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聖者 作者:九魚(連載中)

 
Babcorn 2016-3-10 12:52:1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389361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03
第九章 贖罪與懲罰



    巫妖的法術書還好端端地收藏在他的次元袋裡,問題是裡面的法術他即便能夠記憶得下來也無法使用——他不知道是不是其他的悔罪巫妖也是這樣,他無法施放含有負能量的法術,哪怕最簡單的負能量射線也不行,在撕開一張凌虐術的捲軸後,它除了灼痛他的手之外沒能再傷害到任何一個人。

    他有幾本「取」自於其他法師的法術書,非常精妙而實用,但它們都被他放置在了安全的地方——對於一個巫妖而言——以前的他是那樣熱切縝密地設置了如此之多的,與陰冷強大的負能量緊密相關的陷阱、機關、魔像和傳送陣,不帶一絲疏漏地將現今的本尊遠遠隔離在外,他拿不到,甚至看不到和聽不到,為此巫妖詛咒了自己和那個可惡的異界靈魂上萬次,直到他絕望地不再去考慮這件事。

    從盜賊那裡得來的法術書可以說是個小小的意外之喜,它的封面和紙張都沒什麼特殊的地方,既不是人皮也不是惡魔皮,只是普通的防水山羊皮紙,抄寫法術的專用墨水也只能說是平平,裡面沒有高等級的法術,都很常見——巫妖認為這個法師可能屬於一條船,因為最殘破的那幾張紙上記著的法術基本上都與風、漂浮、傳送與遠程攻擊有關。

    巫妖脫掉靴子,打開窗戶讓星光照進房間,照亮那張小床,法術書放在他的膝蓋上,他選擇了一個儘量舒適的姿勢,雙手搭成塔形,開始集中精神,解析他所需要的每一個法術。這本無聊發乏味的法術書消耗掉了一整天的時間,在第三天來臨時,巫妖開始記憶上面的法術,並抄寫捲軸。

    在黃金夫人號的法師身上他用掉了最後一個與邪惡及負能量無關的捲軸,巫妖承認這是一個小小的冒險,雖然那只是一個強酸箭法術,但它是為了謀殺才被釋放出來的,他不知道冥冥中的那雙眼睛是否會允許他那麼做。

    他成功了,巫妖猜測著也許是因為這個法師早已站在了與正義相對立的立場上,就像寄居在他身體裡的異界靈魂殺死那三個作惡多端的盜賊而未受任何譴責那樣,終結一個邪惡之徒的生命並不會讓他受到懲罰——這或許也是悔罪的方式之一?他期待著,卻沒能獲得哪怕一個若有似無的提示,沒有光、暖流和花朵,他早有預料卻不由自主地感到怨恨與忿怒。

    他在導師的塔裡有過大量的閱讀,他知道自己的贖罪可能要持續上百年,上千年,上萬年……即便國家毀滅,種族消亡,大陸碎裂,神祇隕落——只要他沒被那些不曾寬恕和遺忘他的人摧毀。何時結束?哪裡結束?沒人知道。這具身體將是他最堅固的枷鎖和最鮮明的罪證,他將獨自一人,被控制,被操縱,遭受永無止境的羞辱、背叛與傷害。

    只為了像一個善良的凡人那樣平靜地死去?

    第五天,船上的廚子給他送來面包時,巫妖平靜地向那個肥墩墩,樂呵呵的人形地精投去一束傷害性的音波。

    法術失敗了,力量從他的身體裡抽出,他萎縮在潮濕的地板上,眼前是廚子肥胖骯髒的腳趾頭,最讓巫妖感到恐慌的是,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他不再記得法術中的任何一個音節,一個手勢,那些從他出生起就伴隨著他的輕聲緩語、絢麗流光,精妙撫觸,都消失了,不見了,他不再擁有魔法。

    無形而威嚴的存在冷酷地將他壓進意識之海的深處,在經過上浮的異界靈魂時,巫妖得到了憐憫的一瞥。

    異界的靈魂安撫了驚慌失措的廚子,向前來探望他的船長,大副還有黃眼睛致了謝,並以需要補充營養為由吃了一整隻的燉雞,代替巫妖抄寫了一整天的捲軸,浪費了半瓶珍貴的寶石龍血墨水和三卷魚人皮紙。

    巫妖以為自己所受的懲罰已經足夠深重,但事與願違,第七天,佔據並使用這具身體的依然是那個卑鄙的竊賊,不死者與外界的聯繫逐漸變得模糊單薄,最終他被投入到一團虛無之中——他以為他會尖叫,會慟哭,會瘋狂,但你在沒有喉嚨、眼睛和腦子的時候又如何做到這一點呢,所以當他重新返回表層的時候,施法者反而顯露出了異乎尋常的漠然與清醒。

    ——你感覺怎麼樣?外來者關切地問道。

    ——很好,巫妖說,很高興自己沒有顯露出軟弱的拖沓,這是第幾天了?

    ——明天我們就進碧岬堤堡了——現在知道什麼叫做no‧作‧no‧die了嗎?異界的靈魂無奈地問道,親?

    ——只是一個實驗,巫妖說。

    ——別再這麼做了,異界的靈魂打了個哈欠,你又不是白開心,他咕噥道,向下沉去。

    暫時不會,巫妖對自己說,接過了身體的控制權。

    艙室的窗戶打開著,海風拍打著翻桌上的紙張,巫妖走過去把它舉起來仔細端詳,魔法的亮光在黑紅色的線條中流動、閃爍,一張製作成功的捲軸。他將捲軸放回次元袋,手指撫摸著那本法術書,依據星辰的方位,他還有大約四分之一個夜晚來選擇明天可能需要用到的法術。

    這是第一次,他在記憶法術,感覺魔法在身體裡流動時未能獲得喜悅與滿足。

    在記憶完他需要的法術後,巫妖沒有繼續待在房間裡,他走出門去,強勁的海風立刻包裹住了他,又一個新的白晝即將到來,逐日旋轉,接近垂直的魔法星河光芒不再,圓弧形的巨大穹廬呈現出豔麗的紫藍色,東邊的海面已經泛起金幣似的光。

    「早啊,先生。」水手們輕快地和他打著招呼,而他們的首領知道的更多些,於是他笑著問道:「您做完您的功課了嗎?先生?」

    「是的。」巫妖說,「我們明天就要到達碧岬堤堡了是嗎?」

    「沒錯兒,」船長說:「我們有個順遂而又短暫的旅程,真遺憾,我們都很喜歡你,先生。」他停頓了一會,轉身注視著他的客人,「既然您已經有了空暇,那麼,不知您是否願意和我們共進晚餐呢,為了慶祝與道別?」

    施法者本應設法婉拒,但他如今已懂得如何撿回他早已拋棄的謙卑,於是他只是向船長道謝,並和他確定了時間。

    晚餐當然是豐盛的,但巫妖敏銳地感覺到那些人正在試圖娛樂他,他們說些陰森可怕的笑話,講些稀奇古怪的風流韻事,廚子給他最大份的黃油和最大個的桃子,瘦小的船醫還展示了從遙遠閉鎖的瑟裡斯來的一套沒有線孔的針,純金的,據說這些針能夠在插入人體的穴位時發揮不同的作用,能讓人生,也能讓人死。

    當他們的客人對此表現出興趣時,其他人開始吃吃發笑,因為船醫直到現在也沒能找到一個所謂的穴位,那套金針在小雀號上最大的作用就是剔牙。

    「您或許已經發現了,」船長說,現在他和他的客人站在左舷一側,靠近船首的地方,晚風鼓動著船帆,細小的水沫飛濺在他們的衣服上,而船員們正在船長的房間裡鬧哄哄地吃飯和唱歌,「希望您不要因為這些多餘的事情而生他們的氣。」

    「我不會。」巫妖說。他知道船長為什麼會這麼說,他們不知道這個軀體被兩個靈魂佔據著,他們只看到一個討人喜歡的傢伙突然變得孤僻冷漠,當然會認為他正被一些無法訴諸於言語的事情困擾著。

    「如果您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

    「沒有,」巫妖快速但溫和地回答道,他訝異於那個異界靈魂居然能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獲得這些凡人的信任與友愛,在沒有他的幫助下——那個白痴甚至還沒能完全掌握通用語:「抱歉,但是……」

    船長毫不介意地搖搖頭,他解下自己深褐色的短斗篷,把它翻轉過來重新穿上,斗篷的反面是暗灰色的綢子,一隻僅有錢幣大小的蘇綸聖徽——七顆銀星圍繞著一雙女性的眼睛,位於腰椎上方的位置,在此面朝內的時候,它幾乎是不可能被人看見的——除非那個人有著他那樣卓越出色的視力。

    「小雀號的考伯特。」船長說,一邊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巫妖低頭看著那隻手——一個月之女神蘇綸信徒的手。

    「克瑞瑪爾。」

    他說,輕輕地握了握那隻粗糙寬大的手。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9-4 16:50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03
第十章 碧岬堤堡



    碧岬堤堡與尖顎港內的小城截然不同。

    它非常巨大,有著四層乳白色的城牆與二十七座塔樓,堡內建築結構精巧而堅固,看上去就像是精雕細刻的多層象牙球,而它下方的碼頭與港灣就像是為了放置這只可愛的小球而特設的托座與絲綢——港口為城市服務,而不是像尖顎港那樣,城市為港口服務。

    考伯特船長有著碧岬堤堡自由議會的議長所簽署的一等特許證,他能夠任意往來內外城區及碼頭,是許多貴族與富商的座上賓,在這裡也有幾個相當可靠的朋友,其中之一是個常駐碧岬堤堡的法師阿爾瓦,他強大且善於戰鬥,議會向他提供了大量的錢財,日子過的相當悠哉。

    「試試看這個,」法師說,向他的好友推薦他最新的戰利品,一盤子表皮帶著細絨毛的奶白色果實:「一個商隊帶給我的,他們把它叫做多瘤白皮瓜——一個令人食慾大減的拙劣名字,」他搖搖頭,另加撅嘴——如果不是親眼得見,你準不會相信一個六十歲的人類男性能夠這樣可愛的撅嘴,他拿起一個,做著示範:「撕開外皮,吃裡面的果肉。」

    這種果實的外皮很薄,卻有厚約一指的蜂窩狀中間皮,讓船長想起了柚子:「瘤在哪兒?」

    「在最裡面。」阿爾瓦用鈍頭的銀刀切開兩層皮,將裡面的東西展示給船長看,考伯特看到了一大團滑不溜丟,鮮血淋漓的東西,每隻都有拇指那麼大,像是從母鼠肚子裡剖出來的小鼠崽,緊緊地擠在一起,船長不知道自己是否露出了噁心的表情,但他立刻放下了手裡的東西。

    「這個可相當好吃。」阿爾瓦說,用柄小銀匙掏出一塊放在嘴裡,一股甜得古怪的氣息盤旋在他們中間,他的朋友不敢恭維地看著。

    「你確定這個不是某個紅袍的作品?」考伯特問道:「吃了會從身體裡鑽出觸手的那種。」

    阿爾瓦笑了起來,他想起他上次給考伯特吃了榴蓮,那種渾身長滿刺的臭烘烘的果子,船長堅持它是從惡魔的糞便中生長出來的。

    「不,」阿爾瓦說,「它是植物,有種子。」他攤開手掌給船長看,掌心裡的種子看上去很像是黑色的杏仁。不過他並不想戲弄自己的朋友,所以他讓學徒收走了剩下的白皮瓜,轉而端來了一盤子藍紫色的樹莓,水煙與起泡酒,阿爾瓦躺進了他那張讓人愛不釋手的寬大春椅裡,經過精心鞣製的海象皮綿軟的就像是依舊充填著活生生的脂肪,他半閉著眼睛,把臉藏在精緻考究的立式玻璃樽後面,把壺裡的水吸得咕嘟咕嘟響。

