,此時身上絲縷不掛,兩條雪似的長腿越發惹眼。

    小玄瞧得迷醉,又摘了師姐的靴子,將兩條美腿時而捧抱懷裏,時而高擔肩上,時又對折乳前,抽插間折騰不休花樣百出。

    李夢棠暗自吃羞,卻仍默不作聲,盡由師弟擺布。

    往時在山上,她極盡師姐之責,時常手把手地教小玄法術武技,此際顛倒過來,輪到師弟帶著自己翱翔馳騁,心中既羞又喜滿是歡悅。

    小玄見拿在胸前的玉足繃得筆直,尖俏俏地無比撩人,按不住貼臉上去,一頓甜啃蜜噬,一會唇吮筍尖,一會舌探蓮根,底下的鐵莖越發硬翹,頻頻去刮擦那朵令人銷魂的“倒垂蓮”。

    他如於夢中,可是此刻,師姐兩條迷人極絕的大長腿的確就在臂上,婀娜多姿真真切切。

    在此之前,他是連想都不敢想,有天竟能與傾心無比的師姐如此親密,非止耳鬢廝磨,還能顛倒衣衫。

    李夢棠本就水潤,再給那百戰極歡散煎熬,花底蜜如泉出,流得股底有如油浸。

    小玄只覺滑不留手,貪貪迷迷地捏了幾把,手上輕輕一抬,便把師姐翻過身去,刹那間,眼饞許久的秀麗背影無遮無掩地躍入眼中,玉琢似的白背、纖柔緊致的腰肢、還有那粉膩如酥的俏臀,無不令他呼吸欲窒。

    李夢棠眼餳耳燙地趴伏茵上,只覺姿勢羞人之至,正在彷徨,已給師弟抱住,從後面進入了身子。

    兩人齊哼一聲,立時察覺出不同。

    原來花壁上方的那朵肉苞兒變了位置,給雄壯的巨棒墊在底下,可以盡情地研磨、碾壓,結結實實無所遁形。

    這姿勢已近虎步,正暗合典籍中的記載:倒垂蓮者,最宜虎步、蟬附諸勢交合,妙味無窮。

    小玄快美極絕,但覺更勝之前,心中連呼快活,一通長抽遠拽大快朵頤。

    李夢棠只覺萬般難挨,兩條長腿在綠茵上時伸時縮,她肌膚何等細嫩,轉眼間,兩邊雪白如玉的膝蓋皆紅了起來。

    小玄邊聳邊瞧,心中著實愛極了師姐的美腿,兩手突爾一推,霸道地將兩條長腿大大叉開,蛙伏狀地曲在兩邊,月下竹間,綠茵襯著雪肌,入眼格外撩人靡蕩。

    不過十數抽,李夢棠再也挨受不住,不由自主地折腰挪臀,躲避男兒的金戈鐵馬。

    小玄兩手一把拑住她腰肢,不容分說地又一輪龍騰虎縱氣貫如虹。

    李夢棠無處可逃,又不肯叫,急一手堵住嘴兒,死死咬住手背。

    “叫出來!”小玄喘道。

    李夢棠耳根燒透,明明想遂他心意,可是幾次聲到嘴邊,又羞怯怯地咽了回去。

    小玄欲焰如焚,將杵直送到最深處,唇貼師姐耳邊,半央半哄道:“師姐,夾緊我!”

    李夢棠渾身嬌抖,羞不可遏地悄把身子收緊,豈料就在“咬”到最緊的瞬間,男兒猛地抽動起來,險些把她魂魄都攪散了。

    小玄橫衝直撞,只覺上方那朵軟中帶硬的妙物緊緊地壓在鐵莖上邊,每擦一下,射意便濃一層,口中猶神魂顛倒地喊:“夾緊!夾緊!”

    李夢棠對這小師弟從來都是有求必應,心中羞壞,卻仍提腹收臀拚力箍束,兩只尖翹翹的雪乳,給撞得上下顫晃,躍躍欲飛。

    小玄心如火燎,兩手繞到前邊一頓飽搓肆揉,繼在師姐耳邊哄誘:“叫啊!”

    李夢棠上下皆急,幾要給師弟逼瘋了,心中又羞又嗔:明明是在幫自己化解穢藥,怎麼反倒如此鬧人?

    “別憋著啊!”小玄又催又哄,見師姐越是不肯出聲,心中就越饞,突地抬臀向下,竟直接對著花壁上那朵花苞兒狠插勇搗。

    李夢棠花容失色,一股尿意似的急迫在體內遽然清晰,腰心繃凝,現出一弧清晰溝子。

    小玄盯著那線雪膩溝子,只覺誘人極絕,心中一陣迷醉,不由讚歎:“師姐,你好美!所有的地方都好美!”

    “別碰……那裏不能的!”李夢棠細吟一聲,粉額支地,死死地憋著那股要命的急意。

    “那你叫!叫我!”小玄重重喘息,中邪似鉗緊師姐的腰,直上直下地聳刺。

    “小玄……小玄好厲害!”李夢棠嬌喘籲籲地妥協,麗頰蒸透,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還要聽,大聲點!”小玄越發狂蕩,馬眼幾要揉入花苞之中,噙著了那肉褶深處的極絕水嫩。

    “壞蛋!”李夢棠終於叫了出來,嚶嚀顫嗔:“你欺負師姐!”

    小玄心中一悸,險些射將出來,急忙緊緊抵住師姐,內外間不容發。

    就在這時,忽見潭面上飛來一道絢麗光亮,兩人迷迷糊糊望去,見那光亮時高時低、時左時右地徐徐盤旋,凝目細觀,原來成群的蝴蝶,蝶翅蝶背上五采繽紛,拖著細細的輝芒,彙做一片絢麗極絕的奇觀。

    原來這蝶群乃此處獨有,叫做月光蝶,身上布滿獨異磷粉,沾染了月光,便會閃閃發亮,飛舞間身上的細細磷粉灑落,能帶出金、赤、青、藍、紫等色彩的尾輝,於月光下麗如細霓流霞。

    過沒一會,又有數群光蝶飛來,成雙成對追逐嬉戲,於潭面上盤旋翻飛翩躚而舞,卻是在尋偶交配,但見光色流耀空水相映,教人疑非人間之境。

    兩人相擁望著,不覺呆了。

    “好美!”小玄驚歎。

    “小玄。”李夢棠忽爾低喚,她此時已沐數次陽精,那百戰極歡散的藥力大減,心智漸複清明。

    “師姐。”小玄應。

    “此情此景……”李夢棠輕輕道,“你會記住麼?”

    小玄深深呼息。

    李夢棠回頭,眸子裏盡是柔情蜜意,此時蝶彩流耀,月華鋪灑,染映得她容顏麗如夢幻。

    小玄癡癡地俯下臉,李夢棠仰唇相迎,兩人吻在一起,這回盡是濃濃愛念,纏綿更勝前度,交接處明明沒有動彈,卻驀感翕翕然暢美極絕,也不知誰先哆嗦了一下,突然間齊潰千裏,無聲無息地丟做一處。

    “永世不忘!”巔峰處的小玄在她耳邊道。

    李夢棠渾身麻透,在他身底痙攣著嫵媚著,如花盛放。

    水面上的月光蝶越聚越多,兩人膠著良久,終於鬆緩下來。小玄起身坐靠竹間,愛憐無限地把師姐抱在懷裏,不時一吻。

    李夢棠有如中酒,雪頰上多了抹粉暈,如雨後嬌花,愈發鮮麗動人。

    兩人皆望著水面,只覺如真似幻。

    忽聞遠處數聲輕嘯,彼此呼應,清清晰晰地劃過夜空,卻是給逍遙郎君引出老遠的晏時同朱晃折回來了。

    “是師叔,你快走!”李夢棠猛驚省。
timo08 發表於 2018-10-7 15:24
(第七回)重圍

  小玄凝眉不語。

  “兩位師叔最擅追蹤之術,又有法寶相助,只怕用不了多久,便能找到你!”李夢棠焦急道。

  “二師姐……”小玄戀戀不舍。

  “快走!”李夢棠又連聲催促,從他懷裏掙起,揀起丟在地上的衣裳,匆匆穿上,見小玄不動,急又拉他起來,為他穿整衣褲,猶如催哄晚起的弟弟去上學堂。

  小玄癡癡望她,喉節輕顫。

  李夢棠睨見,轉過臉來仔細瞧他,眸子裏盡是溫柔。

  兩人凝目相視,欲語還休。

  “乖。”李夢棠在他臉上輕吻了一下,柔聲道:“聽話。”

  “下一次,下一次……我們在哪才能再見到?”小玄哽聲道。

  “只要你……”李夢棠輕輕道,“只要你記得師姐,終有一天能見著。”

  小玄用力點頭。

  “雲州眼下兵荒馬亂的,你怎麼到這裏來了?”李夢棠道。

  小玄怕她擔心,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還沒找到安身之處麼?”李夢棠問,言罷便即悄歎一聲,心忖:“他這情形,又有哪裏可以躲得過去……”

  “師父怎樣了?”小玄忽問。

  “教尊罰師父上鳳凰崖,進真珍洞面壁修行了。”李夢棠輕歎道,蘭指作梳,為他理順頭發。

  “是因為我麼?”小玄沉聲道。

  李夢棠心知瞞不過,點了下頭。

  小玄心如刀絞。

  李夢棠輕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別難過,師父說,真珍洞乃吾教聖地,在那裏修行,再好不過的……”

