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界大陸] 永夜之黎明之翼 作者:煙雨江南 (連載中)

 
wenguey 2016-3-7 00:09:4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 607588
wenguey 發表於 2016-3-7 21:22
《節九》裂空

  林熙棠和哈布斯都沒有猶豫,飛快奔出城市,一出城門就好像置身於另外一個世界,荒野在劇烈地晃動扭曲,迷霧彷彿被無形大手揉捏,不停變化。

  驚雷猶未停歇,轟隆聲不絕於耳。

  在這彷彿天地都將傾覆的震動中,一道亮眼欲盲的白光橫過整個天空。一明一暗之間,磅礴蒼茫的虛空氣息垂落,剎那間的浩瀚幾乎令人窒息。

  「伏」的一聲,哈布斯身上燃起黑火,每一朵焰苗中央都有一顆鮮紅的血滴,接著他就吐出一口血。

  這場劇變來得快,去得也快,驚雷聲止,白光淡去,整個世界又變成了原來的模樣,身後城市仍是柴米油鹽,運轉如常。

  林熙棠站在原地,抬頭仰望剛才虛空裂開的地方,在那一瞬間,他體內蟄伏已久的大衍天機術轉動了一下。

  而那道斬開虛空,踏驚雷而現的白光,則帶著他很熟悉的氣息。

  張伯謙的「裂空擊」!

  裂空擊能夠傳遞到這裡來,說明這個小世界仍然錨定著他們的本來世界,但是張伯謙的力量再強悍,也無法憑空劈開一個擁有完整法則的小世界,所以,只有一個可能!

  「這裡並非完整的小世界,只是一個碎片。」林熙棠及腰的銀髮無風自動,雙眼中星辰流轉,周身氣勢飛快攀升。

  他手中出現一把長管左輪,七級槍中小有名氣的「阡陌煙華」,不過槍體完全沒有名字的柔和感,格外厚重寬大,就像縮小了的原力手炮。

  荒原再次瑟瑟發抖,野草倒伏,一接觸地面就融化成一灘灘黑水,迅速沒入土壤,消失得無影無蹤,無所不在的迷霧像失巢小動物,凌亂地上竄下跳。

  突然所有事物都定格了一瞬,隨即林熙棠的身影分裂成數十道,鋪滿了目所能及的空間。這是他得自大衍天機術的神將技能,「重影迴廊」,可以疊加到彈道、身法、冷兵器中,一旦施展幾乎無法捕捉軌跡。

  「阡陌煙華」轟擊的聲線極為清越,整個空間裡,數十個人影同時打出了這一槍。

  「被發現了啊,真可惜,就差最後一點點。」哈布斯輕笑,右手虛按在身前,飛快地從左向右一記一記抹動,像在拂拭看不見的塵埃。

  隨著他的手勢,一道道符文光帶從掌下流出,在空中凝停,很快聚起一面符文牆,成為林熙棠捲起的原力風暴中,惟一平靜的空間。

  符文越來越多,閃爍的光芒越來越凝實,到後來彷彿變成一人多高的光繭,終於轟然炸開,原地已經沒有了血公爵的蹤跡。

  數十道人影如氣泡般一一破滅,最後只剩下一個靜靜佇立半空,狂亂的原力風暴也大大減弱,以林熙棠為中心緩緩旋轉,一點一點收入他體內。

  林熙棠注視著哈布斯消失的地方,那裡已經是一片空白,然而光繭上的符文仍像在眼前跳躍。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文字和符號,但在雙方原力對沖剎那,他忽然有了一陣明悟,彷彿觸摸到這個小世界碎片的規則,進而讀懂其中含義。

  文王山河鼎,自演世界,煉化虛無。

  最後好像還缺失了一段,不知是碎片本身就沒有,還是他未能看到哈布斯顯示出來的全部規則之力。

  時間在荒原上早就失去意義。當一切平息後,林熙棠繼續向迷霧深處前行。

  他有預感,當第九個城市出現,就會與掌握著小世界碎片「鑰匙」的哈布斯再次相遇,那裡將是他們的最終戰場。

  瑰麗的極光從溫泉天穹層層褪去,黃昏來臨,萬家燈火的城市恍若浮於星海,一如往常般靜謐美好。然而溫馨如旅人燈塔的暈黃光芒下,遮蓋著無數恐懼到麻木平靜的靈魂。

  從半夜發生在「深岩」的暴動開始,整個白天張伯謙的軍隊把溫泉幾乎翻了一遍,到處安裝原力法陣檢測異常能量波動,看不出任何章法地挖地三尺進行搜查,緊接著就開始大肆抓捕異族。

  雖然大秦和卡瑪拉議會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處於戰爭狀態,但並沒到了看見對方就要抓人的地步。況且溫泉是度假星,默認的中立地帶,不僅有許多各國遊客,就連經營者也不乏來自卡瑪拉議會成員。

  一開始還有人抗議,然而敢於出聲的,張伯謙的軍隊連身份都不問一句,就直接殺人,不反抗的倒只是登記後羈留,沒被刑訊,也沒受到其它人身傷害。三大勢力的首領又都滯留在紅石城,無人主持大局,於是很快就沒有反抗了。

  紅石城城主府的客房面對著一片玫瑰園,被溫熱天氣燻蒸了一天的花朵,在黃昏散發出濃郁至微微發膩的香氣,就像正當最成熟盛放年紀的美豔貴婦。

  長孫驥坐在窗檯上,雙手抱在胸前,目光放空地看著遠方一點。

  對面沙發上,衛夫人已經坐了一個下午,終於沉不住氣,「長孫首座打算這樣等待下去嗎?」

  「張伯謙雖然新晉國柱上將才一年,但據說戰力已能排進前三,昨天他那跨越虛空的一擊,證明傳說並不誇張。」長孫驥神色平淡地陳述事實。

  溫泉沒有神將級強者,如長孫驥那幾個名列前茅的強者,也只是堪堪站在神將大門之外。雖然作為一片獨立大陸,溫泉擁有制衡神將的手段,可神將也有強弱,面對張伯謙這樣驚才絕豔的人物,那點手段恐怕不夠看。

  衛夫人一默,隨即有些煩躁地道:「那位大人究竟想幹什麼?就算他想找林熙棠的罪證,這麼幹也太過分了!」

  長孫驥眼底閃過一絲不可捉摸的光芒。

  衛夫人掌管的「浮游聯盟」是類似獵人公會和傭兵的組織,人員混雜,良莠不齊。他們發佈並承接任務的經營方式,免不了和溫泉諜報交易有密切聯繫。張伯謙大肆抓捕異族,說不定裡面就有什麼人和他們有見不得光的關係。

  而「黑水商會」主營黑市,至少表面上看起來乾淨多了。況且商會由長孫驥養父一手建立,傳到他手中擴張成今天的規模,在組織內部,無論掌控力還是絕對威信,衛夫人都無法和長孫驥相比。

  就算這樣,長孫驥能保證自己和親密盟友不曾沾手此事,可也不敢說商會外圍所有人都清白無暇。

  當衛夫人失望離去後,一直跟隨在長孫驥身邊的中年人送上一頁薄紙。張伯謙鎮壓異議的手段血腥殘酷,但若順從了他的要求,對其它事務他一概不理,包括各種消息傳遞。

  這是一個清晰的信號,張伯謙根本不在乎溫泉本土勢力會不會聯合起來反抗他,也不在乎他的所作所為被人告到帝都去。
wenguey 發表於 2016-3-7 22:02
《節十》放肆

  長孫驥看完最新情報,沉思著道:「時應來是林熙棠的軍團參謀長,按理說,這個位置應該是親信心腹。可是所謂越獄時候意外身亡,如果沒有張伯謙默許,純屬意外的機率也太低了。而另外一個被殺又有份量的人是孟蹇,孟蹇身份有問題,可『深岩』是他在管理,正常情況下,無論要哪一種口供,不應該把人留下來嗎?」

  他抬頭問道:「品誠,你覺得呢?」

  中年人垂手立在長孫驥身側,道:「首座,定案不見得都需要口供。」

  長孫驥驀然大笑起來,「是了,張伯謙根本不想要什麼口供,但是其中原因,大概和你正在想的有些不同。」

  中年人很是不解,「那他究竟想幹什麼?說實話,這裡的空間結構不穩定,以往正常時候,每年都會有持續兩三個月的虛空風暴,這次弄了這麼多原力法陣,大家都有點擔心會不會哪裡空間崩潰。」

  長孫驥苦笑,「空間崩潰?我擔心的是整個溫泉能不能保住。」

  中年人吃了一驚。

  長孫驥站起來,道:「孟蹇不是普通人,他出身天機術大派東澹台,希望這個消息,能讓張伯謙那邊主持原力法陣的人早點測出有用信息。」

  河西走廊大捷和張伯謙直接跑去溫泉的消息同時送達帝都,頓時給原本就不可開交的朝堂澆上了一瓢熱油。

  王謝廷一派趁機使力,拉攏那些搖擺不定的中間派,最終廷議結果,對張伯謙戰後不歸予以申飭,擊退風狼的戰功暫扣不賞,同時命他將功折過,在溫泉就地查清林熙棠失蹤一案。

  朝會散後,群臣三三兩兩走下長長殿階。

  國務右大臣王謝廷面容清癯,鼻挺目邃,兩鬢染霜,非但不呈老態,還因著久居高位,更顯威儀。今天廷議終於了卻七八天爭執不下的棘手事情,即使以王謝廷的城府,也免不得露出一絲輕鬆。

