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聖者 作者:九魚(連載中)

 
Babcorn 2016-3-10 12:52:1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389356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08
第十九章 鷓鴣山丘 (上)



    凱瑞本的同伴已經先行返回密林,但他並不準備孤身上路,一個小商隊將會和他們一起同行至白塔。

    這支只有不足二十人的小商隊當然很歡迎一個遊俠與法師加入他們,他們做的是染料生意,只有四個隨行的傭兵,卻有十一輛雙輪篷車,其中四輛屬於同一個人,他是這個小商隊的首領,叫做弗特——一個庸俗的名字,帶著兩個學徒和一個僕人,就像是覆蓋著塵土的棕黃色頭髮,渾身浮動的脂肪得會讓人以為他不是做染料生意而是做油脂生意的——他自己看上去就是塊上好招牌。

    阿爾瓦法師曾將自己的一個學徒變成小鳥,以此來讓他領略到魔法的妙處,他在碧岬堤堡的上空肆意翱翔了一番後,告訴他的導師,他印象最深的莫過於他所居住的地方居然很像是一張奇特的人臉——四層城牆的碧岬堤堡位於鼻尖,淺灘是人中,海堤是嘴唇,兩側的山林是碧綠的面頰,一條宛如鼻樑般筆直而平緩的寬闊道路自碧岬堤堡的北門起,最終沒入連綿不斷的低矮丘陵——它在丘陵與海堤的分界線處裂變為無數條凌亂的狹窄小路,碧岬堤堡的商隊從那兒擴散至大陸的每一處。

    他們沿著其中一條窄路走了整整一個白晝,在光線還很明亮時,還有那麼三四個商隊引導或尾隨著他們,但很快地,他們不是向左轉,就是向右轉,總之都走到別的路上去了。

    「真奇怪,」弗特滿懷疑竇地喃喃自語道:「他們都去那兒了呢?」

    「往白塔的路不止一條,」弗特的學徒嘀咕道:「他們為什麼非得和一個胖乎乎的討厭鬼擠在一塊兒呢。」他幾乎把舌頭含在了嘴裡,但還是被弗特聽到了,於是給自己換來了不輕不重的一鞭子,他無所謂地聳聳肩,跑到馬車後面,連衣服也沒能抽破的一鞭子對習慣挨打的他來說簡直就是愛撫。

    弗特沒有追究的意思,他算是個寬容的人,但這條路確實是通往白塔最近和最平坦的一條,商人不是冒險者,在有老路可走的時候他們絕不會選擇新路。他將目光投向坐在篷車頂部的遊俠,希望能從後者的言行舉止中獲得一點可靠的信息。

    一隻正在回巢的渡鴉給凱瑞本帶來了風暴的訊號,它從海上來,但很快就會衝擊到這裡,凱瑞本給了鳥兒一塊鹿肉乾作為酬謝,有著兩條神氣眉毛的大鳥振翅而去,他俯下身體,找到弗特的學徒:「去和你的主人說,」遊俠說:「我們需要立即搭起帳篷,風暴快來了。」

    沒人會去懷疑凱瑞本的話,商隊停了下來,他們選擇了一座比同類高且寬的丘陵的北坡作為宿營地,以抵禦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篷車被拖上平緩的坡地,馬兒被解下集中在一起,弗特有一頂結實的牛皮帳篷,而其他商人有羊皮,或是防水油布,系在兩座篷車間也能起到點遮風擋雨的作用。

    風愈來愈急,他們險些連篝火也無法升起,傭兵們去勘察距離他們不遠的一片水杉樹林,免得有大野獸驚擾馬匹,襲擊人類,他們在黑暗完全降臨前回來,每個人都提著和背著許多只肥大的兔子。

    「沒有狼,也沒有熊,」傭兵頭兒說:「只有兔子,多得能直接跳進你的口袋裡。」他的話引發了其他人的興趣,除了行動不便的弗特,法師和遊俠,他們都去了那片樹林並同樣地滿載而歸。

    既然有新鮮的兔子肉,那麼不好吃的乾糧當然可以束之高閣,他們急切地將兔子切割剝皮,肥滋滋的肉在火焰上跳動時,它們的皮正被繃在樹杈上風乾,在路上沒有鞣製皮毛的時間和用具,皮毛被粗略風乾後,刮去脂肪和污物就能像木板那樣摞起來帶走,等到了有條件的地方再設法浸泡以恢復原樣便於加工——現在正是兔子換毛的季節,皮毛禿了很多,賣不出一個好價,但他們至少可以留著自己用。

    傭兵們中的大部分人看不上那些灰突突的毛皮,帶著古怪羶味的兔子肉也不是那麼盡如人意,一個年輕的傭兵抱怨著沒有野雞和鹿一邊用自己的佩劍戳刺著兔子的屍體,他們帶回來的量遠超過他們需要的,他們不想利用皮毛,也不想製作肉乾,商人們也不敢或不屑去問他們索要,大部分獵物都在血肉模糊支離破碎後被扔進了比人類膝蓋更高些的鷓鴣草叢裡,這種堅硬纖細的草覆蓋了大半個丘陵地帶,這也就是為什麼這塊地方會被人稱之為鷓鴣山丘的緣故。

    戳刺著兔子腦袋並興致勃勃地想將它扔的更高的傭兵突然站了起來,他抓起了身邊的短弩。

    「怎麼啦?」

    「有東西拖走了兔子。」年輕的傭兵答道:「可能是狐狸。」

    「狐狸對你沒有妨礙,」傭兵中的年長者咕噥道,他把他的兔肉浸入湯裡,想讓它變得柔軟些:「你不會想要吃狐狸肉,而且春季它也會換毛,它的毛皮又破又爛——無益於你的血是有毒的,年輕人。」

    年輕的傭兵無動於衷,年長者瞎了一隻眼睛,臉上滿是風霜琢刻出來的深深溝壑,比起精力旺盛的年輕人,他行走緩慢,舉止遲鈍,裝備也不夠新,他不被年輕人所佩服和信任,不再對兔子頭感興趣的年輕人在鷓鴣草再次不合風向的擺動起來的時候射出了他的方頭箭——人們聽見了一聲尖銳的慘叫,幾乎和人類一模一樣,傭兵跑過去,「又是個兔子!」他不滿地喊道,而他的同伴則在嘲笑他,他沒有把兔子拎回來,而是拔出隨身的匕首,就地切剝起那隻還活著的兔子,兔子的尖叫聲和愈發濃郁的血腥味就連足以掀翻一個孱弱人類的狂風都無法徹底掩蓋。

    ***

    凱瑞本正斜靠在他的行囊上,憑藉著鑲嵌在領針上的氟石所發出的的柔和白光閱讀一本寫在紙莎草上的遊記,克瑞瑪爾帶進來的氣味和聲音讓他輕微的蹙眉:「你沒吃東西。」他說,他知道他半個親族在品味美食這方面既執著又專業。

    「不想吃了。」黑髮的法師乾脆地說,他在凱瑞本面前坐下,盤著腿,像個小孩子那樣前傾並將胳膊肘壓在膝蓋上。

    遊俠坐起身,從他的皮囊裡拿出幾塊翠綠色的小餅,和一個絲網小袋子:「你的小球呢?」

    克瑞瑪爾從腰包裡取出淨水球,把它放進商人提供的銀壺裡,裡面的水幾乎在眨眼之前就沸騰起來,精靈將絲網投入銀壺,幾次呼吸後,柑橘與玫瑰的芬芳連帶著白色的蒸汽充滿了帳篷。

    而且帶著一種奇妙的熟悉感。

    露水玫瑰與奶油柑橘。

    「我從不認為把它們磨碎了混在菸草裡燃燒是種最好的享用方式。」凱瑞本直言不諱地說,一邊對克瑞瑪爾眨眨眼睛。克瑞瑪爾偷笑,他居住在霧淞小屋的時候,只要能看見阿爾瓦法師,他身邊總是擺放著一桿填裝好的水煙,煙霧繚繞他的時間大概僅次於魔法,他也曾向年少的法師炫耀過自己的收藏,茶、乾花與果實,而精靈凱瑞本總是邀他下棋,然後拿自己隨身攜帶的冬蜜做賭注來贏取他的各種藏品,據說法師差不多十局裡面只能贏一局,很顯然,這兩種珍貴的原料是精靈最新的戰利品。

    他從銀壺裡拿出淨水球,沾在秘銀球上的水跡一瞬間就干了,他撫摸小球,感受上面的溫度與魔文的走向:「這是阿爾瓦的作品。」他把它還給克瑞瑪爾,往他們的銀杯裡倒了兩滴冬蜜——雪白的蜜糖,但克瑞瑪爾沒能嗅到蜂蜜的香味,在空中飄蕩著的氣味仍然只屬於柑橘與玫瑰,但這兩種氣味在一瞬間變得更加鮮明強烈,生機勃勃。

    克瑞瑪爾試探地啜了一小口,滾燙的茶水帶來的是甜蜜而又清涼的滋味。

    那股冰涼而又清透的氣息是那樣的濃郁長久,它停留在他的口裡,又穿過他的咽喉和腸胃,瀰漫進他的肺腑,他的精神正前所未有的集中起來,年輕的施法者閉上眼睛,但他能看到遠處的雲層是如何翻滾著向前推進,也能聽見線蟲如何在深達數十尺的泥土裡顫抖著蛻皮,掌心的皮膚精確地復刻出秘銀小球上的紋路、印記和寶石的形狀,他追索記憶,記憶裡的每樣東西都前所未有的清晰,就像是被暴雨沖洗過的岩石。

    異界的靈魂做了個小小的鬼臉,他可算知道了,為何阿爾瓦法師會一再堅持他與凱瑞本的賭局——在無次數慘痛的失敗之後。

    他們分享了那幾塊像是艾草糯米做成的小餅,有些苦,但和冬蜜柑橘玫瑰茶搭配起來只能說是天作之合。它的原料來自於生長在銀冠密林裡的一種用途廣泛的藤蔓,結著紅色的果實,產量很小,但很甜,深黑色的外皮堅韌光滑,內芯在抽出來後曬乾磨成粉後是乳白色的,蒸熟就會變成翠綠色,能量充足,手掌大的一塊能維持一個成年人類男性一天所需,是精靈們常用的點心和乾糧。

    「暴雨來了。」克瑞瑪爾突然說。

    「是的,」遊俠說,鳥兒掠回樹林,蟲子收起翅膀躲藏在草葉下面,母狼鼬站立著呼喚著她的孩子……空氣變得滯重,厚重的雲層遮蔽了月光與星光,篝火邊的人類已經散去,繃在分叉樹枝上的兔皮被草草刮了刮後摞在一起,和商人們一起躲在羊皮和油布營造出的侷促空間裡。只有兔子還在草叢裡噴氣與咬牙,兔子噴氣說明它在生氣,而咬牙說明它正在忍受痛楚,它們或許被人類的殘虐行為驚嚇到了,遊俠走出帳篷,考慮著有沒有辦法催促它們盡快回到洞穴裡。

    但很快地,暴雨就傾瀉了下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08
第二十章 鷓鴣山丘 (中)



    篝火一下子就被撲滅了。

    它不像尖顎港裡的雨那樣冷,卻比它更狂暴與旺盛,整個鷓鴣山丘都被它牢牢地掌握著。

    傭兵們擠在一頂羊皮帳篷裡,他們之中最年輕的那個著迷地翻看著一個麥芽黃的兔子頭骨,它還帶著姜和鹽的香味與肉湯的熱量,門牙與上下顎骨形成一個鳥喙般的咬切口,下門牙很平,看上去有兩層,而上門牙又尖又長,他伸手去摸,隨即發出一聲骯髒的咒罵,他的手指被劃開了很長的一條口子。