  “教尊可有說,什麼時候才讓師父回來?”小玄問。

  李夢棠微微一滯,眼眶驀爾紅了起來。

  小玄心驚脈跳,正要再問,忽聞遠處傳來數聲呼喚,運功提聚耳力,隱隱聽出是雪妃的聲音,立時想起還要趕去營救老丈人,心頭驟緊。

  “有誰在叫麼?”李夢棠驚問,她的真氣此時已遠不及小玄,聽得甚不真切。

  小玄點點頭,突聞後面有人輕咳一聲。

  兩人一驚,轉身望去,猛然發現十餘步處立著一個白發老嫗,正是黎山老母。

  黎山老母柱杖靜立,目光落在兩人相牽的手上。

  李夢棠急趕撒手,滿面暈紅。

  黎山老母仔細望去,見她雲發蓬鬆,眼角暈潤眉心已化,一副楚楚惹憐的模樣,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不由悄歎一聲。

  李夢棠快步上前,曲膝跪下,額伏至地顫聲求道:“師伯慈悲,師弟沒做過什麼惡事,放他一條生路吧。”

  黎山老母轉目望向小玄。

  小玄迎著她的注視,心中一陣忐忑,終也跟著師姐跪下,怯怯地喚道:“三師伯。”

  “孩子。”黎山老母道:“天地不容汝,並非無緣無故,望汝明辨是非,莫積怨恨,今世莫再誤入歧途。”

  “是。”小玄忙應,聽她言語溫和,面上盡是慈祥之色,不由心中一暖。

  “去吧。”黎山老母竟道。

  小玄頗為意外,沒想三師伯如此輕易便讓自已走,心中萬分感激,叩首道:“謝三師伯。”

  他站立起身,戀戀不舍地朝李夢棠望去,見她焦急地望著自己,連打眼色,顯然是要自己趕快離開,不由心中大疼。

  “倘若你兩個師叔到了,老身也難以阻攔。”黎山老母歎道。

  小玄既不忍心讓師姐擔心受怕,老丈人那邊亦耽擱不得,一咬牙根轉身離開。

  李夢棠凝視著他的背影,眸底漸漸盈滿晶瑩,長睫忽爾輕輕一顫,淚已悄然滑落。

  ******************************

  小玄在竹林中循聲摸尋,聽得雪妃呼聲漸近,腳步愈速,終於在昏暗中瞧見彼此。

  雪妃又驚又喜,急步上前,秀目上下打量小玄,顫聲道:“陛下傷著哪裏了?”

  “我沒事。”小玄應,不敢再作片刻耽擱,召出鹿蜀車攜雪妃掠空而起,悄無聲息地飛出老遠,方才鬆了口氣。

  “玄教那些人,不知是怎麼認出陛下來的?還說孽狐後人什麼的好生奇怪……”雪妃驚魂未定道。

  小玄默不作聲,一陣黯然。

  雪妃瞧了瞧他,挪近身子,輕輕挨抱住他的臂膀。

  小玄屏住呼息,恍惚間身邊人就是水若。

  蜀鹿車在星光月色中飛馳,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雪妃忽指下方坡地上一個惹眼的黑影,訝色道:“那是什麼?”

  小玄已早一刻瞧見,遂徐徐降下車子,朝那黑影飛去,豈知降到十餘丈之處,猛然發現情形不對,原來坡地上躺滿了屍體,橫七豎八或堆或疊,怕是有千百具之多。

  “到戰場了?”雪妃緊張道。

  “按路程,墜星嶺差不多就在這一帶。”小玄道,他駕車在空中盤旋了幾個大圈,見下方全無動靜,方才小心翼翼地把車子降落到地面上。

  兩人下車,只見坡上屍橫遍野,除了斷臂殘肢,折斷的刀槍、破裂的盾牌及損毀的戰車散布各處,狀極慘烈。小玄推開屍體,揀起一杆殘破旗幟,見上面繡著日月圖徽,凝目道:“是皇朝軍。”

  雪妃卻盯著二、三十丈外的一個龐然大物,正是適才在空中看見的黑影,微顫道:“那邊那個……到底是什麼?”

  這時一陣夜風拂來,兩人齊皺眉頭,卻是聞到股血腥,比周遭的氣味更加濃烈與惡心。

  “過去瞧瞧。”小玄道,邁開腳步率先行去,雪妃緊跟其後。

  走到七、八丈處,兩人已瞧出個輪廓,數根長足無比惹眼,赫是只巨大的蜘蛛狀怪物,詭異的是身上覆著岩石狀的大塊殼甲,紋絲不動地趴伏著。

  “陛下。”雪妃輕喚了聲。

  “應該是個死物,你別過來。”小玄道,依然前行。

  雪妃遲疑了下,卻沒駐步,羅袖輕揮,指間已多了道暗青色的符。

  腥氣稠得幾如實質,小玄同雪妃終於走到怪物跟前,不由吸了口涼氣。

  只一眼,眼前的怪物就讓他想起了在巨竹穀中見過的恐怖之足,體型相當,皆巨如亭台,只不過恐怖之足要瘦高些,而此物則顯得更加厚重與猙獰。

  但是,兩者有著最大的不同:恐怖之足是沒有生命的機關,而眼前的怪物卻是十足實的血肉之軀,讓人疑惑究竟是靠什麼生存的,平時需要多少食物以及上哪去找這麼多食物。

  小玄還想起了在大澤見過的骷髏血蛛,只是與之一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在它死前,顯然經曆了激烈的戰鬥,身上釘著數根長矛及許多箭矢,一根長足深深地刺入地面,另一根則烤串似地穿透了兩個士兵的軀體,而在它腹側,有一個致命的深深創口,血肉及內髒從殘破處滾出,流淌了一地,此時猶未幹透,散發著中人欲嘔的腥穢。

  小玄只覺胃裏陣陣抽搐,想起旁邊的雪妃,轉頭望去,見她除了臉色有些蒼白,並無太多懼色,不由暗暗稱奇:“一個後宮妃子,怎有如此定力?”

  “妾身知道這是何物了。”雪妃忽道。

  “是什麼?”小玄奇道。

  “娘親曾飛符傳書與我,說爹爹在雲州與南宮叛賊對壘,兩軍數月相持不下,後來南宮叛賊軍中出現許多邪獸惡怪助陣,其中就有這種巨蛛狀的魔物,叫做冥獄岩蛛,乃上古冥界的戰獸,刀槍不入力大無窮,迅猛遠勝虎豹,連娘親煉造的石獅甲兵都不是其對手,要我問師公有何對策。”雪妃道。

  “你師公是誰?可有問到對策?”小玄問。

  “賤妾師公姓陸名壓,乃那天外海散仙,我爹是他在中土的唯一門下,妾身幼時,也曾有幸得他老人家指點一二。”雪妃道。

  “老丈人的師承原來是他!”小玄心中一震。

  他曾聽李夢棠說過,陸壓曾於商周交替之時現身中土,助武王伐紂,截教高人趙公明、餘元、丘引皆是其刀下亡魂,後又授贈薑子牙葫蘆靈寶,斬了九尾妖狐,乃那謎一般的世外仙真,出處至今無人知曉。

  “他老人家神通廣大,定有對策,只是他雲遊天地行蹤無定,許久未到都中,因此一直沒能見著他。”雪妃繼道。

  “可惜了!”小玄道,“這冥獄岩蛛如此厲害,不知又是何人所殺?”

  雪妃看著巨蛛身上的可怖創口,若有所思。

  小玄走到另一側,吸氣道:“這邊還有個對稱的創口,像是有什麼鋒銳之物擊穿了它身上的殼甲,直接貫透了它!”

  雪妃終道:“我娘親擅鑄法器,煉造了一口飛刀,叫做離合心意斬,能於千百裏外斬妖除魔,看這創口,或許便是娘親的手筆。”

  小玄聽得神奇,忽想起巨竹穀一戰中遇見的雪羽娘娘來,心忖:“楚純的娘親卻是能禦五口飛劍,不知哪個更厲害些?”