  他一抬頭,看到面前一人,身著黑金兩色王服,長身玉立,貴氣凌人,不由緩了腳步,拱手道:「臨江王殿下。」

  那青年軒昂俊朗,眉宇間帶幾分不經意的倨傲,看到王謝廷後,倒是顯出幾分親近,「恭喜王相今日心想事成。」

  王謝廷微微一笑,矜持地道:「不敢不敢,老夫不過固守職司,盡力不負此身而已。」

  臨江王挑了挑眉,忽然壓低聲音道:「舅舅,丹國公世子那脾氣,不會壞事吧?」

  王謝廷正容道:「伯謙性情剛直方正,嫉惡如仇,正是處理此事的最好人選。況且國柱上將乃我大秦國之重器,鎮守一方無法輕離,只有伯謙恰可騰出手來,而以他的武力也足以震懾宵小。」

  臨江王見王謝廷義正詞嚴、莊重肅然的模樣,不由笑容加深。

  這時一名內侍從上面匆匆走下,朝著兩人而來,向臨江王一躬身道:「殿下,陛下接了您的奏摺,請一刻鐘後至小瀾殿候見。」

  臨江王點點頭,與王謝廷告別,轉身向帝宮西路行去。

  小瀾殿不像凌雲正殿那樣過於莊嚴肅穆,殿前植了兩棵比宮室還要高大的銀杏,如金黃色的華蓋,遮住了小半個廣場。

  殿後則是一個四季花園,常年運轉的原力法陣保持了適宜的溫度濕度,繁花似錦,經年累月之後,那些植株似乎都忘記了本身該有的花季,常開不敗。

  臨江王準時到了小瀾殿,內侍出來將他帶進書房。一路走進去有點進深,兩側都是頂到天花板的書架,作為帝王日常辦公場所,這裡的藏書多了些。

  那是因為這處宮宇原本就是佈置用來讀書的,當今陛下即位後的頭三年,先帝還活著,退位為太上皇卻並未放開權柄。陛下在這裡讀了三年書,親政以後也沒有挪去御書房,將此殿做了退朝後處理政務的場所。

  皓帝沒有在書桌前,落地長窗外有輕微水聲,一個人影在彎腰澆花。

  臨江王擺擺手,沒讓內侍驚動皓帝,抬頭四顧,打量著房間裡熟悉的擺設。他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和當今陛下年紀相當,以前也曾經在這裡讀過書。

  臨江王目光落在西牆一幅字上,正想走近去看。

  長窗一動,皓帝已經走了進來,從內侍手中接過毛巾擦手,道:「王叔有何事要見朕?」

  皓帝和臨江王都是美男子,有著帝室血脈的典型輪廓,乍看去眉眼還有五六分相似。不過兩人氣質大相逕庭,尤其站在一起的時候,反倒是臨江王儀容更顯貴重,皓帝就內斂得多。

  臨江王行了禮,神態隨意地道:「臣在帝都也待了大半年,想明天就回封地,特來向陛下辭行。」

  皓帝笑笑道:「馬上就是一年一度的星辰祭,王叔何必急著走。」

  臨江王漫不經心地道:「星辰祭,每年都是那個樣子,也沒什麼新鮮事。」

  皓帝仍是笑笑道:「王叔的封地風平浪靜,也沒什麼新鮮事。」

  臨江王道:「其實這個季節外出度假很不錯,我回去以後說不定可以四處走走。」他的封地在印池,附近最有名的度假勝地就是溫泉。

  皓帝的笑容慢慢淡去,聲音也冷了下來,「王叔說的這個笑話並不好笑。」

  臨江王露出一個邪肆的笑容,語調緩緩變沉,「也對,陛下在林侯身邊放了人,難怪對林侯的下落好像不是太擔心的樣子。」

  皓帝垂在寬袖中的雙手陡然握緊。

  臨江王仍在道:「林侯若發現陛下其實不是那麼放心他,也不知會怎麼想?說起來,集文武之職於一身的,百多年來也就他一個人,而更早一些,歷史上那有數的幾位權臣,下場都不怎麼好……」

  皓帝陡然打斷了臨江王,眼中滿是壓抑的怒氣,「王叔!林師身兼文武雙職,爵封鎮國侯,都是父皇給他的殊榮!」

  臨江王憐憫地看著他,冷冷道:「是啊,可是皇兄的遺命能夠赦免他叛國之罪嗎?」

  「他沒有!」

  「陛下自己心裡都不是那麼肯定吧?否則為什麼要用趙家和李家呢?」

  「臨江王,你太放肆了!」

  「臣這就告退。」臨江王冷笑一聲,拱了拱手,轉身揚長而去。

  皓帝立在原地一動不動,袖底的手掌心滿是汗水。他忽然耳朵一動,眼中閃過凜然殺意,喝道:「誰在那裡!」

  通向外間拐彎處有個小小空間,用屏風遮擋著,候見的大臣極偶爾會在那裡歇腳,平時就連內侍都不會停留。皓帝沒想到今天竟然有人這麼大膽,也不知他和臨江王的對峙被聽去了多少。

  環珮輕響,人影未見,先有一陣香氣飄來。

  皓帝臉色變得更難看,但是收起了殺意,只眼底冷色一如化不開的玄冰。
wenguey 發表於 2016-3-7 22:18
《節十一》正位

  「母親,妳不該到這裡來,若被大臣宗親碰上,又是一場口舌。」

  盛裝高髻的婦人,臉頰仍如少女般嬌嫩,明眸顧盼靈動。她的衣飾十分華美,大片繁複的手工繡紋從胸口繞過纖腰,逶迤著一直拖到地面,各色寶石密集而精緻地鑲嵌在暗紋中,顯得低調奢華。

  只不過這種大禮服款式,人們一般只在出席隆重的盛典時才會穿著,如今套在她身上,又站在原本是圖書室的書房裡,顯得過分正式。

  「母親」兩個字入耳,貴婦神情有剎那扭曲,一下子在唇周顯出深深刻紋,面容拉長變得傲慢苛刻。

  但是比起這個稱呼,她更不願意聽見皓帝叫她「母妃」,說起來就像一個笑話,先帝傳位給了她的親生兒子,卻只封她一個順太妃頭銜。以至於她身為皇帝的兒子,不能叫她「母后」。

  而且由於這是當時身為太上皇的先帝親自下的旨意,所以,即便現在皓帝親政,她想得到太后封號,也還是遭到絕大多數貴族和重臣聯合抵制。

  順太妃不悅地道:「皇帝這是哪裡來的話,你已經有三、四天沒進後宮,那個姓武的女人也不知道過來照拂一二,太沒有眼色了。」

  皓帝神色更加漠然,所謂姓武的女人是皇后,一個小世家遠支嫡女,順太妃早就看不上她的身份家世。而皓帝繼位後,武家女沒有什麼波瀾地封后,或許是順太妃看她更不順眼的另外一個原因。

  年輕帝王心中滿是剛才和臨江王的交鋒,沒有心思跟順太妃糾纏,淡淡道:「前朝之事,她有什麼資格置喙。」

  皓帝話中之意半點都不隱晦,順太妃臉色一變,卻隨即擠出笑容,「你二嬸嬸來了,自家人應該多親近一些,皇帝再忙,一盞茶時間總能抽出來吧?」

  皓帝眼底閃過不耐之色,順太妃動以親情,說得委婉,還不是又打算給他介紹誰家貴女。

  武后出身不高,家族力弱,也沒有得力父兄,越來越坐不穩后位。皓帝親政,收攏權柄,也需要與各大姓氏互為邀約,後宮那些封號和朝堂上的位子,其實沒有什麼區別。

  順太妃是皓帝生母,當然也有走夫人路線的,比如這個所謂二嬸嬸,和順太妃的惟一關係大概就是夫家也姓曹。

  順太妃曹姬出身只是一名歌姬,某次新年大典上,有宗親獻復古禮樂,送了許多歌舞伎入宮表演。至今都沒有人知道,曹姬是怎麼在重重殿宇、森嚴宮禁中爬上了肅帝的床,還在十個月後生下一名皇子。

  曹姬這種出身根本沒有家族可言,但世上多的是拉得下臉皮的諂媚之人,曹家就是其中之一。曹氏一個旁支和曹姬聯了宗譜,敘了輩份,這兩年儼然以親戚身份走動起來。

  而皓帝對順太妃的算計心如明鏡,她的執念無非是太后之位,那些跑到她面前吹風的家族,無不是拋出支持上位做條件。

  聽順太妃絮絮叨叨好一會兒之後,皓帝覺得夠了,打斷她道:「帝后是國之根本,不可輕動,那些流言蜚語怎能採信,母親在後宮應該比我更明白才是。朕待會還要和內閣議事,就不送母親了。」

  順太妃聞言驀然睜大眼,很快一層水氣蓋過了眸中熊熊怒火,她尖叫了一聲,「寄安!」隨即用手帕矇住眼睛,帶著泣音道:「在這未央宮裡,還有誰的血緣能比我和你更親近!就算陛下已經忘記當年艱辛,可臨江王他們從未放鬆過虎視眈眈,況且這朝堂之上又有多少人看得起我們母子呢?就算先帝……!」

  順太妃說到這裡,聲音低了下去。

  皓帝沉默不語。曹姬得不到太后之位的原因再清楚不過,肅帝根本不以她為妻。而宗親勳貴反對,也是因為那些傳承千年的姓氏,不能接受向一名歌姬折腰行禮。

  順太妃從手帕邊上露出一隻眼睛,按了按發紅的眼眶,輕聲道:「宮中艱難,陛下若也和我離心,我還能依靠誰呢?陛下這些天來日夜顛倒,弊衣簞食,所為之人,對陛下也要是十分忠心才好。那些在你面前獻媚臣服的人,有幾個看到的是大秦帝君,又有幾個看到的是寄安你呢?」

  皓帝陡然一個激靈,目光再次深邃起來。

  順太妃在影射誰?