    「尖顎港最近怎麼樣,還是老樣子?」

    「那兒的盜賊公會分部有了一個新首領,一個野心勃勃的年輕盜賊,」考伯特說:「但或許就是因為太過年輕了……」他衝著樹莓聳了聳肩。

    「願聞其詳。」法師慢吞吞地吐出一個混合著薄荷、菸草與麝香氣味的白色煙圈。

    「聽起來你有了個古怪的小朋友,「在聽完了船長的敘述後,阿爾瓦說:「他是個施法者?」

    「即便是個學徒,」考伯特說,「他也已經離開了他的導師。」

    「你覺得他危險嗎?」「在他被那個叫做葛蘭的盜賊送過來的時候,」船長坦言道:「我想,又是個棘手的厭物,一隻渾身尖刺的河豚或是一條劇毒的海蛇,但就在第二天,他救了我的船員和我的船。」

    「哦?」阿爾瓦說:「那他也許是為了向你示好,或為了保證自己的航程順利。」

    「也許,」考伯特說:「但總有些像是月光般無法被長久遮蔽的東西。」

    「譬如?」

    「人性與生命之美,」考伯特說:「我不能說他像個嬰兒那樣清白無辜,但他崇敬生命,敬畏自然,他向我傾注善意,還有我的船員,而我們報以同樣的情感。」

    阿爾瓦撥弄了一下就像海鳥翅膀那樣灰白斑駁的額發,向考伯特伸出了手:「把你的徽章給我看看。」

    他指的是那枚有著沃金標誌的徽章,很多商人和水手都會佩戴它們,因為沃金就是財富的象徵,考伯特從自己的短斗篷上摘下它,交到阿爾瓦手裡。

    這枚徽章實際上是個能夠抵禦魅惑法術的魔法用具,阿爾瓦製作並贈送給了他的朋友,他在徽章上挪動手指,唸誦咒語,它閃出紅色的光:「徽章並未失效,」法師說:「你的描述讓我想起了那些忠誠服務於光明的羅薩達或是仁善的伊爾摩特的人,」他說出這兩個名字的時候稍稍撫胸表示尊敬,「他會是個白袍嗎?」

    「雖然他穿著白袍,」考伯特說:「但他從不祈禱,也從不呼喚神名。他不會是個牧師的。」

    阿爾瓦低頭思考了一會,「他想要留在碧岬堤堡嗎?」

    船長搖搖頭:「不,」他說:「他想要去白塔。」

    「白塔……」阿爾瓦說,「我覺得我應該見見他,我想這也是你的初衷,他現在在哪兒?」

    「白鷺腳旅店。」

    「你把他留在外城區裡了?」法師說:「你真是太謹慎了,考伯特。」

    「他很喜歡那家旅店。」船長說:「我何時帶他來見你?」

    「明日一早,」阿爾瓦說:「當桅杆的影子處於西偏南的時候,我在霧淞小屋等候你們。」

    船長微微頜首,他知道阿爾瓦將會針對見面那天可能發生的事情準備法術,「願蘇綸的光輝照耀你我。」

    「她的光輝必將擊破黑暗。」法師回應道。

    ***

    「他還是不相信你,」巫妖說。

    出乎他意料的是,異界的靈魂只是簡單地嗯了一聲表示自己聽到了,既不沮喪,也不憤怒。

    「你不這麼認為?」

    「我不是小孩子,」異界的靈魂溫和地說:「我知道這世上並不是你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的。」雖然記憶模糊凌亂,他仍記得前二十年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在那個物質豐富,科技發達的美妙世界裡,他憑靠著網絡生存,將自己封閉在稠密的小繭子裡,但這並不意味他就不會遭到挫折、威脅與出賣,有的時候他甚至會感到驚訝,因為那些針對他,令他倍感痛苦與艱難的惡行所換取的利潤竟然是那樣的微薄,簡直到了可笑的程度——一筆四位數的報酬,一次浮誇的免費宣傳,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幾句貧乏空洞的讚譽,都能成為背叛與傷害的導火索,他們嘲笑他,污衊他,利用他,並且從不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

    正如巫妖所諷刺的,除了他的父母,他不知該怎麼與別人相處,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他願意向他人伸出援手,卻從不敢將自己的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也正因為如此,他會對那些願意給予他幫助的人心懷感激,他不會在他們不得不走開的時候覺得自己是被拋棄和羞辱了——他們本就沒有善待他的責任和義務。

    在他看來,考伯特船長的謹慎作為無可厚非,這個位面可比他的世界惡劣多了,而且他還是個被盜賊首領強行塞上船的陌生人,船長沒把他掃進裝蘋果的木桶裡,扔進最深的船艙和海裡已超乎他的預期,何況在到達碧岬堤堡後,他仍願意將這份淺薄的友誼繼續下去。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9-4 16:50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03
第十一章 遊戲與集市


    「克爾!」

    有人在他房間外面喊道。

    水手們和克瑞瑪爾約定一起出去玩兒(他們覺得他的名字實在是有點拗口,就自作主張地簡化成了克爾),並說好了不要他自己出錢,以感謝他給他們寫信和調配藥膏(用來抵制那些討人厭的小生物),黃眼睛是他們中間最為殷切和熱情的一個,他站在克瑞瑪爾的房門外,打扮的堪稱華麗,寬袖子的亞麻襯衫,袖口紮著絲帶,背心上的小銀紐扣從脖子下面一直扣到肋骨下方,腰帶和靴子的皮革閃閃發亮,匕首與細劍鞘上的金屬雕刻著九頭海龍。

    克瑞瑪爾走出門的時候,他正在無聊但有規律地擺動整個身體,他們習慣了顛簸不定的甲板,堅實平穩的陸地反倒會讓他們頭暈腦脹,像隻鵝那樣來回晃悠會讓他們感覺好過點。

    施法者很好奇水手們會帶他去哪兒——妓院還是賭場,可憐見的,在異界靈魂所處的世界裡這兩者同樣地古老且違法背德,你不能抱怨每個穿越者(無論男女)都會想要去一去這兩個地方,它們實在是太具神秘感與誘惑性了,又是那麼的唾手可得,安全無虞。

    白鷺腳是個旅店,但克瑞瑪爾覺得它的格局和鈍頭酒館差別不大,在一層的前廳後堂裡供應酒和食物,二層和三層供住宿,不過它的房間可真是比鈍頭酒館的好得多啦,旅店的僕人會在每個拾掇乾淨的房間裡點燃氣味略有點刺鼻的塔香,趕走不受歡迎的細小客人,寢具是鵝絨、羊毛與經過漿洗的白色棉布。

    黃眼睛與克瑞瑪爾肩並肩走下最後一格階梯的時候,旅店的前廳裡正掀起一陣快樂狂熱的波瀾,每個人都在哈哈大笑。

    「啊,他們正在玩『拉下馬』呢。」黃眼睛說。

    就在這會兒,第二輪「拉下馬」已經開始了,小雀號的船員們體貼地為他們的新朋友開闢出一小塊空曠地方。

    「拉下馬」遊戲很簡單,首先需要一個四肢著地趴跪在地上的男人,然後是一個躺在這男人脊背上的女人,最後是一個站在這個女人面前的男人。後兩者需要各提起一隻腳來相對,試著把對方推翻。

    一個不算年輕,臉龐也只能以平凡來形容的女人,渾身洋溢著充沛的生命力與肉慾,她無所忌憚地抬起一隻胖呼呼的腳,將小腿、膝蓋暴露在空氣中,男人的腳要比她大好幾圈,腳踝也要粗得多,但她戰意滿滿,絲毫沒有想要退卻的念頭。

    不管是來喝酒吃飯,還是在這裡住宿的客人們都在為他們吶喊助威,男人為男人,女人為女人。

    男女之間的天然差距在站立與躺臥的姿態中得到了一定的平衡,何況女人還有她的「馬兒」,她死死地反手抓住那個男人的身體,上身抬起,屁股碾磨著他的髖骨,借助他的力量對抗她的敵人,另一隻無需對抗的腳則五指彎曲,挖扣住石板地面的縫隙,她面孔通紅,皮膚滾燙,呼哧呼哧地喘著氣,髮髻和衣襟在爭鬥中散開,耷拉在身體兩側的ru房搖晃得就像是一對節慶日裡的鐘擺。

    「來啊,干翻她!」男人們喊道,而女人們則尖叫著吐著唾沫。

    戰鬥變得激烈,男性對抗者的腿已經抬過膝蓋,他攥著拳頭,裂開嘴唇露出兩排黃而尖銳的牙齒,已經不是推而是在踩踏,女人不甘示弱,她的腿高高地分開與抬起,裙襬堆積在腰部,大腿與更深處一覽無遺,男人們變得瘋狂起來。

    「她沒有穿褲子?」克瑞瑪爾驚訝而小聲地說道。

    「女人為什麼要穿褲子?」小雀號的水手長迷惑地說:「她們又沒有需要小心保護的東西,只有男人才會穿褲子。」

    「咕~~。」克瑞瑪爾說。

    人們就在這時再度爆發性地大喊大笑起來,女人被踢翻在地,她的大腿朝天高高舉起,裙子蓋住了她的臉。

    「她還挺有點力氣嘛。」黃眼睛說。

    「那你就去找她唄。」水手長說:「不會超過五個銀幣的。」

    克瑞瑪爾頓時明了,這並不是遊戲,而是娼妓招徠客人的方式。

    「來吧,」船醫按住施法者的手臂,雖然這個動作對於比克瑞瑪爾矮上近一個頭的他來說很不容易,「那不適合你。」他有個與克瑞瑪爾差不多大的兒子,所以他說起話來無意識地帶上點誘哄的成分,「時間還早,」他說:「我們可以先去集市,你說過想要去看看集市的,對不對?」

    在尖顎港,小販子們在暗無天日的小巷子裡和碼頭的間隙中售賣食物、藥水和工藝品,當然,不用看都知道捏在那些烏黑枯瘦的手指裡的不是些劣質的贋品就是徒有漂亮外表的「誘餌」,他們更多的是在欺詐、偷盜和搶劫;商人擁有自己的商舖,兩至三層的黑白色半木屋,向著狹窄髒污的街道,但他們的行商手段與服務態度並不比那些小販子好到那裡去。

    尖顎港沒有法律,或說他們的執政官比起天平來更在意上面的金子,更準確點說,他只看重那個;考伯特船長在那裡做生意的時候,必須帶上他最強悍的船員和最鋒利的刀子,自己做自己的警衛、法官與執行官。

    碧岬堤堡的統治者則更願意將能掌握的全都掌握到手裡,他竭盡全力,鉅細靡遺,無論是什麼,放進嘴裡的,裝進口袋裡的,戴在手指上的,披在身上的,口頭上的,寫在羊皮紙上的,明面的,暗面的,買的,賣的……都在他的關注範圍之內——在他的監獄裡,既有往面包加白堊、木屑的面包師,拿精心做舊的蜥蜴皮甲充作龍皮甲的商人,也有四處流蕩,窺機敲詐勒索的無賴,以及那些時常靈機一動將某筆生意做成了無本買賣的走私者兼盜賊,甚至包括一兩個膽敢在碧岬堤堡售賣劣質藥水和捲軸的法師學徒。

    小雀號的水手和克瑞瑪爾走出旅店,即便是外城區,這裡的道路仍然能供六個人手挽著手一同前行,路面的石材是深褐色的,中間微微拱起,兩側留有打孔石板覆蓋的暗下水道,道路兩側的房屋都有向外挑出的門廊,牆面涂刷著白色的石灰,藍色的門窗外裝飾著灰黃色的薄石板,圍繞和點綴著正值繁花期的紫藤與薔薇。