    「我們該到外面看看了。」老傭兵說。

    「雨那麼大,」年輕傭兵一邊吮吸著手指,一邊含混不清地抱怨道:「難道還會有人跑來偷馬?」

    「地精會,」老傭兵說:「它們會在任何情況下出現,偷不走馬,它們也能挖開馬的肚子吃掉內臟。」他站了起來,將皮斗篷的兜帽拉上去,年輕的傭兵低頭注視著不斷地從他們的靴子下滑過的水流,「我覺得著毫無必要,」他爭辯道:「我們只拿了那麼一點錢。」

    坐在他身邊的中年傭兵搖了搖頭:「我和你去,獨眼。」他稱呼著老傭兵的外號,而另一個傭兵在這個過程中始終半真半假地打著呼嚕。他們都是價格低廉的零散傭兵,沒有固定的團體,當然也就沒有嚴密的階級,一般而言,強壯或有經驗的傭兵會成為臨時首領,但你也可以完全不吃這套。

    帳篷外的世界黑沉沉的,能觸摸到的所有東西都浸透了,像是他們已經被某種法術送到了河底,獨眼從懷裡拿出一根銀白色,小手指粗細的棒子,在固定著帳篷的大鐵釘上用力摩擦,一大團金紅色的火焰騰起時,他的同伴嚇了一大跳。

    獨眼晃了晃那根棒子,火焰變小,也變亮了,「放心,」他對中年傭兵說:「這火焰燒不著帳篷,但它也不會在雨水裡熄滅。」|

    那只是很小的一團光源,他們跟著它穿過其他人的帳篷,拖拉篷車的馬被集中起來,和人類一起被保護在四個輪子的篷車組成的防禦圈裡,但矮小的地精們能夠從篷車的底部空隙鑽進來,它們能在黑暗中看清東西,爪子就像匕首一樣,而且行動敏捷得就像隻大老鼠,等到人們聽到馬匹痛苦的嘶鳴聲趕去的時候,馬的肚子早就被它們挖空了,所以為了避免馬匹受害,在宿營的時候人們會卸下篷車內側的擋板,固定在車輪向外的一側作為防護。

    獨眼所要檢查的就是這個,他抓著篷車上的繩索,努力不讓自己在濕滑的地上跌跤,同時將閃爍著小火焰的棒子伸入馬車車底,他倒希望自己什麼都沒發現呢,可惜的是他檢查到第四輛車子的時候就看見了一個窟窿,木茬還很新鮮,只比他的拳頭大一點,獨眼懷疑就算是地精幼崽也沒辦法順著它爬進來。

    總之有什麼進來了,但沒有聽見馬群的嘶叫,事情或許還有挽回的餘地。

    「你繼續檢查這些板子,」獨眼對他的同伴說:「我去瞧瞧馬。」

    商人的馬都是一個品種的,四肢粗壯肩背寬厚,花色斑駁的摩爾馬,特點在於從膝蓋往下至足踝都生長著絲狀邊毛,它們是那樣的濃密,即便被雨水打濕了緊貼在蹄子上面也給獨眼帶來了不少麻煩——他根本看不清蹄子和蹄子之間有些什麼東西,於是他將光源向上移動,照亮馱馬下垂的肚子,雨水沖刷著馬匹的眼睛,打彎了它們黑長的眼睫毛,馬蹄因為突兀的光亮而不安地小幅挪動著。

    只有一匹母馬仍舊一動不動,它喘息著,疲倦至極地跪在雨水裡,蹄子蜷縮在身體下面,腹部鼓出一塊形狀奇異的黑色斑紋,傭兵移近亮光——那不是斑紋,那是只有一層薄膜包裹,即將掉落出來的內臟。

    ***

    凱瑞本是第一個趕到的,更準確點說,是他的箭。

    即便在這樣的暴雨中,他的箭依然分毫不差地貫穿了那隻怪物的眼睛,獨眼的老傭兵正在掙紮著站起來,小棒子在雨水中騰起白亮的火焰,他的臉被撕去了一大塊皮肉,險些傷到唯一一隻完好的眼睛,雨水沖掉血跡,透過那個洞能看到他參差不齊的牙齒。

    「是地精嗎?!」中年傭兵不安地問道。

    「不,」凱瑞本用腳尖翻動了一下那具小屍體:「是兔子。」

    他抬起頭,全神貫注地傾聽,雨聲幾乎覆蓋了一切,除此之外就是兔子的聲音,嘶嘶的威脅聲。

    「很多兔子。」克瑞瑪爾說,他身手敏捷地攀上了篷車,站在它的篷布鐵箍上向四周看,黑沉沉的雨水中閃爍著數之不盡的紅色小點。

    凱瑞本到達他身邊的時候發現他已經進入了施法所需的出神狀態,他曾想要阻止克瑞瑪爾,但他的天賦與多年冒險生活所積累下的經驗告訴他施法者的行為是正確的——一道細小的電火花從克瑞瑪爾的手指尖迸發,一剎那間在空中交織擴散成了一張錐形的網,它向黑暗的地面落去,兔子就像魚那樣狂暴地跳躍著,發出與人類一模一樣的慘叫聲。

    電光照亮了商人與傭兵的臉,他們還沒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獨眼向中年傭兵打著手勢,兔子的唾液似乎有著麻醉的作用,他感覺不到疼痛,值得慶幸的是暴雨中沒人能夠舒舒服服地躺下睡覺,他們都醒著並且衣著整齊,不是沒人被鑽進營地的兔子咬到,但都不是致命傷。

    唯一比較棘手的是年輕的傭兵,他被咬傷了小腿,兔子的牙齒深深地嵌入了他的肌肉。

    「我們得離開這兒!」中年傭兵代替獨眼喊道。

    不用他說,商人們已經開始解開馬匹的韁繩,一個商人突然淒厲的大叫起來,他的腳陷入了一個不知何時出現的鬆軟洞穴,旁邊的人把他拉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沒了一隻腳。

    「不!」弗特嚷道。

    太遲了。

    兔子從那個洞穴裡猛烈地噴發出來,一瞬間就覆蓋了那個沒了腳的商人,還有兩個試圖幫助他的人。

    凱瑞本跳到一輛篷車上面,揮動彎刀斬斷固定著染料罐子的繩索,陶罐被他推倒和扔出車外,碰地一聲摔的粉碎,就連站在篷車頂端的克瑞瑪爾都聞到了油脂的氣味。

    弗特痛苦地抓住了胸前的衣襟,那是他的染料,取自於南邊海域的一種少見的珊瑚蟲,它們磨碎後呈現出來的是最為漂亮純正的猩紅色,但這種染料需要溶解在鯨魚油裡才能保證不變質——是所有貨物裡最貴的。

    凱瑞本看向克瑞瑪爾,施法者向他點了點頭,做出手勢。

    一道火焰準確地擊中了破裂的罐子,碎裂的罐子連同篷車一起呼地燒了起來,克瑞瑪爾適時地加入了一道風,洶湧的火焰向外推進,逼退了兔群,兔子們在火光無法涉及到地方憤怒地嘶嘶叫,而它們沒能逃脫的同伴發出另一種滋滋叫——火焰裡充滿了皮毛的焦臭和肉的香味兒。

    「就是現在,」凱瑞本高聲說:「跑吧!」

    克瑞瑪爾撕碎了一個飛行術的捲軸,起先他還以為會有人留戀著自己的貨物不肯走,但他實在是太低估了這些在這個危險大陸上四處行走的商人們了,他們跑得幾乎比兔子還要快。

    雖然只是「幾乎」,兔子的潮水可以說是擦著人類的腳後跟合攏,跑在最後面的居然不是肥胖的弗特,而是那個狂妄的年輕傭兵。

    克瑞瑪爾是最後一個離開營地的,他正準備去幫助那個傭兵,卻看到他拔出匕首,割傷了胖子弗特的腿。弗特嚎叫著倒在地上,用手臂擋住自己的臉,克瑞瑪爾降低高度,握住他的雙手,及時地把他提了起來——他的靴子和斗篷上掛滿了跳起來的兔子。拖著一條腿奮力奔跑的傭兵惱火地看著弗特擦著自己的頭頂飛過所有人,老傭兵獨眼卻在這個時候轉過頭對他做了一個投擲的手勢。

    一塊小骨頭砸中年輕傭兵的眼睛,他只被拖延了一個心跳不到的時間,而兔子們在更短的時間裡撲上了他的身體。

    獨眼始終沒有停下腳步,他抬眼觀察飛在所有人正前方的施法者,在那個黑髮的法師懸浮在空中卻沒有立即離開的時候,他就猜到這個穿著白袍行事也很有點白袍味道的年輕人必定會看著他們全部離開,或許還會幫助他們中的一兩個,他猜對了,而那個毛躁的新人壓根兒沒想到這個。

    凱瑞本給人類指出的方向通往水杉樹林。

    精靈就像只細長的松鼠那樣靈敏輕捷地爬上了一棵大約有著五十尺的水杉樹,人類緊隨其後,雙手拎著弗特的施法者亟不可待地把他扔在了一根最粗壯的樹枝上。

    兔子湧到樹下,一起昂著腦袋往上看。

    ——太丟臉了!那只是兔子!曾經的不死者在意識中氣急敗壞地嚷嚷道,哪怕它們吃肉,在你們的遊戲裡它也只有一級的怪物!

    ——比起遊戲,異界的靈魂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或者你更該看看我們的恐怖片!

    ——不管我該看什麼,你現在需要的是趕快往下看,巫妖冷冷地說。

    法師低下頭去,隨即睜大了眼睛:「我去年買了個表!」他不自覺地詛咒道。

    白乎乎的兔子們聚攏在樹下,咯裡嘎啦的聲音不絕於耳。

    「它們在啃樹呢。」精靈說,他立在最高的地方,腳下樹枝的直徑絕不會超過一個女人的手腕。

    「真是太感謝您了,」商人嘀咕道:「我們居然沒能發現這一點。」

    「我們得換個樹,」獨眼喊道。

    「那你就試試啊!」先前一直在帳篷裡裝著打瞌睡的傭兵用更大的聲音喊道,攀在樹上的人有志一同地瞪著這兩個人。

    ——如果我還能施放我的法術,巫妖悲涼地說,這只是一個災難之束或負能量爆發就能解決的小問題。

    ——那麼凱瑞本的箭就會立即對著我們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09
第二十一章 鷓鴣山丘 (下)


    一道數學題:

    現已知水杉樹胸徑六尺,求樹上人的心理陰影面積。

    兔子還在堅持不懈的啃,克瑞瑪爾的位置僅次於凱瑞本,暴雨已不再那麼兇猛,至少他已能在兜帽的庇護下睜開眼睛,他見到了有史以來他見過的最多的兔子。它們就像是一塊五寸抹茶蛋糕上的奶油,而附著著人類的水杉就像是插在上面的一根小蠟燭,這根蠟燭底部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減。

    水杉開始傾斜的時候,除了法師和遊俠,每個人都開始大喊大叫,並試著想要跳到另一顆樹上去,凱瑞本大聲地喝止了他們,這棵水杉與最近的同類之間也已經超過了兩人能夠手拉手的距離,樹幹因為雨水而變得格外濕滑,四周的光線依然晦暗莫明,從未接受過武技訓練的普通人在沒有幫助的情況下想要從一棵樹轉移到另一棵樹上幾乎不可能——他們能爬上這棵樹還得感謝凱瑞本和克瑞瑪爾。