  兩人又察看了一陣,終究不能確定,小玄道:“墜星嶺應該就在不遠了,我們再找找。”

  他們重登鹿蜀車,飛上空中,繼朝西馳,沿途接連瞧見慘不忍睹的廝殺殘跡,直如修羅屠場,心中越發沉重。

  此時月已中天,四野清輝一片皎潔。小玄見前邊攔著一脈山嶺,遂將車子拔高,沿山脊爬升,當鹿蜀車飛躍過巔峰的刹那,兩人驀然一震,赫見山下燈火如海,無數營帳比肩連結,層層圍著一座山嶺,綿延直至極遠,異樣壯觀。

  “到了!”小玄輕喝。

  “對面那座山,多半便是墜星嶺!”雪妃指著前方道。

  “真個水泄不通!”小玄心中震憾,舉目四眺,雖已夜晚,仍見營寨外圍有數隊盔甲整齊的騎兵往來巡邏。

  “這陣勢如何過得去?”雪妃驚道。

  小玄思索片刻,揮起八爪炎龍鞭,駕車再次拔高,直往天際馳去。

  雪妃立時明白,他是是欲從高處繞過重圍。

  鹿蜀車很快爬升到了極高處,此時即便有人抬頭,多半也只能望見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點。小玄驅車向前,朝重圍之中的山嶺飛去。

  “也許……到時候可以從空中接走一些人,鹿蜀車雖小,但載上我老丈人同丈母娘還是可以的,即便再擠個大舅子二舅子也不成問題,萬一危急,還有骨頭龍可以拿出來救救急!”小玄心中悄打算盤。

  “陛下。”雪妃忽然輕喚一聲,秀目緊盯著前方。

  小玄凝目望去,見近嶺處疏疏朗朗地懸著數十朵巨大雲團,雖說天上有雲無甚奇怪,但那些雲團隱隱結成連珠狀,便顯得有點突兀了。

  鹿蜀奔速極快,轉眼已近雲團,小玄運氣入鞭暗自戒備,猛聞“啞啞”聲大作,雲團中突然飛起千百點黑影,密密麻麻地彙做數股黑流席卷過來。

  小玄急揮炎龍鞭驅車調頭,方才拐過個彎,已有許多黑影掩至,兩人定睛望去,卻是一只只大如鷹隼的烏鴉,通體漆黑,生著一對慘綠色的眼,瞧著莫明反胃,仔細再看,原來是無瞳的。

  “是冥鴉!吸血冥鴉!”雪妃失聲叫道。

  小玄立時想起,在逍遙峰上時曾聽李夢棠說過,冥鴉乃是冥界鼎盛時代的主要戰力之一,是令人膽寒的冥界大軍中的精銳,喙爪如鉤,羽勝金鐵,疾迅如飛電,後來隨著冥界的沒落漸漸消失,不想在竟此處遇見,且數量如此驚人。

  一聲悸人的怪叫,一只追上鹿蜀車的冥鴉飛撲過來,兩只如鉤利爪幾要抓到雪妃臉上,小玄眼明手快鞭揮擊出,將那只冥鴉砸飛出去,爆做一團火球。

  雪妃方舒口氣,猛見那只冥鴉在空中翻滾了幾圈,身上火焰竟然熄去大半,搖搖擺擺地同另外幾只追至的冥鴉再次撲上。

  小玄臉色微變,連揮數鞭將幾只冥鴉擊開,然卻去了又來,陰魂不散地緊隨追擊。

  雪妃手上一晃,已多了根青白的枝狀物,其上分支幾莖綠葉數枚,每揮一記便見青炁吞吐,卻是百寶娘娘煉造的法寶——蓬壺珠玕,既是療傷之寶,亦為防身兵器,對邪穢之物別有奇效。

  幾只冥鴉果然略顯懼憚,不似先前猖獗無畏,紛紛閃避,然而更多的冥鴉已追趕而至,遠處的幾朵雲團也開始飛出冥鴉,鋪天蓋地的撲襲過來。

  兩人心中吃驚,猛聞前邊鹿蜀嘶鳴起來,轉目望去,卻是一只冥鴉撲在了鹿蜀背上瘋狂亂啄,小玄厲喝一聲,瞬見白光掠過,將冥鴉斬做兩段,出了鞘的神骨劍已在手上。

  “數量太多了!”雪妃喊道。

  小玄不敢再做糾纏,驅車疾馳。

  這時地面也騷動起來,一隊上百人的將士飛空掠起,赫是人人跨坐奇獸,形似駿馬,額頂卻生一角,白軀黑尾,張弓放箭朝他們疾射。

  小玄認不得是何物,揮劍四擊,將一支支箭矢撥飛,雪妃也舞動蓬壺珠玕,但見青炁縱掠,趕開了攔在前邊的幾只冥鴉,四頭鹿蜀奔速極快,受驚嚇後更是飛馳如電,堪堪在合圍前衝了出去。

  “你駕車!”小玄將炎龍鞭拋給雪妃,自己橫劍守在後座。

  雪妃驅車疾掠,轉眼奔出數十裏遠。

  “甩掉了!”小玄叫道。

  雪妃驚魂未定地回頭,果然後面已無追兵,這才稍鬆了口氣,瞬又蛾眉緊鎖:“這天上地下,到處都有敵人,圍得鐵桶一般,我們又怎能過得去?”

  “再想想法子,我們找下有無薄弱疏漏之處。”小玄沉吟道,心中已在盤算是否要祭出骨龍來個硬闖。

  冥鴉雖硬,但骨龍的吐息也不是好對付的!

  “呀,它們受傷了!”雪妃指著前邊道。

  小玄轉首望去,見兩頭鹿蜀背上鮮血淋漓,跨到前面仔細一瞧,還有鮮血自幾個深坑似的傷口裏滾冒出來,心中吃驚,急將車子降下。

  “底下有個院子!”雪妃望著下方道。

  小玄伸首望去,見底下果然有個院落,圍牆內有片大空地,顧不得許多便將車子降下,落在地面,急啟如意囊翻尋療傷丹藥。

  “陛下,讓妾身來吧。”雪妃道,拎起白狐香囊,手上一晃,已多了只小小花籃,當中盛著簇簇奇花異草,另有幾枚小小瓷瓶安放其間,分青、白、朱、紫數色。

  她走到車子前,用蓬壺珠玕輕輕一揮,口中低低頌念,兩頭因受傷而煩躁輕嘶的鹿蜀忽然安靜下來。

  雪妃又打開一只青瓶,蘭指輕抖,將內裏的粉末狀物事分別傾入兩頭鹿蜀的幾處傷口中,再將蓬壺珠玕徐徐揮動,但見一團淡柔的青炁氤氳流轉,如煙若霧的懸在傷口之上。

  小玄旁邊瞧著,赫見二獸背上的幾處傷口竟以可見的速度愈合起來,不過數息,已是完好如初,半點傷痕都無。

  兩頭鹿蜀極有靈性,一同伸頸過來,貼著恩人輕輕挨蹭,雪妃笑吟吟地摩挲二獸,甚是親熱。

  小玄瞧得目不轉睛,心中讚歎:“原來雪妃醫術這等高明,瞧來亦是仙家之技,不知與我二師姐相較如何?”驀地想起適才在夜光潭畔的纏綿來,不由一陣銷魂。

  就在這時,猛聽外邊蹄聲大作,由遠至近,似乎正朝這邊奔來。

  “追兵來得好快!”小玄心中一跳,迅將鹿蜀車收入如意囊中,拉著雪妃急避入前邊大殿之中,反手把門掩上。

  只聞外邊人喧馬嘶,似有許多人馬闖入院中。

  小玄抬頭望去,見殿上塑著一尊金甲神人,兩邊一個判官,一個小鬼,原來是座山神廟。

  又聽外邊腳步聲未停,那些人似乎也要進殿,小玄轉目疾掃四周,攬住雪妃腰肢飛身縱起,輕輕落在橫梁之上。

  只聽“呯”的大響,殿門猛給踢開,緊接一大群人湧了進來,有人道:“沒人!廟主多半為避戰禍,逃走了。”

  小玄同雪妃悄悄望落,見是二十來個手執兵刃的漢子,個個身披盔甲形貌猙獰,定睛再看,竟都是些虎豹豺狼等精怪。

  “你們就不能輕一點,小心冒犯了神明!”忽然響起個嬌辣聲音。

  小玄聽著心頭一動,正覺有點耳熟,已見眾妖兩邊讓開,一個妖冶女子嫋嫋娜娜走進殿來,赫是婀妍麾下眾妖將其一的采繽紛。

  “俺奶奶,只要這破毛神敢露出半個腦袋,老子定把他胡子揪下來!”旁邊的一個豹子精粗聲粗氣道。

  周圍眾妖一陣哄笑。

  “那牢子還沒來麼?”采繽紛道。

  “沒有,這廟裏半條人影都無!”有個虎頭怪答。

  “竟敢讓姑奶奶等他!”采繽紛哼了聲,一屁股坐到山神前的香案上,還一靴子踏了上去,膝蓋架著一邊臂膀,一派山大王的架勢。

  “一會來了,老子屌死他!”

  “那廝就是個草包,連只小蠍子都看不住!”

  眾精怪紛紛呼喝。

  “那牢子不會失手了吧?”一個山羊精捋須道。

  “沒這麼不濟吧?宮主說那廝有些手段,頗為了得。”采繽紛道。

  正說間,忽聽外邊有人叫道:“怎麼現在才來,快進去,大王正等著呐!”

  一個聲音應道:“這不來了嘛!”

  小玄微微一怔,心忖:“怎麼像是二哥的聲音?”

  旋見一個漢子邁過門檻進殿,身材魁梧,腰懸一只大葫蘆,正是阿南。
timo08 發表於 2018-10-7 15:25
(第八回)冥殿龍犀

  阿南從容走到香案前,笑眯眯道:“繽紛姐,俺來了!”