    這條街幾乎都是旅店與酒館,被陽光曬的滾燙,各式各樣的塗漆鍛鐵件懸掛在空中,向來來去去的人們無聲地闡明著自己的身份——酒館的圖案是葡萄和酒杯,而旅店的招牌上會出現刀、叉和鑰匙,有些旅店還會在角落裡標上神祇的聖樹或聖花,這是在暗示它的主人歡迎該神祇的信徒和牧師前來投宿,如果單腳支架下懸掛著小型的武器,那就是在宣稱旅店的主人很樂意招待傭兵和冒險者。

    他們經過一家酒館,裡面的人正在跳舞,一個強壯的傭兵高高地舉起纖細的女人,她的裙襬飛到了臀部以上。

    兩隻手拖著靴子的是家鞋店,畫著奶牛是是家乳製品店,麥穗與磨盤是面包店,豬頭是肉店,還有那個看上去像是繩圈樣的東西……

    「面圈兒。」黃眼睛說。「一種很好吃的小點心。」

    實際上不需要他解釋,他們已經聞到了油脂的香味,一口沸騰的鯨魚油鍋裡翻滾著他們剛才看到的繩子,製作者正將一隻手伸進攪和好的面漿裡,然後迅速地拉出來,他的手指靈活地在炙熱的空氣裡飛舞,與爆裂的油脂之間的距離不過一張羊皮紙那麼薄,面漿落入滾油,冒著泡兒,翻滾和膨脹起來,形成了一個漂亮的雙8字圖案,整個製作過程就像是在表演,旁觀的群眾興奮地喝起彩來。

    被撈起的面圈在豆粉和黑糖裡滾過之後包在一片寬闊的樹葉裡,每份五個銅幣,價格不菲,但吃起來香脆可口,美味至極,它讓異界的靈魂想到了麻花和撒子。

    還有他以為是油炸包子或麻球的東西——包裹著放糖煮過的水果或醃魚肉的麵糰,同樣油炸出來,表層撒著芝麻;叫做「庫斯庫斯」的麵餅包蔬肉讓他無法遏制地懷念起24小時快餐店裡的各色卷餅;一種被水手們倍加推崇的「圓塔湯」——羊肉、蔬菜、橄欖一起煮,陶土鍋蓋是圓錐形的,像是一頂巫師帽,頂端冒著白氣,他記得在自己的世界裡,這種塔吉鍋被用在東北菜館裡,同行人是誰已經無從考證,但那造型奇特的鍋蓋,入口即化的豬肉和栗子依然印象深刻。

    還有一樣讓他感覺熟悉的東西,那就是集市廣場中心的六巨人噴泉,它們有人類的四到五倍那麼大,形態各異,其中一個正在吞噬幼兒的巨人被雕琢得分外猙獰恐懼,它鼓脹的肌肉就像是要掙脫皮膚的束縛,口中的獠牙歷歷可數,在他的腳踝這裡有個深深的小洞,因為有人懷疑這不是雕塑,而是某個施法者使用法術將幾個活生生的巨人凝固在了這裡。

    潔淨的水從雕塑基座上預留的小孔噴瀉而出,每股只有小手指粗細,而後落入有著十人環抱的巨型底盆,不斷有人上去用水壺盛水或是直接伸出手去鞠水解渴,幾個孩子與年輕的男女盤繞著它嬉笑打鬧,他們潑出的水滴在陽光下形成一道道微縮的彩虹。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04
第十二章 集市與藥物



    其中一個姑娘小鹿般輕快地跑到小雀號的水手面前,雙手拉著濕漉漉的裙襬,露出一雙**的腳,毫不羞澀地盯著克瑞瑪爾看。

    「快啊,」水手們慫恿道:「克爾,往她的裙子裡扔點錢!」

    船醫抓住了克瑞瑪爾的手,「別,」他說:「她會纏住你的。」

    水手們發出不贊同的鼓噪聲。

    「她們是游商與雜耍藝人的女兒,」船醫帶著克瑞瑪爾走開時說:「只比娼妓好一點。」

    「我更想看看集市。」異界的靈魂說,這是真的,他已經被它完全地吸引住了。

    集市裡的商販用牛皮搭建它們的帳篷,少許用鯨魚皮,克瑞瑪爾看到一個賣木桶的半身人商販正在和他的鄰居爭執,他指著地面,手舞足蹈的比劃著,異界靈魂的通用語已經比一個月前好多了,但像這種帶著濃重口音的還是有點理解困難,他注意傾聽了一會,才明白廣場上的場地是按照石塊數量來計算租價的,每塊石塊都是一尺見方,每塊每天一個銅幣。

    商販的鄰居是做絲帶的,他的絲帶被蜜酒打濕了,他不得不清洗並晾曬它們,掛著絲帶的竹竿越過了他的石塊,懸在木桶上方,水從絲帶滴下來,帶著不甚牢靠的染料,結果木桶商人的貨品就被染成了難看的青色,看上去就像是發了黴。

    爭吵的火焰很快被引到了蜜酒商人身上,誰讓他的蜜酒桶子破了一個呢,幸好守衛在事情發展到相互鬥毆之前插手干預了,蜜酒商人被勒令買了那個染色的木桶,作為補償,絲線商人買了一壺蜜酒(實際上只是摻雜著蘋果酒的糖水,只加了很少一點的蜂蜜)。

    克瑞瑪爾注意到三個人每人公開地各交了一個銅幣給守衛,或許這算是調解費用?

    水手長帶著水手圍攏到那個半身人身邊,檢查著他的木桶,在剛才的爭執中,半身人的大聲嚷嚷中,可不止一次地提到過他的木桶有多結實,多緊密,箍在外面的鐵箍有多麼的牢靠,還有那些閃閃發亮的鉚釘,芳香的樹膠和木頭。他向水手們起誓,如果這些木桶被用來儲藏淡酒,淡酒會變得更香醇;如果用來儲存蘋果、橙子,哪怕三個月後拿出來它們依然能保持果皮鮮亮,汁水豐富;要是你願意往裡面放點鹹肉乾酪呢,你會發現木頭的香味會滲入其中,就像是加了最昂貴的香料。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木桶上都裝著固定繩用的鐵環,這在平民百姓用的木桶上是很少見的,只有航船上才需要用到這些並不算廉宜的環扣。。

    不單是這個半身人,整個集市上,針對水手們做買賣的聰明人佔了絕大多數,雖然他們看起來和其他地方的同行沒什麼太大區別,但只要看看他們的商品——薄而透氣的亞麻無袖襯衫,牛皮的短統靴、便鞋(有平頭釘),帶提手的箱子,木杯,號角,堅固寬大的腰帶,寬簷帽,絲帶(水手們堅信這些織有符咒聖徽的絲帶綁在頭上能夠抵禦疾病),三指寬的銀手鐲,穿著各類寶石(石頭)的皮索,鑲嵌著它們的別針,綁帶(用來捆住褲腳和袖子),磨成粉做成丸子的草藥……它們幾乎都是為了某個航海者而準備的。

    熊、海獅、猴子在一隻由人類孩子冒充的侏儒的指揮下跳著舞,五彩繽紛的鸚鵡四下搭話,一群人聚集在吟遊詩人身邊殷切地期盼著下一個章節,好讓他們知道那曼妙的美人兒是如何被食人魔們撕成碎片的,但隨著將蟒蛇纏繞在身上,幾近完全裸露的舞孃擺動著腰肢走出帳篷,他們的注意力又被真實的**與溫度吸引過去了。

    幾個長著密集的白色鱗片和鰓的淺海魚人在叫賣「淨水藥」,克瑞瑪爾走過去看,發現那是些墨綠色的,黏糊糊的海藻。

    「這種海藻長的很快,必須定時清理,不然只要一兩天它就能把一個木桶裡的水全部喝光,而且喝多了容易造成腹瀉,」船醫說,全不顧賣藥的魚人正對他怒目而視,「我們用的是施加過淨水魔法的秘銀球,」船醫說:「能夠反覆使用,就是每個航程都需要重新施加魔法和去除裡面的污穢。」

    魔法淨水設備,克瑞瑪爾想到了他在船上每天飲用的甘甜清水和早晚各一壺供個人清理之用的乾淨熱水。

    ——食物和水對於這個身體來說不是必須的。

    ——但我仍會渴和餓,異界的靈魂說。

    ——那是經由陳舊的記憶產生的錯覺。

    ——我要這個,異界的靈魂堅持道,我們差不多掏空了尖顎港盜賊公會的錢袋。

    ——我們?巫妖反問。

    如果靈魂也有顏色,那麼另一個住客一定是粉紅色的了。

    ——不,巫妖說,不。

    帶有秘銀和魔法的東西當然不可能在這種集市上買到,廣場西側的鐘樓敲響三記,太陽西斜,一些已經快要出清貨物的商人開始悠閒的拾掇,不過更多的人還是決定堅守到最後一刻,也許就會有這麼個急匆匆的買主呢?受船長委託的大副已經買好了所有的東西,並約定送到碼頭,水手們的腰帶裡也塞的滿滿的,接下來他們要去蒸汽浴室,那是個放鬆身心的好地方,有許多雙柔軟的小手等著按摩你身上每一塊繃緊的肌肉。

    只留下了船醫和克瑞瑪爾。

    「我還以為他們會邀請我。」克瑞瑪爾說。

    「得啦,他們知道你不是那種喜歡與人裸裎相見的類型,」船醫笑著說:「而且那裡又熱又潮濕,還有點臭。你或許會更願意和我一起去藥劑店?」

    克瑞瑪爾當然願意,不過在異界的靈魂看來,與其說它是個藥劑店,倒不如說是一個香料鋪子——月桂葉子磨成碎末後,可以充作香料,在藥用方面它能治療感冒、頭疼和腸胃鼓脹;烤醃肉可以加點迷迭香特別香,但它也可以提神醒腦,茴香最適合用來烹製魚湯,用來治療眼睛痛也是個絕妙良方;還有大蒜、花椒、山楂、羅勒……大部分香料(藥材)都被曬乾,儲藏在蠟封的陶罐裡,一些比較昂貴且容易變質的,譬如說沒藥和沉香,被蠟紙包裹後小心地藏進銘畫著伊爾摩特聖徽(一滴灰色的淚水)的銀盒子裡。

    船醫買了半磅大蒜、羅勒,月桂葉,一罐子接骨木果醬(用於治療骨折)。

    「我這裡還有點百里香蜜,十盎司,」店主說:「一盎司只要你一個金幣。」

    船醫猶豫著。

    「已經很便宜了,」店主說:「你知道它對防止傷口腐爛有多大的作用。」

    「我要了,」克瑞瑪爾說:「給我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05
第十三章 魔鬼手指(上)



    店外的光線已經變得十分微弱,微熱的風與他們一起緩步前行,街道變得安靜幽暗而酒館變得喧鬧光亮。

    在經過那個有人跳舞的酒館時,船醫注意到同行的年輕人略微放慢了腳步。

    「我是否干涉得太多了?」年長者微笑著說:「或許你確實需要一個可愛的小東西做伴兒,去跳跳舞或是喝點酒,而不是陪著我這麼個老傢伙在香料堆裡消磨時間。」

    「我並非毫無收穫。」克瑞瑪爾說,「我只是有點……」

    「好奇,」船醫說:「你之前一定很少接觸到這類女性。」一個被他的父母和導師嚴格管教的乖孩子,他在心裡說。

    「我在尖顎港遇到過一個弗羅的牧師。」

    船醫吹了聲口哨:「幸運——弗羅的慶典日?」

    「是的。」

    「怎麼樣?」船醫像個十六歲的大男孩那樣俏皮地眨著眼睛:「她們最喜歡你這樣又漂亮又年輕的小夥子了。」

    「那麼她一定是個例外,」克瑞瑪爾說:「她和一個半食人魔和半身人合謀起來,先是加了藥的蜜酒,再是棒子和匕首。」

    船醫不敢置信地看看天空,「你有做出任何褻瀆弗羅的事情嗎?」

    「撞扁弗羅牧師的鼻子算不算?」

    「在那之後還是在那之前?」

    「之後。」

    「那她就沒理由那麼做,」船醫皺起嘴唇:「這太可怕了,沒人會去防備一個弗羅的牧師——在沒有褻瀆行為和神諭的前提下,謀殺違背了弗羅的教義,她是愛情與**之神,不是竊盜之神。」