    精靈取出一顆種子,嵌入水杉的樹皮,唸誦咒語,白色的植物觸鬚倏地從他的手指間爆發般地升長與變粗,它的根系則深深地扎入這棵倒霉的水杉,莖則痛痛快快地向每個空隙伸去,抓住每根可供纏繞的樹枝。

    在它的捆綁與牽扯下,即將倒下的水杉在一陣吱嘎與轟鳴後精準地與另一棵杉樹抵住了肩膀,然後寄生藤在精靈的指揮下,強行拉過了第三棵,在它不情不願地加入後,人類發現自己正棲息在一個三角支架上,這樣就算是兔子們啃斷了樹木,他們一時半會也不會落回地面。

    法師身後的雨點突然變小了,他轉過頭,凱瑞本落在他旁邊的一根樹枝上。

    「我已經向碧岬堤堡尋求幫助,」他說,「但我們仍舊需要時間……」行事一向乾脆利落的遊俠突然變得有點猶疑不決,他似乎並不確定該不該說出剩下的話。

    「請說。」

    「我們需要驅散這些兔子,否則它們或許會在救援來到前啃光整個樹林。」

    克瑞瑪爾想了一會,他想他知道凱瑞本在顧忌什麼了,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大陸上,施法者們從來就很討厭或說憎惡兩件事情,一是被人估算出自己的能力極限;二就是耗盡法術位和精神力——這兩者都很有可能導致施法者本人的死亡,或更糟。

    凱瑞本正在那麼幹。

    「多久?」

    在最快的情況下,凱瑞本召喚的是一隻斑點鴞,它是他所能感知到的鳥類中飛的最快的,等它抵達阿爾瓦那裡,阿爾瓦或他的下屬法師或許可以直接傳送到這裡,但人類走過一個白晝的路程仍舊需要鳥兒飛上……「以你的魔法掛墜為準,一格的時間。」

    那就是一小時,異界的靈魂操縱著他的身體深深地吸了口氣,轉向那群兔子,它們果然開始同時啃咬三棵樹了,見鬼的聰明!

    「讓他們儘量往上爬點。」他說。

    他只能向兔子們投射音波,寒冷造成的損害太小,畢竟兔子身上有毛皮,火焰和閃電會在殺死兔子之前先把他們變成一串焦香的烤肉,在音波的傷害下那些兔子們成片無聲無息地倒下,但更多的,可惡的三瓣嘴兒在片刻的呆滯逃散後又跺著同伴的屍體衝了上來,繼續它們破壞植被的偉大事業。

    救援者到達的時候,雨已經停了,雲層尚未完全散去,天空微亮,他所看見的就是一堆壯觀的,灰白色毛皮與黃白色木屑的小丘,五十尺高的杉樹三腳架只剩下了二分之一不到,它們彼此交錯的頂端形成了一個小平台,倖存者在那兒擠成一團,遊俠站在法師身後,提著長弓,箭囊裡空空如也——一些有著同類三倍大,赤褐色的兔子竟然能夠跳過十多尺,踏著樹枝直接威脅到正在施法的法師。

    前來救援的不是阿爾瓦法師,而是他最得意的一個弟子里奧,克瑞瑪爾對他印象深刻,因為這個年輕人有著一個可笑的碗狀髮型,與某部描述星際航行的電影中的男主之一異常相似,他首先向克瑞瑪爾行了一個正式的法師禮,然後才轉向凱瑞本:「向您們致以最深刻的歉意,」他說,帶著不易察覺的焦躁:「我的導師阿爾瓦無法親自前來,因為就在一刻鐘前,海魔號和它的船隊正在逼近碧岬堤堡,他必須留守以策萬全。」

    「請轉告阿爾瓦法師,他已經給了我最重要和最大的幫助,」凱瑞本露出了寬慰的笑容:「真高興見到你,我的老朋友。」

    相貌普通的男性人類縱身一跳,穩穩地落在了樹枝上,右手撫胸,輕快地鞠了一個躬:「自然與荒野的追隨者巴羅向您們致敬。」

    ——一個德魯伊,巫妖滿懷厭惡地說。

    ——嗄?

    ——我以為我不是第一次和你的靈魂講話了,巫妖說,或者你只是有點心虛——鑑於之前的魯莽舉動?

    ——我有點受寵若驚,異界的靈魂乾巴巴地回應道,你居然只用了「魯莽」。

    ——而不是愚蠢、白痴和無可救藥是嗎?曾經的不死者冷笑著戳了戳同居者的「身體」,後者如字面意義上的,驚慌失措地跳了一跳。

    ——我為什麼要阻止你,巫妖繼續平靜地說道,你會拒絕凱瑞本嗎?你會拋棄這些人類嗎?你會遵照我的意見藏下一部分力量嗎?你甚至快要用光了捲軸,既然不,我為什麼要白費力氣?

    ——抱歉。

    ——我相信以後還會有很多次機會聽到這句話,巫妖平靜地說,但最少是這次,我希望你的朋友能像你以為的那樣確保這具身體安然無恙。

    說完他就沉了下去,這代表在短時間內他再也不想和異界的靈魂說話了,後者只得無奈地聳聳肩,將注意力轉向表層。

    德魯伊正在試著和兔子們溝通,他危險地蹲在兔群前面,跳躍,拉耳朵,安撫的嗚嗚叫或是不滿地咕咕叫,但兔子們一概回以憤怒的嘶嘶叫和尖叫。

    「不行,」在差點被兔子們拖下杉樹堆後,巴羅失望地返回到凱瑞本身邊:「完全失控了,我像是在面對著一群凶暴嗜血的獸人,它們根本不理睬我在說些什麼。」

    「看看這個。」凱瑞本遞過去一隻赤褐色的大兔子,它看上去就像是一條大狗,帶著血的牙齒齜在嘴唇外面。

    兔子被凱瑞本射穿了腦袋,凱瑞本的箭是那樣的鋒利以至於它造成的裂縫幾乎橫貫了半個顱骨,裡面的東西隱約可見,巴羅伸出手指從縫隙中掏出一塊像是瘤子的東西,無數根纖細的血管連接著它和兔子的大腦,

    「這不是自然的產物。」巴羅說,他的表情變得既憤怒又悲哀,「……我們必須另闢蹊徑了,凱瑞本。」

    「無論是什麼,請盡快吧。」里奧說,他接手了克瑞瑪爾的工作,這讓他對這位黑髮的半精靈法師產生了由衷的欽佩之情:「我也許無法與克瑞瑪爾法師做的一樣好。」

    巴羅拉開拴在腰上的皮袋,一隻兩尺半長的小白條獾鑽了出來,它看看四周,發出一聲不滿的刺耳叫聲,巴羅撫摸它,一邊用著同樣嘶啞難聽的聲音和它對話,對話沒能持續得太久,白條獾從巴羅的手上一躍而下,眨眼間就消失在了杉樹葉叢和兔群裡。

    「我記得怪爪和它的妻子就住在離這兒不遠的地方,」巴羅說:「雲層散開前我會回來。」

    他後退一步,面孔和身體令人驚悚地瞬間收縮,手臂伸長,長出羽毛,商人們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個穿著布甲的人類變成了一隻老鷹,他們大概還是第一次在那麼近的地方看著一個德魯伊變成動物——一隻褐色的鷲騰空而起,呼吸間就消失在了灰色的雲層裡。

    獨眼很想問問他們去幹嘛了,但普通人對施法者的敬畏逼迫他牢牢地閉著嘴巴。他身邊的胖子弗特比他更為焦急憂慮,他一直緊緊地抱著樹枝,並不斷地往下看。

    可以想像,當他找到了一隻心不在焉,時不時支起身體查看週遭情形的兔子是多麼的高興啊,這樣的情況似乎並非僅有,一隻接著一隻的,兔子們停下了啃咬樹木的舉動,它們緊張地搖擺耳朵,四處張望。

    「哦,」凱瑞本愉快地說:「看看巴羅的動物朋友給我們帶回了什麼?」

    巴羅的小白條獾帶來了三個白條獾群,全部由強壯有力的成年獾組成,它們謹慎地繞著兔群的邊緣打轉,發出威脅性的呼呼聲,相比起兔群它們的數量可以說是少的可憐,但兔子們似乎忘記了它們也有著鋒利的牙齒,只會瘋狂地逃竄,每一隻獾都迅速清理出了一大塊地方。

    空中傳來鳥類的嘹喨叫聲,即將散去的雲層下面,一塊巨大的陰影正在靠近。

    「沃金保佑!」弗特喃喃自語道,一邊緊抓著他鑲有寶石的徽章,他今天看到了太多能讓他在溫暖的壁爐前講上一輩子的東西了——如果他能回去。

    那是成百上千隻黑耳鷲,這種鷲在南部山林裡是最常見的,它們什麼都吃,小鳥,老鼠,青蛙……不過最喜歡的還是兔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14
第二十二章 侏儒船 (上)


    「好呀!」中年傭兵跳了起來,朝著鷲群揮舞著他的拳頭:「來吧,來吧,把它們全吃光!」

    因為緊張而變得尖銳的叫嚷聲就像鞋匠的鐵錐子那樣瘋狂地從耳膜鑽進克瑞瑪爾的腦袋裡,帶來疼痛與更加難以忍受的鼓脹,承蒙支持著這具身體的正能量所賜,他依然力量充沛,感覺敏銳,各色各樣的聲音、氣味和圖像紛至沓來,它們湧入他的思想,嘈雜而五彩繽紛的,零碎和完整的,模糊和清晰的,太多了,太多了,匱乏疲弱的精神根本無從分辨和處理它們,他想要將它們阻隔在外,卻發現這完全不可行。

    如果實在要找個熟悉的形容詞,異界的靈魂十分勉強地想到,那就是失眠的痛苦被擴增了十倍,或是一百倍,一千倍——當表裡交替的時刻終於來到,他以之前從未有過的虔誠態度感謝了兩個世界所有的神明,一頭栽進了昏沉的意識之海。

    別人看來黑髮的施法者只是急促地眨了眨眼睛,但眼睛閉上再睜開的這會兒,這具身體的操控者已經換了一個。

    在德魯伊變化和呼喚同伴的這段時間裡,遊俠凱瑞本沒有移動過自己的位置,他始終站在克瑞瑪爾的身後,他知道一個法術用盡的法師會有多脆弱。精靈的長弓已經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新雪般光亮潔白的刀刃,它們讓曾經的不死者不自覺地移開視線——雖然他知道這種經過祝福的淨水所淬煉的刀刃不會對現在的他造成傷害,但他還是能感覺到若有若無的刺痛,他深深地憎惡著另一個寄居者遺留給自己的虛弱,一股衝動驅使著他拿出次元袋裡的法術書,記憶其中的魔法,保護自己,殺死敵人。

    最後還是理智控制住了他蠢蠢欲動的柔軟雙手,他提醒自己,他已經不再強大,並且枷鎖纏身,利刃當頭,就算那本屬於某個蠢蛋法師的法術書上有著他所需要的可怕法術,他也無法將之施展出來,將它降臨到精靈或者德魯伊的身上,無論如何,他們要比那個有著骯髒腳趾頭的海船廚子更值得被「善」的法則認可。