  皓帝送走曹姬後,沒有馬上回殿中,他站在銀杏樹下,仰頭看著漫天華蓋,任由金黃色刺痛自己的眼睛。

  帝黨中對順太妃晉位看法也有分歧,有人認為要正其名以示正帝位,有人則認為多事之秋不宜為此事得罪朝堂上的大批中間派。

  林熙棠對他是怎麼說的呢?

  「陛下的正位與否,只取決於陛下自己,其餘皆是末節細行。」

  皓帝輕輕嘆了口氣,轉身緩緩向殿內走去,進了書房不免想起和臨江王的一場爭執。高位者在臣屬身邊放人監視是很平常的事情,武將出征還會有監軍。

  時應來雖然進了林熙棠的軍團,得到的命令卻是不用主動報告,皓帝有事垂詢才需反饋消息。上一次密報恰是關於林熙棠這次出行,皓帝看到軍部送來備案的假條好奇心起,忍不住問了問時應來,得知林熙棠去溫泉是為了見一位老友。

  然而,這樣幾乎不動的密諜,臨江王是怎麼發現的,又為何要說破?皓帝在桌前坐下,靠進高高椅背中,目光變得幽深冷凝。

  帶著帝室宗王標記的車隊風馳電掣般駛過一個個街區,很快來到帝都北部,那裡每一處宅院都擁有廣大土地,有的甚至還包括丘林湖泊。

  忽然半空中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停車!」

  那是一個女聲,即使寒若霜雪,仍音色極美,彷彿金玉相擊。

  與此同時,寬大可容八車齊驅的道路,詭異地朝著中間捲曲起來。頓時響起一陣陣刺耳的剎車聲,那是司機猝不及防下做出的本能反應。

  然而車隊裡的強者卻知道,眼見的一切只是錯覺。那是龐沛原力擾動了空氣,以至於扭曲視線。

  呼嘯聲起,前方空中大片光芒飛來,倏忽到達眼前,離得近了,可以看見那竟是一片光矢,似虛還實,聲勢洶洶,不啻於一個中隊的原力弩箭齊射。

  車隊中躍出數條身影,各色原力擋向光矢。可人們還是低估了這記攻擊蘊含的強大力量,光矢只被抵消了一些尾焰,光芒稍稍黯淡,仍然撲向中央車輛。

  那是一輛加長型的黑色越野車,頂窗玻璃悄無聲息融化,一道修長身影沖天而起。臨江王虛立空中,衣袂翻飛,從寬大的袍袖中伸出手,作勢一把抓握。

  噼哩啪啦脆響爆起,不絕於耳,一個個巴掌大小的小型颶風生成又湮沒。那片光矢居然緩緩向中間聚攏,最後被臨江王抓在掌中,用力一握,碎成無數光點,紛紛飄落。

  臨江王眼中戾氣一閃,冷然道:「海密,妳就是這麼對待長輩的嗎?」

wenguey 發表於 2016-3-7 22:39
《節十二》斷局

  青雲裊裊,由遠及近鋪展如卷舒,恍若天路。一道風姿綽約、極致優美的身影,衣帶生風,踏空而來,懸停在臨江王面前。

  那是一個如日光般華采耀眼的年輕女子,面容幾近完美,明豔不可方物。而她的氣度高華懾人更甚於容貌,就像高崖險峰上盛開的瓊玉之花,皎潔奪目,不可攀折。

  她手中持著一把通體透明的大弓,若非墨青色原力餘波還在弓體中游動,可能都無法看清這把武器的形狀。

  海密聲音冷冷,如碎冰濺玉,「長輩?效仿宵小之徒擄人妻兒的長輩嗎?」

  臨江王皺眉道:「什麼?」

  「鎮國侯夫人及其幼子在闕下失蹤,王叔想說不知道嗎?」

  臨江王怔了怔,英俊的臉上閃過一絲黑氣,忽然他糾起的眉頭鬆開,嘴角挑出一個略帶輕佻的笑容,「那對妳來說,不算壞事吧?」

  海密一雙美目燃起燎原怒火,切齒道:「你以為我是什麼人?」她手中剔透無形的大弓發出嗡嗡低嘯,如雲絮般的墨青色次第浮現,右手在弓背上一搭,指尖隱隱透出亮芒,眼看一道光矢就要形成。

  臨江王神色冷了下來,漠然道:「妳又以為我是什麼人?海密,妳找錯人了。」

  「堂堂臨江王殿下,這點瑣事當然不用你親自動手。」海密顯然不信他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話,冷冷道:「王叔,你和未央宮那位折騰得捲進半朝重臣宿將也就夠了,放過那些婦孺罷。」

  臨江王雙瞳墨色濃郁得像要滿溢出來,與海密對峙了一會兒,忽然嗤笑出聲,「侄女兒,妳莫非在林侯身上碰壁碰得傻了?他去度假,卻沒帶妻兒也沒帶姬妾,出事之後,立刻一堆線索指向他,前線陣亡一個國柱上將,老家妻兒失蹤,這一件一件環環相扣,幾乎就要坐死他的罪名。如此大手筆局面若全是我造成的,未央宮裡那位還能坐得像現在這麼安穩?」

  海密臉上血色褪去,慢慢變得蒼白如雪。她是先帝寵愛的嫡女,朝堂宮闈之事年幼起既耳濡目染,前段時間亂了心神,此刻被臨江王一語道破,立時發現以往忽略的細節。

  「海密,林侯從來不是純臣,他是一個權臣,被他擋了路的可不止一人兩人。然而人心既多就難一同,若成聯盟無非權、錢兩字,聲勢越大,利益越大。妳與其在這裡找我麻煩,還不如回家好好想想何事才是此局關鍵。」

  臨江王身周原力暴漲,拂袖轉身,一步踏出已在百米開外,扔下一句話,「這些人留給妳出氣,本王就不奉陪了。」

  海密聞言氣結,一眼掃去,地面車隊果然無人敢動,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仰頭望著她。海密右手一按弓背,在指尖徘徊多時的光矢轟然射出,貼著眾人頭頂飛過,把路旁地面砸出一個深坑,再看空中已經不見人影。

  臨江王一路速度不減,直接從空中落入王府,觸動原力法陣警報,把各處暗哨都驚了出來,看清是王府主人,才面面相覷地退下。

  臨江王踏入書房,吩咐道:「叫王元昊來。」

  人來得很快,就像早就等在小院門口。王元昊出身世家,是臨江王最寵愛的側妃兄長,這樣身份當然不是普通附庸家臣,年紀輕輕就擔任了王府典儀,地位僅在左右長史之下。

  側妃得寵甚至超過正妃,王元昊也和臨江王關係親近,在他面前向不拘束,但今天卻像有心事,進門後就有幾分不明顯的侷促不安,對答之間也不甚流暢。

  臨江王恍若未覺他的異狀,說過幾件日常事務後,直接問道:「林侯闕下家中夫人幼子失蹤是怎麼回事?」

  王元昊眉毛和嘴角一起耷拉下來,道:「這是天都先生的主意!」

  天都先生是王家謀士,也是一名天機術士,他提議擄劫鎮國侯夫人,理由是為了把罪名更加證死。林熙棠去溫泉沒帶任何家眷,若老家正妻嫡子一起失蹤,更能坐實他是蓄意叛逃。

  臨江王面上神情不動,心中卻有些狐疑,王元昊的神情不像在表功,難道中途出了紕漏不成?隨即他就聽到事情始末。

  原來去辦事的人買通林家族人,將林夫人誘出家族聚居地,關在城郊一處偏僻小院,等待浮空艇前來接應。林夫人當時懷抱幼兒,死也不肯鬆手,他們見她才三、四級原力想也翻不出什麼風浪,就給她打了原力抑制劑,又用鐵鐐將她左手銬在房柱上,就去各自休息。