    「我不是想要為她辯解……」克瑞瑪爾說:「但她所提供的只是一杯蜜酒而已。」或者還有她自己。

    「難道這不是為了隨後的謀殺做準備的嗎?」船醫反駁道:「在碧岬堤堡,她和她的同夥都會被處死。」

    「她是弗羅的牧師。」

    「只有在遵從教義的前提下,她才是牧師,一個無法遵從所屬神祇教義的牧師只是個卑劣的偽信者,神殿不會為之干涉世俗法規的運行。」

    「那麼一個這樣的牧師需要多久才會失去神祇所賦予的神術呢?」

    「立即,」船醫迅速地回答到:「而且他會即刻頒下神諭,通曉各個神殿。」

    「但她仍然可以使用神術啊,」克瑞瑪爾說:「她治癒了自己的鼻子。」

    船醫猛地停了下來,他瞪著克瑞瑪爾。

    「你確定嗎?」

    「除非她身上藏著一個治癒捲軸。」克瑞瑪爾回憶道,弗羅牧師的長袍極其貼身,輕薄,只有一根細細的皮繩,也許她在走廊的暗角裡藏了一個。

    「或者她是假冒的。」船醫猜測道,但他知道這個結論是多麼的虛弱無力,「在我小時候,她們不是這樣的。」他重新向前走,一邊走一邊滿懷憂慮地晃著腦袋:「在我還是個抓著媽媽的裙子才能走路的小不點兒時,她曾帶我去過弗羅的神殿,那麼長的路,一路上都是向弗羅祭獻的女人,年輕的,年老的,富有的,貧窮的,美麗的,醜陋的,她們頭上戴著花環,面色紅潤,笑意盈盈,手裡拿著最新收穫的麥穗和香豌豆花……」

    「麥穗?」

    「祈求愛情的奉獻香豌豆花,祈求生育的奉獻麥穗,但現在想要生育的女人都去祭獻格瑞第了,只有娼妓和蕩婦才會向弗羅祈禱——她的牧師原本只在弗羅的慶典日,祭祀與土地翻耕之前和被挑選出來的未婚適齡男**媾以祈求人稠物穰,每次也只收取象徵性的一枚銀幣。可現在呢?她們總是無時不刻地想著法兒地向男人們索要昂貴的禮物,或和他們之中較為年輕英俊的幾個終日廝混,至於他是不是有妻子,有孩子,生育的能力如何,根本就不在她們的考慮範圍以內。唉,她們已經的和娼妓差不多了,現在還和盜賊混雜在一起,我真擔心再過上幾年,弗羅的牧師也會成為碧岬堤堡驅逐的對象了。」

    他們正經過一個與之前的酒館差不多吵鬧的地方,來自於另一個地方的靈魂還想多知道一些,但他的問題還未出口就被一具撞出酒館大門的身體粗暴地打斷。

    船醫站在克瑞瑪爾的左手邊,而突襲來自於右方,那是個熊一般粗壯和腥臭的男性傭兵,他的腦袋很小,低垂在兩座如同山峰那樣高聳的肩膀中央,他從酒館裡跑出來,在看見自己的必經之路上站著兩個人的時候,他不但沒有停步,反而咆哮著繼續向前衝。

    克瑞瑪爾轉身將瘦小的船醫擋在身後,將裝著蜂蜜的皮袋轉到左手,他已經做好了給這個莽撞傢伙狠狠一拳的準備,或許能將他直接打回到酒館裡——在船上的二十幾天裡他對這具身體的力量已深有瞭解,不單是那頭頑皮的小虎鯨,小雀號上的水手也給了他很大的幫助——雖然老是讓他們鼻青臉腫讓克瑞瑪爾有點過意不去。

    但幾乎是與此同時的,酒館裡衝出了一個高瘦的女孩,她舉起一隻上好了弦的十字弓,對準男子的後心。克瑞瑪爾和她越過傭兵的肩膀對望,她的眼睛閃爍著金色的光點,其中蘊含著的是無法錯認的冷酷與執著。於是克瑞瑪爾在剎那間變換了主意,他抓住了傭兵的外套,踢他的膝蓋,猛地將他放倒,他聽見了十字弓弓弦的震動聲以及隨之而來的尖銳呼嘯。

    兩聲呼嘯,然後是碰撞。

    鯨魚油燈發出的微弱光線並不能影響到克瑞瑪爾的視力,與只能盯著掉落在棋格石子路上的弩箭與羽箭試圖推斷出剛才發生了些什麼的傭兵不同,他清晰地看完了整個過程——方鏃箭是怎麼離開弩弓的,又是怎麼被一隻後發先至的細長羽箭所擊落——那支不是用來殺戮而是用來拯救的羽箭來自於酒館的另一端,與克瑞瑪爾間隔著五十尺,當中是密集的人群。

    一個身形高挑的遊俠穿過他們,提著長弓,步伐從容而輕盈,兜帽遮住了他的頭髮和小半張臉。

    那個傭兵想要從地上爬起來逃走,但克瑞瑪爾的腳踏著他的肩膀。

    「別放走他,」那女孩粗俗無禮地命令道:「他是個賊。」

    「我只是拿了我該拿的那份。」傭兵喊道:「而她想殺了我!」

    「那不是你的,」遊俠對傭兵說,而後他看向那個女孩:「也不是你的。」

    女孩的表情變得有些怪異,驚駭,或者還有點畏懼,在她想要往後退一步的時候,遊俠將弓弦轉向自己:「你還不能走。」

    「事情好像還挺複雜的?」船醫悄悄地說。

    「叫警……守衛吧,」克瑞瑪爾理所當然地說:「碧岬堤堡有法律,不是嗎?」

    女孩、傭兵、船醫短暫地空白了一會,他們沒想到這個——遊俠露在外面的嘴唇快速地上翹了一下:「說的很對,朋友,」他說:「讓守衛來。」

    一個在酒館打雜的小男孩很快叫來了守衛,在此之前,遊俠從傭兵身上找出了一隻圓筒,當他把圓筒裡的東西倒出來驗看時,船醫抓住了克瑞瑪爾的手。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05
第十四章魔鬼手指(下)


    「那是魔鬼手指,嗯,我們人類這麼叫它,精靈們叫它『毒尖』,那是種品性獨特的菌類。」船醫說,他們已經回到了白鷺腳,坐在前廳裡,身邊是暖融融的爐床,面前是葡萄汁拌雜菜和兌水的牛奶酒:「只有森林深處的沼澤裡才能看見那玩意兒,沒長成的時候是白色,長成了是鮮紅色,曬乾,磨成粉末。法師們用它來召喚魔鬼,凡人用它們殺人,只需要很小的一點,幾乎可以藏在指甲縫裡,溶於水,也能化成煙,效果相近。」

    「很貴?」

    「很貴,」船醫鼓了一下嘴巴:「法師們以克為單位來稱量它——而精靈們對這種幾乎只分佈在他們前庭後院的蘑菇深惡痛絕,或許是因為人們差點把它叫做精靈手指的緣故,他們一見到它,就非得毀了它不可,當然,他們也不願意讓人類採集它們然後拿出去賣或是使用。」

    ***

    阿爾瓦法師的臉上滿是惋惜之情。

    他和遊俠面對面地站在一個火元素池的兩側,這個火元素池很小,它被法師限制在一個能用雙手托起的雲母石碗裡,碗卡在被鑄造成藤蔓與侏儒手臂的黑鐵支架裡,在靠近碗的地方,鐵支架變成暗紅色並散發出洶湧的熱量。

    「真的不能給我留點嗎?」他說:「只要兩克的份量,我只是想做點實驗。」

    「不行。」遊俠溫和而固執地回答,法師傷心地撇嘴,但他還是遊俠所願地施展了一個法術,在法術生效後,遊俠將那隻圓筒扔進了火元素池。

    煙霧剛產生就被驅散了,蘑菇干在純粹的火元素裡發出嬰兒般的啼哭,「這些份量能召喚出一打以上的魔鬼。」法師說,有那麼一陣子,遊俠以為他會伸手進去將殘餘的部分搶救出來——幸好沒有,他在心裡對自己的法師朋友說抱歉,很少有人知道,精靈厭惡這種蘑菇不僅僅是因為一個名字和人類所知的邪惡用途。

    他們站到火元素池回覆到原有的樣子後才離開,法師謹慎地用魔法閉鎖了那個房間。

    「我有可能沒有準備這個法術。」阿爾瓦說,他對蘑菇的事情還有點兒耿耿於懷。

    「我離開碧岬堤堡的時間並不長,」遊俠怡然自得地說,「至少還不足以讓你厭倦了你的老朋友。」

    阿爾瓦法師喜歡水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但他也同樣地事務繁忙,所以他常備一個小法術以在緊急時刻驅散房間和身上的煙霧氣味。

    「接下來你還有什麼事情要做嗎?」

    「沒有,」遊俠微微側過腦袋:「需要幫助?」

    「考伯特想讓我見一個人,一個讓他心生好感的陌生人,」阿爾瓦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裡迴蕩,法師和遊俠都習慣了輕捷無聲的行走:「他希望我能給予一些……指示。」

    「怎樣的人?」

    「尚且不得而知,」阿爾瓦說:「但就我看來,那人不是極其的善良,就是極其的邪惡。」

    「附帶說一句,」他緊接著說:「他想要去白塔。」

    ***

    ——白塔?

    ——是的,白塔,我們首先要到那兒取些東西,然後沿著星光河向北,直至灰嶺。

    ——是終點?