    又及,他還需要這個精靈,他需要在灰嶺休養生息,恢復力量。

    「你想要坐下來休息一會嗎?」凱瑞本問道,精靈敏銳的感知能力給他帶來了一絲漣漪般的不安,他將之歸咎為對年輕朋友的關心與擔憂。

    巫妖回以一個恰如其分的疲憊笑容,藤蔓向他延伸過來,輕柔地托起他的身體。

    里奧已經停止了施法,黑耳鷲驅散了杉樹林之外的兔子,而杉樹林裡的兔子則被白條獾追趕著,危機解除,兔子們不是鑽進了鷓鴣草叢就是回到了它們的洞穴裡,一隻黑耳鷲降落在了德魯伊的身前,而德魯伊的雙手還浸沒在一隻灰兔子的腹腔裡,那隻兔子是被音波殺死的上千隻兔子中的一隻,巴羅還沒找到它的異樣之處,那只有著棕紅色眼睛和鮮豔腹部的黑耳鷲清亮地叫了幾聲,德魯伊傾聽著,而後皺起眉頭,報以普通人聽起來幾乎沒什麼差別的唳鳴。

    那隻黑耳鷲在等待回答時在樹枝上反覆踱步,像是很不耐煩,德魯伊的回應像是進一步地激怒了他,它飛了起來,落在巴羅的腦袋上,狠狠地啄他,甚至啄下了幾縷細軟的頭髮,為此德魯伊不得不把自己的頭藏在雙手下面,他發出幾聲更為高亢的鳴叫,聲音十分地堅決。

    那隻黑耳鷲以一種極為人性化的姿態大叫了一聲,拍打著翅膀飛走了。

    「發生什麼事兒了?」凱瑞本微笑著問道:「你許諾了什麼?巴羅,欺騙朋友可不是一個好習慣。」

    「我可沒違背我的許諾,」巴羅撅嘴:「我向它們許諾了五十頭豬,但它們現在還想要兔子。」

    「兔子很貴嗎?」商人之一驚訝地問道。

    「與錢財無關,」德魯伊隨後的回答讓除了精靈與法師之外的人統統變了臉色:「我擔心這會是一場新的瘟疫。」

    「瘟疫!」弗特驚叫道,他摳住了自己的喉嚨,像是想把昨晚上吃的兔子肉吐出來,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兒去。

    「還未確定,」德魯伊說:「除了那些變色的大兔子,別的兔子似乎並未產生異變,它們的肚子裡沒有肉,只有草,而且它們仍舊保持著原有的本能與天性。」

    「那麼你最好能快點找出真正的原因,」凱瑞本說:「如果領主知道了,他一定會發佈任務,殺掉鷓鴣山丘裡所有的兔子。」

    在確定不會再跑出一隻敢於對人類齜牙的兔子之後,他們返回了營地,馬匹全都遇害了,篷車也被咬的七零八落,染料桶也未能免受其害。

    商人們在得知他們被要求一同返回碧岬堤堡的時候產生了一陣輕微的騷動,但這畢竟不是個請求而是個要求,尤其是在想要悄悄離開的獨眼傭兵被一群暴怒的白條獾逼回營地後,就連喃喃自般的抱怨與質疑都消失了——他們整理了自己的物品,幾個商人還從沒完全漏光的染料桶裡撈回了半加侖,一加侖的染料,裝在無主的水囊裡帶走,

    一個商人找出了自己的壺和杯子,巴羅造出了兩加侖的水,凱瑞本在壺裡加了一滴冬蜜,交給那些又飢又渴,心慌意亂的人類,然後將剩下的半瓶全部倒進了黑髮法師的杯子裡。

    巫妖毫不愧疚地接過來一飲而盡。

    「他們呢?」獨眼傭兵問道。

    「你們吃過兔子嗎?」巴羅大聲問道。

    當然沒有,凱瑞本和克瑞瑪爾還將繼續他們的行程,但鷓鴣山丘已經變成了一個不怎麼安全的地方,里奧轉達了他導師的意見,他們被建議往西南方向走,看上去似乎與白塔背道而馳,但只要走上十里左右就能進入一條無名的暗河,這條暗河細長而隱秘,與白塔的內河相連接,經常被一些走私者用來運送貨物或人,其中之一恰好欠了阿爾瓦法師一個不大不小的人情。

    「這是約定的憑證。」里奧說,遞給凱瑞本一塊方正的銅牌,上面刻著許多打著圈,有尾巴的字母。

    暗河的入口隱藏在一個袋狀的洞穴裡,洞穴幽暗空曠,潮濕冰冷,岩壁和頂上生長著少許會發光的苔蘚,深黑的河水裡停泊著一艘小船,沒有桅杆也沒有槳,迎接他們的是一對形容古怪,穿著豔麗的侏儒兄弟,他們仔細地驗看了銅牌,不是那麼禮貌的用本族語言交流了很長一段時間——壓根兒沒想到站在他們面前的人也同樣熟悉和擅長侏儒語。

    精靈和法師終於被獲准上船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船不算很大,但既寬又平,一個侏儒給他們抱來了兩條柔軟溫暖的兔皮毯子,「你們……可以睡在上面,」他用生硬的通用語說:「但不允許……到下面去。」

    答案令人滿意,他迅速地鑽回了甲板下面——幾次呼吸之後,船開動了,機械驅動的金屬輪片撥開水流,發出輕緩有規律的嘩嘩聲。

    巫妖將自己裹進溫暖的兔皮毯子裡,閉上眼睛,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但他的耳朵緊貼著甲板,竊聽著下面的一舉一動。

    一開始他什麼也沒能得到,侏儒們之間的交流永遠無法脫離工具、機械與食物,曾經的不死者保持著耐心,在一段關於生菜包臘肉還是臘肉包生菜更可口的無聊爭執後,侏儒們終於談起了能讓施法者感興趣的話題。

    他們談起了符文盤。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15
第二十三章 侏儒船(中)



    照異界的靈魂來看,所謂的侏儒船倒很像是他世界裡的駁船,也就是那種只能用來運載貨物的,扁平光裸,需要加設拖船或頂拖船才能航行的平底船,沒有帆也沒有槳,甚至沒有舵盤和船舷(欄杆),只在船身兩側有鉚釘固定的吊環和繩索,估計是用來固定貨箱用的。

    至於符文盤,聽過巫妖的解說後,異界的靈魂更覺得它像是法術捲軸或是魔杖的升級版,相比起捲軸和魔杖,精巧的符文盤能夠儲存許多個互不相同的法術,以可以簡短到一個音節的咒語激發——這是它為什麼會獲得無數法師青睞的原因,但它太昂貴了,太昂貴了,就連被碧岬堤堡傾力豢養(這個不恰當的用詞自然出自於曾經的不死者之口)的阿爾瓦法師手裡的符文盤也未必能超過十隻,而且不一定會是什麼好貨色。

    ——精金秘銀,寶石龍血,巫妖語調平淡地說,所有捲軸和魔杖用得到的符文盤都能用到,它們用不到的符文盤也會用到,越珍貴的符文盤所用的材料就越罕有,裡面保存的法術也就越多,越強大。

    至於你現在看到的,巫妖惡毒地說,只不過是那些白痴侏儒的美其名曰,好為它們無恥的盜竊與偽造塗脂抹粉而已——侏儒沒有魔法!只有愚蠢而無用的機械!而這些拙劣的仿製品,只是它們為了驅動機械而製造的,它也只有這麼個用途。

    ——哦?異界靈魂充滿了興趣地問道,那也就是說,不是施法者的人也能用?

    ——你現在也是個施法者!巫妖尖叫道,請保持你應有的尊嚴!

    ——咕,如果可以,異界的靈魂說道,請你不要尖叫好嗎?我頭疼。

    ——力量透支的後果如此輕微已經很值得你圍著草裙繞著整個洞窟搖擺狂舞一週以作慶賀了,巫妖說,我總算知道那個老年痴呆症患者為什麼會那麼慷慨了,如果這是一具普通的身體,等不到它被摧毀就會因為你的魯莽而消耗殆盡了。

    ——我有點受寵若驚,異界的靈魂乾巴巴地回應道,你居然只用了「魯莽」。另外,你稱呼你們的神上之神為老年痴呆症患者真的好嗎?

    ——你總得讓我有點新詞可用,巫妖說,而且就算是神上之神正在傾聽我們的對話,他也不會對一個稱呼大驚小怪的,畢竟他是那麼的偉大和強大。

    ——我總覺得這很危險,他也許不會大驚小怪,但說不定會和你開個玩笑什麼的,異界靈魂說,一邊明智地將「你不覺得你的命運很有點起伏跌宕嗎?」這句話掩藏在一個虛偽的笑容下——說實話,他轉向一個可能比較安全的話題,我以為你會阻止我。

    ——我為什麼要阻止你,巫妖恢復了平靜,你會拒絕凱瑞本嗎?你會拋棄這些人類嗎?你會遵照我的意見藏下一部分力量嗎?你甚至快要用光了捲軸,既然不,我為什麼要白費力氣?

    ——抱歉。

    ——我相信以後還會有很多次機會聽到這句話,巫妖刻薄地說,但最少是這次,我希望你的朋友能像你以為的那樣確保這具身體安然無恙。

    說完他就沉了下去,這代表在短時間內他再也不想和異界的靈魂說話了。

    當然,他也沒看見同居者對他做出的那個惡劣的鬼臉。

    雖然巫妖對侏儒的製品諸多不滿,詛咒連連,但這反而激起了異界靈魂的好奇心,他強壓下精神上的疲憊去觀察它,它被叫做「盤」實在有點不太妥當,因為就他看來,它更像是一張鍍銀的b6銅版紙,上面刻印著魔文與圖案,就像結構複雜的電路板那樣,在每個關鍵的節點上都點著填充般的精金,連它的安裝方式都很像——在船首有個固定而隱蔽的卡槽,符文盤被卡進正確的位置後,凱瑞本與法師都能感覺極其細微的能量在線路間流動,與施法者釋放法術時十分相近的波動在空氣與水中擴散,它產生的力量推動了位於船隻內部的金屬渦輪,渦輪帶動了螺旋槳,伴隨著低沉的轟隆聲,船隻向前駛去。

    「白塔那邊呢?」克瑞瑪爾低聲問坐在身邊的遊俠。

    「哥舒拉正在飛向碧岬堤堡,它會代替我將這裡的每一件事情轉述給阿爾瓦,而阿爾瓦與白塔的安東尼奧法師有著最為快捷的聯繫方式,等我們到達終點,迎接我們的絕不會是敵人。」

    「哥舒拉?」

    「我的朋友,那隻小姬鴞。」

    「啊,那隻壞脾氣的小傢伙。」

    「壞脾氣,但很可靠。」

    克瑞瑪爾想要笑一笑,但他發現這很難,被正能量支持著的軀體不會疲倦,超越常人的感官仍在不斷地向他輸送各色各樣的信息,但他匱乏的精神卻根本無法辨識和處理它們,他很累,但又完全無法放鬆,如果實在要找個熟悉的形容詞,異界的靈魂十分勉強地想到,那就是失眠的痛苦被擴增了十倍,或是一百倍,一千倍——幸而表裡交替的時刻已經不遠,他以之前從未有過的虔誠態度感謝了兩個世界所有的神明,一頭栽進了昏暗混沌的意識之海。

    別人看來黑髮的施法者只是急促地眨了眨眼睛,但眼睛閉上再睜開的這會兒,這具身體的操控者已經換了一個。

    他首先感受到的就是身邊的熱量與壓迫感,精靈凱瑞本怡然自得地坐在他的身邊,擦拭著自己那柄叫做「星光」的彎刀,彎刀的刀刃如同新雪般光亮潔白,讓曾經的不死者不自覺地移開視線——雖然他知道這種經過祝福的淨水所淬煉的刀刃不會對現在的他造成傷害,但他還是能感覺到若有若無的刺痛,他深深地憎惡著另一個寄居者遺留給自己的虛弱,一股衝動驅使著他拿出次元袋裡的法術書,記憶其中的魔法,保護自己,殺死敵人。