  誰料第二天一早發現林夫人已經脫逃,現場血跡淋漓的鐐銬中留下一隻斷手,竟不知這個失去原力的女子是如何硬生生弄斷自己被銬住的左腕,也不知她又是如何拖著重傷的身體,抱著幼兒悄無聲息逃出小院。

  臨江王垂下眼睫,徹底遮蔽了眼底的所有情緒,他斜斜坐著,一手支頭,另一手輕叩桌面。

  王元昊見臨江王一言不發,更加慌亂,急急道:「那頭已將辦事不力的傢伙全處理掉了,況且就林家現在的情況,哪有能力查究,此事絕不會有遺患。」

  臨江王晾了他一會兒,才淡淡問:「這事是那邊點頭辦的?王相本人知道嗎?」

  王元昊神色有點茫然,這個問題他還真答不上來。

  臨江王於是不再多說,揮退王元昊。他獨自坐了很久,從筆架上拿下一支舊毛筆把玩,手指緩緩撫摩筆桿上的篆字。

  過了一會兒,才自言自語道:「那些蠢貨就會畫蛇添足,而那個鄉下女人,呵,林侯,你看人就從來沒有錯過嗎?」

  林熙棠很早就定了親事,那時他家世不顯,本人尚未嶄露頭角,聘的是同郡一名鄉男之女。他岳父的實際封銜已算士族之列,只不過所在家族還是世家而已。

  當林熙棠進入天啟軍校,一飛沖天,步步走到今天地位,人們都以為他會另結有力姻親,最多念及舊情將那鄉下女子納為妾室,最終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林熙棠還是履了那場婚約。

  林夫人很少出現在社交場合,帝國貴族們看這位出身低微侯夫人的目光,充滿好奇趣味,卻很少敬意。她容貌只是清秀,天賦平平,地處偏遠的小郡又資源缺乏,原力不過三、四級,無論哪一方面都與林熙棠毫不匹配。

  所有人都輕視她,那些去擄劫的人也不例外,一個柔弱如斯的女子,變成普通人的身體,懷抱不滿週歲的幼兒,又能做出什麼來呢?

  然而斷腕脫身,這該需要多大的勇烈。

  她這次脫逃並不如王元昊所說全無影響,或許林家無力追究,或許帝黨忙於自保,或許海密也騰不出手去追索幕後之人,但是栽贓林熙棠的精巧連環終究斷了一個缺口。

  暮色緩緩爬上窗櫺,漫過地板,沿著書桌桌腿向上,臨江王將舊筆小心地放回原處,敲了敲一個青銅質地鑲嵌原晶的小鈴,叫人進來。

  「我要這段時間關於王相的所有情報,另外看著王典儀,他若和王家接觸,無論鉅細都來報我,側妃那邊也不例外。」

  臨江王口氣平淡,聽命的人卻是一凜,把頭埋得更低些。

  書房裡又只剩下臨江王一個人,他沒有點燃原力燈,就這樣靜靜待在黑暗裡,一雙眼眸深邃到了極處,泛出淡淡藍意。

  「第九天。」他喃喃說,嗓音帶著無法言說的韻律,彷彿古老祭司的吟唱。

  小世界,第九城。

  一座雄關從林熙棠眼前崛起,野風沖刷著城牆,斑駁石縫間,青苔蒙上歲月的灰色。

  這次他看到的不再是太平盛世,市井百態,前方一隊一隊鐵騎從高大城門下馳出,旌旗遮蔽了天光,赤色鎧甲如川流蜿蜒向大地。

  不知道這世界的第九座城市本就戰意烈烈,還是林熙棠篤定在此和那血公爵一戰的心境,造就了面前景象。

  林熙棠垂頭靜立,彷彿可以就此站到世界盡頭。

  毫無預兆地,他感到被一股大力撞了一下,身體實際上沒有紋絲移動,這一記就像直接推中靈魂,隨時會脫體而出。

  
wenguey 發表於 2016-3-7 22:49
《節十三》枷鎖

  這記撞擊來得突然,不過林熙棠大衍天機術已突破高階,浩瀚星辰運轉中都不會迷失,此刻也只是本心晃了晃,就恢復如鏡面般的平靜和清透。

  他看到眼前雄關向後倒下,連同高牆後的重樓玉宇,如首尾相連的骨牌,一一傾伏,激起沖天煙塵蓋過了荒原不變的迷霧,遮蔽了不知來源的天光。

  遠遠近近的霧氣就此變得稀薄,露出大地原貌。一馬平川的土地,彷彿沒有盡頭,視線可以無限延伸出去,八座形態各異的城市正在同樣傾頹倒塌,正是他曾經走過的那些地方。

  這就是小世界碎片的全貌!

  林熙棠忽然感到了極致的危險,這還是他陷入這個世界後,第一次心現警兆。他張開雙手,鉛灰色的天空亮了一下,空無一物的穹頂星星點點閃爍,一開始還是稀稀落落,幾個呼吸之間就變得越來越密。

  一道漩渦般的星雲在天空中央緩緩形成,所過之處星墜如雨。

  然而星辰未能最終落下,大地上方不知何時張開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掉落的星子在上面撞出了一團團五顏六色的風暴,恍如夏日夜空的煙花。

  就在這時,林熙棠臉色微微一變,感到體內正在運轉的「大衍天機訣」出現異常。

  張伯謙的「裂空擊」震動了這個小世界後,他被壓制的「大衍天機訣」就有了復甦跡象,從第八城到第九城的路上,慢慢恢復小半力量,不能推衍天機,但已可攫星辰之力強化領域。

  但是現在「大衍天機訣」的運行軌跡發生偏移,一道道極為陌生、不受掌控的星辰之力湧進他身體,就連他迅速攏住原力漩渦,散去領域,都停不下來。

  與此同時,林熙棠覺察到一股強大的精神力量侵入了他的世界,正在觸摸他的意志。

  大地上異變突起。

  九座廢墟煙塵減散,凝固成了九座通體純黑的大鼎,表面一道道流光閃過。從鼎口飛出無數道細鏈,色澤暗紅像凝固的鮮血,鋪天蓋地砸來。

  林熙棠極為堅韌的心志把那道精神力量彈了出去,腳下剛要挪動,那些細鏈卻像能夠跨越空間般,來勢快得異乎尋常,只一動念間,就鑽入他體內。

  極為狂暴的原力炸開,形成一個小小龍捲風,撕裂著一切有形的物體。地面呻吟著裂開,無數道縫隙爬向四面八方,就連頭頂那一部分天穹都震了震,落下幾顆正在爆炸的星辰。

  突然虛空中出現一團血光,快若流星,一頭撞入龍捲風,出奇地無聲無息,無波無瀾。

  又過了一會兒,龍捲風慢慢減弱、消散,現出林熙棠筆直屹立的身影。

  他一頭銀髮有些凌亂,髮根處完全變黑,就像暈開的墨跡,還在向下蔓延,眨眼間就大半轉黑。

  林熙棠右手緊緊按住左胸,鮮血從指縫中湧出,讓他痛苦的不是表面的傷,而是正在體內肆虐的一道鮮血之力,無比冰寒,帶著冷到極處的灼痛。

  從九座大鼎裡飛出的無數暗紅色細鏈只剩下每座一條,其中八根穿透了林熙棠的手腳身軀,卻沒在體表留下傷痕。還有一根游離空中,往他手臂和小腿上撞了好幾次,都無法透體而入,如有生命般洩氣的趴地扭動。

  林熙棠的髮很快全部轉成墨色,他胸前傷口已經停止流血,但痛苦沒有半點消減,隨著時間流逝,比萬載玄冰更寒冷的寒意不斷侵襲著肌膚和血脈,他眼睫上甚至出現了薄薄霜花。

  「為什麼不坐下呢?」一個溫柔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林熙棠好像就在等待這一刻,頭也不抬,右掌一翻,一道淡淡流光準確無比地刺向來人。

  「噗」地一聲輕響,林熙棠握在掌心的「星牙」短戟刺中了堅韌的人體。與此同時,穿透他身體的細鏈瘋狂舞動起來,在崩裂和修補中反反覆覆,一條細鏈突然徹底斷開,在虛空中拚命扭動,但再也沒能接駁起來。

  然而林熙棠已經再支持不住,悶哼一聲,被鏈條拖拽著重重摔在地上。

  哈布斯把短戟從肩膀上拔下來,傷口燃起一片黑色火焰,拔除了上面的黎明原力,很快就只留下一道疤痕。

  「真可惜,就差最後一點點。」哈布斯抬起手,暗紅細鏈的另一端紛紛脫離大鼎,隔空飛來,全被他握入手中,游離在外面的兩根則噗地一聲碎成了粉末,緊接著哈布斯掌上的暗紅細鏈次第消失。