    ——暫時的終點。巫妖說,我們需要一個穩妥的棲身之所。

    ——我以為你會急於恢復力量。

    ——那裡同樣有磨礪刀鋒的地方,曾經的不死者說,灰嶺是銀冠密林的前沿與崗哨——地精、獸人、還有人類,戰鬥與危險從不缺少,但還不至於太過頻繁,正適合現在的我們。

    ——他們會允許?對此異界的靈魂抱持懷疑態度——在他的世界裡,一次有趣的小採訪裡有百分之八十的人表示認不出自己的鄰居,也喊不出他們的名字,但這對他們來說幾乎沒有什麼妨害,但這兒呢?人們對一張陌生的面孔必定會抱持著狐疑與警惕的態度,來歷不明的旅人們哪怕只是經過村莊或者在田地邊駐足片刻都會遭到驅逐,更不用說定居和侵入他們的生活了。

    ——會,巫妖說,簡單而不容置疑地。

    異界的靈魂沒有再說些什麼,他能覺察出巫妖的情緒正處在一個扶搖不定的狀態。曾經的不死者像是被逼迫著面對著一些他不想面對的東西,最諷刺的是,在他身後用鐵鞭抽打著他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巫妖用魔法伎倆給自己變出了一個粗陋的鏡子,柄是木頭的,背面的水銀漆已經龜裂,還缺了一小塊。鏡面中倒映出他蒼白的臉。這張臉早在七十年前便已腐爛殆盡,但如今它又回來了,巫妖並不為之感到欣喜——他從未喜歡過自己的面孔,雖然它曾給予他庇護,在他還很弱小卑微的時候。

    他的額頭寬而高,額頭正中的發際線略微向下,形成一個小尖,眉骨凸出,眼睛則深深地凹陷下去,在鋒銳濃密的長眉掩蔽下,它們顯得格外陰鬱,難以捉摸;鼻樑狹而高聳,他的嘴唇線條優美,適合親吻,雖然缺乏血色,但他還是個人類的時候便是如此。

    他的頭髮烏黑,或許那些缺乏教育,詞語貧乏的平民只會說:啊呀,那是黑的多麼漂亮的頭髮啊,可是呢,只要你把它和其他深色的頭髮放在一起,就立刻能夠發現其中的區別了——它黑的是那樣的純粹,在沒有光的地方,它就像一片能夠觸摸到的噩夢,但只要略微有點光亮,你就能看到靛青與銀灰的金屬折光,這種折光常在孤冕雕和渡鴉的羽毛上得見。

    巫妖回憶著自己還在導師塔中和之前的日子,他在襁褓裡的時候就學會了如何保持安靜及收斂情緒,至少不要讓它浮現在表面——一個時機不對的微笑和蹙眉都會被誤認為嘲諷或輕蔑,你會被鞭撻(在你運氣比較好的時候),或者被處死,最糟的是成為祭品或是實驗材料——不過有時候面無表情也會成為罪名之一(在你運氣不太好的時候)。

    適時適度地表露出一些情緒不比學習施法更難,巫妖想,兩百年前他能做到,現在也能做到,他需要調整的是自己的想法,那些邪惡的想法,他聽聞過法師阿爾瓦的名字,他是個強大而又嫉惡如仇的法師,曾經遊歷各地長達二十年,見過的人與獲得的經驗就和他的收藏一樣豐富,也不止一次地與巫妖(雖然不是他)打過交道,他懷疑阿爾瓦單憑膝蓋就能嗅出深藏在他靈魂深處的劇毒,就像那個小雀號的船長。

    但曾經的不死者能控制思想,矯飾言辭,調整行動,他不能讓自己變得更友善,卻能讓自己不再那麼具有威脅性,而且他有個很好的臨摹樣板,就在他身邊,同一個識海之內。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06
第十五章 施法者們



    「施法者克瑞瑪爾,」巫妖退後一步,謙恭地雙手交叉按肩,而後鞠躬:「願魔法的星光永在我等左右,尊敬的阿爾瓦法師。」

    「它將永不消散。」阿爾瓦法師說,他的右手按在心臟下方,沒有鞠躬而只是微微低頭,這是一個帶有保護含義的友善的法師禮,常見於不夠熟悉的法師之間(在他們強弱分明的時候):「歡迎來到碧岬堤堡,以及我的霧淞小屋。」

    霧淞小屋位於碧岬堤堡的中城區,它雖然被叫做小屋,實際上卻是一座擁有十二個房間的舒適宅邸,坐落於繁茂的白茅與花葉黃楊之中。阿爾瓦法師經常在這裡接待自己的朋友,容許他們在此留宿,自己也會偶爾過來小住,畢竟他的塔並不是一個能夠舒心生活的地方,而且裡面有著太多的秘藏,不過這並不代表他會在這裡疏忽大意,阿爾瓦知道自己有多麼地討海盜和盜賊們的厭。

    譬如說,那對佇立在門廊兩側,栩栩如生的青銅蛇人雕像,他們的眼睛是紫翠玉,施法者們常用在魔像上的那種,他們的六條手臂分別捧著銀質的淺水盤,裡面盛滿了芬芳的紫羅蘭,來自於瑟裡斯的雙色牡丹和金黃色的枇杷,他們的腰部懸掛著海盜常用的彎刀,錘子還有雙刃斧,不是熔鑄在身體上的,巫妖毫不懷疑他們隨時都能一躍而起,揮舞著那些致命的鐵傢伙將任何一個敢於不經主人同意闖入這裡的人斬做肉泥——他的腦海中甚至已經設想出了一個盜賊是如何辛苦地自十二條手臂下艱難逃生——還有兩條尾巴,它們的長度能夠貫穿整條門廊。

    但如果站在這裡的是「它」呢?

    巫妖將自己的視線從武器轉移到還帶著露水的枇杷上,它們有嬰兒的拳頭那麼大,金黃的表面佈著一層細密的小點兒,香氣濃郁。

    金屬的魔像動了動,在巫妖展現出恰如其分的驚訝後,一盤枇杷被送到了他面前。

    「吃吧,這些並不是用來擺設的,」小屋的主人快樂地說道:「它們很新鮮,水分足,又甜。」

    「但你不能讓你的客人站在門廊上大快朵頤啊。」考伯特船長抗議道。

    「哦,你說得對,老朋友。」阿爾瓦法師打了個響指,於是這兩尊魔像就和他們一起進了會客室,阿爾瓦法師的另一個客人站起身來迎接他們。

    他和克瑞瑪爾身高相仿,但直達肩胛下方的長發所呈現出來的是晨曦般的淺金色,眼睛則像晨曦後的天空那樣一碧如洗(夏天的天空),他皮膚白皙,但與克瑞瑪爾那種略顯冷漠的珍珠母白不同,它介於象牙白與乳白之間,顯得生機勃勃。

    深灰綠色的兜帽垂掛在同色的斗篷外面,兩鬢的頭髮被編成可愛的小辮子攏向腦後,遮住了他身上最為明顯的特徵——屬於精靈的,一雙又尖又長的耳朵。

    「我的朋友,凱瑞本,」阿爾瓦法師說:「一個遊俠。」

    「我們之前已經見過面了,」凱瑞本說,他在見到克瑞瑪爾的時候就露出了個率真的笑容:「那個竊賊是他幫我抓住的,」他轉向克瑞瑪爾,「我原本還在惋惜那時沒能與您結識。」

    「不過現在也不晚。」考伯特船長微笑著說:「他是克瑞瑪爾,一個出色的施法者。」

    「他的身手同樣讓人讚嘆。」凱勒本真誠地讚美道。

    「您的箭技則更是令人難以忘懷。」克瑞瑪爾回應道。

    「我覺得我們可以一邊品嚐美酒,一邊再來相互褒獎,」阿爾瓦插嘴說:「有人想要水煙嗎?」

    阿爾瓦的會客室是很多人都願意在記憶中保留一席之地的地方,法師巧妙地將魔法與奢華交織在一起——條紋烏木的護牆板後面隱藏著魔法符號,精美的壁毯上線條閃爍不定,寬大座椅上的浮雕人物日日夜夜地睜著他們的眼睛;魔法閉鎖的三角櫃和聖物櫃裡擺放著魔杖和捲軸,裡面那幾個是贋品,那幾個是威力強大的真貨只有阿爾瓦自己知道;矮榻和座椅之間的玫瑰石地面上覆蓋著一卷有著十尺見方的柔軟毛毯,編織出來的畫面惟妙惟肖地為客人們復原出這種凶狠的鉤齒紅腹蜘蛛在藤蔓與葉片中追捕色彩絢麗的鳥兒與昆蟲的景象——但只要一個命令,裡面的植物與動物都會活過來,昆蟲、蜘蛛會齧咬你的腳並注入毒液,鳥兒會啄你的耳朵和眼睛,藤蔓會刺入你身上的任何一個孔洞。

    旋轉牆壁上的小機關能讓懸掛在高高穹頂上的多枝銀燈架緩緩下降和上升,以便學徒們點燃上面的蠟燭,但如果有哪個粗心大意的小傢伙把它往上推的話,那麼他就得祈禱那時候燈架下面恰好沒有人。

    除了這些,還有一些不值一提的零散小把戲,不過在某些時刻,它們或許會發揮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阿爾瓦法師讓他的客人在座椅上坐下,學徒們送上了酒和水煙就離開了。

    巫妖被安排在一個很有意思的位置,正對著阿爾瓦法師,右手邊是遊俠凱瑞本,從巨大的玻璃窗內投入的陽光正在升高他的溫度,從皮膚到頭髮,從表面到內裡,他有多少年沒有這樣享受過陽光、食物還有酒了?

    「克瑞瑪爾法師,」阿爾瓦法師說:「雖然您謙稱自己為『施法者』,但我想您已經離開了您的導師,可以被稱之為一個法師了,對嗎?」

    「我無法確定,」克瑞瑪爾說,在自己的聲音中加入適量的痛苦,「在我被允許離開之前他就死了。」

    阿爾瓦法師將手指移動至心臟的位置,閉上眼睛隨即睜開,「請允同悲。」他輕聲說。

    「同悲。」船長和遊俠說。

    「可否詢問您導師的姓名?」

    「比維斯。」

    「龍火列島的比維斯法師?」

    「是的。」

    阿爾瓦曾與這個法師有過幾次合作,比維斯是個褐色皮膚,金棕色頭髮的小個子,肌肉結實的就像是矮人,性格也有點像矮人,有點粗魯,但詼諧、耿直與善良,專精塑能系法術,阿爾瓦曾經想讓他留在碧岬堤堡,但被他婉拒了。他們最後一次見面還是在十六年前,阿爾瓦幾乎認不出他,他變得瘦削而憔悴,毫無光澤的皮膚鬆弛地張掛在聳立的骨頭之間,心裡填滿了火炭般的仇恨——他在追獵一個殺死了他妻子的灰袍,蘇綸在上,那不幸的女子甚至還有著五個月的身孕!

    他離開碧岬堤堡時是夏天,冬天時有人在七十七群島看見過他,但在這以後就沒有任何可信的消息了,阿爾瓦對此已有預感,但聽到他的死訊時,心中依然不可避免地掠過了一絲哀慟。

    「他因何而死?」

    「他在與普拉頓法師的戰鬥中受了無可挽回的重傷。」所以我仁慈地給了他最後一擊,附帶說一句,這個男性的靈魂異常的灼熱和辛辣,味道不錯。

    「普拉頓呢?」

    「他的死亡要早於我可敬的導師。」在我的幫助下。巫妖在心裡說,雖然那傢伙與他有著同一個導師(真正的導師),但前者的蠢鈍狂妄已經成為了整座塔的污點(特別是他尤愛在魅魔和女妖面前炫耀性地施展他的蹩腳法術這點實在是讓人忍無可忍,真不知道一副骨頭架子還能幹什麼,用他的股骨嗎?),能夠順手將其抹除相信沒什麼人會為之抱怨。

    普拉頓正是那個灰袍的名字,阿爾瓦感到欣慰,為他朋友的心願得償,不過他不記得比維斯或是其他什麼人有提到過他有一個叫做克瑞瑪爾的學徒。

    「比維斯是什麼時候成為你的導師的?」

    「輝煌之年的十月。」

    阿爾瓦想他已經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讚賞之色,這個年輕人只和比維斯相處和學習了半輪(六年),但他已經能夠擊倒一個有著多年戰鬥經驗的法師,即便那只是個施法能力與人品同樣低劣的法師,再加上尖顎港裡與小雀號上的種種,這一切的一切都在說明他擁有的不僅僅是施法的天賦。