    最後還是理智控制住了他蠢蠢欲動的柔軟雙手,他提醒自己,他已經不再強大,並且枷鎖纏身,利刃當頭,就算那本屬於某個蠢蛋法師的法術書上有著他所需要的可怕法術,他也無法將之施展出來,將它降臨到精靈或者德魯伊的身上,無論如何,他們要比那個有著骯髒腳趾頭的海船廚子更值得被「善」的法則認可。

    他還要前往白塔,掠奪比維斯的珍藏,帶著它們在灰嶺休養生息,恢復力量。

    「你還想要點冬蜜嗎?」凱瑞本問道,精靈敏銳的感知能力給他帶來了一絲漣漪般的不安,他將之歸結為對年輕朋友的關心與擔憂。

    根據弗特的指點,他們居然找到了好幾箱子渾濁的姜酒或麥酒,洞窟裡濕冷至極,走私者們得靠著這個禦寒,渾身濕透的倖存者們當然更需要,傭兵們將其中較好的幾瓶留給了施法者和遊俠。

    遊俠毫不吝嗇地將剩餘的冬蜜全部倒進了一瓶姜酒,巫妖接過來,雖然他並不需要,但還是乾脆地一飲而盡,辛辣甜蜜的氣味頓時充滿了他的口腔。

    「你需要休息,克瑞瑪爾,別擔心,」凱瑞本說:「我就在這裡。」

    你不要在這裡會更好,巫妖無聲地說,之前他希望異界靈魂交到的新朋友足夠忠誠和強壯,免得他們還沒能到達白塔就可笑地喪命在一群兔子與走私者手裡,現在他得承受這份友情帶來的不便了,在這個位面,有著許多即便再強大和睿智的法師也無法更改的法則,其中最廣為人知的一條就是法師每天只能記憶一次法術,當然,他是個特例,在他的血管與骨髓中奔騰的正能量讓他不必睡眠以回覆身體的疲憊,而兩個靈魂則保證了它們能夠輪流冥想來消弭彼此精神的損耗,但問題在於,這是個可能會危及到他們的生命與靈魂的秘密,絕對不能為外人所知,尤其是凱瑞本。

    精靈的壽命實在是太漫長了,漫長的就連巫妖的導師也不確定銀冠密林的圖書館究竟存在了多久,但既然他導師的塔裡都能找到有關贖罪巫妖的記載,他們那裡就不會沒有——或許會更詳細,更準確,巫妖一點也不想賭凱瑞本有沒有在他數百年或更久的閱讀生涯中翻到過那一頁。

    巫妖從未如此煩躁過,他精神充沛,頭腦空空,身邊還坐著個蘇綸的信徒,職業為遊俠的精靈,三樣他最討厭的東西都聚齊了,可恨他還什麼都不能做!

    最該詛咒的,他居然還唱起歌來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9-4 16:52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15
第二十四章 侏儒船(下)



    凱瑞本並沒有唱起那些詞曲優美,但僅屬於精靈們的歌曲,他選擇的是一首可以說是人盡皆知的,幾乎每個吟遊詩人到了一地都必須在首先和最後吟唱的致意詩,向諸神致意,向當地的人民致意,向季節致意,向土地致意,向詠唱之神摩瑞爾致意,除了那些未出生的嬰兒,即便是最卑微的奴隸也都聽過和唱過這首歌。

    「……初次開犁的時候.手一接觸犁把,鞭子一落到駕軛拉犁的耕牛背上,你就要誠心誠意向冥府的克蘭莫,向聖潔的查緹禱告,祈求神聖的土地豐收穀物。讓年輕奴隸跟在後面,揮鋤將播下的種子埋好,使鳥雀難以創啄。精心管理於凡人,最為有利,災難之允是管理不好……」

    這首歌的調子是那樣的平直,沒有華麗的拖腔也沒有魔鬼般的急速跳音,歌詞的內容更是波瀾不驚,沒有公主、勇士,更沒有魔法與冒險,在一些技藝平庸的吟遊詩人的口中,它就像一塊曬過的蘑菇根那樣乏味乾癟,但精靈的歌聲是那麼的清澈,那麼的璀璨,它如同新生的河流在陽光中騰躍,又如浩瀚的森林在風中呼喊,他所唱出的每一個音節都滿含著對於善神的敬意與對自然的熱愛,對生命的讚歎,令人不由得心生嚮往。

    「如果古拉巴之神賜你美滿的結局,成熟的麥穗將會彎彎地垂到地下,你就可以從甕裡把蜘蛛全部趕跑……」

    他們聽著,聽著,貨物的損失,洞窟的陰冷,身體的疼痛與內心的恐懼驚慌都似乎已經拍著翅膀遠去,他們像是已經回到了家裡,又像是重新走在平坦的路上,他們手裡握著酒瓶,互相倚靠,他們跟隨著精靈低聲唱和:「在那令人難受的夏季,菊芋盛開,只只螽斯,落在樹上高聲地歌唱,翅膀下面不斷發出吱吱的叫聲。這時,山羊的肉最肥,酒味最醇.女人放蕩不羈,男人卻脆弱無能——太陽的火焰令得頭部和膝蓋發燙.皮膚也會由於炎熱而乾枯。這時,但願峭壁下能有一塊蔭涼,加上蜜酒與麥酒.一碗羊奶,一張薄餅,一塊森林裡面牧養的母牛犢兒的肉,或者山羊羔的肉,坐在蔭涼之中,把美酒暢飲……待到酒足飯飽以後,轉過身去,把臉對著清新的西風,三次從終年流動,清澈見底的山泉取水祭祀,第四次將酒獻給神明……」

    獨眼傭兵坐在離他們約有十步之遠的地方,商人和學徒們對這艘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木板似的平底船並不是那麼信任,為了防止自己不小心掉落下去,他們用固定貨物的繩索交叉縱橫編織成了一張窟窿很大的漁網,然後一個個地鑽進裡面,手抓著繩索才能安心,傭兵、法師和遊俠謝絕了他們的好意,像他們這種人,將自己限制在一個地方只會更加危險而不是更加安全。

    中年傭兵和那個愛好瞌睡的傢伙也和他坐在一起,三個人背對背,各自面對一個方向,中年傭兵愛不釋手地把玩著剛從屍體上搜出的一把短劍,它的劍刃是鋼鐵的,而柄上奢侈地鑲嵌著黃金與寶石——雖然守衛中的大部分都是被法師和精靈殺死的,但無論是這兩者中的哪一個,都放棄了他們的戰利品,商人們當然不敢置喙其中,所以這場小戰役的最大贏家就變成了獨眼,獨眼聰明而慷慨地將其中的一些分給了他的兩個同行,不管怎麼說,接下去還有段路要走呢。

    「你覺得接下來還會發生些什麼嗎?」閉著眼睛,好像又在打瞌睡的傭兵悄聲問道。

    「誰知道呢,命運比biao子更多變,」獨眼用更小的聲音咕噥道:「我們能做到的就只有在它願意垂青我們之前苟延殘喘。」他仰起頭,看向洞窟頂部,那裡生長著稀疏的發光苔蘚,他計算著,每隔十五步就有一條,形狀像是被一隻巨人的手抹上去的濕痕,它保證了無論船隻在這條狹窄水道上走到那一段都不會被籠罩在黑暗裡——或許它們確實就是一個巨人辛勤勞作的成果。

    巫妖看到的要比獨眼多得多,凡人的眼睛在苔蘚產生的細弱光線中只能看到很少的東西,他卻能憑藉著這些猶如海中碎沙般的亮光得到更多的訊息——這條侏儒船沒有舵盤,它被設定了一個固定的方向,只能往前和往後,而它行駛的水道,就和他們潛入的暗道一樣,經過人為的打磨與開鑿,最奇特的是,這條供船航行的水道竟然比供人潛入的水道更乾淨,更少蠣貝和水草,以至於他能看清暗紫色的平滑岩壁上那一道道密集深刻,走向卻沒有一絲規則可言的細膩紋理,但這絕不會是自然形成的,就和那些苔蘚一樣,它們也是人為的。

    苔蘚是為了照明,那麼這些紋理又是為了什麼呢?他看向兩側的牆壁與頂,他所看到的每個地方都是粗糲原始而起伏不平的,

    弗特被捆綁著,兩條腿筆直向前,和一隻裝滿酒的木箱一起,免得他孤注一擲跳下水去逃跑,他被安置在精靈與船首中間,與精靈面對面,只要凱瑞本一提起弓箭就能立即射中他——他垂頭喪氣的嘀咕著,一會兒向沃金祈禱,一會又向某個不知名的神明乞求,像是可預期的懲罰已經把他嚇的有點精神失常了,在人們開始應和著精靈歌唱時,他也跟著唱,雖然沒人能聽懂他在唱什麼,但就在這幾句歌詞的當兒,他成功地用背著的雙手擰下了某顆寶石戒指上的寶石(感謝遊俠對傭兵的威懾力,他們似乎很擔心他會因為他們過多的貪婪而不滿),寶石在脫離了基座後開始發冷,寒意從他的掌心一直滲入到他的血管,冷得他情不自禁地打著寒顫。

    巫妖突然想起,在阿爾瓦的霧淞小屋裡也有著這樣的紋理,只不過它們被裝飾成了石質地板上精美的裝飾,他的思緒飛快地轉移到了導師塔內那裝滿了一個又一個房間的書籍與捲軸裡,在裡面迅速地搜索著,這是一種需要,誰需要,需要它幹什麼?

    一條曼長的黑影穿過船隻投下的陰翳。

    「凱瑞本?!」

    他想到這些紋理代表著什麼了,但已經沒有說出來的必要了。

    三條豎立起來有洞窟那麼高的水蚺動作輕柔地將自己放在了人群中間,比法師通過任何法術出現在那裡還要突兀和悄無聲息,它們用尾巴支撐著自己龐大但相對比下極其苗條的身體,向商人們展示三角形的頭顱和連接在下面,色彩斑斕的軀體。

    人類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拚命地抓著纏繞著腿腳的繩索,他們現在可真像是一群被困在網裡的魚,只等著掠食者前來挑挑揀揀了。

    凱瑞本的箭擊中了一條水蚺的嘴,貫穿了它的下顎,疼痛迫使它拱起身體,發起進攻,它無法合攏嘴巴,還有女人手臂般柔軟,鋼鐵般堅硬有力的身體,還有一條能夠抽斷桅杆與木漿的尾巴。

    凱瑞本握住箭尾,用力向前刺,秘銀的箭頭順暢地刺穿了水蚺的上顎,直達腦部。

    在這片混亂中,弗特低沉奇特的嘶嘶聲毫不起眼,一雙彎曲帶著鱗片的手爪緊緊地抱住了他,把他拖了下去,整個過程中商人一直緊緊地閉著嘴,始終分出一小部分精力在他身上的巫妖旋即扔出了一根銀色的細繩,細繩纏住了商人露在外面的腳,隨著他一起沒入了冰冷黑沉的水裡。

    一條水蚺旋轉著身軀,繞到凱瑞本與施法者之間,可能它認為這個穿著白色衣服的人類是個需要提前對付的威脅,這個想法非常正確,巫妖抽出一個捲軸撕開,魔法飛彈準確地擊中了它的身體,水蚺在空中迸裂,白色的碎肉骨茬與暗紅的血噴濺的到處都是,它的頭在落下的時候擦過船身,牙齒在鐵鑄的吊環上咬的格格作響。