  林熙棠慢慢支撐著坐起來,在一種陌生的聯繫下,他知道那些暗紅細鏈仍然存在,只是轉化成純能量形式,在特殊秘法下才會顯形。

  哈布斯站在不遠處,微笑看著他,卻沒再試圖靠近,即使他現在的模樣前所未有的羸弱。

  林熙棠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我第一次知道血鏈枷鎖可以對血族之外的人用。」

  血鏈枷鎖在血族內戰中並不罕見,這是只掌握在純血手中的強大秘法,依靠多個戰士合力壓制目標等級。由於雙方受到壓制的力量都是相當的,因此枷鎖越多壓制效果就越好,這是一種犧牲大量低位者壓制真正強者的戰術。

  林熙棠銀髮轉黑,並非受了過重的傷,而是從神將位階上跌落,但剛才那記近身攻擊,他卻發現哈布斯的位階也下降了。

  即使以林熙棠的智慧也茫然不解,一對一用血鏈枷鎖,雙方力量都受壓制,對於公爵級血族強者來說,十分危險,也沒太大意義。古老種族內鬥更甚於和人族的世仇,實力下降就意味著死亡的威脅。

  哈布斯回答得十分坦率,「人族戰將以上,就很難被聖血聖化,除非本人願意放開血脈接受洗禮,而即使本人願意,神將以上也幾乎無法被聖化。但有兩種例外,一種是給予初擁的長者位階在公爵以上,還要肯拿出公爵級別的源血,另外一種,則是進入長者血脈所屬的古老血池。」

  林熙棠聽得皺了皺眉,人族被稱為短生種,和那些古老種族相比,生命的長度稱得上極為短暫,無論歷史如何血腥可悲,總有一些渴望長生、渴望額外力量的人族強者墮入黑暗。

  哈布斯笑笑,又道:「我只是想試試有沒有第三種例外,聽說天機術相當於預言術,都是靈魂之力,如果剛才九鼎成功異化了你的天機術,或許我的源血就能完成初擁。」
wenguey 發表於 2016-3-7 23:01
《節十四》斬虛

  林熙棠忽地恍然,自他踏入這個世界,就踏入了天機術本身的陷阱。大衍天機訣從來沒有被壓制,只是在不同法則下的運轉,他一時還不能理解,這就是心底那縷一直捕捉不到原因的異常感覺的來由。

  這個小世界以外來者靈魂印記為藍本,幻化出真實生動的世界,而天機術本質即窺探世界法則。他每走入一個城市,就在無知無覺中被小世界的法則侵染一點,直到烙下全部九城印記後,大衍天機訣就會記住新的法則。

  然而做為這個小世界碎片開啟者的哈布斯,掌握著法則「鑰匙」,可想而知最後結果。

  這個佈局者可謂登峰造極的天才,將不同種族不同屬性的頂尖能力,天機術和小世界技術極致完美結合。只不過再縝密的謀局,都抵不過意外,張伯謙一記「裂空擊」斬入這方天地,剎那間溝通兩個世界,打斷了大衍天機訣被完全異化的過程。

  想到這裡,林熙棠心頭閃過明悟,文王山河鼎那段缺失的法則浮現。

  魂歸混沌,往始不息!

  這個來歷不明的小世界擁有的竟是煉魂之能!

  所謂煉化虛無,即是將所演化的無數世界中生靈、魂印一併碾碎,歸於混沌,再催生出新的世界,來而復去,去而復還。

  此刻,林熙棠意識中忽然微微震動,大衍天機訣變得更加清晰、融合、玄奧,竟是有了突破跡象,而奔騰在血脈裡的黎明原力驀然掀起巨浪,撲向七條血鏈錨定的地方,像海中巨獸張開大嘴準備吞食獵物。

  哈布斯同時生出感應,微笑著說:「時間還沒到,或許林上將可以看些有趣的東西?」

  兩人目光相觸瞬間,轟然巨響,整個世界化作齏粉,每一粒塵埃都在按照自己的軌跡運轉,玄妙萬千,它們相互牽引、排斥、融合、分離,同時也在自我演變、異化、消亡和重生。

  林熙棠覺得整個人一輕,就像失去了所有重量,五感卻前所未有的靈敏清晰,每一粒塵埃的細節都歷歷在目,一沙一世界,一塵一浮生,一眼一塵緣,一念一輪迴。

  彈指之間,小世界又恢復原來景緻。林熙棠對身體的感覺卻沒有恢復,他現在處於一種十分奇怪的狀態,彷彿沒有了實體,意識卻格外清晰,甚至還能無限擴展,直到覆蓋整個世界。

  他沒有半點慌亂,打量著眼前的世界。

  廣袤無垠的荒原散去迷霧,又失了天光照耀後,顏色變得越來越深,終如墨海,此時忽有微光閃爍,恍若群星倒映。然而仔細看去,當真是群星倒映!

  原本荒草黃土的地面已經消失,變成一大塊沒有邊際沒有縫隙的黑色水晶,裡面有各種各樣影子在流動,一部分是倒映天穹的星辰,另一部分竟是地面之下透出的影像,隱約可見山川城闕另有世界。

  「文王山河鼎小世界碎片是域外來物。」哈布斯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

  隨著這句話,地面之下的世界突然拉近,無限放大,然後把林熙棠的意識完全拉了進去。

  林熙棠看到一個宏大的世界在面前徐徐展開,其廣袤浩瀚完全超出他理解之外,甚至無法分辨時間和空間的變化。他看到混沌之中,黎明和黑暗分裂,不對,那不是黎明,比黎明更加光耀。他看到極致的光明中,黑暗誕生。又看到永恆的黑暗中,黎明睜開了眼睛。

  不知多少時間,萬物凝形,又不知多少時間,萬靈生發。

  域外,在古老種族的傳承知識裡,是頂級法則時間和空間的疊加。最古老的聖山七族都有記載,此世界之外還有世界。這或許就是即使想像也無法描繪的世界。

  他看到與人族形貌無異的種族,就像天機術士們在不可言說的星辰軌跡中看到的天人,御風而行,朝碧海暮蒼梧,移山倒海,辟虛空成世界。

  他看到萬族林立,眾生爭鋒,一般無二地追求力量之道,腳踏鮮血之途,如同天劫般,崩壞星空,撕裂世界。

  最茂盛的生命也會枯萎,最華麗的光芒也會黯淡,最強大的力量也會衰竭,最平靜的國度也會戰亂,最永恆的神明也會殞落。

  咔嚓,像有什麼東西破裂,在瑰麗到妖異的世界中仍清晰可聞。

  林熙棠眼前無數個時空的演化陡然消失,意識世界完全變成深邃虛空,星辰轉動,月行經天。在這一刻,他突破到了「大衍天機訣」「星月齊輝」之境。

  異像一現即逝,所有多餘事物也都消失,好像回到某個世界的最初,只有光和暗。

  林熙棠站在光明這邊,望向黑暗。只有看到這時景象,才會明白,在黑暗中,比黑暗更黑暗的會如此醒目。

  在黑暗之光沐浴下,哈布斯的氣息晦澀、蒼茫、強大、極致危險,平凡面容變得虛假,彷彿只是一層浮起的面具。

  兩人面面而立,距離在這裡沒有絲毫意義,好像觸手可及,又好像是整個世界那麼遙遠。

  林熙棠突然笑了笑,一條血鏈在兩人之間浮現、碎裂。

  「哈布斯閣下的膽量和自信真令人佩服,不帶任何人,就在小世界晉階大公爵。」

  又道:「聽說撒克遜的古老血池一直沒有通過任何候選者,這次看來會等到空位已久的主人。」

  哈布斯微笑,「我並沒有候選者資格。」

  ……

  溫泉在靜謐中沉睡。

  輕不可聞的腳步聲從「深岩」旅館外的街道上響起,一路走入,最後停在張伯謙房門外。

  來人還沒敲門,門就打開了,張伯謙站在那裡,衣著齊整,亦無睡意。

  「世子,原力法陣剛才又有一陣明顯異常波動,八號位置二號機。」

  這是監測到的第三次變化。

  張伯謙點點頭,走到院子裡,直接升空而起,俯瞰籠罩在夜色裡的城市。

  除了各類公共照明設施外,私人燈光寥寥,整個城市安靜祥和地躺在秀麗山水中,就像初生不久的嬰兒。在那些星星點點的亮光中,幾道青濛濛光帶並不刺目,在城市數個方位上縈繞著,偶爾閃過幾道略明豔的流光。

  八號位置上正是如此,光芒不算很強,但頻繁來回流動,交織出不明含義的符號。

  張伯謙忽然握掌成拳,慢慢抬起,緩若提舉萬鈞,緋紅色原力光芒從他兩臂隱隱透出。潮汐之音如來自遠方,起時極為微弱,須臾濤聲漸響,最後如萬馬奔騰,雷霆之聲響徹空間。

  到了此時,已有不少人被驚起。

  張佑笙披衣而出,抬頭仰望夜空,臉色驀然一變,「兵伐訣!」
wenguey 發表於 2016-3-7 23:13
《節十五》破局

  原力潮汐層層湧動,巨浪接天,往覆疊加,匯聚成海。

  潮音如雷貫耳,天地間再聽不到第二個聲音。

  蒼穹變成鉛灰色,龐大至無可形容的原力具現成形,就像海洋升上天空,緋色浪潮籠罩了方圓百里,奔騰呼嘯,澎湃洶湧,連綿不絕。

  散逸的原力餘波不時自高空垂落,地面上的人們恍若置身傾盆大雨中,令人窒息的壓力撲面而來。

  張伯謙站在原力海中央,這裡以他為中心正在形成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周圍潮汐已經疊加成讓人顫慄的恐怖巨浪,每一次起伏都接天蔽日,彷彿隨時會沖破虛空。

  他的面容古井無波,雄偉身形即使在狂烈潮汐中,仍若一座不可踰越的高山。

  然而如果有人目光能夠透過驚濤駭浪,會發現他的右臂自肩膀到拳鋒全都包裹在血光中。那實際上是無數細小血滴,隨著每一道龐大凌厲的原力透體而出,又被兵伐訣往復如輪轉的潮汐牽引著不能掉落。

  兵伐訣已經超過五十輪!