  “怎麼扮做這副呆樣兒?”采繽紛瞪著他啐。

  阿南搖頭一晃,形貌頓變,腦袋已換做了顆巨大的獅子頭,長長的鬃毛披了一胸,煞是凶猛威武。

  “原來這才是二哥的真正面目!”小玄心道。

  “這模樣就順眼多了!”采繽紛哼了一聲,道:“說吧,宮主交與你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俺這幾日皆在暗中察探,走了方圓上百裏,已大致摸清了雲州兵的部署,都畫在這上邊。”阿南取出一軸圖卷,拱手奉上。

  采繽紛接過圖卷,展開來看,初還面無表情,後漸微微動容。

  “雲州兵分八營十六寨,各有大將坐鎮,比肩連結,天上還有成千上萬只冥鴉把守,將墜星嶺圍得水潑不入,連日來皆是白天攻打,夜晚搔擾,皇朝軍疲於應付,傷亡甚大。”阿南道。

  “你居然會畫畫!”采繽紛道。

  “如若不然,宮主豈會派俺到這裏來。”阿南微微一笑,又道:“對了,南宮陽還在巫後的援助下,組建了一支駮騎兵,雖數目只有近千,但極是凶猛迅捷,能飛空跨水,只要任何方向上出現異動,都能及時趕到,甚是棘手!”

  “原來先前遇見的那些獨角怪物是駮!巫後乃四大魔君其一,比骷髏老怪之流厲害多了,南宮陽竟能得其相助,難怪我老丈人屢戰不勝!”小玄心中悚然,他曾聽李夢棠說過,駮乃上古奇獸,除了速度極快,更是凶厲無比,能食虎豹。

  “這個用不著你一個小卒子操心,宮主自有對策!”采繽紛哼了一聲,指著圖卷問:“這裏怎麼有片空白?旁邊的四個格子是啥玩意?”

  “那片空白防守異常嚴密,俺還沒能摸透,旁邊那四個格子是四座新築的法壇。”阿南道。

  “法壇?”采繽紛道,“南宮陽為何要在營中築造法壇?”

  “奉天侯身受重傷,已無法指揮,然其三夫人乃那大名鼎鼎的百寶娘娘,在墜星嶺上以山石布下一座敢當將軍陣,以致雲州兵屢攻不下……”阿南道。

  “我丈母娘好厲害……”小玄心道,轉目朝雪若瞧去,原本還擔心她被下邊發覺,卻見她靜如夜花曉露,全無聲息,猛然發現她識得某種內斂之術,鎖閉住了真靈。

  “百寶娘娘乃東方崇恩聖帝門下,奇寶無數,自是了得,然後呢?”采繽紛道。

  “據傳巫後聽到消息,遂遣人前來賜法,讓南宮陽在營中築造法壇,說是要喚召太古聖獸,來破百寶娘娘的仙陣。”阿南道。

  “召喚聖獸?什麼聖獸?”采繽紛道。

  “好像叫什麼……冥殿龍犀?”阿南摸著下巴道。

  “什麼?”采繽紛面色微變,冷冷道:“這個定然弄錯了,要不就是假消息!冥殿龍犀乃是太古魔物,原為巫帝駕前之鎮殿禦獸,天地之中統共只有一雄一雌,公的於玉、巫二帝爭聖之時陣亡,母的身受重傷,亦幾乎斃命,不知逃到哪裏去了,億萬年來不見蹤影,怎麼可能召喚得出來!”

  阿南長在山中,見識不廣,咂舌道:“原來冥殿龍犀如此厲害!不過這消息可是俺在雲州兵大營中親耳聽見的,南宮陽帳中的幾個巫祭司都說一旦召出聖獸,墜星嶺即成焦土……”

  小玄同雪若聽得心驚,均忖:“這消息假的便罷,倘若是真的,那還了得!”

  采繽紛沉吟了片刻,道:“你回去繼續察探,設法搞清楚那片空白之地的部署,特別是那四座法壇到底要幹什麼!”

  “婀妍為何派二哥前來察探?難道要來助我老丈人?”小玄悄忖,想起在巨竹穀中的所見所聞,心中大覺可能。

  阿南點頭應了,忍不住問:“不知宮主出來沒有?”

  “多事!你小小一個探子,亦敢來問大軍動向!”采繽紛瞪眼道。

  阿南哂然一笑,並無窘色。

  采繽紛卷起圖卷,收入貼身法囊,道:“地圖繪得不錯,無怪宮主說你有點本事。”

  “當真?宮主咋說的?”阿南喜形於色。

  “幹嘛?不告訴你!”采繽紛瞪眼道,“誇一句就沒樣子了?真不是幹大事的料!”

  阿南依然滿面歡喜,搓手道:“俺還真不是。”

  采繽紛斥道:“沒出息!”

  小玄聽得眉頭直皺,心道:“這妖精牙尖嘴利,對我二哥好生無禮!”

  “告訴你罷了!”采繽紛終還是道:“大軍行進不易,宮主同程二公子已於前夜率軍出穀了,若無意外,估計三、五天便能趕到雲州,你抓緊時間,給姑奶奶弄明白那幾座法壇的底細!”

  “即刻去!俺已找到個法子,這回定要潛進去!”阿南胸有成竹道。

  “婀妍果然要來!”小玄驚喜交加:“我孤家寡人跑來雲州,正愁勢單力薄,婀妍麾下人強馬壯,更有無數形形色色的機關兵獸,絕對是支強援!”

  “那還愣在這裏做什麼!”采繽紛瞪眼道。

  “別趕人呐,這就走!俺可是算好時辰的。”阿南笑嘻嘻應,轉身就出了大殿。

  “那四座法壇甚是緊要,只是我連在哪裏都不知道,何不趁此隨二哥一起查探個明白?”小玄悄忖,想要去追阿南,卻怕給采繽紛發現,難免一通囉嗦,雪妃也要生疑。

  還好采繽紛做事幹脆利落,阿南前腳才出,她後腳便跟著離開,騎上馬率眾妖一陣風走了。

  小玄抱雪妃躍下橫梁,飛追出廟,卻哪裏還有阿南的蹤影,張望四下,見一條小路蜿蜒下山,正是墜星嶺方向,遂攬著雪妃沿路疾馳。

  “陛下可是想去察探那四座法壇?”雪妃忽問。

  “冰雪聰明。”小玄笑應,只覺臂彎中的玉人身輕如燕,帶著她飛奔半點不費力氣。

  “這太危險了!”雪妃驚道,雖說皇帝素來行事乖張恣肆,時常令人匪夷所思,但是孤闖敵營亦太過駭人聽聞了。

  “一會你先尋個地方等著,待朕察探個明白,回頭再來接你。”小玄道。

  “南宮陽營中防備定然十分嚴密,陛下若是有甚閃失……”雪妃急聲勸阻。

  “不妨,朕會小心的。倘若那什麼召喚聖獸之事屬實,墜星嶺便岌岌可危了!”小玄道。

  “可是陛下乃九五之尊真命天子,何等之尊貴,此事萬萬不可!”雪妃大急,雖說父母都困在墜星嶺上,可是讓皇帝為此以身涉險,無論如何絕然不妥。

  “你不想接爹娘回家了?”小玄笑道。

  “陛下……”雪妃心頭一顫,手兒捉緊了他的衣衫,以前都是畏之懼之,從未有過這一刻般想要靠近貼近。

  轉眼已到山下,小路接上了條大道,小玄正要過去,忽見遠處綠光點點,於黑暗中如鬼火一般,連了長長一串,正幽幽朝這邊飄來,他心中疑訝,望望周圍,抱起雪妃躍到道旁的一棵大樹上。

  過沒一會,綠光漸移漸近,兩人終於看清,卻是一隊車馬,前邊有三、四十對繡衣女子提著碧蓮燈引路,中間一駕巨輦,由左右兩邊共十六個膀大腰圓的巨漢扛著,頂上並無華蓋,只有一領幾乎透明的紗帳籠著,內裏一姬倚枕斜臥,長發繚繞身段妖嬈,只因隔著紗帳,面目難以看清。

  在這行人的最後,還有一輛巨大的車子,由八匹大馬牽拉著,車廂極大,用厚幕罩得嚴嚴實實。

  荒郊野嶺間忽然出現這一行人馬,煞是怪異,小玄同雪妃屏息瞧著,心裏正猜測廂內藏著什麼,猛見有個人翹著二郎腿悠哉遊哉地躺在車廂頂上,頭枕著臂,手裏拎著只大葫蘆,不時飲上一口,不是阿南是誰。

  小玄心中一動,貼道雪妃耳邊悄聲道:“你回山神廟裏等著,一會我來接你。”

  “不要。”雪若急道,兩手緊緊地摟抱住他臂膀。

  “聽話。”小玄柔聲哄道。

  “我……”雪若急中生智,道:“妾身一個人在那兒害怕。”

  小玄心忖也是,這一帶到處是雲州兵,留她獨自一個終究不太穩妥,又見車子就要過去,機會稍縱即逝,遂不再遲疑,抱起雪妃從樹上躍出,煙似飄過夜空,悄無聲息地落在那輛大車廂頂上。

  阿南霍然坐起,訝然地盯著他們。

  小玄豎指唇前,攜雪妃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跟前,盤膝坐下。

  “你來這做什麼?”阿南詫色問,聲音壓得極低。

  “我也想去瞧瞧那四座法壇。”小玄微笑應。

  阿南滿腹疑惑,正要再問,猛聞底下一聲咆哮,聲動四野,震得三人魂魄俱悸。

  “戰奴為何嚎叫?是甚驚動它了?”前邊有人叫喚,車隊停了下來。

  “周圍都瞧瞧!”四下一片人聲。

  “還有,廂頂也去查看下!”有人厲喝。

  廂頂三人面面相覷,小玄心念電轉,忽啟如意囊,手上多了水藍色的符。

  “走!”阿南低聲喚,就要起身。

  “別動!”小玄卻道,口中默頌,兩指一彈,手上的符已不見,驟見周圍景象扭曲,如有一道水波緩緩蕩過,一個水泡狀的奇異物事籠罩住了三人。

  幾於同時,前邊綠光閃晃,一個手提碧蓮燈的繡衣女子飛上了廂頂,一雙水目朝這邊望過來。

  雪妃面色蒼白,卻見兩個男人鎮定自若,安坐不動。

  繡衣女子一步步朝他們走來,僅從身姿步子來看,修為多半不弱。

  雪妃袖口微動,那道暗青色的符再次出現在指間,忽然手背一暖,卻是小玄握住了她。

  繡衣女子抬步走來,雪妃心跳加速,緊緊地盯著越來越近的兩只靴子……終於,兩只靴子在快要碰觸著水泡的地方停了下來。

  繡衣女子高舉蓮燈照了一圈,喊道:“上邊沒啥東西!”轉身躍下了車廂。

  雪若悄籲口氣,心中大感迷惑。

  水泡似乎隔絕了一切,非止形影與聲音,甚至連氣息都能遮掩,底下的咆哮聲漸低漸緩,直至沉寂。

  前邊有個女聲道:“啟稟大宮主,周圍都查看了,沒瞧見什麼異樣!”