    唯一一條依然完整無缺的水蚺正面對著凱瑞本,它比另兩條都要大,黃色的圓形斑紋遍佈暗綠色的脊背腹部,它的肌肉緊實有力,擺動身軀的時候就像是在舞蹈或是漂浮。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9-4 16:52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15
第二十五章 蛇人


    「來啊!」遊俠大聲挑釁,交叉雙刀讓它們顯露出晶亮的光芒和發出響亮清脆的敲擊聲,好讓危險的敵人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被吸引和激怒的水蚺如他所願地向他而來,它的身軀左右搖擺,而頭顱卻懸在空中紋絲不動,黑色的菱形瞳仁一霎不霎地盯著凱瑞本,它比它的同伴狡猾得多,它察覺到面前這個強硬的對手並非毫無弱點——它閃電般地轉向,撲向另一端的獨眼傭兵,獨眼缺少的那隻眼睛成為了可能將之置之於死敵的緣由,他並未放鬆警惕,手中握著武器,但他的視野裡有著很大一塊死角,他只來得及轉過頭去,面對健康的桃紅色牙齦,四排牙齒(兩排用來咬,兩排用來吞嚥),和黑洞洞深不可測的喉嚨;遊俠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吼叫,他奮力一躍,幾乎跳過了三分之一條船,跳進水蚺有所預備的圈套裡。

    水蚺立即放棄了被它作為誘餌的傭兵,它強有力地收縮肌肉,三角形的頭顱猛地向後折,咬住了精靈的肩膀,帶有倒鉤的牙齒與有力的下顎瞬間令得碎裂的秘銀鎖甲深深地嵌入了凱瑞本的皮膚和肌肉裡。

    愛打瞌睡的傢伙在看到精靈痛苦的表情時不自覺地畏縮了,「別犯傻!」獨眼大叫,撲上去瘋狂地斬擊水蚺的身體:「它們是警衛,是殺手,不是你給點食物就會乖乖走開的小可愛!」

    「獨眼說得對,」中年傭兵說,一邊踏步上前一邊抽出他的大劍:「而且我們並不是殺不了它。」

    他話音剛落就被水蚺的尾巴掃進了河裡,他的同伴轉著眼珠待在原地,一時決定不了是去幫獨眼和遊俠,還是試著把另一個撈起來。最終幫他做出決定的是凱瑞本,獨眼給他爭取了一點時間,他揮動銀冠,刺進並剜出那隻近在咫尺的黃色眼珠,並繼續往裡,死亡的威脅讓那條冷血的龐然大物瞬間發了狂,它掙紮著,從精靈的肩膀和致命的刀刃上擺脫出來,獲得自由的精靈喘息著後退,劇烈的疼痛讓他意識昏沉,但他還是穩穩地站住了,轉而去和傭兵們一起對付它——精靈只有一隻手可以用,但他的效率仍然要比人類高,他的每一刀都砍在同一個位置上,而且當水蚺轉過身來想要齧咬他們的時候,他的彎刀還能反擊一二。

    這幾乎耗盡了凱瑞本所有的精力,他聽到商人們又一次的大喊——那隻落進蛇頭的木箱因為船隻的晃動而翻了過來,蛇頭掉出來,咬住了一個學徒的大腿,受驚的人們紛紛後退,他們沒能注意到水裡正有人等著他們——施法者卻一直對此有所留心,如果現在掌控著這具軀體的是異界的靈魂,那麼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撕開最後一個捲軸,一個電擊回路,也是他迄今為止所能抄寫的最高等級法術——巫妖當然不會那麼做,他從不關心他人的死活(那些可以用作材料或試驗品的例外),他甚至已經準備好了,當凱瑞本問起時,他會告訴他這個法術同樣會對無辜的人產生傷害,這是實話,千真萬確,即便是泰爾降臨也不能指責他在說慌。

    但他更應該預計到的是人類在生死關頭爆發的力量,居然被連帶著拖下水一定是他不幸地被同居者傳染了弱智病菌。

    他看見凱瑞本翻撲過來抓起弓箭——銳利的箭頭在撞上他的白色外袍時折彎,長箭落在地上——這傢伙一定是想把他釘在甲板上免得被什麼鬼東西拖走,但這個聰明的小精靈就沒想過他為什麼總是穿著這件衣服嗎?

    曾經的不死者在落進水裡的時候一邊大肆嘲笑著精靈的愕然一邊怒氣衝衝地撕開了捲軸。

    哦,那真是太壯觀了,就算是屁股上還粘著蛋殼的法師學徒也知道在水裡電擊類法術的威力會加倍,就像你的敵人正穿著金屬鎧甲那樣,耀眼的電流快活地在水流和空氣裡竄來竄去,發出焦臭的氣味,所有的生物都從水裡跳了起來,人類跳的矮些,蛇人跳的高些。

    電流同樣作用在巫妖的身軀上,疼痛固不可免,但還能忍受,他在水中睜開眼睛,尋找駁船的邊緣。機械的轟鳴聲似乎就在耳邊,能夠驅動那麼大一隻平底船與它的貨物的金屬輪片一定不會小,他看見了,和執行輪刑的車輪相彷彿,邊緣閃爍著銳利的亮光,不知疲倦地旋轉。

    一雙利爪打斷了施法者的思考,他險些就要為自己的粗心大意付出代價,鋒利如同刀刃的指甲割斷了他的頭髮,黑色的頭髮一脫離他的身體,即刻化成了一點點白色的亮光,嚇了突襲者一跳,他以為這是某種法術,畏懼地甩動尾巴向後退。

    他的同伴,一條白化蛇人發出不贊同的聲音,在水裡,人類無法聽見的聲音既刺耳又混亂,帶著命令的成分,他抓著那個中年傭兵,傭兵驚恐地看著法師,向他伸出一隻手,蛇人低下頭去,咬斷了他的脖子。

    法師在那個畏懼後退的蛇人反應過來之前衝了過去,他的速度一點也不比這些長著尾巴的蠢貨慢,靈活的程度甚至遠超過他們,蛇人嘶聲叫喊,它的鐵三叉戟與法師的細劍碰撞,蛇人在兩三個回合後發現這個對手有著不亞於他的力氣,最後一次法師的細劍絞住了他的鐵三叉戟和手腕,清澈的地下水再次被腥臭的血污染。

    不過就算是少了一隻手,蛇人依然有著許多武器,他的另一隻利爪,牙齒還有尾巴,他還有一個同伴。

    法師給了他最後一擊,細劍刺穿了蛇人的胸膛,他想將細劍抽出來的時候,蛇人彎曲脊背,咬住了細劍,從牙尖噴出的毒液腐蝕了棱形的鋼鐵,這讓它在和第二柄鐵三叉戟碰撞的時候一下子就折成了兩段,法師在電石火光之間側身讓過白化蛇人的武器,抓住他的手臂,強迫他放棄了自己的武器。

    白化蛇人的尾巴從下面纏繞了上來,一直纏繞到法師的腰部,法師的另一隻手從背後繞到前面,用前臂壓著他的脖子,前胸緊緊地貼著長滿了鱗片的脊背,半人型怪物則繃緊了全身的肌肉,包括脖子和尾巴與他對抗,他的利爪抓撓著,但無法透過外袍的防禦,他改而攻擊沒有外袍保護的腿部,那兒很快被抓的皮開肉綻,鮮血淋漓,那些鮮血就像法師的頭髮那樣,在水裡既不消散也不凝固,而是化成細微的光點。

    萬幸被蛇人拖下水的人都已經死了,一具臃腫的屍體飄過法師的眼前,在光點的照耀下那根環繞在頸脖上的銀色細繩變得格外顯眼,在主人的召喚下,它在彈指之間脫離了弗特的身體,改而執行他的第二道命令。

    繩索纏住了白化蛇人的爪子,把它和它的主人緊貼著捆綁在一起,巫妖想要拗斷這個鱗片粘液變異混球的脖子——被五根尖長的活像是小匕首的爪子撓是很痛的!但他在傾聽了幾個心跳的時間後就改變了主意,他抓住蛇人如同海藻般粘滑粗壯的頭髮,把他的臉敲在堅硬的石壁上,只一下,那張長滿了透明鱗片,沒有鼻子也沒有嘴唇的醜臉就凹了下去。

    完成了工作的細繩溜回主人的脖子,卻失望地沒能找到能夠讓它繼續發揮效用的地方,巫妖在它想為他紮起一條朝天辮子之前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讓它呆在自己的手腕上。

    凱瑞本在黑暗而充滿了血腥臭味的水裡摸索尋找,每一具屍體都讓他感到心臟在刺痛,在看到施法者安然無恙時,他喜悅的笑容幾乎能夠點燃這座陰冷的狹長墓穴,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衝過去,緊緊地抱住了這個年輕朋友的肩膀。

    巫妖感覺自己都快吐了。

    他忍耐了一次呼吸的時間,推了推凱瑞本,示意自己需要呼吸,他們回到了那艘依然在慢吞吞前行的駁船上,人數減少了三分之一還要多,他們擠成了一團,一個還是孩子的學徒按著被兔子咬走耳朵的地方,顫抖著,不停地吸著氣,努力讓自己別哭得太大聲。

    獨眼無可奈何地聳聳肩,他折了一條腿,感謝遊俠在援救施法者失敗後也沒忘了那條和他一樣瞎了一隻眼睛的水蚺,不然他損失的可不止一條腿:「難怪他們的守衛那麼少,」他看了看平靜的水面:「弗特,還有……那個呢?」

    「死了。」法師說,他停頓了一會,補充道:「同悲。」

    「同悲。」獨眼說。

    「同悲。」另一個傭兵說,他的語調表明他的內心可不是那麼想的,中年傭兵只帶走了他的武器,那柄漂亮的短劍和其他東西還留在船上呢。

    獨眼走過去,拎起那柄短劍,不帶一絲遲疑地丟進水裡。

    「嘿!」

    「最起碼,這個得讓他帶走,」獨眼笑眯眯地說:「如果你想要,你可以跳下去水去撈,沒人會阻止你。」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16
第二十六章 白塔(上)



    晨光之神羅薩達的教士亞戴爾舉著蠟燭走過長長的走廊,蠟燭燭芯被修剪得很短,甚至無法照亮最上面的筒形拱,微風從走廊的那一端頭吹來,帶來薔薇花的香氣,蜜糖餡餅的甜味和悅耳的歌聲。

    他以為昨晚的客人依然沉睡未醒,但這個認知在他看見微微敞開的房門時就被打破了,和他一樣年輕俊秀的外來人衣著整齊地坐在床邊,穿著那件似曾相識的白袍,亞戴爾將視線轉移到他的腿上,他是昨天少數參與了暗道戰役的牧師之一,也是他給這位可敬的法師,遊俠凱瑞本的朋友施加了治療術——他是所有活著的人中傷勢最嚴重的一個,雖然他已經喝過了治療藥水,止住了血,但那只能讓整個創口看起來更為猙獰可怖——沒有血液的遮掩,無論是破碎的皮膚,柔軟的脂肪,翻開的肌肉,還是掛在骨茬上面的筋膜都清晰可見,看上去就像是某個性情惡劣的紅袍出於好奇與玩笑創造的活標本。

    撕裂的部分從膝彎開始,一直蔓延到臀側,一些肌體已經永遠地失去了,抓痕深入股骨,亞戴爾讓自己努力別去想他剩餘的精力是否能夠讓它們恢復如初,幸好,晨光之神依然是慷慨而寬容的,在看到殘存的完好皮膚舒緩地伸展和張開,遮住那些如同時光倒流般迅速痊癒的傷口時,他和凱瑞本一起鬆了口氣。