  可怕的潮汐之力不僅在天地間激盪,也在張伯謙的血脈中衝擊。緋色黎明原力如同即將滿溢出河床的大水,驚險無比地奔流,肺腑骨骼的堤岸在不斷產生裂隙,又在下一刻自行修復,點點滴滴血液滲出,然後被直接擠壓出皮膚。

  張伯謙恍若未覺體內稍有差池就會崩潰的危險,他專注地看著拳鋒,好像能夠看透每一道原力潮汐起、升、落、轉、疊、聚。

  天空中原力海洋已經形成一個慢慢旋動的巨大漩渦,內壁上無數符文明滅閃爍。

  突然一道比之前所有浪頭更高更凶狠的狂濤飆升,沖天而起,一時不知將觸摸到多少高度。

  鉛灰天穹的一角突然暗了暗,像有什麼東西掉落,隨即幾道黑色裂縫出現,接著道道古老、滄桑、廣遠弗界的氣息從虛空垂落原力之海。

  那個瞬間,所有人的心臟彷彿有一刻停止了跳動。

  只有張伯謙好像不曾受到影響,他的目光從拳鋒上收回,移向虛空中的一點,吐出一字。

  「開!」

  整個原力海沸騰起來,中央漩渦越轉越快,閃爍的符文化作道道流光,忽地轟然炸開,頓時波瀾起伏,駭浪滔天。

  其間有一片巨大陰影緩緩升起,若有實質,在原力浪潮中,載沉載浮。

  最終顯出全貌,竟是一只九耳巨鼎!

  鼎形古樸,銘刻玄奧,觀之如見歲月蒼茫。顛簸間,鼎口微微傾斜,內裡虛空深邃,星雲流轉,恍若另有世界。

  張伯謙神色平靜淡漠,眼前種種異象不能動搖分毫心神。他忽然收拳於腰間,然後手臂再次舒展,平平無奇的一拳擊出。

  一團光芒極為耀眼,緋色近熾的原力轟擊在鼎身上。

  「鏘」然撞擊聲,渾厚綿長。

  鼎身緩緩變得透明起來,內裡有廣大世界,日月星辰、山川嶽瀆、地負海涵、鳳羽麟趾、眾生芸芸。

  張伯謙一雙鳳目微微眯起,像是從那繁複無比的世界中看見了什麼,再次一拳擊出,然後收手,背負而立,整條右臂鮮血淋漓,順著他的手指滴落。

  只有光暗的小世界裡,忽然泛起漣漪,就像一塊小石子投入靜止的水面,然而漣漪不斷擴張,彷彿沒有休止,瞬間達到世界每一個角落。

  哈布斯悶哼一聲,臉上徹底失去血色。

  林熙棠突然伸掌在面前一劃,一片星芒如光刃,所過之處,光暗一同消弭,只剩虛無。空間出現了一道詭異的口子,透出氣息如風,帶來另一個世界熟悉的味道。

  哈布斯剛抬起手,忽然身體一晃,又是悶哼一聲,這次他唇角有血流出,殷紅中泛著詭異的金芒。「哦,真糟糕,竟然被人找到小世界錨定點了。」

  林熙棠下一片星力之刃直接跨過光暗之界,向哈布斯飛去。

  哈布斯掌中出現一團黑色光芒繚繞匯聚的光球,他雙手一合,整個世界一黑,然後瞬間暗席捲了光。

  溫泉上空巨變突起,九耳巨鼎毫無徵兆地解體,片片碎塊落入原力海。每一塊碎片濺落就像一顆原力炮彈投入,爆炸次第而起。沒過多久,懸空的原力海洋徹底崩潰。

  不受控制的原力向四面八方狂飆,很快造成一場席捲大半個溫泉陸地表面的災難。

  地動山搖將人們從睡夢中驚醒,城市裡大片防禦性原力法陣亮起超負荷運行的刺眼光芒,差一點的地方已經有房屋倒塌,樹木拔起,道路翻開。郊外大片土地裂開,泉水噴湧,有的地方一段河流飛上半空,再重重砸下,變成澤國。

  虛空中的傷痕還沒有完全彌合,像被下方的風暴牽扯影響,有幾處開始垂落天火,熊熊烈焰如瀑布般從穹頂流瀉,所到之處,強橫地抹去了大地上所有存在的痕跡,無論自然還是人工的造物,全部變成凝結的焦痕。

  張伯謙負在背後的右臂再次鮮血如湧,手背肌膚裂開,露出來的骨頭上都出現裂縫。他的面容依然平靜得近乎冷漠,目光絲毫沒有分給下方如陷地獄的城市。

  虛空中有一團極淡的黑暗出現,在這天地驚變中,不仔細看就會當作陰影忽略過去。

  張伯謙好像就在等這一刻,一步跨出,即是百米,再一步,就踏到陰影邊緣。

  陰影倏然變薄拉長,眼看就要移形換位,張伯謙掌中憑空出現一把長柄馬刀,毫無花巧,一刀斬落。

  下方地面上突然躍起數條黑影,一起衝向張伯謙,這些人一出手就暴露了身份,黑暗滾滾的鮮血原力,顯然都是血族。

  張伯謙馬刀斬落的軌跡沒有絲毫偏移,先一步把陰影切開。然後刀鋒劃出一個近乎完美的圓,將來自下方的攻擊全部擋住,反把那數名血族逼得飛快退出百米。

  被切開的陰影分兩半拋飛出去。

  一半在空中扭曲了幾下,拉成一個人影。哈布斯顯是早有準備,一出現就是鮮血之力提升到巔峰的狀態,他雙手抬起,左右虛虛一拉,繚繞著黑暗火焰的血氣一寸寸凝出一柄長槍,「永恆之槍」。

  緊接著,哈布斯一槍擊出,淡金的槍芒如黃昏之光在虛空中滑行,所過之處,眾生靜默,一出手就是絕技「武神之眠」!

  這時,林熙棠從另一半陰影中走出來。

  張伯謙目光落在他全部轉黑的髮上,古井無波的神情微動。

  然後兩人同時轉頭,「永恆之槍」已到眼前。

  與此同時,剛被張伯謙逼退的血族又衝了上來,這次他們的目標是林熙棠。

  張伯謙掌中馬刀「破軍逆刃斬」颼然彈起,一片雲團向那些血族壓去。一個接觸就把他們的鮮血之力切得七零八落,這片雲團竟然全是有若實質的原力刃!

  隨即,「破軍逆刃斬」後發先至,與「永恆之槍」撞在一起。

  「永恆之槍」突然飛快地縮水,一眨眼間聚成一團濃郁的黑暗,在「破軍逆刃斬」刀尖上停頓一瞬,然後被切開。

  原力轟然炸開,但迸發出來的是詭異的昏黃光芒,威力也弱得出奇,連張伯謙的衣角都沒能吹起。

  張伯謙陡然警覺,立時向林熙棠那側一步踏出。

  但是已經遲了,「永恆之槍」的真正落點避開了張伯謙站立的方位,在附近空間引起狂暴的原力亂流,一條虛空通道在林熙棠腳下打開,六條暗紅血鏈浮出將他拉入,然後關閉。
wenguey 發表於 2016-3-7 23:29
《節十六》花都

  「星路走廊」是已知最長的空中走廊,一端連接著大秦帝國,另一端通向卡瑪拉議會超過四分之三成員種族,整條星路中散佈著介於黎明和黑暗之間大大小小十七個國家。

  「俱摩羅天」自由港位於「星路走廊」上最大的安全節點上,是多國政權緩衝帶,屬於同名獨立領,所處特殊地理位置,使得它在建立之初即聲明永久中立。只要有資源和實力,在這片土地上做什麼,都不會被干涉。

  整個獨立領由主星「俱摩羅天」和它的伴星,以及四、五塊飛地組成。

  主星直通星路,是天然適宜的虛空港口,但與伴星、飛地之間的地理形勢卻極為複雜,虛空暗流縈繞四周,浮空艇不能直接停靠,就算能夠來往虛空的強者也有危險,只能依靠定向原力法陣走虛空通道。