  只聽一個慵懶的聲音響起:“那蠢物準是又發情了,走吧。”聲音奇嬌異媚,又如吟似喘,教人聽得心中一蕩。

  小玄心頭乍然一酥,腦海裏猛然浮現出碧憐憐的身影來,體內深處似有什麼悄然蘇醒,蠢蠢欲動。

  車隊重新動了起來,朝前繼續進發。

  “好東西,這符叫什麼?”阿南悄聲問。

  “空空如也。”小玄低聲答,忽爾心神飛越,竟似回到了景致如畫的萬蛛嶺上,背上的婀妍咬著笑在他耳邊輕輕說,貪得無厭……

  “四弟,你想幹嘛?”阿南繼問。

  “二哥,與你一樣。”小玄答。

  “你……也是奉天侯的救兵?”阿南道,“你是哪一路的?”

  “說來話長,回頭再告訴你。”小玄含糊應,他臉皮雖厚,然眼下豈敢大言不慚——吾乃奉天侯之未來女婿!

  阿南盯著他,仔仔細細地打量。

  小玄微微一笑,安之若素。

  過沒多久,前方忽然燈火大盛,又有許多軍士把守,原來已到了雲州兵大營前。

  有人大聲叫道:“宮主娘娘聖駕降臨,末將奉大帥之命,在此迎接!”

  帳中女子懶懶道:“南宮陽在哪裏?”

  那將道:“大帥正率諸位將軍及四位祭司大人在聖壇恭候!”

  帳中女子道:“本宮奉巫後法旨,送聖珠在此間,爾等可前邊帶路!”

  那員將領急令部下打開大門,上馬在前引路。

  “原來二哥是要借這車隊潛入法壇!”小玄恍然大悟。

  一行人魚貫入寨。

  廂頂三人見兩邊立著許多崗哨高塔,不由冷汗涔涔,皆忖若非有奇符遮蔽,此時已無所遁形。

  車隊在一個個帳篷間穿梭,前邊出現了四座拔地而起的高台,廂頂三人舉目望去,見其上紅光升騰,蒸熨得頂上的雲層隱隱透赤,煞是奇異。

  “氣象如此驚人,這法壇怕是厲害得很!”小玄心底惴惴不安。

  居然又走了半柱香光景,這才來到四座高台跟前,但見以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築造,高愈十丈,每台上懸九掛燈,每掛串著九盞燈,共九九八十一盞。

  之前看到的紅光,來到近處反而不見,只是頭頂的雲層依然隱透赤紅,方才有跡可尋。

  最奇的是四座高台中間的空地,巨大無比,然卻空無一物,讓人有些莫明其妙。

  小玄同雪若猛然瞧見,在台與台之間趴伏著一只只巨大的身影,長肢扣地殼甲如岩,赫是先前在野地裏見過的冥獄岩蛛,不同的是,這些全是生猛的活物。

  小玄悄吸口涼氣,粗略數了下,竟然多達三、四十只。

  車隊從冥獄岩蛛間穿過,進入高台中間的巨大空地,那裏立著數十條顯得有些渺小的人影。

  前邊的碧蓮燈兩邊分開,巨輦直行到那群人跟前方才停下,八名全副盔甲腰懸大劍的衛士攔在正中。

  “大帥在哪裏?”帳中女子換了稱呼。

  “恭迎大宮主!”只聞笑聲揚起,八名衛士兩邊讓開,一行人朝前行來,為首之人錦衣緞袍,身姿挺拔,腮蓄短須,兩鬢已微見風霜,面容清雋剛毅,目光淡而有神,所到之處,猶如劍指眉心,令人不寒而栗。

  雖然從未見過,但廂頂三人心中不約而同地躍出一個名字:南宮陽!

  小玄萬沒想到,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王,竟是這樣一副英挺疏朗的模樣。

  在他身後跟隨著四個巫祭司模樣的老者,身著赤袍手柱法杖,杖首分別雕鑄著法輪、寶塔、金瓶、法螺等狀。另有二、三十員將領,面容或睿智、或威武、或凶猛、或傲慢、或陰狠,其中最惹眼的是一個全身黑甲高巨如塔的大將,周身散發著死亡的氣息。

  南宮陽直走至巨輦旁,使女起帳,大宮主走了出來,南宮陽舉起一手,大宮主搭扶其上,淩空虛踏,一步步走下輦來。

  廂頂三人望去,見其雲髻輕挽,一頭瀑布似的黑發直垂足跟,額心嵌著枚月牙碧玉,膚光賽雪麗色照人,明明冶媚如妖,眸底卻有一抹與之不襯的狠戾及果決,睥睨間讓人覺得魅惑而危險,美麗卻劇毒。

  最奇的是,那雙瞳之中竟似有絲絲縷縷的黑焰在湧動,如真似幻。

  “天底下竟有如此怪異的眼睛!”小玄心中大奇,“不知這女子是誰?婀妍是無盡宮宮主,她又是什麼宮的宮主……”

  “巫後娘娘安好?”南宮陽笑問。

  “娘娘好得很。”大宮主魅目流轉,反問道,“大帥呢?”

  “不好,都愁白了頭。”南宮陽笑著指了下頭頂。

  “娘娘已為大帥送來了聖珠及戰奴,很快就不用愁了。”大宮主道。

  “本帥正日盼夜盼啊!”南宮陽歎道。

  “世尊大人在何處?”大宮主瞧瞧他身後問。

  “世尊大人此次重創程兆琦,立了大功,只是把百寶妖婆惹急了,身上受了點傷,正在後帳調養歇息。”南宮陽笑咪咪道。

  小玄同雪若對視一眼,心中又驚又怒。

  “聖壇開祭多久了?”大宮主又問。

  南宮陽微側過臉,身後的一名白須白發手柱法輪寶杖的巫祭師道:“回大宮主,承領娘娘大法,聖壇開祭已有三晝夜了。”

  “大真人辛苦了……那麼,如無意外,聖獸很快便要現世了。”大宮主沉吟道,突地揚聲輕喝:“未空、不成、度盡、方證四位真人接娘娘法旨!”

  那白須白發的老者與另外三名巫祭師齊步上前,一同放下手中法杖,伏地聽敕。

  大宮主口中低低頌念,倏地赤光湧現,四只遍身是符的猙獰惡鬼自虛空步出,簇擁著一顆西瓜大小的奇珠,但見晶瑩通透,內中躍動著一團熊熊燃燒的金焰。

  南宮陽容顏一肅,兩目牢牢地盯著奇珠。

  大宮主玉手輕揮,四只惡鬼叩首告退,返身踏入虛空,只見那顆奇珠平平飛至,大宮主虛托掌上,道:“火皇珠在此。娘娘命四位真人暫奉此寶,召禦聖獸,助大帥破敵!”

  “遵命!”四真人齊聲應喏。

  “此珠乃大帝遺寶,內中之火,更是混沌時所生,珍罕無比,聖獸但至,須憑此珠駕馭,四位務必仔細掌護,不可有半點差池!”大宮主道。

  四真人又齊聲應了。

  大宮主手捏印訣,蘭指輕彈,瞬見四道金光縱出,分別撲入四真人眉心,道:“此乃娘娘所賜之禦珠禁咒,爾等共同執掌,須同一心,否則靈珠反噬,大羅難救。”

  四真人懍然,各自感應禁咒,赫覺玄妙無比,驀地豁然開朗,心知修行即有突破。

  大宮主抬手一送,旋見火皇珠朝前飛出,穩穩地懸停在四人身前,道:“爾等可將此珠置入陣眼,聖獸或可提早到來。”

  四真人起身,分立火皇珠四角,禦動禁咒,將火皇珠淩空運送,小心翼翼地移至一座刻在地面的法陣中心,四人八手分掐印訣,口中齊聲頌唱,瞬見懸浮在陣眼上的火皇珠光芒大耀,珠內金火躍動得異樣猛烈。

  小玄從廂頂偷偷望落,這才發現,這片巨大空地的地面上犁刻著一道道溝紋,構成了一座繁複無比的巨大陣圖,不由想起在大澤的湖心小島上見過的大地之縛來。

  約莫半柱香後,四真人回到南宮陽及大宮主跟前複命:“啟稟大帥同大宮主,火皇珠祭放已畢。”

  “四位大祭司辛苦了!”南宮陽點點頭,轉目投向重幕四垂的大車,道:“那裏邊的就是戰奴了?”