    「讚美晨光。」牧師高興地說。

    「讚美晨光。」年輕的法師回答,死氣沉沉地。

    亞戴爾打了一個寒顫,手裡的蠟燭隨之顫抖,他奇怪這個房間為什麼會突然變冷,「光明的羅薩達。」他低聲輕喃神祇的名字,一道溫暖的水流穿過他的身體,讓他變得暖和了起來。

    他把蠟燭和其他的東西放在書桌上,走過去推開了窗戶,新鮮的空氣湧進了房間,傾斜的星河倒向東方,最遠處的天穹已經微微泛起白光。

    巫妖從床上站起來,走向窗戶,與晨光之神的牧師並肩而立,牧師毫無防備地閉著眼睛,抬起頭,雙手牢牢地交握在一起。

    從他們的窗口看出去,是一棵子女眾多的龐大榕樹,再往前,是晨光之神的至聖所,一座高聳入雲的塔式建築,常人不可涉足的那部分,羅薩達的牧師和入信者通常會在那兒以唱誦讚歌的方式迎接第一縷晨光。

    亞戴爾之所以在這兒,而不是和他的蠢蛋同夥在一塊瞎嚷嚷,是因為羅薩達的聖所有個相當死板的規定——每個有幸在此借宿的人都必須和羅薩達的信徒們保持最低程度的一致,也就是說,和他們一起迎接晨光。為了避免某些喜好夜遊尋歡作樂的傢伙將如斯珍貴的時間徒然地消耗在毛毯和床單之間,他們會派遣一個牧師來敲你的門和腦袋。

    據施法者的估計,晨光鋪灑到這兒的時候差不多也該到了表裡交換的時刻,他總算能解脫了。

    「白塔的旅店和其他地方一樣吵鬧,」凱瑞本是這樣說的:「比維斯法師的宅邸更是荒廢了許多年,這兒又安靜又溫暖,還有人能照顧你。」於是他就這麼幹脆利索地把一隻貓塞進了狗窩裡。

    幸運的是他們得以入住的時候已是午後,但日落時分的頌歌仍讓巫妖感覺焦躁——雖然按理來說,牧師們的低沉吟唱只會有益於這具身體的冥想與睡眠,但他的記憶可不這麼想——在巫妖還是個不死者中的雛兒的時候,前來撻伐他導師的軍隊和冒險者中永遠不會缺少羅薩達牧師的身影,而那時在眾多不朽存在中資歷淺薄居於末位的他是最常被丟出充作前鋒或誘餌中的一個,次數之多以至於到了最後他都能給可惡的白袍打拍子和伴唱了,畢竟他和他們一樣熟悉那些討人厭的哼哼。

    過去他會用腐臭的囊腫和冰冷的觸手對付他們,而現在,他甚至不能往下丟拖鞋,遑論其他。

    窗外仍然是一片黑暗,但那是黎明前最後的黑暗了。

    ***

    精靈遊俠向璀璨而透明的晨光舉起裝滿了淨水的銀杯,然後飲下銀杯裡的水,被晨光潔淨過的聖水帶著陽光的溫暖與芳香,連續兩天兩夜不眠不休帶來的疲憊如同新雪那樣迅速的消融殆盡。

    白塔的警備隊和法師們在凱瑞本的指引下搜索了整條暗道,查找線索和收斂屍體,他們沒能在走私者的守衛、蛇人與弗特身上找到什麼有價值的,像是信件或是印章之類的東西,直到凱瑞本取下了那隻曾經發出紅色光芒的戒指,他的初衷只是想讓安東尼奧法師分析一下其中的法術,但他隨即看見了一道細微的灰色痕跡橫過商人肥胖青白的手指。

    那道痕跡細的就像是五根並列起來的頭髮,如果站在那兒的是個人類,或許就會疏忽過去了,但凱瑞本超越人類的視力讓他能看清這道灰線事實上是一隻有圖案的秘銀細環。

    「不是任何一個神祇的聖徽。」遊俠眯著眼睛說,他隨手提起一根樹枝,在湖邊的泥沼裡大概地劃出一個粗糙的輪廓。

    「我想我大概已經猜到了,」警備隊長嘆了口氣:「不過我真希望我猜錯了。」

    「等回到白塔,」遊俠說:「我會給你一張更為準確的圖形。」

    「是的,但在那之前,你該好好睡上一陣子。」警備隊長說:「就像那個年輕的施法者,你可以去羅薩達的聖所,也可以到我家或安東尼奧那兒,但千萬別去旅店,我妻子會傷心的。」

    「克瑞瑪爾,」遊俠糾正道:「我正準備帶他去拜訪你,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讓他儘早地拿到比維斯留給他的東西。」

    「他是比維斯的學徒?」警備隊長說:「真不幸,那麼說,比維斯已經死了?」

    「是的。」凱瑞本說:「他的生命之火與怨憤之火熄滅在同一時刻。」

    「那麼說他終於還是完成了他的復仇,好吧,願他和他的妻子能夠得到安息,」警備隊長說:「我今天一整天都會在自己的房間裡等著你們,明天也行,但說真的,你需要休息。」

    「我會休息的,」凱瑞本說:「但還是讓我們把所有的事情解決了吧。」

    比維斯法師生於龍火列島,他的父親是龍火列島諸多領主中的一個,他之所以選擇白塔只因為他有著精靈血脈的妻子喜歡這裡,他的宅邸位於白塔的西側,一座矗立在廣闊庭院之中,藤蘿環繞的灰色石質兩層小屋。

    「比維斯在我這兒留了一個印記,」警備隊長說,一邊拿出一張空白的羊皮紙,克瑞瑪爾把手放在上面,然後挪開,細小的火焰跳躍著在羊皮紙上灼出圖案——一條巨龍的側面剪影。

    「哦,」警備隊長說:「你也是火焰,和比維斯一樣。」他將兩張羊皮紙重疊在一起,滿意地看到它們天衣無縫地彼此吻合。

    「進去吧。」他從口袋裡拿出鑰匙:「不過自從比維斯離開後這兒就沒打掃過,做好準備,法師。」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16
第二十七章 白塔(下)



    房屋裡並不像克瑞瑪爾想像的那樣空蕩破敗,四處堆積著灰塵與糞便,實際上他得說,作為一個被無情閒置了十幾年的房屋,它看起來還頗為得體,鐵質的燈架懸掛在木樑下面(它應該是最先消失的,無論合適,鐵質的東西總能賣出一個好價錢),融化的蠟燭滴落在燈架和地面,能夠容納十二個人同時用餐的巨大餐桌配置的椅子雖然都不在原位,卻也一隻未少,餐具櫥裡的瓷器在霧濛濛的玻璃後面整齊地排列著,像是被烏雲遮蔽著的月亮。

    灰塵當然有,但只有薄薄的一層,而且他沒看到蜘蛛或其他小生物。

    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或許是裡面的空氣,陰冷、渾濁,帶著隱約的腐臭味。

    「你讓警衛看著這兒嗎?」凱瑞本問。

    警備隊長搖搖頭:「我偶爾會來瞧瞧,但只有這個了,我不可能把人手浪費在一個空屋子裡——啊,我知道你想問什麼,確實有盜賊光顧過,」他指向一扇歪斜的木窗,那兒已經被藤蔓遮蓋住了,「但他很快就逃走並發了瘋,他堅持女主人和她孩子的幽魂還在這個屋子裡遊蕩,後來又有一個,他死在了這個屋子裡,也有人說比維斯在這兒留下了他的隱形僕役或是魔像,或是他從深淵裡召喚出來的小魔鬼——總之從那之後就沒人再對這個屋子感興趣了,它也得以保存至今。」

    他轉向黑髮的年輕人:「你的導師對你說過這兒的情況嗎?我是說,他真留下了什麼?」

    「確實有什麼,」克瑞瑪爾說:「但不是他留的,他也是在很久之後才對此有所瞭解——有關於灰袍的,一些惡毒的小嗜好。」

    一陣細弱的哀嚎與咒罵穿過精靈的耳朵,他將視線移動到那個位置,像是餐桌和椅子投下陰影的地方,那塊影子並不規則,它是赤褐色的,具有粘稠感。

    「那是血跡?」遊俠問道。

    警備隊長神色奇特地搖了搖頭:「不,比維斯曾設法取走了這兒的每一滴血,可憐的夫人,你知道,零零碎碎的,只有那個混球灰袍和比維斯知道她究竟丟了多少,殯葬人告訴我說他們從來就沒抬過那麼輕的棺材——但我記得這兒光亮如新,但這個痕跡……」

    「普拉頓的一個小法術,簡單但極其卑劣,」克瑞瑪爾說:「材料是受害者的痛苦與血液裡的一部分。如果還有人住在這裡,它會喚起與吸收那些慘痛的記憶與恐懼。」

    「並借此吸引那些游離的負能量,形成一個惡質的循環,所以我們在這兒甚至找不到一隻蜘蛛。」精靈說,「想必比維斯法師已經找到瞭解除它的方法。」

    「咒語,再加上藥劑。」克瑞瑪爾說,他走進那兒,拿出一個精緻的小水晶瓶,在唸誦咒語的時候把裡面的東西倒在上面,褐色的影子立即抖動和顫抖起來,精靈不確定自己是否看見了瘋狂揮舞著的觸鬚與利爪,不過就算是有,它們也已經消失殆盡了,留在那兒的只剩下了真正的,淡薄而沒有厚度的細長灰影。

    「晨曦淨化過的水?」

    「還有受害者的血和無色堅石的粉末。」克瑞瑪爾說,把瓶子揣回懷裡,這個解決方法是正確的,但他們沒有比維斯妻子的血,他們用的是自己的血,效果或許還要比前者更好些。

    「你介意……」

    「我不介意,」施法者溫和地說道,既對精靈,也對白塔的警備隊長:「你們可以把它公開和抄錄出去,我想我的導師也不會介意這一點的。」

    「比維斯,」警備隊長再次搖搖頭:「他有對你提起過白塔嗎?還有這裡的人?我,吉姆,石盾,龐達夫人……」

    然後他看到年輕人的臉微妙地紅了起來:「對不起。」他期期艾艾地說。

    「喔,沒事兒,」警備隊長愉快地撅撅嘴:「比維斯就是那樣兒,我懷疑他早就記不得我的名字了。」

    「我想他是記得的,」克瑞瑪爾平靜地說:「只是那會讓他痛苦。」

    這句話讓警備隊長沉默了一會:「他的妻子是個好人,比維斯也是。」他說,像是要從那股悲哀裡掙脫出來般地用力拍了拍法師的肩膀:「我們或許可以以他妻子的名字為這個藥劑命名。」

    克瑞瑪爾想了想:「還是不了,」他出於本心地說:「我想導師不會高興自己的妻子一遍遍地被人提起,卻是因為她所受到的折磨與死亡。」

    「你說得對。」警備隊長嘆了口氣,他走過來,不小心碰到了一把椅子:「哎呦,」他說,彎下腰向想把它扶起來,卻在碰到它的時候抓到了一手黑色的碎末,他迷惑地站了起來,懸在腰間的寬劍掃到了餐具櫥——兵令乓啷的聲音真是悅耳極了,不太妙的是比維斯法師的弟子能夠繼承的遺產又少了一塊兒。

    凱瑞本按按額角,他看了一眼年輕的黑髮法師:「這不是比維斯最想讓你繼承的東西吧。」

    當然。

    比維斯和其他尚且未能擁有法師塔的法師那樣,將最重要的資產收藏在距離自己最近的地方,一個極其狹長的空間,夾在主人臥室與書房之間,沒有窗,僅有兩扇需要不同的密語才能顯現與開啟的門,一扇位於臥室左側,一扇位於書房右側——也就是說,從走廊和外面是很難察覺到這個房間的存在的,但它的主人想要使用它時,卻很方便和安全。