    他深感惋惜,比維斯已永遠無法知曉他有著一個多麼傑出的弟子了。

    「考伯特告訴我,你想要去白塔。」

    「那裡留有導師的一些私人物品。」事實上,是很多,巫妖在他的記憶中查看了每一樣物品,只是那時的他還不需要這些。

    阿爾瓦理解地點點頭,導師和弟子的關係有時候甚於父親和兒子,何況比維斯沒有後代。

    「之後呢?」

    克瑞瑪爾轉動了一下手裡的銀杯:「我將前往灰嶺。」

    「灰嶺有什麼你需要的東西嗎?」

    「安定,還有磨煉。」

    阿爾瓦法師看了他一眼,裡面的東西足以寫滿一張捲軸。

    「灰嶺不接受人類。」

    克瑞瑪爾沒有回答,他放下銀杯,緩慢地脫下了自己的手套。

    他伸出雙手,凱瑞本也脫下了自己的手套,他的手套是半指的,灰色的鹿皮,手背綴著鏈環網。

    璀璨的陽光下,兩雙手是那樣的相似,手指細長,光滑,雪白,骨節分明——每根手指都比人類多出一個關節,人類的指關節是九個,而他們的指關節是十四個。

    凱瑞本抬起眼睛,凝視著克瑞瑪爾的黑髮:「你的黑髮來自於埃雅,是母親,還是父親?」

    「母親。」

    「父親?」

    「不能說,」克瑞瑪爾縮回雙手,戴上手套,將不同於人類的特徵掩藏起來。「我只能告訴你他不是精靈。」

    「他撫養你。」

    「他的僕從撫養我,直到十四歲,」黑髮的半精靈說:「之後我屬於我的導師。」

    阿爾瓦法師露出了些許同情之色,他看了一眼考伯特,這也許能解釋為何這個年輕人身上會有如此之多的衝突與違和感——他在提起他父親時生硬而戒備,並無眷戀之感,可見他並未從自己的血親那裡獲得太多的溫情,但他確實繼承了精靈的品德與信仰。

    精靈會和人類或其他智慧生物相愛並非罕見,他們將會和自己的配偶相守同行上幾年或幾十年,在此期間可能會有孩子,但無論如何,精靈的外界配偶與他們混雜著其他種族血液的後裔將會被拒絕在森林之外,南方的埃雅如此,北方的辛格精靈也是一樣,在這方面尖耳朵們的冷酷與殘忍簡直到了一個讓人不敢置信的地步;如果說還有什麼較為值得寬慰的,那麼就是辛格精靈要比埃雅精靈略慈悲一點,他們收容無人監管的半精靈,容許他們在銀冠密林外的灰嶺居住,並給予一定的看顧,但作為報償,他們需要為銀冠密林服役六十年,作為哨探與堅守在第一道防線上的戰士。

    精靈的愛情要比人類來得長久,可惜的是人類的壽命是如此的短促,他們的激情更是轉瞬即逝,大多精靈都會帶著被毀壞的精神與身體獨自返回密林,只有極少數才會留下撫育他們的孩子——孤獨、痛苦而危險的。

    更多的孩子被丟棄給了他們的人類血親,而這些人裡,有些居無定所,有些經濟窘迫,有些浪蕩成性,還有些遷怒於自己的孩子或自身遭到了可怕的意外,與他們自願抑是非自願拋下的孩子比較,或許有人會說克瑞瑪爾不管怎麼說終究是安然無恙地活到了能夠跟隨導師學習的年紀,但那並不能說明任何問題——很多情況下孩子都能長成為一個大人。

    阿爾瓦慢吞吞地吐出一口被陽光渲染成金色,氣味香甜的煙霧,比維斯的妻子就是一個曾被父母雙方拋棄,遭受了無數苦難的半精靈,他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一定想起了她,所以他才會在疲憊地跋涉於漫長而坎坷的復仇之路時突兀地放棄繼續孑然一身。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06
第十六章 道別與律法



    在回到白鷺腳的路途中,不但考伯特船長保持著沉默,就連異界的靈魂也小心翼翼地躲進了識海深處,他比誰都清楚那雙手並非偽造,畢竟在混沌海練習施法手勢時那雙手總是擺在他的眼前做出各種動作,像多了個指節的事情只要不是個瞎子遲早都會發覺,他只是沒去在意這個——比起和一個巫妖分享身體,多個指節只能說是個小問題。他也並非如巫妖所以為的那樣天真遲鈍,網絡投射著整個世界,甚至會將它們最骯髒和不堪的地方**裸地翻開給你看,所以他還是懂些人情世故的,舉個栗子,他知道現在最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被他們謹慎對待的不死者則表現得更為從容平穩,過去的陰翳似乎並未造成任何不良的影響,在阿爾瓦的許可下,他在開設在內城區的「秘銀與火焰」裡購買了、一根藥劑帶和一根捲軸整理帶,以及大量的紙張、墨水。

    魔法掛墜上的藍寶石即將亮過一輪,但自打進了房間就忙於抄寫捲軸的巫妖卻依然沒有想要休息的意思,異界的靈魂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它。

    ——別打攪我,巫妖乾巴巴地說,我在為我們的旅程做準備。

    ——我們不是已經決定和凱瑞本同行嗎?

    ——是啊,他會把你裹進毛毯裡藏在懷裡唱著歌兒一路抱回灰嶺,巫妖譏諷道。

    異界的靈魂抓了抓他並不存在的臉,沒有再說什麼,隨後巫妖囑咐他抄寫剩下的三條法術,他也安靜地答應了。

    對此巫妖心滿意足,他在霧淞小屋的一番表演雖然未曾獲得掌聲但對他之後的生存大有裨益——他在他父親的宮殿裡渡過了自己的幼兒與少年時期,之後他成為了導師的學徒,在他的塔裡服役與學習(這點他可沒說謊),在這段時間裡,若是說他與良善人士能有什麼關聯,其間必定包含著血、詛咒和殘殺;能夠深入瞭解他們,還是在他成為不死者之後的事情,導師的其他弟子只在意財寶和法術,巫妖卻關切得更多,他不明白為什麼他的同僚會對敵人的思想不屑一顧,固然,後者的許多想法對他們而言既可笑又蠢笨,但不是說他們就不能利用這一點了。

    如今不正是一個驗證它們的好機會嗎?

    他精心挑選了比維斯法師,這個小個子法師遊歷的地方並不多,但包括了碧岬堤堡、白塔與灰嶺一線;他的朋友裡有人類、矮人和精靈,但與他們相交都不夠深,最起碼沒有深到會隨時聯繫,交換行蹤與近況,他留下的最後一點痕跡距離輝煌之年還有六個月;他與普拉頓的糾葛巫妖早有耳聞並瞭解(普拉頓被一個人類法師追殺的笑話向來是不死者午夜茶會裡最為美味的小點心);他被導師派去了結這件快要變成經典傳奇的蠢事,最後一戰時只有他、普拉頓和比維斯;他捕捉了普拉頓與比維斯的靈魂,並後及時地吞噬了他們,所以他不必擔心有誰在靈界遊蕩時遇到兩張多話的嘴巴。

    最妙的是比維斯還有一個半精靈妻子,不然他還得編撰出一個與比維斯法師有著深厚友情的父親來解釋普拉頓為何會在忙於復仇時帶上這麼個不大不小的累贅,這將會擴大謊言牽涉的範圍,很麻煩。

    他故意在言語之中流露出對情感的渴望與求之不得的苦痛,果然那些人就此不再細細追索他的過去——對一個遍體鱗傷的受害者咄咄逼人不是他們的作風,他們甚至給予了一些柔軟的同情。

    需要小心防備的只有那個並不屬於這裡的靈魂,但幸好他對這個世界仍處於朦朧無知的狀態,可笑至極的,他竟然和其他人一樣相信了巫妖的話。

    ——如果有誰問起比維斯法師,嗯,也就是你的導師,在表裡交換之際,異界的靈魂問道,我該說些什麼呢?

    ——那就告訴他們——他一直很痛苦。巫妖簡略地說。他們就不會繼續追問下去了。

    考伯特船長在碧岬堤堡停留了兩天,第三天小雀號即將又一次地揚帆遠航,船醫得到了一份小禮物——那罐裝得滿滿的百里香蜂蜜。

    船醫努力地墊高腳尖拍了拍克瑞瑪爾的肩膀:「好孩子,」他的眼睛亮亮的:「下回見。」

    「祝一帆風順。」凱瑞本說。

    在領港人的高聲呼喊中,正如以往的每一次,小雀號優雅而敏捷地穿過了無數帆索組成的網與桅杆造就的密林,它在海面上愉快地打轉,掉頭,駛向南方。

    碧岬堤堡有著一種潔淨的美。

    伸入碧藍淺海的靛青海岬,蛤蜊白色的塔樓與城牆,沙棕色的碼頭與防波堤,甚至棲息在清澈海水的近千條桅船也是那麼的光潔整齊,就像是一排排剛被刷洗過又被上了好幾層清漆的小玩具。

    水手們成群結隊地回到或離開他們的船隻,和漁民、領港人與記賬員們愉快地打著招呼,偶爾停下來聊上一會兒天(如果他們恰好空著),灰色的賊鷗和黑色的貓扒著漁網,在茶褐色的木棧道上打架咆哮,在灌木叢裡撒尿;城外的丘陵與淺灘聚集著售賣鮮魚與鹹魚,蝦子干,還有一些說不明道不清的東西的雜貨販子,皮膚黝黑乾裂,ru房下垂的女人提著裝滿牡蠣、蛤與沙蟲的籃子,小孩子們身上掛著貝殼攢成的項鏈和手鐲跑來跑去,捏著沾著海水的野花,向每個可能的顧客投去期盼的目光,他們不夠講究,從人到物,但都很廉宜。

    克瑞瑪爾拿出兩枚銅幣,和只在腰裡圍了塊灰黑手巾的小女孩兒換了一籃子野生的紫癜兜蘭,花兒已經因為海水的侵蝕而變黃打卷,施法者捻著它帶著絨刺的莖,低下頭去嗅了嗅,然後猛地打了一個劇烈的噴嚏。

    「這味兒,」他說:「真是太奇怪了。」植物根系腐爛的氣味和近似於薄荷味兒的清新氣味混合在一起,比它們之中的任何一種都要讓人難以忍受。

    「所以這裡是不會有人買這種花的,」精靈微笑著說:「一個欺負外來人的小把戲。」

    「e。」施法者做了個鬼臉,但他沒有扔掉花,也沒有生氣:「但看起來還是不錯的,對吧,」他說:「我可以把它做成乾花……呃,只要你不介意。」

    「我為什麼要介意呢。」精靈問。

    「因為……精靈不是都很喜歡植物什麼的嗎?你看著乾花的時候會不會聯想到殭屍?」

    「那阿爾瓦的房間豈不是放滿了橫七豎八的新鮮屍體?」凱瑞本一本正經地說,「我們還吃它們的孩子呢。」

    「噢,」克瑞瑪爾**道:「別讓我想到這個,我真看到過。」在尖顎港又臭又黑的小巷子裡,那些匍匐在屍體周圍的小地精。

    為了忘記那個可憎的記憶,克瑞瑪爾從紫癜兜蘭上移開視線,他看見了一大捧足以遮住他視線的藕荷色與海軍藍的矢車菊,花瓣飽滿,葉片也沒有因為海水的蒸髮帶來的鹽分而打卷,帶著苦澀的青草香。

    也許是前一個的成功鼓勵了其他孩子,早就習慣了在旅遊區被小商小販包圍的異界靈魂不以為意地拿出一個銅幣,兩個銅幣地去換取孩子們手裡的花,他的籃子裡很快堆的滿滿的,凱瑞本的懷裡也多了數量有著兩打以上的白色海芋。