  這種地形十分適合部署空間防禦,也是「俱摩羅天」長期以來得以保持獨立的重要憑恃。另外一個憑恃即是歷代領主都有大君威能。

  「俱摩羅天」又被稱為「花都」,這個名字不僅僅是用來讚美當地多達萬種的特色花卉鬱金香,主星的中心城市「未夜城」是進出空港交通中樞,各類交易集中場所,也擁有星路上最大最全最美的銷金窟。

  剛進入初夏的俱摩羅天十分美麗,這個季節裡虛空穩定,氣候宜人,不但商團密集如過江之鯽,還有大量遊客從各地趕來尋歡作樂。

  主星天空是水晶般的淡紫色,即使到了夜晚也並非完全昏暗,彷彿在暗示每一個來到這自由港口的人,良辰美景,及時行樂。

  地面各色鬱金香隨處可見,居民花園裡、窗檯上、道路邊,甚至野地裡,七原色衍生出深深淺淺千種顏色,構成城市最美麗的一道風景。

  然而主星之外的伴星和飛地就像兩個世界,天然環境險惡,也是自由港所有暗面的聚集地。

  伴星和主星之間的虛空通道相比之下還算穩定,長久以來,在此開發了幾種特色生意。其中之一就是狩獵。

  伴星只是名為伴星,地域廣大不遜主星,二分之一面積被幻獸森林覆蓋,盛產各種原力獸,它們天生擁有原力,大部分屬性居於黑暗和黎明中間地帶,因此用途廣泛。

  不過最受歡迎的還是「狩人」。伴星和飛地難以從外虛空接近的特殊地形,使得進出通道有限,相當於天然牢籠,每年這裡都會有來歷不明的俘虜、流放者、罪犯被投放進去,和森林裡的幻獸一起構成弱肉強食的殺場。

  許多不透露身份和國籍的貴族都很喜歡這種狩獵形式。

  幻獸森林並非伴星上最險峻的地方,在森林盡頭,遠離虛空通道的方向上,有一處「無岸石灘」。

  那片區域的地面上佈滿大大小小岩石,除此之外就沒有任何東西,連雜草都長不出來,最可怕的還是那裡天然禁魔,一旦踏入邊界範圍,任何屬性的原力都無法使用。

  「無岸石灘」範圍也不小,據說有幻獸森林一半大小,不過那裡原力裝置啟動不了,稍微精密一點的純機械也會運轉異常,所以就連獨立領自己都不去探索了。

  然而這個夜晚,「無岸石灘」上有人在慢慢行走。

  地面的岩石白天看不出特別,晚上卻散發出濛濛微光,這絕非令人舒服的光芒,時間稍長就擾亂視線,讓人頭暈眼花,非但起不到照明效果,就連腳下方寸之地都看不清楚了。

  行走的人似乎頗有經驗,他走得十分慢,但步履很穩,不像進入這裡的大多數人,走不出百米就會搖搖晃晃。

  視野裡除了石頭就是石頭,多一種顏色和事物都沒有,這樣單調得近乎死寂的環境裡,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血液流動的聲音。

  即使那人好像都最終走得有些累了,他左右看看,然後原地坐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片陰影籠罩在那人上方,「我親愛的小傢伙,你現在的模樣可是有些狼狽。」

  哈布斯抬起頭,微笑。

  來人是一名頎長挺拔的男子,看不出年紀,鷹目高鼻,輪廓深邃,穿著一身大禮服,就像剛從宴會裡出來。

  他把一個水晶盒子扔到哈布斯懷裡,金色瞳孔中閃動著好奇的光芒,「你傷得不輕啊?這次撒克遜家那幾個老頭子終於讓你吃到虧了?」

  來人的口吻明顯幸災樂禍,哈布斯微笑不語,打開盒子,拿出裡面幾塊血晶直接吸收,這才有力氣站起來。

  「他們只是把應急定向傳送陣落點改到你這見鬼的石灘來了,而逼得我明知這頭出口有問題,卻不得不跳進來的是大秦帝國那個張伯謙。」哈布斯說著,撣了撣衣擺,向來人正式躬身行禮,「晚上好,尊敬的法恩陛下。」

  法恩,「俱摩羅天」現任領主,原力屬性中立偏黑暗,因此也算黑暗大君中的一員。他坐在這個位子上已經超過五百年,沒有人知道他的確切年紀,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具體種族。

  不過從這位領主外露的性格來看,應該還沒有進入老年期。他熱情、豪爽、富有情趣,深受各族女性歡迎,與他有過露水情緣的女人或許能夠塞滿一個小國。

  法恩聳聳肩,「難怪我來的路上,看見有幾隻小蟲子在交界處鬼鬼祟祟,他們這是想把你和任務目標一起幹掉嗎?」

  「我確信,他們想幹掉我,至於大秦那位林上將,議會懸賞裡活的比死的貴十倍。」

  「哈,十倍!」法恩挑挑眉,「這點時間他應該走不出石灘,要我幫你把人找出來嗎?」

  哈布斯搖搖頭,微笑道:「我受了不能行動的重傷,陛下只要給我一個隱蔽的棲身之所待上幾天就好。至於林上將那邊,巴羅夫大長老惟一的純血子嗣死在他手裡,肯定迫切想要親手報仇,我就不和一名悲傷的父親搶了。」

  這簡直是睜眼說瞎話。

  不過法恩也明白了哈布斯的意思,並無異議,兩人一前一後,向石灘邊界走去。

  「我想起來了,林熙棠和張伯謙這兩個年輕人,最近幾年頗有名氣。但是,哈布斯,你連大秦一名上將都打不過嗎?」

  「我和他們一樣都是年輕人,當然實力差不多,不是每個人都能和陛下您相比的。」

  「這麼說起來,其實我也是年輕人……」

  「哦,也許……陛下。」
wenguey 發表於 2016-3-9 00:40
《節十七》善後

  溫泉滿目瘡痍,以文王山河鼎小世界現形的虛空所在為中心,受影響範圍四面八方輻射近萬里。

  這差不多是整個溫泉大半土地,數千公里外另外兩大勢力的老巢也都沒有倖免,距離稍遠損失相對小些。

  其中「黑水商會」又比「浮游聯盟」情況好些,長孫驥倒向張伯謙後,得到一些特許,他立刻把商會總部轉到戰列艦上去,讓人幾乎以為他要放棄這裡的基地。

  「紅石城」是小世界錨定點,破壞最嚴重,整座城市幾乎全部變成廢墟,只有個別建築的防禦原力法陣足夠強大,勉強保留了框架形狀。

  然而後果最嚴重的還是原本就不穩定的空間,提前颳起虛空風暴。外虛空到處是裂隙,溫泉上空大戰造成的傷痕也遲遲不能痊癒,每天都處於一種彌合一公里,又撕開半公里的狀態中。

  在地面上維持秩序的仍是溫泉三巨頭,其中紅石城勢力差不多所剩無幾。當然有不少人對張伯謙憤慨不已,但若無有份量的人站出來,那也就僅止於私下怒罵幾句。

  也有人正氣凜然地找到長孫驥面前,想說服他出來領頭抗議,並向帝都上書彈劾。

  那位年輕的首座只是笑笑說:「溫泉無辜嗎?」

  溫泉並不無辜。

  張伯謙堅壁清野般大搜查後,仍有高位血族藏匿在城市裡。觸髮式定向傳送法陣是戰略級武備,連一些小國都沒有,為何會裝置在一個連神將級強者都拿不出來的邊境大陸。還有錨定在紅石城的小世界,亦非一兩人即可偷偷摸摸成事。

  溫泉把自己當作中立之地太久,久到有些人已經不認為大秦是自己的國家。

  張伯謙和張佑笙正在「踏風」旗艦的指揮室裡單獨密談。

  張佑笙的神情難得嚴肅,「大堂兄,你應該知道,我這次跟過來,是為族裡擔任觀察之職。」

  張佑笙在家族中並不如表面上悠閒,他常年遊走各處,同時也是對當地張氏子弟進行觀察,在家族裡擔任這類職司的不止他一人。

  而這次被派到張伯謙身邊來有雙重因素,徽國公嫡長子,張佑笙的親生兄長,是這一代張氏家主繼承人候選中數一數二的驕子,將餘者遠遠拋在身後,用他來行監察之職,其實是一場同時對兩人進行的考試。

  張伯謙道:「如實即可。」

  張佑笙看張伯謙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會再多說一字,雖然明知這個結果,仍覺得腦袋一陣抽疼,伸手按了按額角,道:「大堂兄,接下來我就直接回本家,不跟你去帝都了。」

