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多靈(九)
「這不公平!」異界的靈魂憤憤不平地抗議道,「剛才她還在企圖偽裝成一個母親!」
「媽媽與阿姨有時可以說是兩個概念,」不知何時轉到施法者身邊的伊爾摩特牧師說:「在某些時候,一些男人很願意裝作嬰兒或是孩子躲藏在柔軟的胸脯裡或是藏在溫暖的裙子下面叫媽媽。」
他得到了一個驚訝的側視。異界的靈魂知道伊爾摩特與羅薩達一樣,他們的追隨者認為人類最原始的欲求應該得到滿足,就像飲水,取食與睡眠那樣——雖然不可以與某人締結婚約,因為他們的身心是屬於神祇的。但一個伊爾摩特的牧師突然談論起某些不那麼適合在大庭廣眾下討論的事物,總是會讓人感到吃驚的。至少異界的靈魂沒想到一個哭泣與苦難之神的牧師居然也能對此有著相當深刻的研究——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崩壞了。
「沒什麼可奇怪的,」加文說,顯然他已經習慣於在這方面被他人誤解了:「我們幫助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傷者,當然也包括娼妓,她們偶爾也會和我們說說她們的事兒。」事實上很多從事這一古老職業的女人曾不懷好意地探問過牧師——像她們所遭受的這種苦難是否也是至善的聖行。
「你是為他人受苦的嗎?」一般而言,加文會這樣回答她們:「如果是,那麼就是值得稱道的善行。」
一些娼妓會大笑著走開,而另一些默然不語,但無論是哪一種,伊爾摩特的牧師都不會拒絕為她們治療——沒有親眼目睹過的人很難想像得到這類身份低賤的女人會受到怎樣的傷害,某些時候她們身上的傷勢其嚴重程度幾乎能與戰場上的士兵相比擬,但她們即不受尊重也無法得到憐憫,其中幾個可憐的女人甚至連幾個銅幣也拿不出來,當伊爾摩特的牧師給她們治療,提供給她們藥草,食物和清水時。還會有人不斷地提醒牧師她們只是些娼妓。
「躺在我面前的人是誰呢?」伊爾摩特的牧師在那個時候就會冷靜地反問道,「我只看到了一個受傷的人而已。」
所以說,賤魔呈現出來的幻象雖然足夠美豔動人,但當伊爾摩特的牧師用一雙醫者的眼睛去注視她的時候。陳列在他眼前的也不過是一具軀體而已,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從迷惑了幾乎所有多靈男子的夢境中掙脫了出來——雖然他仍然無法理解那道莫名消失的法術,但他還記得這個黑髮的年輕施法者正是他的同伴,出於謹慎,他在接近克瑞瑪爾之前投出了一個神術。這個神術能夠讓受到了迷惑與控制的同伴清醒過來。
而異界的靈魂所感受到的就像是被塞了一脖子冰塊——拜巫妖的惡補所托,他已經能夠分辨是這是個怎樣的神術了——牧師緊接著祈禱而來的是一個治療術,因為他已經看到了克瑞瑪爾身上那兩處嚴重的傷勢,但黑髮的施法者立即做出了一個拒絕的手勢,牧師將自己的疑問凝結在視線裡,而克瑞瑪爾搖了搖頭,召喚出自己的靈僕——來自於火元素位面的火焰猛地將牧師整個兒包裹了起來,在八腳的火元素生物的控制下,這些火焰並不會傷害到牧師,卻能夠幫助他驅趕那些蠢蠢欲動的藤蔓與枝條——幸好樹怪還是畏懼火焰的。
火焰無法傷害到賤魔。但那一瞬間的巨大亮光讓她無法控制地眨了一下眼睛,等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她的獵物之一從她的視野裡消失了,她憤怒地搖晃身體,嘶喊著揮舞手臂,驅動著樹怪的根系與枝條——樹怪的根系深達數百尺,如果在陰影位面,它們可能會覆蓋近千平方尺的面積,但她到來多靈的時間還不夠長,除此之外還有近二十英呎長的枝條。它們與從泥土中翻滾而出的樹根一起到處抽打,戳刺與挖掘,試圖找到那個有著甜蜜血肉的施法者。
樹怪的那部分對此不太滿意,就算是生長在陰影位面。靠著無辜者的血肉生存,它終究還是一棵樹,而沒有那棵植物願意高高興興地拔出自己的根系在地面上亂跑,但它沒法兒違逆賤魔的思想。
出乎它們意料之外的,那個黑髮的施法者並未逃離,相反地。他出現在庭院的中心點,也就是樹怪的主幹部分,可以說是從容不迫地施放了一個法術——這個法術能夠將他受到的傷害轉移到非自願的目標身上——賤魔發出了一聲尖叫,白色的手臂就像樹怪的枝條那樣突然伸長,想要抓住了給予她這一傷害的施法者,將他折斷、擰乾、撕碎,不浪費一分一毫地吃掉他的每一口血肉,還有他的靈魂。