  “正是,娘娘聽聞大帥戰事膠著,特命本宮送戰奴前來助陣。戰奴乃大地之精,可破百寶賤人的敢當將軍陣。”大宮主應。

  南宮陽邁步朝大車走來,眾將跟隨其後。

  廂頂三人一陣緊張。

  南宮陽走到車廂旁,伸手扯起一角厚幕,猛聞一聲怒吼,掀得他衣發盡揚。身後諸將唬得乍然後仰,更有甚者退了半步,紛紛握住了腰畔的兵器。

  車廂中咆哮不住,震耳欲聾,直至大宮主過來,豎指唇前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咆哮聲才漸漸低緩下來

  南宮陽寧定地朝車廂中打量了一陣,方才放下厚幕,回身朝大宮主笑道:“這魔王一到,夠程兆琦喝上一壺了!”

  大宮主轉身望向黑暗籠罩的墜星嶺,淡淡道:“戰奴只是把破盾的矛,待到聖獸降臨,一切都會變得簡單。”

  “旅途勞頓,大帳已設筵席,容吾為宮主接風洗塵略表心意。”南宮陽笑咪咪道,抬手比了個請勢。

  大宮主含煙帶媚地掠了他一眼,抬步朝前走去。

  南宮陽率眾陪著,引領著大宮主一行去了。

  廣場上的人一下子少了許多。

  廂頂三人的目光,一齊落在法陣中央那只金焰跳躍的火皇珠上。
timo08 發表於 2018-10-7 15:26
(第九回)奪珠

  “如此說來,這火皇珠十分緊要……”阿南壓著聲道。

  “是啊……”小玄悄聲應,“那大宮主把話說得這樣滿,只怕要召喚的聖獸厲害得緊!”

  阿南摸著下巴,小玄揉著鼻子,盯著陣心各懷鬼胎。

  “要是……能把那玩意搞到手就好了。”阿南道。

  “沒錯,說不定能把這四座聖壇間的陣法破了。”小玄點頭。

  “那就幹!”阿南毅然揮了下拳。

  “可是……”小玄目示遠處,“可是那些大家夥,還有看車子的怎麼辦?”

  周圍那三、四十只冥獄岩蛛,僅從體型看,就知道是絕對不可輕慢的存在,況且,在法壇的外圍還有成千上萬的雲州將士。

  “這個容易!”阿南竟道,說著在腦後撥下幾根鬃毛,丟入嘴裏一頓大嚼。

  小玄同雪妃愕然盯著他,皆俱莫明其妙。

  “二哥失心瘋了麼,怎麼突然吃起自個的毛發來了?”小玄暗暗嘀咕,腦海中猛然浮現出大寶啃甘蔗似地把自個的手臂吃下去的情景來。

  旋見阿南念念有詞,驀地輕喝聲“變”,將嚼碎的鬃毛一口氣吹將出去,卻是使了個神通,變出無數瞌睡蟲,朝四面八方飛了出去。

  霎時間,有如瘟疫蔓延,先是大車周圍的車伕輦奴垂頭打盹,慢慢地軟倒在地,緊接著前邊的繡衣使女丟了蓮燈,一個個也都閉目合眼伏地而眠,過沒多久,守衛在法壇之間的一只只冥獄岩蛛也全都癱伏下去,昏昏瞌睡起來。

  小玄目瞪口呆。

  “動作要快,那些家夥塊頭太大,瞌睡蟲蠱惑不了它們多久!”阿南道,鑽出水泡,躍下車去。

  “你別過去!”小玄朝雪妃道,躍下車急追阿南。

  兩人幾個飛縱,便到了懸浮在陣眼上的火皇珠旁,阿南小心翼翼去碰觸了一下,只覺指尖溫熱,此外並無異樣,當即將當珠摘在手中,轉身就走。

  “車頂不能呆了,我們想辦法溜出去!”小玄壓著聲道。

  阿南心中一動,仔細地瞧了瞧手中的火皇珠,旋又轉回身去,再撥下一根鬃毛,放唇前一吹,道聲“變!”刹那間,手上已多了顆一模一樣的火皇珠。

  小玄瞧得眼睛發直,心中驚羨交加。

  “別讓他們太快察覺!”阿南笑道,將假珠放在陣眼之上。

  “這又是什麼妙術?”小玄忍不住問。

  “小術耳,我們快溜!”阿南笑嘻嘻道。

  兩人快步朝大車奔去,豈知才離陣眼數步,猛聽一聲霹靂,兩人如遭雷殛,瞬給震翻在地,火皇珠滴溜溜地滾出老遠。

  原來陣中設著雷電禁製,火皇珠一離陣眼便即觸發。

  這一擊非同小可,兩人鼻口溢血,搖搖晃晃地爬起,一時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

  “那珠子呢?”阿南拭著鼻血道。

  兩人東張西望,猛感大地震顫,但見一只只巨大的黑影從四面八方掩了過來,皆不由吸了口涼氣,卻是周圍的冥獄岩蛛給巨響驚醒了。

  “壞事了!”阿南叫道,手中一晃,已多了柄令人膽戰心寒的狼牙大棒。

  就在這時,大車之中也猛然咆哮起來,車廂劇晃幾要傾覆,小玄心中大驚,疾掠過去,雪妃已從廂頂飄飄落下,挽扶住著他驚道:“陛下傷著哪裏?”

  “沒事!我們走!”小玄一抹唇角鮮血,方才要走,驟見一只冥獄岩蛛泰山壓頂般撲來,急攬雪妃朝旁縱出,堪堪避過。

  就這呼吸間,三人已陷重圍,數十只冥獄岩蛛的根根長足有如利刃,組構成一片槍山刀海,法壇外圍則人喧馬嘶,顯然已驚動了許多守衛。

  阿南揮舞狼牙棒大掄大砸,記記勢若奔雷,赫將幾頭掩至的冥獄岩蛛轟得東倒西歪。

  小玄攬著雪妃衝到他旁邊,彙合一處。

  “別過來,分頭衝!”阿南喝。

  “一塊衝!”小玄叫道,炎龍鞭斜裏卷出,赫將一只高巨如亭台的冥獄岩蛛掀翻在地。

  “別婆媽!你帶妹子呢!”阿南輕吼,一棒雷霆萬鈞地劈落,頓將撲至跟前的岩蛛半邊身軀砸入土中。

  然那只岩蛛掙紮了幾下,扯得石翻土鬆,竟然搖搖擺擺地從坑中爬了起來。

  阿南臉色微變,心知再耗片刻,成千上萬的雲州兵會如潮水般把他們淹沒,驀地厲喝一聲,虎軀搖震,赫然化做了三頭六臂,手中的狼牙大棒亦一化為三,威猛如天神金剛。

  小玄瞧得又驚又喜,心中叫道:“我的天,二哥竟有如此神通!”

  阿南倏地縱身而起,高高地飛在空中,一棒瀑落九天般劈下,登將前邊的一座法壇轟塌近半。

  這一擊驚天動地,幾將爭先恐後掩至的冥獄岩蛛全數引去。

  阿南蛟龍出海般從塵土中掠出,撇下小玄與雪妃朝外殺去,如入無人之境,似要將整座大營掀翻才快。

  小玄已明其意,心中暗暗感激,抱起雪妃趁亂突圍,唯餘一只岩蛛盯上了他們,不依不饒地緊追不放,他不敢與之纏鬥,只朝陣外疾衝,眼角忽爾金光閃耀,猛見火皇珠就在地上丈逾處,當即一鞭刷出,將之卷了過來,收入兜元錦袖內。

  這稍一頓滯,右臂倏地辣痛,卻是給岩蛛的如鉤長足撓了一記。

  雪妃驚呼一聲,玉手疾揚,指間青符驀地化做一道青氣飛了出去,撲到冥獄岩蛛身上,瞬又變做了條青碧大蟒,將之絆了個跟鬥。

  冥獄岩蛛嘶嘶怒叫,長足幾下掏扯,已將纏繞身上的大蟒扒摔在地,再又一頓狠踏狂戳,立把大蟒截做數段,複化青氣散去,長足一蹬,依然窮追不舍。

  得此一緩,小玄已衝出法壇範圍,忽感臂上辣痛大減,垂目望去,見臂灣裏的雪妃輕揮蓬壺珠玕,正在施法為自己療傷,忙道:“不礙事,你別耗費真氣。”

  “陛下只管留神周圍,不用顧我!”雪妃道。

  這時營中號角聲四起,但見一隊隊騎兵疾馳而過,顯然都給阿南那邊吸引去了。

  小玄抱著雪妃奔掠如飛,但身後的岩蛛也是疾捷似電,八根長足或勾或蹬,一跨便是數丈之距,使終無法擺脫。

  忽然亮光大盛,一隊士兵高舉火把在前攔截,提盾揚戟嚴陣以待,小玄直衝過去,眼見就要撞上,倏地拔地縱起,從空中躍了過去,緊追其後的岩蛛卻是勢如奔雷地直撞上去,登聞慘叫聲大作,阻攔在前的陣勢紙紮泥糊般垮掉,許多士兵給踏得血肉模糊。