    房間只有六尺寬,卻有十五尺的進深,牆壁和地面幾乎沒有裝飾,或者說,它們被更為珍貴的裝飾鋪滿了。

    精巧的烏木架子上堆積著捲軸,雖然看得出它們被很匆忙地拿走了大半,但剩下的數量仍然相當可觀,另一個同樣質地的架子上則陳列著半打魔杖;在房間靠近外牆的地方,是一張桃花心木的斜面桌,同樣用氟石照明並備有鋼質的固定尺,與阿爾瓦法師客房中的斜面桌不同,桌子的中間與兩側都有抽屜,抽屜裡裝滿了調製墨水時所需的材料和各類空白捲軸;烏木架子的對面則壘砌著一些特意被製作的很窄且長的箱子,每隻箱子裡都分門別類的裝著各種施法材料,有普通的,也有罕見的,其中一個裝著兩隻毫無瑕疵的無色水晶球,都有嬰兒的頭顱那麼大;最後一面牆壁被一整排衣櫥佔領,裡面掛著兩打奢華或具有防禦及其他功能的長袍,下面的木盒裝著靴子,最內層的暗箱裡裝著珠寶。

    只有衣物,靴子和珠寶才需要交稅(異界的靈魂驚嘆於原來這個世界也有遺產稅),捲軸、魔杖和施法材料不在此列——裝飾有恆定法術寶石的長袍處於模棱兩可之間,但考慮到樓下那一整櫥被打得粉碎的瓷器,警備隊長很乾脆地將其歸納進了魔法用具裡面,這樣,加上比維斯的房屋,克瑞瑪爾只需繳納很小的一筆費用就能完成所有的手續了。

    「你還需要在這兒待一會兒嗎?」警備隊長問。

    「是的,」克瑞瑪爾說:「一會兒。」

    作為證人的凱瑞本選擇與履行完職責的警備隊長一離開——克瑞瑪爾就念出第三個密語,一個新的,向下的通道在光潔的石頭地面上產生,階梯的末端被設置了印記與密語兩重辨識的魔像守護著,這對擁有比維斯記憶的巫妖來說根本不算是種阻礙——比起捲軸法袍,門後的東西才是他們現在最需要的。

    鑲嵌著紅寶石的秘銀法杖,以及兩隻精金質地的符文盤,能夠帶滿十根指頭的魔法戒指,以及一隻次元袋。

    所以說,巫妖在識海裡喋喋不休的時候,異界的靈魂很是有點不可思議。

    ——你完全沒必要留下這個屋子,我們根本用不上它。

    ——這是你導師的屋子。

    ——那又怎麼樣,巫妖不客氣地說,你以為他還會回來住嗎?

    ——我們得到的已經夠多了,異界的靈魂堅持說,我們總還能為他保留點什麼。

    ——等我們去了灰嶺,巫妖嘲笑道,這兒很快就會變成一堆廢墟或是盜賊的藏身地。

    ——我想它會有更好的用途,異界的靈魂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17
第二十八章 羅薩達的亞戴爾



    跳進異界靈魂腦中的第一個影像就是他在碧岬堤堡外看到的那個孩子。但他在下一秒就知道這個想法壓根兒不可行,想想看他是怎麼進入碧岬堤堡和白塔的吧,獨眼還住在城外的旅店裡呢——而且作為一個領主之子,一個具有高貴血脈的施法者,比維斯的居所位於內城裡最好的地段之一,與執政官的官邸僅只間隔著一道十五尺高的雙層城牆和一條二十五碼寬,三碼深的內河,周邊的鄰居不是行會的首領就是貴族和法師,當然嘍,現在這兒已經變得有些荒涼了,人們恐懼著那個灰袍和他製造的幽魂,更擔心他會想要故地重遊。

    但無論如何,異界靈魂想要幫助的人甚至無法進入外城,遑論住在這兒,另外正如凱瑞本所說,擁有一個安寧富有的生活環境並不是一種過錯,更不是一樁罪行。他不能只因憐憫而任由一個想要成為盜賊的孩子進入這裡,帶來混亂與暴行,或更壞的結果,

    也許他可以將這個屋子租借出去,然後將這筆租金充作一個固定的善款來源?

    這個想法毋庸置疑地遭到了巫妖的嘲笑。

    ——即便沒有灰袍留下的小紀念品,他說,有資格住在這裡的人也不會想要選擇這麼個曾經因為淒慘的死亡而被迫荒廢了十幾年的居所,就算有那麼一兩個找死的瘋子,那麼,需要提請你注意的是,在這個大陸上,所有的慈善行為都冠有神祇的名頭,個人的善舉既不為人推崇也無法獲得信任,噢,當然啦,如果你願意相信那些偽善的白袍,你也可以祈求他們的幫助,雖然他們之中的十分之九會拒絕有目的的捐贈,而剩下的十分之一會欣然接受然後告訴你你無權對自己的錢說三道四。

    最為關鍵的,曾經的不死者簡直可以說是心情愉悅地指出,你以為你給出的那幾塊面包能夠與眾人豔羨的眼神,錚亮的金幣、漂亮的緞子衣服,美味的酒和肉排相比?他們還是會想方設法,無所不為地尋求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你所做的一切只會成為一張更為舒適的溫床,裡面孕育著墮落與罪惡。

    出乎巫妖意料的,那個卑弱天真的靈魂既沒生氣也沒沮喪,他只是沉默了一會兒——那些人是怎麼來的?

    ——傷重或酗酒到無法工作的冒險者,被驅逐和流放的罪犯,因為饑荒或盜賊拋棄了土地的農民,逃跑的奴隸,混血的雜種以及其他一些不被接受的垃圾——巫妖漫不經心地回答道,事實上碧岬堤堡的領主已經足夠慷慨了,看看白塔,雖然它有個半精靈的領主,羅薩達的塔也矗立在這兒,但在一百里以內你看不見哪怕一個沒有身份來歷,值得懷疑且危險的陌生人。

    ——我想,異界的靈魂在沉默了更長時間後說道,或許羅薩達的牧師會高興接受這份餽贈的。

    ——巫妖尖叫起來——他對這個屋子毫無興趣,但這並不意味著他高興以往的死敵從他這兒得到任何好處——你以為他們會願意幫你收容那些骯髒的小鬼嗎?!

    ——他們可以把它當做一個商店,倉庫或者用來招待一些想要睡個懶覺的客人。

    ——我不允許!

    ——別這樣,異界的靈魂無可奈何地握住自己的手,你說過你不需要這個。

    ——這不是我需要不需要的問題!

    ——那麼就出讓使用權,巫妖的同住人安撫他道,它仍然屬於你,卻不至於荒廢,這樣我們以後來到白塔就不必住到旅館或是羅薩達的聖所裡去了,你看怎麼樣?

    ——曾經的不死者必須承認他被說服了——如果你能保證他們不在裡面供奉羅薩達和唱那該死的聖歌。

    亞戴爾倒是很高興地接受了這份小禮物,對於信徒中有著許多貴族甚至王室成員的晨光之神來說,房屋的最終產權在誰手裡並不是件很重要的事,他們在意的是那個地方是否能夠容許他們進入,晨光之神的牧師們渴望著儘早驅散那兒一天比一天濃重和陰冷的負能量與可能存在的幽魂,清理和淨化整個草木萎槁的庭院,粉刷牆壁,整理房屋,掛起窗簾,保證它即便是在無人居住的情況下,也是潔淨而光明的——在他們迎接第一道晨曦的時候,從五十尺的高塔往下看,第一眼就能看到那個被不幸和罪惡包裹著的小黑點兒——灰袍的作為於這些虔誠純潔的白袍來說簡直就是種最為下流無恥的挑釁和污辱。

    問題是依照白塔的法律,即便是晨光之神的牧師,也沒那個權利在沒有獲得主人允許的情況下私自侵入他的領地,那是犯罪,並嚴重違背了羅薩達的教義。

    他們只能忍耐,誰也沒想到比維斯竟然消失了近二十年,一些羅薩達的信徒甚至都想要使用手中的權利去尋找他或是能繼承他財產的人了,幸好在他們有所行動之前,那個人就出現了。

    「我想我們會把一層改造成個小抄寫室,」羅薩達的牧師輕快地問道:「那兒陽光很好,庭院廣闊,而且靠近河流——在驅散了那些讓人不愉快的東西后,整個西翼會被保留下來,你隨時可以使用,也可以隨時收回,我是說,整個房屋。」

    「給我留個房間就行。」克瑞瑪爾說:「我今後的幾年估計都會在灰嶺度過。」

    「我去過灰嶺,」亞戴爾笑眯眯地說,他是個亞麻色頭髮的年輕人,有著一雙明亮的褐色眼睛和可愛的圓臉,或許是因為神祇的偏好,羅薩達的牧師裡你很少能找到蒼老和醜陋的,他甚至會賜予他心愛的牧師些許神恩來保持他們的秀美容顏與充沛精力,但亞戴爾的確是今年三月剛過十九歲,他的心性還徘徊在孩子與成人之間,所以他很喜歡四處出遊以及與自己年齡相仿的人交往說話:「那兒都是半精靈和精靈,建築精緻而奇特,到處都是翠綠的植物和絢麗的花朵,鳥兒穿行在樑柱與簷角之間,會有松鼠蹲在你的窗檯上曬太陽,從你的早餐盤子裡搶奪堅果和漿果——你或許會很喜歡那兒,但如果可能,希望你還是能夠經常回白塔看看,你導師曾在這兒居住過不短的一段時間,他留下的痕跡會比你所以為的多得多。」

    「我想我會的。」克瑞瑪爾說:「哪怕只是來看看你呢?」

    他往前走了兩步才發現亞戴爾沒跟上來,轉過身去才注意到牧師正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黑髮的施法者眨了眨眼睛,發覺自己剛才可能隨口說了一句不太,嗯,得體的話——長期在網絡上盤桓而養成的壞毛病,他或許還得感激自己沒用上那個「親」,要知道,在大陸的通用語裡,「親愛的」也是一個很容易發音的單詞。

    ——這將會是個什麼罪名?異界的靈魂木然地問道,投入監牢還是火刑架?

    ——感謝老年痴呆的神上之神吧,巫妖嘎嘎地笑道,羅薩達的教義沒那麼嚴苛,但如果在北地,或是一個泰爾的牧師,這種輕佻的用語大概會讓你挨上幾下子釘頭錘。

    「呃,我是說,」克瑞瑪爾及時地補救道:「我在這兒還沒有太多的朋友,或許你願意成為其中之一?」

    「當然,」亞戴爾急忙說,小心地掩飾著自己受到的驚嚇:「我當然願意成為你的朋友。」只是這麼直白動人的說法他還是第一次聽到,他謹慎地打量了一下他的新朋友——確實,就像精靈凱瑞本和他曾看見過的半精靈男性那樣,克瑞瑪爾也有著極易獲得女性青睞的外表——他還是一個施法者,一個窮困或愚笨的人是無法成為法師的,年輕,高大,強壯,所以說,他有條像是在蜜糖裡浸過的舌頭一點也不奇怪。

    同樣年輕英俊就是有點矮的牧師甚至都有點嫉妒了,不過他還是立刻把那句話記了下來,準備留給某個令他唸唸不忘的女孩用——或者他還能從克瑞瑪爾這兒獲得更多些有關於這方面的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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