    「你是在施捨他們嗎?」遊俠問。

    「我喜歡花。」克瑞瑪爾說,他能拿出銀幣、金幣,但在沒有衛兵的城外,這反而是個禍患,一個銅幣買下的黑面包足夠一個男人吃上一整天,這才是真正的小驚喜。

    「只有城裡有誰等著的人才會買他們的花,」遊俠說:「你購買的數量打發二十個以上的女人綽綽有餘……」他露出一個戲謔的笑容:「他們會以為你是個情場高手,毫無疑問。」

    克瑞瑪爾微妙地咳了一聲。

    陽光照耀著他的灰色斗篷,斗篷下的身體暖洋洋的,他眯著眼睛,感覺愉悅而輕鬆,直到最後一個孩子來到他面前。

    他舉著一束捆紮的亂七八糟的香附子,舉著,不是握著,因為他的手腕光禿禿的,空無一物,他沒有雙腳,全身**,膝蓋在沙地上磨蹭,生出了厚實的繭,皮膚包裹著骨頭。

    香附子被鬆鬆地捆綁在他禿手腕上,在微風裡晃來晃去。

    「如果你想要他的花,」遊俠說:「只給他食物就好。他不能擁有財產,也無法保住它。」

    「他的手和腳都是被切下來的。」長短一致,切口平整。

    「碧岬堤堡的法律,」凱瑞本神情淡漠地注視著這個孩子:「盜竊會被砍去一隻手。」

    「他看上去只有四,不,三歲……」這樣大的孩子能偷什麼呢?他們的手指甚至夠不到成年男人的腰帶。

    「應該有六歲了,」凱瑞本說,那個孩子恐懼地向後挪動,「盜賊們會讓小孩子們鑽進房子的煙囪、通風口或是酒窖的窗戶,他們可能會被指示去偷些裝飾品或珠寶,不過更多的是給盜賊開門——碧岬堤堡的法律並不嚴苛,只有被盜者損失超過五個金幣時才會有斬刑,還會為罪犯治療,他的手腕是一起被斬下來的——他的身上帶著人命,那起盜案裡一定有人死了——至於他的腳,那大概是因為他還幹了望風或是銷贓的勾當。」

    「他只有六歲。」

    「碧岬堤堡曾有個寬容仁慈的執政官和你有著一樣的想法,」凱瑞本說,他懷裡的海芋看上去是那樣的無瑕脆弱,但它身體裡蘊含著的毒液既能讓人失明也能讓人喪命:「他發佈命令,告訴所有的人,除非謀殺,否則一輪(十二)以下的孩子無需遭受斬刑。」

    「結果呢?」

    「他得到的回報是更多的,變本加厲的作惡。」凱瑞本說:「孩子們變得無所顧忌,而年長於他們的人則不平於執政官的區別對待,他的命令帶來的是長達三個月的混亂——憐憫是一份珍貴的財產,」精靈遊俠溫和地說,他知道人類的情感很多時候都源於直觀的感受,而非理性,「它是屬於你的,給誰,給多少,都取決與你自己,沒人能夠強迫你,也沒人能夠指責你,但你要深思熟慮,考量周全。」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07
第十七章 工具與捲軸



    凱瑞本以為施法者會立即離開這個讓他心情變得灰暗的地方,但他沒有失望地走開,或是隨隨便便地找點什麼扔給那個沒有手腳的男孩——他從商販那兒買了淡酒,面包和鹹魚,然後坐在那兒,看著那個男孩吃飽。

    「他有父母嗎?」

    在男孩咀嚼著澆了淡酒的面包時,他悄悄地問凱瑞本。

    「有,」凱瑞本說:「而且他們很愛這個孩子。」

    克瑞瑪爾看著凱瑞本,而精靈遊俠幾乎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不可能!」這三個字來。

    「這兒的孩子只要能走就得自己給自己找吃的,」凱瑞本說:「並不是天天都有你這樣的人願意給他面包和淡酒,他還活著,肯定是有人給了他食物,還有睡覺的地方,可是,即便他能長大,他也不能干活,他遲早會死,吃下去的東西都會被浪費掉——對他們而言,這很愚蠢,愚蠢到可能讓他們喪命,所以我才說他的父母很愛他。」

    「而且你看他的身體,」精靈繼續說道:「污垢沒有結成塊,有人給他刮過,他的頭髮也有人幫他剪過。最重要的,」他示意克瑞瑪爾觀察周圍,「這裡只有一個殘缺的孩子,殘缺而活著的孩子,但你覺得這種低賤充足的工具只會在碧岬堤堡出現僅僅那麼一次嗎?」

    克瑞瑪爾的瞳孔黑得不帶一絲反光——只在距離很近的時候,你才能將它與同色的虹膜區分開來——它倏地收縮,縮得很小,小的就像是羽毛筆在羊皮紙上落下的一個小點兒,毋庸置疑地代表著驚駭與憎惡。

    「盜賊從孩子的父母那兒以廉宜的價格購買他們,在免費的孤兒不夠用的時候——這種交易並不違反碧岬堤堡的法律,孩子是父母的財產。」遊俠又看了那孩子一眼:「受過斬刑的罪犯會被驅逐出碧岬堤堡,他們大概等了有一兩天,確定沒人要他了,就把他撿了回來。」

    那個男孩只吃了一塊不比他拳頭大的面包就飽了,克瑞瑪爾買了一塊價值還要超過這些食物的亞麻布將剩下的食物包裹好掛在他的脖子上。

    男孩看著他,舉起光禿禿的手腕比在額角上,如果他有手,那就是個簡單的致意禮,他沒有手指,比不出感謝的手勢,克瑞瑪爾不想知道他為什麼不用自己的舌頭——也許它早就沒了。

    等他們走開,一個大點的女孩立刻跑過來從溫順的男孩脖子上取下包裹,她跑向了一座傾斜破陋的帳篷,小孩子們的眼睛追隨著她。男孩孤零零地留在原地,身上沾著沙子,他用手肘和膝蓋往前爬,繼續他先前的工作——以一種笨拙而遲鈍的方式用殘肢挖掘貝殼與沙蟲,用嘴抓住它們。

    「為什麼?」施法者迷惑地問道:「……既然他們愛他?」

    「沒有居所,姓氏,血脈,財產,沒有容貌,沒有強壯的身體,」凱瑞本平靜地說:「成為盜賊是這些孩子與他們的父母唯一有可能出人頭地的機會——這是個邪惡卑鄙的職業,但它能帶來錢財和地位。」

    「能夠成為正式成員的只有極少數。」

    「每個孩子都認為自己能夠成為這少數中的一個。」精靈說。

    一個無法分辨年齡的女人從帳篷裡走了出來,她抱著幾片很大的海芋葉子,走到那個男孩身邊拾掇他的沙蟲,用沾滿了沙子的手撫摸男孩的頭,男孩笑了起來,無憂無慮地,嘴角邊還帶著沙蟲的粘液。

    克瑞瑪爾喉頭一陣陣地發緊。

    「……這是個怎樣的世界呢?凱瑞本。」

    「一個不算太好,」精靈遊俠說道:「但也不算太壞的世界。」

    ***

    在接近黃昏的時候,整個碧岬堤堡都變得燥熱潮濕起來。

    克瑞瑪爾接受了阿爾瓦的邀請,和凱瑞本一起住在清涼安全的霧淞小屋裡,在黑夜真正降臨之前,他還有三格時間抄完最後一個捲軸,巫妖留給他所需抄寫的法術並不複雜,兩個魔法飛彈,一個電爪。

    對於一個法師來說,霧淞小屋要比白鷺腳可愛得多了,這裡不單有服侍周到的僕役們,還有為了便於法師生活工作而精心設計的各種器具設施。

    牆角矗立著一尊黑檀木有翼魔化怪像,生有利爪的雙手捧著大如拳頭的無色氟石,這種稀少而昂貴的礦石所散發出的白色光芒既柔和又明亮,足以照亮整個房間,它不會像油燈或是蠟燭那樣產生熱量和黑煙,不會灼燒污染到珍貴的書籍,是法師們最為青睞的照明用具。

    在黑檀木雕像的旁邊是一個被雕琢成巨人頭顱的雲母石矮桌,巨人的頭蓋骨上擺放著有著成年男子手肘長,滿載沒藥和檀香粉的精緻銀船,一隻小鳥形狀的銀質熏香爐憩息在船頭,它的翅膀可以打開,放進香料。

    巨人稀疏的牙齒間不斷噴湧出攜帶著新鮮空氣的清水,落入他突出的下嘴唇——一個深凹的石盤,水泡破裂,水流盤旋著流入石盤中央的小孔。

    正對著寬大的床的,是一張成年男性雙手張開也無法碰到邊緣的黑色絲毯,秘銀線,或許還有其他東西交織成了一幅微縮的星圖,它每天都會隨著天空中的真實星辰而變動位置和顏色。

    在床與絲毯之前,是巨大的窗戶,鑲嵌著雙層玻璃,即便在碧岬堤堡,這也是一個相當奢侈的舉動,但它很好地確保了法師冥想時所需的寂靜。

    窗下設有為法師抄寫捲軸而特製的斜面書桌,它是胡桃木的,光滑,堅硬,顏色均勻,桌面向內傾斜的角度恰好能讓書寫者的羽毛筆與紙張形成一個九十度的直角,這樣手臂就不會弄髒或揉皺價值不菲的紙張,傾斜的桌面打開後裡面可以儲藏紙張和墨水。

    在購買捲軸用紙之前,異界的靈魂從不知道動物皮紙有那麼多種,常見的山羊皮、綿羊皮、豬皮、小牛皮與胎犢皮紙,罕見的鹿皮紙、狒狒皮紙和沼澤蛇皮紙,可能有,但只售賣給可信買家的人皮紙、魚人皮紙(就是被他浪費掉的那些),至於那些惡魔皮紙與魔鬼皮紙,那基本上得由法師自產自銷。

    他們從盜賊葛蘭那兒弄到的法術書就是很普通的山羊皮紙,在抄寫完法術後被小心地塗抹過一層薄薄的油蠟,抄寫捲軸不能用這種只去除了表皮與內皮,沒有經過特殊處理的羊皮紙,這種紙堅韌得無法一下子撕裂,用它抄寫而成的捲軸根本無法使用——抄寫捲軸的紙要麼是只留下了一層網狀皮的山羊皮,要麼就是胎犢皮——用自然或人為難產的小牛身上的皮製作的紙張,浸泡過專門的藥水,它們又輕又白又平滑,薄得能透過它看見胡桃木的紋路。

    但用這種紙抄寫也是非常困難的,它太脆弱了,經不起刮刀的磨削,抄錯一個小點兒整張紙就算報廢,而且抄寫者喜歡的那種用刮刀碾壓著固定紙張的方式也不能使用,你也不能用金屬筆在上面打洞劃線,捲軸上只能留下供魔法能量流動的線條和筆畫,一個小洞就能讓法術消失或扭曲——法師用的斜面桌之所以格外昂貴,或許就是因為它左右兩側各有一根鋼質滑尺,即可用來測量又可用來固定。

    抄寫法術用的墨水也需要視法術所需調製,碧岬堤堡因為臨海的關係,售賣的墨水以提純後的大墨鬥魚的墨汁為主要材料,加入細膩的飛魚魚膠,再混入一定量的松炭粉末,貴族和商人們喜歡在墨水裡加進香料,而法師們需要依照抄寫法術的種類增添秘銀粉、精金粉、寶石粉末,生物的血(包括龍血與惡魔、魔鬼的血)等等,像是魔法飛彈捲軸所用的墨水裡就要加進一克的秘銀粉,而電爪捲軸需要的是半克精金粉。

    異界的靈魂在最初的時候以為抄寫捲軸就像抄寫英文單詞那樣,將記憶中的咒語直接抄上羊皮紙就行了,後來才知道捲軸不僅僅涵括了施法所需吟唱的咒語,還有施法時所需做出的手勢——它在捲軸上表現為一組精美複雜的圖形,感謝這具嶄新的身體,它的手臂手指在畫起圓的時候像是只稱職的圓規,畫弧線的時候像是把合格的雲形尺,在打折角的時候就是柄標準的三角尺,他在核准角度和尺寸的時候仍需要用到一隻秘銀垂擺,在發現錯誤的時候它會震動和嗡鳴。