  小玄心中一動,攜雪妃在營中左衝右突,身後的龐然大物也跟著橫衝直撞,頃刻間一座座大小帳篷給撕爛掀翻,饒是雲州兵訓練有素軍紀嚴明,此時亦難免亂了起來,昏黑中四下走避,一名將領閃躲不及,連人帶馬登給挑飛出七、八丈外。

  “這蠢物倒幫了大忙哩,何不趁此衝上山去!”小玄心中暗喜,抬頭望望墜星嶺,認準方向疾衝過去,忽感身子一輕,身上白炁繚繞,卻是雪妃給他加持了個家傳的加速術——流雲出岫。

  小玄得此一助,愈發疾若電掣,冥獄岩蛛奔速雖快,卻是再追不上。小玄也不甩開,只若即若離地引著它在後邊追趕,一路“狐假蛛威”朝前猛衝,見雲州兵紛紛走避,心中著實痛快。

  此時夜色深濃,加之阿南吸引了大部追兵,兩人未再遇見強阻,不知闖過多少重營地,躍過一圍高柵欄,前邊驟然開闊,卻是衝出了大營。

  小玄心中興奮,攬著雪妃疾朝墜星嶺馳去,他知天上有冥鴉監守,只貼著地面奔掠,就在此際,忽聞號角聲響,斜裏殺來一彪人馬,截住去路,但見個個手執長兵背掛大弓,跨坐著四蹄浮空的獨角怪獸,赫是早先遭遇過的駮騎兵。

  他心中一懍,然墜星嶺就在眼前,豈肯功敗垂成,對雪妃沉聲道:“抓緊我!”真氣疾提,依然朝前掠去。

  “人太多了!”雪若驚道,再瞧後面,那只陰魂不散的冥獄岩蛛已近在咫尺。

  這隊駮騎兵約有一、二百人,除了坐騎凶猛,個個都是雲州軍中百裏挑一的精銳,瞧見有人就這麼直撞過來,無不嘴角冷笑,為首將領一聲號令,隊形分做左右兩列以鉗形包抄過來。

  小玄抱緊雪妃直衝上去。

  刹那間,雪若瞧見無數槍戟朝自己搠來,幾要刺到臉上,她心性雖堅毅,但何嚐遇過如此生死一線之時,只驚得魂飛魄散,兩眼不覺緊緊閉上,瞬聞金鐵交擊聲大作,厲喝慘呼不絕於耳,腦子已成一片空白。

  忽然間,所有的聲音盡拋腦後,迎面是陣陣清爽的山風。雪若睜開眼睛,見周圍已是草木青綠山石嶙峋,愕然回首,猛地發現後面人仰馬翻倒了一路,收回目光,見皇帝臉側衣上濺了許多鮮血,再看自己身上,卻是滴血未染毫毛無損。

  這一切,他是如何做到的?雪若詫訝萬分,目光往下,瞧見皇帝手中已多了把紋絡斑駁赤絲密布的長劍,刃上鮮血正隨風吹去。

  冥獄岩蛛足如疾風,無情地踐踏過倒地的死傷者繼續追趕。

  剩下的百餘名駮騎兵如夢初醒,怒喝叫罵策騎追來,許多人取下背後大弓,張弦放箭。

  小玄身如龍遊蛇走,專挑險峻處縱掠,貼著山脊飄然向上,輕輕鬆鬆便避過所有的箭矢。

  然那冥獄岩蛛的八根長足或勾或搭,亦沿陡峭的山脊攀爬,輕巧疾捷如履平地。

  “這家夥太煩人了!”小玄惱道,氣注神骨,欲要返身把這大麻煩結果掉。

  就在此際,突聞轟隆隆響,山體震顫,陡坡上詭變遽生,黑暗中影影綽綽似有什麼在動,猛聽後邊的冥獄岩蛛嘶聲厲叫,小玄同雪若訝然回首,赫見岩蛛被一個巨大的黑影緊緊抱住,岩蛛死命掙紮,帶著黑影在陡坡上翻滾,兩者都是龐然大物,登時飛沙走石樹摧木折,聲勢無比駭人。

  這時,更多的高巨黑影搖搖晃晃地從陡坡上爬了起來,攔住了眾駮騎兵的去路,幾名騎兵收勢不及直撞上去,立時人仰馬翻,摔下山去。

  “是石精!起飛!”有將領厲喝,眾騎紛紛提韁勒轡,飛空而起,在黑影上方盤旋馳走,用手中長兵朝下猛戳狠搠。

  小玄立定,同雪若借著月光仔細瞧去,見那些黑影原來是由一塊塊山石聚成,有肢有首隱呈人形,立時想起自己的無敵大將軍來。

  “是娘親布下的敢當將軍陣!”雪若歡喜道。

  “這麼多大家夥!個個如此高巨威猛,無怪雲州兵攻不上來……”小玄咂舌道,猛然發現,自己同雪妃亦給幾十個陰森森的石人圍住了,疏密有致層次分明,隱成陣型。

  “不知娘親在哪裏?”雪若東張西望。

  “倘若是陣法……”小玄一陣遲疑,終還是把後面的話說了出來:“那你娘親就不一定在這裏。”

  雪若臉色蒼白。

  倏地空中放亮,只見一匹白練破空掠來,閃電般從駮騎兵當中穿過,立見數人從空跌落,其中一個連人帶駮從中剖開,鮮血如雨水四下飛濺。

  眾騎兵亂了起來,白練淩空一拐,再又折了回來,接下在眾駮騎兵當中來回穿梭,所遇人獸或穿膛破肚或一截兩段,血腥無比。

  “是百寶妖婆……”慘呼聲中有人大叫,剩餘的駮騎兵潰不成軍,終於放棄了抵抗,紛紛調頭朝山下逃去。

  就在此時,那只被石精糾纏住的冥獄岩蛛終於取得上風,生死關頭,它彰顯出了上古魔物的強大,把幾乎同樣大小的石精掀翻在地,用撞城椎似的巨足瘋狂地戳著捅著,將石精拆散,搗爛,直至砸得粉碎。

  空中的白練倏地調頭朝下,蓄力似的停頓少頃,然後電掣般貫入了冥獄岩蛛背部,岩石似的甲殼立時現出個創口,雖然只是小小一個黑洞,但岩蛛龐巨的身軀卻驟然脫力,堅持了須臾終於癱伏在地,直至此刻,內髒及血肉才猛然自創口爆出,噴泉似地突射老高。

  小玄駭然。

  “是心意斬!娘,你在哪裏?”雪若卻驚喜交加地喊,豈知周圍的石人驀然動了,一個個大步流星地朝兩人撲來。

  小玄心叫不好,抱起雪若朝更高處掠去。

  眾石人紛紛攔截,行動雖緩,然四肢長巨如梁,三三兩兩攔在前方,便將去路封堵。

  但小玄早已施展了北溟玄數,幾十個石人大踢大砸,卻連他衣角都沒沾到。

  他於石人群中遊走穿梭,正尋隙突圍,甫感腦後風響,急朝旁縱,只見白練貼身掠過,頸側微辣,已給割了一下。

  小玄額冒冷汗,只聽空中一聲清喝,“好身法!再來!”

  驟見那匹白練淩空一折,再次射了過來,這回越發疾厲,發如股令人心寒的嘯聲。

  “娘!是我!”雪若提聲大喊。

  白練驀然頓住,現出一柄寶刀來,刃長尺許,寒光照人,尖鋒僅距小玄眉心寸許。

  “娘,你在哪裏?”雪若四下張望。

  寶刀徐徐調頭,由慢變快朝上方飛去。

  小玄猶僵直著身子,心中大為讚歎:“不知那刀是兵器還是法寶?竟能煉得如此收發自如,真是絕了!”

  雪若抬起頭,循寶刀飛走的方向望去,忽爾歡喜滿面,從小玄臂灣裏掙出,縱身飛起,沿山脊朝上方飄去。

  “原來雪妃有這麼好的身法……”小玄微愕,見山脊高處大岩上立著一人,身姿綽約,裳飄帶舞隨風輕揚。

  雪若飛到大岩上,一頭撲入那人懷中,顫聲叫道:“娘!”

  岩上人正是百寶娘娘,張臂抱住女兒,驚道:“雪兒,你怎來了?”

  “我送燈來給爹爹!”雪若答。

  “真是胡鬧,皇上怎肯讓你自個來雲州?”百寶娘娘訝道。

  “孩兒是……是偷偷出來的。”雪若道。

  “你瞞著宮裏偷偷出來的?”百寶娘娘心頭一懸,追問道:“皇上不知道你出宮?”

  “他知道。”雪若遲疑了下。

  “皇上知道還放你來這裏,當真是糊塗了!”百寶娘娘蹙眉道,心念電轉:“皇上先前將她打入冷宮,今又任她身涉險地,可見已完全不放在心上了……”

  雪若默不作聲。

  “那人是誰?”百寶娘娘瞥了眼下邊的小玄。

  “宮裏的。”雪若含糊應,朝底下喊,“上來呀!”