  張伯謙點點頭,道:「代我向母親問好,平江那裡準備了一些河西特產,你替我一併帶去。」

  張佑笙應了,猶豫一下,忍不住道:「丹國公夫人牽掛的也無非你的平安而已,大堂兄行事也要想一想才好,就如兵伐訣威力絕倫,但損身太過,易傷根本。」

  一般人說這話很容易得罪人,張佑笙肯宣諸於口算得上誠懇。

  張伯謙也沒有不悅之色,頗為隨和地點點頭,道:「無妨。」

  張佑笙有些哭笑不得,心中嘆氣,家族裡負責觀風察情這一系,跟張伯謙的任務最不好做,一眾子弟多有抱怨,之前他因為身份關係,從來沒有被指派到,這次終於親身感受了一把。

  張伯謙來溫泉的敕令是後補的,但既然通過大朝會決議,並由帝君簽發,就算正式公務。

  雖然他本人實際上已在溫泉,可吏部和監察司卻不能把這項任務該配的人和該給的資源昧下,於是當所謂調查小組緊趕慢趕跑到,正是溫泉天崩地裂後的第三天。

  張伯謙接見了吏部和監察司各自派出的副組長,就把繼續清查餘孽,恢復溫泉秩序的善後工作全部扔給他們,自己以重傷需要回帝都休養的名義當天就返航了。

  那兩位還一頭霧水的大臣說不出半個不字,他們親眼看到整片大陸被破壞了一半,可想而知當時戰鬥激烈程度,受傷實屬正常,至於神將級別強者的傷勢沉重與否,僅憑他們怎麼看得出來。

  張伯謙的回歸同樣讓帝都感到突然,他沒去張氏老宅,直接帶著衛隊住進軍部分配給將軍們的宿舍。雖然也是獨門獨戶小院,可軍官宿舍完全按照軍營風格建造,一個個小院像一座座營帳矗立在道路如棋盤格的街區中。

  這種建築佈局下,每個上門拜訪的人等如是從整個街區的眼皮底下走過。再剩餘繼續鍥而不捨的人,則被張伯謙的閉門謝客全部擋在院外。

  不過總有攔不住的人。

  這天一早,被稱為將軍坊的整個街區道路幾乎被人潮淹沒。

  戰平江接到報告,從二樓往外面一看,摸了摸下巴上還沒來得及刮的鬍渣,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

  街面上水洩不通,站滿精英戰士,甲冑俱全,腰間佩帶儀刀和原力短槍,未攜重武器。如果數得清楚那密密麻麻人數的話,應該恰好是一名宗王的全副儀仗。
wenguey 發表於 2016-3-11 00:51
《節十八》同盟

  宗室王爵和掌兵權的國柱上將之間向來保持著距離,即使姻親也多會避嫌,不在人前表示親近。

  但臨江王終究是帝室血脈,他這麼沒有半點遮掩地大張旗鼓、擺明車馬到了門外,張伯謙哪怕當了元帥也沒有把人拒之門外的道理。

  當宗王最高規格的座駕在街道中央停下,這邊也做好了迎接準備,院門大開,所有戰士列隊兩側,出來迎客的是戰平江。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正規軍團編制擁有高級軍銜的那些被張伯謙扔在邊境,私軍裡具張氏高級執事身份的又被扔在溫泉。戰平江在外界名聲不顯,可好歹也算張氏執事名冊上有的人物。至於張伯謙本人,都勞動了臨江王親臨「探病」,病人自然是傷重起不得身。

  臨江王是鎮邊藩王,又是先帝最寵愛么弟,他的三衛人數在諸王中最多,重裝帶甲十萬加上兩個整編浮空艇艦隊。而能帶進帝都的儀衛也居諸王之冠,一千九百人輕裝編隊。

  看到出來迎接的人,臨江王身邊幾名軍官和文士神情都有剎那微妙,反而臨江王本人毫無異色,不等眾人行禮,把所有隨從全部留在門外,獨自一人走進小院,神態親近、隨和、自然,就像世家子弟之間尋常走訪。

  戰平江看著臨江王那無可挑剔的風姿,再想到三樓在「養傷」沒有挪動的世子,不由感覺有點胃疼,他沒讓任何人引路或跟從,一個人把臨江王迎進了主樓。

  臨江王面色如常地走了三層樓梯,俊美臉龐上春風拂面般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看不出半點不滿。

  這種統一營造的小樓格局極為單調,都是走廊和單側房間的營房模式。為了適合隨時能幹各種用途,所有房間一般大小,方方正正。

  一踏上三樓,就正對著這樣一個房間,裡面一件家具都沒有,張伯謙席地而坐正在煎茶,紅泥小爐和整套茶具就直接擺在地板上。

  張伯謙天賦過人,四歲開武蒙,十四歲正式上戰場,之後的歲月幾乎都在征戰中度過。但他出身五姓世家,落地即封爵,世家子弟該會的他也都會。

  現在他著深衣箕踞而坐,沒有絲毫侷促之態,清水、杯盞在掌上流動,茶煙裊裊,細香暗浮,湯色一點點漾開,意態優雅悠閒,如處華堂盛會。

  樓梯響動,張伯謙卻像沒有聽見似的,頭都不抬,目光全都落在淺碧色的茶盞中。

  臨江王直接走到張伯謙面前,盤膝坐下,道:「紅泥爐當醅新酒。」指尖一點銀光彈向張伯謙。

  那點銀光飛到張伯謙面前,在半空中一頓,是一個巴掌大小細長鍍銀銅瓶。

  此時,清茶從壺嘴中傾斜地注入最後一個杯子裡,張伯謙抬手一抹,小瓶落在紅泥小爐的鐵網上,瓶塞彈開,一股酒香立刻瀰漫開來,和著茶香。兩股各自都極鮮明的香氣,一經混合竟隱約有了渺渺之意。

  張伯謙抬眼看了看臨江王,道:「謝殿下。」

  隨後室內寂靜,紅泥爐裡火星剝啄都清晰可聞。

  時間一點點流逝,臨江王眼底閃過晦澀不明的流光,忽然他舒展雙腿,不再端著姿態,眉宇間笑意也褪去禮賢下士的溫文,染上邪肆,「丹國公世子,可願與本王一起對付共同的敵人?」

  張伯謙靜靜注視他,道:「可。」

  臨江王慵懶肆意的笑容有瞬間一凝,不曾預料會得到如此輕易的回答。

  眾所周知,張伯謙和林熙棠從天啟軍校即開始針鋒相對,而臨江王和林熙棠結怨的事情就幾乎沒有傳聞,但在帝室勳貴的核心人物中也不是秘密,只因為其中牽涉到先帝和大位,無人敢明著提起。

  肅帝晚年,諸子爭儲,引發掖庭之亂,未央宮封宮整整十天。在這場大劫中,成年皇子或死、或廢、或囚,最後竟然只剩下當今皓帝和幾個才四、五歲的小皇子。肅帝當時身體已經很差,一度曾有兄終弟及的流言甚囂塵上。

  這個兄終弟及指的就是臨江王。

  他是肅帝最小的弟弟,出生後不久,身為嫡長子的肅帝即登基。他對帝位毫無威脅,比肅帝排行居長的幾名庶子年紀還要小,差不多被當兒子養大,得寵程度遠超後宮中那幾個母家出身不好又被忽視的皇子。

  而勳貴大臣對此事也在兩可之間,剩下的皇子中,年齡太小的主幼國疑,皓帝的親生母親身份又太上不了檯面,他本人也沒有任何帝寵,不說儲君教育,就連皇子教育能得幾分都成問題。

  最後肅帝仍禪位於皓帝,又以太上皇身份主政三年,徹底平息了掖庭之亂的動盪。

  然而一年前,皇太弟之事不但再次暗地流傳,還多了一個說法,據稱當年促成先帝最後下決心傳位皓帝的人正是林熙棠。先帝求決於天機術,並選擇了林熙棠「大衍天機訣」的推衍結果。

  臨江王和新帝年齡差不多,一個是先帝寵愛的幼弟,一個是後宮透明到登基的皇子,本就面和心不和,傳聞出來後,勳貴宗親們觀察那涉事幾人大都覺得未必沒有端倪。

  只不過,皇太弟的說法當初一直是傳言,不曾拿到大朝會上廷議,皓帝的帝冠又由肅帝親自加冕,若還不想謀反,就不會有人將此事宣諸於口。

  這是關乎家族的大事,以張伯謙世子身份,以及在張氏繼承人候選者中的排序,再不理俗務,也會有幕僚提醒,他為何回答得這麼乾脆俐落?

  臨江王此時忍不住懷疑,張伯謙是否聽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臨江王臉上異色僅僅一閃而過,之前預備好的說辭顯然全部報廢,饒是他素有捷才,也頓了一頓才道:「世子現在可以告知本王,溫泉那邊情況究竟如何了吧?」

  張伯謙點點頭,簡潔明瞭地說了四句話。他講到一半,饒是以臨江王的城府都有點繃不住臉色。

  張伯謙等如是把他一抵達帝都就交去未央宮的報告內容讀了一遍,據說那半頁紙,四行字,是國柱上將本人親筆所寫,未由幕僚副官捉刀,包括時間、地點、參戰人員、傷亡,經典得可以放進教科書的戰報。

  這種報告說是直接提交帝王,但有點辦法的人如臨江王,再如文件傳遞程序中涉及的部司大員,實際上都可能在帝王之前看到內容。

  在張伯謙住進「將軍坊」,擺出如此明顯閉門謝客姿態後,還想盡辦法來拜訪的人中,不知有多少是看了這份報告,想搶在皓帝召見丹國公世子前做點什麼。只不過沒人像臨江王這麼大膽,敢於全然不顧未央宮裡那位至尊的目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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