    畫完和寫完之後整張捲軸還只是個死物,克瑞瑪爾點燃熏香,閉上眼睛,洗淨思緒,他輕聲吟唱,讓自己的聲帶與剖開寶石藍天穹的魔法星河震顫共鳴,當不再那麼陌生的細小電流穿過身體時他露出微笑,做出手勢,讓能量在虛空中閃現,噼啪作響的藍白色電花從一個刺眼的小點中迸發,所有的一切在它的爆裂中發光,克瑞瑪爾控制著它,它縮小了,銀色的光帶環繞並旋轉著,從他的腳踝到膝蓋,膝蓋到腰部,腰部到肩膀,肩膀到手腕,到點擊著捲軸的手指。

    它流入捲軸,一如湍急的河水,圖形與文字是預先設定的渠道,流動,流動,流動,順暢而正確,直至最後一點能量被泛著星光的黑色線條攫取與鎖住。

    「漂亮!」克瑞瑪爾喃喃道,毫不臉紅地誇獎自己。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07
第十八章 反噬與啟程



    克瑞瑪爾放著只留了一層乾涸墨水的黑曜石瓶讓僕役們去清洗,將捲軸捲起來,繫上繩索放進次元袋,在他脫掉白色的外袍,預備回到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的時候,一束半枯萎的香附子從裡面掉了出來。

    它帶來的記憶可不怎麼樣,但記憶這東西從來就不受控制——沒有手腳的男孩一晃而過,慘白的光,搖晃的地鐵車廂,污濁的小手,金色的硬幣,道路,電梯,走廊,醬紅色的防盜門,鑰匙叮噹作響,家,親人。

    炙熱尖銳的刺痛擊中了他的胃部。

    你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一股火焰爬上了它的脊背,席捲全身,又是一陣刺痛,先是膝蓋,再是腎臟。

    沒有父母,沒有朋友,孤立無援,敵人無數。

    隨時都會死去,淒慘的死去。

    四肢被撕裂,口裡被灌入融化的鉛,被釘在牆上。

    失敗。

    徒勞。

    疼痛。

    疲憊。

    孤獨地。

    沒有希望。

    無法回去。

    這是個噩夢嗎?不是,異界的靈魂做過噩夢,它知道如何從噩夢中掙脫出來——只要你知道你並非身處現實。

    那是一道思緒,銳利而冰冷的思緒,像條鞭子或是劍刃,太真實了,或許它就是真實的,屬於異界的靈魂的,最深切的恐懼與最隱秘的期盼,如此鮮活地出現,伸出利爪挖去它的心臟,異界的靈魂抓住捲縮的胸膛,裡面空蕩而冰冷。

    它學習法術,殺死怪物,與巫妖開玩笑,品味美食,和水手們一同唱歌,它像是已經忘記了它曾經是個普通的人類——不,它沒有忘記,雖然記憶已經殘缺不清,但它記得,它,它的父母,它的家,它的世界。

    它想要回去。

    它必須回去。

    不,你不能。

    我能!——異界的靈魂喊道,它渾身顫抖,竭盡全力抵抗這份幾乎無法抵抗的絕望之情。

    太累了。

    不。

    放棄吧。

    不。

    你需要休息,好好的休息,永遠的休息。

    不!

    ***

    一聲巨響驚醒了霧淞小屋裡的所有人。

    「噢,」率先趕到的阿爾瓦法師匆匆掃視了一眼,說:「早知道我就該和考伯特打那個賭。」

    「什麼?」凱瑞本問道,遊俠穿著舒適輕薄,直至腳面的長袍,沒有腰帶,淺口的便鞋,他將左手的彎刀輕輕拋起,讓它和右手的同伴匯合在一處,銀藍色的鋒刃在月光下流動。

    「考伯特告訴我在小雀號上我們的小朋友施展了一個能讓他托舉起一頭虎鯨的法術,」法師跨入房間,蛇人魔像緊隨其後:「我聽了他的敘述,覺得那不太可能,這力量應該源於你自身,克瑞瑪爾法師。」

    他的最後一句話是對站在房間一角,面色蒼白的黑髮年輕法師說的,不是問句。

    「你看起來不是很好,」年長的法師溫和地說。

    「很抱歉,」克瑞瑪爾聲音微弱地說:「我抄壞了一個捲軸。」

    雲母石的巨人頭顱非自願地被更換了位置,以上下顛倒,粉身碎骨的姿態;在它體內設置的魔法尚未消失之前,它吐出的水毀了整個房間的地板,銀船和可愛的小鳥四分五裂,它們儲藏的香末在水裡融化。

    「年輕人。」他搖搖頭說,但語氣中並無多少苛責的成分。

    「以後你要抄寫捲軸的時候請提醒我,」凱瑞本語氣輕快地說:「我會離得遠遠的。」

    「一定。」克瑞瑪爾保證。

    「我會再給你一個房間,」阿爾瓦法師說:「孩子,去冥想,去睡眠,然後明天你要和我一起將這個房間恢復原狀。」

    克瑞瑪爾疲倦而感激地向他鞠了一躬。

    ***

    ——那是什麼?異界的靈魂問道。

    新的房間與原先那個同樣舒適安靜,但他原本的睡意早就被痛楚與恐懼折騰完了。他原以為這是一次針對他或巫妖的襲擊,但巫妖卻告訴他並非如此。

    ——血脈的反噬——它會挖掘你的恐懼,嘲笑你的弱點,逼迫你陷入悲觀與消極的泥沼裡直至無法自拔——也就是死去,巫妖說。

    ——你‧又‧,異界的靈魂沒好氣地問,忘記和我說一聲了,是嗎?

    ——在我成為不死者後它就消失了,巫妖坦然地道,在它存在的時候對我也沒有太多的影響,輕微不適,能夠忽略,而且它只在固定時間出現——每三十天一次,也就是魔法星河旋轉一週所需的時間,每次推遲一格,你只要稍加估算就能輕而易舉地避開它的影響。

    ——呃?

    ——?

    ——沒什麼,那麼說你每個月都有這麼一次是嗎?

    ——我們,曾經的不死者問道,你為什麼笑得這麼古怪?

    ——我笑得很正常,異界的靈魂說,會反噬自身的血脈大概不會來自於精靈,你的母親,那麼說,父親?你的父親不是人類?

    巫妖保持沉默,直到提問者意識到自己有多愚蠢——他懶洋洋地伸展身體,鑽進阿爾瓦法師為他的客人提供的裹著綢子的駝毛毯,它冰涼爽滑,氣味芳香,異界的靈魂在滑入它時情不自禁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巫妖告訴他他們的身體被正能量支持著,不會感覺疲累,他覺得這脫離生者太久的傢伙就是在釋放氮氣和二氧化碳,大概還有甲烷什麼的。

    他想好好睡上一覺,在識海中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漂浮與躺在床上,被柔軟的毯子包裹完全是兩回事,但曾經的不死者顯然不這麼想。

    ——你讓我驚訝,巫妖毫不避諱地說,你居然能擺脫它,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僅靠自己。

    ——你不是說那只是輕微不適?

    ——那是對我而言。

    異界的靈魂無所謂地在意識中聳肩——也許它不該說我會回不了家。

    ——你想回家?

    ——為什麼不?

    ——那是個乏味的世界,巫妖說,而你更是不值一提,平凡的容貌,貧瘠的頭腦,狹小的居所,微薄的收入,只能說還算健康的身體,最長不過一百二十年的壽命——但在這個世界裡,你能擁有更多——就像我在你記憶裡看到過的,財富、女人、男人、榮譽,強大的力量和崇高的地位,還有長久到無法估量的青春與生命……如果能走到最後一步,你甚至能夠肆無忌憚,隨心所欲。

    ——可那不是我的,異界的靈魂睡意朦朧但堅定地咕噥道,也許成為你確實會很好,它微笑,但那個平庸的我呢,它沒有任何過錯,它不該被自己殺掉。

    ***

    異界的靈魂再一次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坐在椅子上,手裡握著一個銀色的小球。

    施法者打開手掌,小球是空心的,秘銀打造的薄殼內外都銘刻著魔法符號與文字,能夠打開,裡面是一顆光滑的無色碧璽,外殼上鑲嵌著紅寶石——他眨了眨眼睛,包裹著小球的是一張紙條,上面用通用語簡簡單單地寫著:「一次。」

    當然,異界的靈魂露齒而笑:「欠你一次。」它對身體裡的傢伙說。

    紙條背面還有一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大略寫明了有關於此類淨水球的使用方法與類型——這真是一個令人垂涎三尺的小東西——淨水球能夠淨化多少水取決與它的內容物的質量與體積,最普遍的是明礬,無色石英能夠淨化的水是同等體積明礬的五倍,無色水晶是石英的十倍,無色碧璽又是水晶的十倍,堅石最好,不過沒人那麼浪費。

    他握在手裡的小淨水球一次可淨化大約一鯨魚油桶,也就是八個啤酒桶,兩百八十八加侖的水,鑲嵌在外殼的紅寶石能在淨化水質的同時讓它們沸騰。它幾乎清掉了他們一半的積蓄,唔,巫妖的一半積蓄,異界的靈魂羞慚地想道。

    這也是一個小提醒,以防出現什麼「人為意外」,淨水球並不容易損壞,它畢竟是秘銀所制,問題是誰都能使用它,它是魔法製品,發揮效用時卻無需魔法,而且很好脫手,除了航海者以外,它在喜好享受的貴族與法師間也同樣炙手可熱,即便是贓物,它也能換來足夠一家人富足地過上十年的錢財。

    紙條的最後還註明了他已與凱瑞本約定好何時啟程。

    異界的靈魂匆匆抓起魔法掛墜,掛墜上的寶石正在第七格,距離出發只有一小時左右的時間了。

    克瑞瑪爾跳了起來,檢查著自己的行囊,不是那麼驚訝地發現它已經被整理好了——就連藥劑帶和捲軸帶都妥帖地掛好,緊貼著他的胯部,拉起斗篷才能發現。偽裝成一個蜥蜴皮小包的次元袋正牢牢地掛在他的腰帶上,裝著零碎物品的皮囊掛在椅子的右側扶手上,旅行手杖斜靠在左側。

    在他多餘地檢查手杖中的細劍時,阿爾瓦的學徒里奧叩響了房門,恭敬地請他去阿爾瓦法師最喜歡的小雪廳享用早餐。

    早餐簡單而美味,蜜酒,蔬菜,水果湯,煎煙燻鹿肉腸和煮海鷗蛋。

    精靈對於食物的渴求一向不如人類,凱瑞本的盤子裡只有一捧鮮嫩的芥藍和幾塊蜜漬栗子,令克瑞瑪爾迷惑的是旁邊居然還有著一小片煎鹿肉腸——棕褐色的外皮,桃子肉色的內裡與金色的油光,點綴著黑胡椒,他吃了一片,的確是鹿肉,裡面還夾雜著白色的軟骨。

    阿爾瓦注意到了漂浮在年輕法師頭頂的小問號,他不知道比維斯是如何教導這個弟子的,很顯然地,比維斯給予的知識並不全面——埃雅精靈的食譜上沒有會流血的東西,但辛格精靈不是,銀冠密林很冷,而且銀冠樹的果子也不太好吃,精靈們做的烤兔子肉是天下一絕。他及時地壓抑下將這個話題繼續及深入的衝動——他不是克瑞瑪爾的導師,即便比維斯已死;又及,雖然辛格精靈是比較開朗與豁達的一群,他們也不會高興在早餐時被人當做活動教材,尤其在涉及族群的生理特性時。

    他們還要相處很長一段時間呢,讓克瑞瑪爾自己去發現吧,這也是一種樂趣,阿爾瓦法師想,心安理得地將一塊熬煮酥爛的蘋果放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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