  小玄淩空縱起,亦朝大岩飛來。

  “皇上只派他一個護送你來雲州?”百寶娘娘道,適才她在高處,已遠遠瞧見小玄衝破眾駮騎兵的包抄及在石人群中周旋的情形,只道是宮裏禁衛中的高手。

  “有他一個便夠了。”雪若微笑應。能得天子做保鏢,還有啥能比這更滿足的?

  小玄飄飄然落到岩上。

  “我娘親。”雪若故作介紹,明知皇帝是見過父母的。

  “這便是我丈母娘了!”小玄心中亂跳,朝百寶娘娘躬身行了個大禮,歡喜道:“在下見過程夫人!”

  “他叫……叫……”雪若一時不知跟母親如何說好。

  “小人姓崔。”小玄接過話道,悄朝百寶娘娘望去,見她頭挽驚鵠髻,鬢上斜簪一柄白鶴釵,蛾眉帶秀,鳳眼含情,月光灑落,面頰上竟隱生華彩。一襲霞霓淡絳紗衫,腰間圍著條寬大的飛鸞巾,幾束至飽滿滾碩的酥胸下,襯得峰巒驚聳,直如海外仙真天上神妃,心跳道:“我丈母娘可美得很啊,難怪水兒同雪妃都如此好看!”

  “崔公子身手了得,不知哪座名山,師承何人?”百寶娘娘道,細瞧面前男兒,見其眉軒目秀腰挺背直,嘴角含笑地立在那裏,卻自器宇非凡,不由暗暗稱奇。

  “在下原在閣山靈寶宮修行,恩師抱雪真人。”小玄胡亂道。

  “難得。”百寶娘娘點點頭,靈寶宮乏善可陳,對宮裏人亦不便多問,轉對女兒道:“燈在哪裏?”

  ******************************

  墜星嶺高處。

  嶺坡上,原本茂密的林木幾乎給砍伐殆盡,取而代之的是遍野的帳篷及木棚,在一堆堆篝火旁,擠滿了殘兵敗將,人人目光呆滯神色黯然,擺放身畔的兵器非折即損,衣甲上沾染著濃淡不一的血跡,觸目驚心。

  “爹爹在哪裏?”雪若問,心中越發憂急。

  百寶娘娘沒有回答,只把兩人帶到一座最大的營帳前。

  營帳外或坐或臥著許多將領及守衛,見了百寶娘娘,紛紛起身行禮。

  小玄見這些人亦多多少少負了傷,且都面帶倦色,但從那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來的氣魄與威勢看,便知他們是身經百戰的將士。

  三人進入營帳,內裏還有數員大將,正守在一張簡易的床榻旁,見百寶娘娘進來,亦皆起身相迎。

  “夫人辛苦,將士不力,又勞夫人親自退敵。”為首一將愧色道,其餘幾人也皆滿面歉疚。

  說話的是個相貌清雅的中年將領,名叫奚舜卿,官拜功曹參軍,行事幹練足智多謀,已追隨程兆琦多年,戰功赫赫。

  “這些天來,連番惡戰,全仗大家浴血拚殺,方能堅持到今日,諸位將軍不必負疚。”百寶娘娘道,說著把女兒向眾將引介,生怕眾將驚訝,只簡略道:“此乃小女,專從玉京為元帥送回天燈而來。”

  眾將紛紛回禮,大喜道:“寶燈到了,必同往時一般,元帥愈複可期!”

  程兆琦有五位夫人,只排序次不分正偏,子女眾多,眾將無一想到來的竟是帝妃。見雪若與小玄神貌不俗,皆忖多半同元帥及幾位夫人一樣,亦為仙道中人,雖是如此,也不禁暗詫他們是如何衝過重圍的。

  百寶娘娘續道:“回天燈既到,妾身今晚要為元帥施法療傷,諸位不必再守此處,都請回帳歇息吧,明日多半還有惡戰。”

  眾將聽了,遂躬身告辭,一同退出帳去。

  百寶娘娘待眾將出帳,方把女兒同小玄引到床邊。

  雪若低呼一聲,身子不住輕抖。

  小玄凝目望去,不由大吃一驚,只見床上那人白發稀疏,眼眶深陷,氣若遊絲地躺在那裏,已深陷昏迷,哪裏還有丁點皇朝棟梁大軍統帥的影跡,分明是個行將就木奄奄一息的老人。

  “爹爹怎會變成這樣?”雪若撲跪床邊,撫抱著被褥淚如雨下。

  百寶娘娘長歎一聲,半晌方語:“那夜遭伏,大軍陷入重圍,雲州兵顯是盯上了你爹爹,四面八方潮水般掩來,雖有眾將拚死相護,你爹爹仍多處受創,但均非致命之傷……”

  雪若抑聲低泣。

  百寶娘娘繼道:“拚殺至後半夜,各部傷亡慘重,但總算打開了個缺口,你爹爹率軍衝出,沒想這時來了個惡魔,倏從空降,你爹爹猝不及防,終遭毒手,天靈中了一杖。”

  “那惡魔是誰?”雪若顫聲問。

  “不認得。”百寶娘娘搖搖頭,道:“之前兩軍對壘數月,那惡魔從未露過面,只聽敵軍當中,有人喚他世尊大人。”

  小玄同雪若猛然想起,在南宮陽營中,曾聽見過這個稱呼。

  “那惡魔的樣子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百寶娘娘閉目道,“他額心生著一只邪眼,能勾魂魄,手執一杖,杖首是一對黑焰繚繞的日月。”

  “三只眼?”小玄心中大訝。

  “後來呢?”雪若問。

  “那惡魔吃了我一記心意斬,亂中走了。你爹爹支撐不住,率部在這墜星嶺上據險相抗,當夜傷勢便開始惡化,每天都以數月甚至數年的速度老去。”百寶娘娘望著枯槁如朽木的丈夫,眼底掠過抹濃濃的哀傷。

  “娘親可查出是何邪術所為?”雪若道,俯下身撿起掉落枕邊的一縷白發,凝目細觀。

  “今趟的傷著實詭異,我已試過許多丹藥,皆盡不見效果。”百寶娘娘搖了下頭道,面色無比凝重:“我只怕那惡魔手中之杖,是……是……”

  “娘,是什麼?”雪妃心中一緊。

  “是那傳說中的惡寶。”百寶娘娘沉聲道,“巫帝曾有一杖,名曰——歲月,此寶惡名遠播,據傳能令人光陰似箭,倏忽老去,中者無解。”

  雪若臉色蒼白。

  “只是那惡寶已於巫帝敗逃玄冥時丟失,億萬年來從未再現世間,那惡魔之杖,未必是此物。”百寶娘娘凝眉道。

  雪若猶驚魂不定。

  “你師公通曉百家術數,見識廣博,倘若他老人家在此就好了。”百寶娘娘歎道。

  “回天燈乃師公所賜,既能吊住魂魄,更有起死人肉白骨之功,定可救回爹爹!”雪若道,話雖如此,心中卻無多少把握,因為發生在父親身上的一切與尋常的內外傷大為迥異。

  她心中忽然一動,迅從白狐香囊中摸出一只小瓷瓶,道:“娘,來此途中,孩兒還遇見了水若,她為爹爹求到一滴師門的仙液,因與門人一道,暫時無法脫身,要我先行送過來。”

  “我的好孩兒,真難為她了!”百寶娘娘眼圈發紅,想起這女兒自幼便給送到山上修行,夫妻倆又長年在外征戰,這些年來相聚之日屈指可數,不禁心如刀割。

  “水若說,這丹液叫千珍守元露,用料極珍,亦有起死回生之能。我們雙管齊下,或有奇效!”雪若說著,再啟狐囊,默頌禁咒,手中忽然多了盞蓮狀寶燈,通體青碧,散發著一團淡淡的暈芒。

  “我現在就祭燈救你爹爹。”百寶娘娘對雪若道,“這期間不容絲毫幹擾,須得有人護法。”

  “這個交給我好了!”小玄忙道。

  “那就有勞崔公子了。”百寶娘娘道,從女兒手上接過瓷瓶,問了用法,將丈夫嘴巴撬開,捏碎丹丸,先把藏在其內的千珍守元露滴入丈夫口中,再又取了回天燈,口中念念有詞,運轉靈力,施起法來。

  小玄同雪若守在一旁,驀見帳內碧光大盛,赫見水波灩瀲,荷葉田田,一片淺碧深綠中藏著數點嫣紅,周遭還有三、兩只白鶴上下閑翔,仿佛到了仙境之中,心頭震憾,不知是真是幻。

  百寶娘娘身影忽隱忽現,柔荑轉處,即有一抹抹青輝蕩出,回天燈便跟著飄然徐行,浮在程兆琦上方來回挪移。

  小玄只覺通體清涼,真個如浸綠波碧水,見前邊就有綠荷一莖,伸手摸去,然卻空無一物,心道:“果然是幻境!”

  雪妃睨見,嫣然一笑,轉目繼觀母親施法。

  小玄臉上微微一熱,也去看百寶娘娘,見她尖尖十指如蘭收放,時如蛺蝶穿花,時若嫩柳拂水,在空中編織出一個個光色各異轉眼即逝的符印,玉腕偶抬高處,羅袖滑落,便露出一截白得耀目的雪臂來,令人乍然心跳。

  小玄屏息靜氣地盯著。

  眼前的母女倆本就動人,此時於浮光掠影的結界當中,直如沐霞天妃臨波仙子,著實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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