如果不是牧師及時地施放了一個神術,短時間地延緩了手臂與枝條的動作,也許她是有可能成功的。
即便如此,克瑞瑪爾仍舊受到了一次打擊,一根枝條就像是打棒球那樣將他從一團混亂中抽打了出來。牧師帶著攀附在他身上的火元素生物一起跑過去,好不容易在藤蔓與枝條之前接住了法師。
法師在恢復了平衡後立即做出手勢,開始施放另一個法術,而牧師終於能將他的治療術施放出去了,施法者的半個胸膛都令人心驚膽顫地凹陷了下去。
伊爾摩特的追隨者無法分辨出法師這次施放的是什麼法術,施法完畢後他既沒有看見火焰也沒有看見雷電,而後他感覺整個地面都在搖晃,怪物的尖叫一聲高過一聲,在他想要投出他的神術時,克瑞瑪爾抓住了他,他們一起跌倒在火焰裡——牧師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被殘忍而無情地撕毀了。
火焰的熱量扭曲了空氣,他的眼睛也不可避免地流出了灼熱的淚水,但伊爾摩特的牧師還是能察覺到整個庭院正在變得清晰,它並不如之前所以為的那樣空曠,雖然絕大部分植物都已經枯萎凋零,但一棵深黑色的怪異樹木與它的枝條佔據了庭院的每一處,只有一些變異的藤蔓能夠勉強與其共處。它看上去很像是南方近海與島嶼上生長的一種被人稱之為榕樹的植物,樹身就像是數十條隱晦的毒蛇那樣緊緊地纏繞在一起,向著四面八方輻射的樹枝上垂掛下數之不盡的小枝或說氣根,它們深深地扎入泥土,沒有葉子,也沒有花朵,表皮發黑,覆蓋著鱗片。
而在最為強壯的一根樹身上,伸出了一個畸形的上半身,如果將那些腐爛的地方忽略不計,可以說她還是有著一些吸引力的——那是個女性魅魔的上半身,蓬鬆的銀發中伸出了兩隻如同盤羊斑點的彎角,她有著纖細的腰肢與柔軟的胸膛,還有一雙渾圓的手臂,還有一張充滿著貪慾與淫邪,卻美豔動人的臉。
那張臉扭曲著,不斷地尖叫,賤魔如同匕首般的爪子抓撓著樹怪的身軀,這點傷害當然無法對樹怪形成什麼有效的打擊,但持續了一會後,那個果果的上半身開始瘋狂地扭動與搖晃,竭盡全力地抓住每個能夠抓住的地方——他們聽到了一種轟隆隆的聲音,十分低沉,像是從地下很深的地方出來的,牧師傾聽了一會才想到這也許就是人類很少能夠聽到的陰影樹怪的叫聲——那些如同鞭子的枝條從泥土裡拔起,暴躁地抽打著賤魔的臉和身體,而賤魔則不顧一切地抓住它們,但這無濟於事,在如同女性分娩般的排擠中,賤魔的半個身體被擠出了樹怪的軀幹——連接著它的下半部分就連伊爾摩特的牧師見到了也不禁有些作嘔——那就是半條粉紅色的圓胖蛆蟲,奇異的是它的尾部還有著六隻亮閃閃的眼睛。
被趕出棲身之地(哪怕之前她並不怎麼喜歡)的賤魔憤怒到了極點,她用蛆蟲的軀體支撐起自己,只輕盈地一跳,就跳到了她離開後露出的那個深深的洞穴裡,將手臂深入其中,在樹怪的枝條尚未來得及將她拉開之前就從裡面抓出了鮮血淋漓的一團,並將它丟棄在被火焰灼燒過的地方,隨即在樹怪慘烈的嚎叫與躍動中躲入火焰,她以為這樣就能逃開樹怪的追捕,但樹怪似乎已經失去了對於火焰的本能畏懼,它的枝條燃燒著,緊緊地纏繞著賤魔的身軀,尖端刺入她柔嫩的下半部分,汲取其中的汁液。
而克瑞瑪爾與牧師好像已經被他們遺忘了。
「他們這是怎麼了?」牧師問。
包辦婚姻導致的婚內暴力,異界的靈魂很想這麼說,但伊爾摩特的牧師生就了一張剛正威嚴的臉,兩鬢猶如積雪一般的白,來自於將一個尊老愛幼視為道德準則的位面的靈魂不太敢和他開玩笑:「法術。」
更準確地說,是兩個法術,第一個法術會導致目標的思想分裂出一小塊反對自己的人格片段——異界的靈魂不知道兩合一的賤魔樹怪究竟算是一個還是兩個,但結果正如他所希望的,他們不那麼友好地分手了;而第二個法術則粉碎了賤魔的心智,讓她攻擊距離她最近的生物。
在經過那塊被賤魔挖出後丟棄在餘燼中的東西時,異界的靈魂不由自主地做了一個深呼吸:「很香。」他評論說。
牧師看了看,「那應該是樹怪的種子,」他說:「樹怪能夠從身上長出無法計數的枝條,但那都是它自身的一部分,不能算作它的孩子——它的孩子只有這麼一個,在成熟後會被寄生在一個生物的身上,由他帶往遠方,如果那個地方很適合陰影樹怪的生長,它就會從生物的體內抽根發芽,在那兒定居下來。」
「那麼它是個果實嘍?」聞起來就像是煎培根的果實。
「呃……那個,」牧師委婉地說:「多靈城裡的食物儲備還是十分充足的……我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